一六一 人心惟危(一)
马佳看着徐光启,对这个“儒门叛徒”、被利玛窦称赞为“圣教三柱石之一”的明末天主教徒,升起了很大兴趣。虽然如此,但马佳还是想考较他一番,以确定自己能在这个时代招揽到多高能的人才。于是,马佳开口就出了个难题: “徐先生好。我不才,未曾进学堂学过圣人经典,但也常听人说,五经之中颇有意趣,六经之外,别无文章。可是,徐先生为何对西洋的学问那么痴迷,甚至加入了天主教?” 徐光启显然被指责多次,毫不生气地回答道:“将军可听说过刻舟求剑的故事?古时候,有个人坐船,不慎将剑落在河中。他急中生智,在船上画了个记号。其他人好奇地问他:‘你这是干什么?’这个人回答道:‘我是把掉剑的地方在船上记下来,以后好找剑。’” 说完这个故事,徐光启缓缓抬头望着马佳微笑道:“将军以为,这个人是智还是愚呢?” 还不等马佳回答,一旁的茅元仪抢话道:“徐先生的意思是,孔孟之道已经过时了?当用洋教代替啰?难怪连你的徒弟们也不继续科举,都去学西洋学了。” 孙元化高声道:“非也!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即使是孔子、孟子之言,也多有不相同之处。孔子自称继承先圣人之道,只叙述不写作。孟子却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还说入无法家拂士、外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而法家、兵家,皆是姜子牙、管仲之后方才大兴,与圣王之道乃父子传承的关系。由此可见,因地制宜,因时变法,海纳百川,才符合古圣王之意。茅先生以为如何?” 茅元仪嗤笑道:“那也不至于要如洋教吧?我可是知晓,洋教说他们的天主创世间万物和人,所有人都是天主的子女。这种斩断天性血缘的邪教,入他何为?” 徐光启仍然微笑道:“茅先生说得是。不过,这世间之事,历来是各执一词,并不足为怪。佛门说空色,论六道轮回,谁曾亲眼见过?道教谈清虚,尊老子等为三清,但老子本为春秋时人,谁又证明?老夫虚度六十载,就一生所见而言,小民生活,最重的就是柴米油盐、衣食住行。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孔夫子也说:‘足食足兵,民之信矣’。故而,我辈学人最应关注的,首先便是农作之事,便是水利,便是天文历法。至于洋教里的不合礼之处,皆是末节。如果能有益民生、剿灭鞑虏,何必在乎一身虚名?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茅元仪还要责难,马佳却笑着制止道:“三位饱学大家暂停争论,消消气。我也听明白了,徐先生、孙先生讲究有用,惠及民生。止生兄说的是气节名誉。这两样互不干扰嘛。既然诸位谈兴正浓,不如上船小酌一杯,边说边聊,如何。” 马佳随即请各人上船,详细问了徐光启等人有关西洋学问的事。通过聊天,马佳了解到,现在的欧洲人,已经对地球是圆的,有了比较统一的认识,即使是传教士,也不避讳这一点。而由于环球航海积累的经验,也帮助欧洲人大幅提高了天文、数学的实证。明朝在天文、数学、历法上,已经落后欧洲。而关于火器方面,欧洲也有了弹道的初步假想,只不过,因为还没有建立牛顿经典力学体系,也不清楚空气阻力的具体作用,所以在精确射击方面,只能说比明朝强,专业人员多,实际cao作中,也还是很依赖近距离的直射。 一行人谈天论地,不知不觉就顺着大运河到了山东地界。这一天,船队行到黄河渡口,只见两岸聚集了大量船只,船上、岸上都是人声鼎沸。马佳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亲兵,速去探明!” 过了一会,亲兵回报道:“禀将军,山东郓城南有‘闻香教’作乱,乱军已经攻陷了运河上的邹县,截断南北运河,各种消息满天飞。” 马佳猛然起身,捶着桌子道:“怎么又碰上这种事?本想走运河让军兵人马走得轻松些,保持精神体力到川中,不曾想这运河又起了贼寇!” 茅元仪点头道:“辽东局势败坏以来,各地的宵小之徒都不安分了。川中的奢安就是,好好的土王不当,偏偏借着援助辽东的名义,集结兵马,偷袭攻陷重庆。这人心,多有险恶,竟然还有喜欢更乱的。” 徐光启说道:“道心惟微,人心惟危。天旱无雨,收成不好,外寇侵入,百姓心中恐惧时,就总有野心巨大的邪徒,想要趁机作乱,称王称霸。马将军,如果平叛,某与学生,愿助一臂之力!” 马佳点点头,随后便派人联络山东地方官和运河官兵。十天后,山东巡抚赵彦报请朝廷,请马佳一军参与平叛。 为了早日到川中与秦邦屏等人会合、平定奢安之乱,马佳也积极调兵遣将,沿着运河一路南攻,争取与山东总兵官杨肇基合兵一处。 行进到郓城和巨野交界的地方,马佳军碰上了正在此地cao练的山东都司杨国栋等人。马佳急急问道:“杨都司,军情如救火,为何不速速进兵,夺取要地,为早日消灭贼寇争取有利形势?” 杨国栋早已被闻香教搅得头大如斗,却又不敢对马佳等人发火,只好瓮声瓮气回答:“马总兵见谅!你也看到了,末将这手里都是什么兵?没法打啊!这两年,精兵强将都调到辽东平定建奴了,这山东本来就只有维护地方治安的兵,根本无力对抗大股叛贼。还请马总兵稍候几日,待我等束伍军兵,整齐出战。” 副将廖栋也说道:“是啊,马总兵。我们这些兵,以前说难听点,就是拿根木棒的军户,哪里能打仗?自然是比不得尊驾的辽东虎贲。” 包二再也忍不住了,叫道:“战兵当不了,辅助杂役总能干吧?” 马佳点头,问道:“探听消息,扎营,运粮做饭,运辎重,打扫战场,你们总能胜任吧?” 杨国栋等人又好气又无奈,只得抱拳道:“请马总兵率兵先行,末将等紧随尊驾。” 马佳军随即攻击围困郓城的闻香教大军,只见成千上万的男丁,头裹红巾,手持大刀、长矛,挥舞各色旗帜,颇有席卷天下的架势。 闻香教当先的两员大将,一人骑骡、一人骑马,大叫道:“呔,某等乃是大成兴胜国都督侯王、总兵魏七,奉中兴褔烈帝之命,特来拯救苍生,扫平不公。尔等明朝官兵,平日里也是粮饷被克扣,生活困苦,何不早早归降,与我们大口喝酒、大块吃rou,共享大乘极乐世界!” 马佳鄙夷地嗤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评书听多了?全军听令,骑兵占土丘高处、不要靠近松软的运河沙土地,线膛铳兵排头射击,rou搏长枪兵在后,排阵,前进!” 传令亲兵纷纷拨马向左右传令而去,少顷,整支大军开始呈一字长蛇阵前进,马佳领着亲兵和山东兵马殿后,缓步前行。 “呯,呯呯!”随着马佳的线膛枪兵的排枪射击,闻香教大军的排头将兵们纷纷倒地,顿时引起他们的恐慌乱叫。 “嘭,嘭。”野战佛朗机发威,一炮就把一名闻香教徒的手臂打断。这下,闻香叛军内部开始哭天喊地,不断有胆小的人偷偷逃跑。 马佳见状,拔刀前指,高喊道:“铳炮连续射击,长枪兵准备冲锋,杀啊!” “呯呯呯,嘭嘭嘭。”一连串的铳炮声过后,马佳军的长枪兵从淡白的硝烟中冲出,冲向闻香教徒。而五百铁骑,踏着整齐的步伐,马蹄做锤,大地做鼓,向闻香叛军侧翼卷去。 “哇呀,修罗神来了,逃命啊!”闻香教徒纷纷惊恐的大叫,扔掉刀枪,逃往南方。 马佳这边,山东都司杨国栋等人都看傻了,纷纷咋舌道:“这是什么铳?怎的打得这么远、这么准?以后这打仗,都不用看清对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