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定襄,突厥大营之内,此刻依然是满目狼藉,昨夜的一场大火,一直到天色渐亮的时候,才渐渐熄灭,此刻,空气之中依然弥漫着焦糊味,还有血腥气。 独孤策站在倒塌的营门前,心绪依旧难以平静下来,昨夜那一场突袭战,貌似胜的轻松,实则惊险异常。 在发动突袭之前,独孤策虽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却没料到突厥设营的地方地势低洼,草原上积雪甚后,冲进去才发现,他们这一队骑兵根本难以发挥奔袭的优势,如果不是突厥主将作死的冒出来,被他一枪结果了性命,一旦突厥人组织起防御,他们这不到五千人的队伍,对上突厥两万大军,怕是也凶多吉少。 “大人!阵亡的弟兄遗骸都收敛好了!” 独孤策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韩先,道:“按老规矩,将所有战死的弟兄们焚化,骨灰收拾好,将来一并带回去!” 战果,韩先之前已经报过了,这一战斩杀突厥人一万两千级,当然,这其中大半都是被烧死,践踏而死的,独孤策吩咐过,所有的首级都硝制好,等打完这一仗,一起请功。 同时,也有五百七十三名大唐勇士战死沙场,六百对一万两千,这等战绩,足以夸耀了,可独孤策却并不满意。 有心算无心,而且还是在突然袭击之下,居然还战死了将近六百人,这损失也未免太大了,而且,独孤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定襄。 “大人!”韩先犹豫了一下,道,“方才打扫战场,还俘获了千余突厥伤兵,不知~~~~~” 韩先的话没等说完,就被独孤策冷冰冰的目光给瞪了回去,忙道:“卑职明白了!” 韩先知道,在独孤策眼里,只有死了的突厥人才是好突厥人,当初跟着独孤策被困在草原上之时,但凡被他们袭击了的突厥营地,男女老幼,从来都不曾留下一个活口。 “韩先!你可怜那些突厥人,然而,你可还记得绥州战死的军民!?” 韩先忙低头道:“是卑职糊涂了,这就去办!” 独孤策点头道:“好!去吧!另外知会全军将士,我尽快收点行囊,一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 韩先应声,连忙下去准备了。 过不多时,独孤策就听到一阵吵嚷声,不禁皱眉,朝着那边走了过去,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在喊。 “不能杀,这些人已经投降了。” 独孤策听这声音,应该就是那位右武卫军的孙副将了。 “这是大人的命令,你敢违抗!”韩先大吼道,“你可怜这些贼子,谁又来可怜这些年死在突厥铁骑弯刀之下的大唐边民!?” 独孤策拨开人群,就看见韩先正与孙副将对峙着,在不远处,则是千余惊若寒蝉的突厥伤兵。 “怎么回事!?办这点事都拖拖拉拉的!” 孙副将见着独孤策,连忙上前,对着独孤策一拱手,道:“独孤将军,是你下的命令,斩杀这些突厥伤兵?” 独孤策目光冷淡,道:“正是,孙将军以为有何不妥!?” 来的这一路上,韩先也替他打听清楚了,这孙将军也是有些来头的,他的舅父正是朝中重臣杜如晦,听韩先所言,这人本事是有的,就是太过一本正经。 孙副将闻言,道:“自然不妥,自古以来杀俘不祥,今我大唐兴义师北伐,乃是替天行道,这些突厥人既然已经归降,就是我大唐子民,即便要加以惩处,也该有天子论处,独孤将军擅自将其斩杀,这是何道理!?” 独孤策闻言笑了,是真的笑了,他发现这位孙副将不但像韩先说的那样一阵正经,还有些迂腐。 “孙将军倒是好胸襟,片刻之前,这些突厥人还挥舞着弯刀与我等殊死相搏,如今孙将军便可将其视作同胞手足,不知孙将军此前何曾经历过战阵?” 孙副将被独孤策问的面色一僵,半晌方道:“不曾!可是~~~~~” “没有可是,在这里,我为主将,我说过的话,就是军令,你阻拦我的军令执行,依照军法,你同样是死罪,那不成,你以为你舅舅是莱国公,我便不敢杀你!” 独孤策说着,眼神之中已经显露出杀机,孙副将被惊得不禁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言语。 独孤策冷哼一声,道:“念在你此战也算英勇,饶过你这一遭,再有下次,定斩不饶,你可怜这些突厥人,觉得他们无辜,可是你回头看看那边,那些为国捐躯的大唐勇士才是你的同胞手足!” 孙副将情不自禁的朝着身后看去,那边正在焚化战死唐军的遗体,火光之中,他还能隐隐的看到唐军将士的遗体,那些人就在昨夜还都是活生生的,如今却身死异乡。 想到此处,孙副将也不禁低下了头,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独孤策看着,道:“动手!” 早就等在一旁的东宫左卫军将士们纷纷抽出腰刀,朝着那些突厥伤兵就扑了上去,一时间,喊杀声,惨叫声,求饶声乱做一团。 独孤策也懒得去看,转身便朝着营门那边走去。 “表哥!表哥!” 秦怀玉追了过来,独孤策微微皱眉,斥道:“这是在军中!” 秦怀玉一愣,知道自己犯了独孤策的忌讳,忙改口道:“是!大人!” “有何事?难到你也觉得我的处置不妥当!” 秦怀玉忙道:“不!我觉得大人做的对,这些突厥人虽然一时降了,可定然不会心服,留着他们,无人看管,放了他们,等这些突厥人伤好之后,还不是一样要和我军为敌,倒不如杀了干净!” 独孤策笑道:“你倒是比那位孙副将看的明白!” 秦怀玉也跟着笑了,可是笑过之后,却又不禁显露出了几分担忧:“可是,大人想过没有,此事若是传扬开来,朝中的那些言官怕是又要聒噪了!” 独孤策听着,眼神之中不禁露出了一丝讥讽,正如秦怀玉所言,历朝历代的朝廷之上,都不缺那些只会呱呱乱叫,自诩为仁义道德的所谓君子。 “怀玉!可还记得咱们左卫军的军歌?竖儒风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一旦~~~~~~” 秦怀玉接道:“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豚奔儒民泣,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名声如粪土,不屑仁者讥。” “不错!我所做的只要问心无愧,理会那些酸儒做什么,怀玉!你记住,所谓的仁义道德是对待我们同胞手足的,至于那些夷狄,要么俯首称臣,要么就是死!” 秦怀玉闻言,对着独孤策拱手深施一礼:“大人所言,怀玉受教了!” 秦怀玉说完,转身抽出腰刀,也朝着那片屠杀场走了过去。 足足半个时辰,喊杀声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空气之中的血腥味也更重了几分。 “大人!都料理干净了,殉国的弟兄们的骨灰也都收敛好了!” 独孤策点点头,道:“好!歇息去吧,半个时辰后出发!” 韩先闻言,倒是没有立刻便走,犹豫了一番,道:“大人,方才孙将军有一句话,说的倒是不错,杀俘不祥,况且这事一旦传扬出去,朝中怕是要有人攻讦大人了!” 独孤策不禁笑了:“方才秦怀玉已然和我说过了,韩先,有些事还用我来教你吗!?” 韩先道:“卑职自然知道大人的苦心,可是,大人!人言可畏啊!” 人言可畏! 独孤策自然知道人言可畏,可是他依旧还是做了:“韩先!有的时候,人还是不要做的太完美了。” 韩先闻言一怔,接着面色露出几分惊恐,道:“卑职明白了!” 看着韩先走了,独孤策也不禁叹了口气,难到他就不知道三人成虎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吗!? 可是有些事必须要做,哪怕是对自己的声名有累的,也必须要做。 要知道,独孤策如今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便已然爵封国公,官也做到了冠军大将军,少府监丞,太子詹事,这等荣宠,不能说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了。 可是,独孤策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他已经是国公的爵位,难到还能指望异姓封王吗? 此番北伐突厥,一旦功成,李世民该如何封赏他? 一个臣子真的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离死也就不远了,在秦的白起,在汉的周亚夫,哪个不是如此。 现今李世民信重独孤策,可是如后呢? 独孤策熟知历史,他很清楚,李世民并非一直都是个明君。 史书当中就记载,当李世民进入晚年之后,就逐渐骄傲自满起来,不再虚心纳谏,做出了不少糊涂愚蠢的事情。 他在过了多年安逸享乐的生活后,渐渐地趋向了奢侈腐化,为了更好地享受,他修复了隋炀帝在洛阳建的豪华宫室。 历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在贞观二十二年,只因太白星多次在白昼出现于天空之上,这本来是宇宙间天体运行的自然现象,而太史却占卜说,这应在“女主昌盛”,李世民又听说民间流传的谶言说:“唐三世以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这可让他这个皇帝睡不着觉了,他的李家王朝怎能让“武王”取代呢? 于是,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这个“武王”,把他扼杀在摇篮里。 结果李君羡就不幸成了倒霉鬼,他的官衔、爵号、籍贯和职务里,一连串占了四个“武”字一一左武卫将军里占了一个,武连县公占了一个,他又是武安县人,是宫城北门玄武门的守将,太史的占卜正好应在他的身上,巧得不能再巧了。 偏偏他的父母在小时侯给他起了个小女孩的名字,叫做“五娘子”,是盼他易于养活。 可是,“五”与“武”同音,正好牵连到女主之忌里去。 李世民迷信占卜简直丧失了理智,不由分说,先把李君羡贬到华州任刺史,后来仍不放心,又借故将其杀死,只怕李君羡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独孤策可不想最终落得和李君羡一样的下场,所以他不得不学着历史上北伐突厥大功还朝的李靖,借故以自污。 李靖于大唐之功,怕是无人能忽视,自从大业末年降归李唐以来,南平后梁萧铣,由此功得上柱国、永.康县公两个勋爵,并怀辑岭南九十六州六十余万户,被优诏劳勉,授岭南道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又扑灭反将辅公祏,江南至此悉平,官拜东南道行台兵部尚书,执掌东南兵权。 这是开国的勋劳,如果说,大唐基业,北方是由李世民父子打下的,那么,南方则是由他李靖打下来的。 这些功劳称得上是盖世之功,然而,李靖虽主其谋,却位居副帅,主帅为宗室李孝恭。 加上大业末年和李渊结有旧怨,虽然李渊曾有手敕:“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 难说不存芥蒂。 用其谋却使其位居副,有分其功之意。一来二去,算下来,一个东南道行台兵部尚书和一个永.康县公便称得上论功行赏了。 武德八年,突厥侵犯李氏龙兴之地太原,突厥兵势强劲,朝廷将李靖从东南扬州调到北方太谷,任行军总管。 随李靖从南而北调来的有江淮兵一万之众,同并州道行军总管张公瑾所部一同迎战突厥。当时,唐朝各路迎战突厥的军队大都受了挫败,只有李靖所部未受什么损失。 李世民嗣位之后,加拜李靖为刑部尚书,并重新评估李靖平定江南以及迎战突厥的前后功劳,此后,又将李靖从刑部尚书转为兵部尚书,让他执掌全国军事。 等到突袭定襄,李靖的品级已经是国公了,和嗣王、郡王一样都是从一品,排行上比郡王低一个位置,再往上就是王,再往上就是皇帝。 爵位虽不算低,但也还不算人臣所能达到的顶点,李靖受封代国公之前,有两个非宗室的人就被封为王和郡王。那就是杜伏威和罗艺,此二人都不得好死。 这两个人的下场怎么会不被李靖引为借鉴呢? 汉高祖刑白马的故事,每个开国皇帝莫不引为圭臬,他虽然姓李,但不是宗室,异姓王的爵位他有功够格得到,但那是一根鸩羽,好看,但却有毒。 所以,李靖当时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怎么解决功高难赏的问题,问题的核心就是怎样将这一奇功,即能毕其功却不使功看起来太高。 功高难赏,所以要求功之可赏,就只有折功,以过折功,即求功,亦求过,折功,另一方面也就是折名。 有功能赏,皇帝便会觉得好做,功臣便能好过。 这个功该怎么折,李靖的办法很简单,在对突厥的最后一战之时,李靖率部突袭,颉利跳上千里马就跑了,丢下老婆孩子,以及金顶大帐里的财物。 和颉利一样,其他的突厥人,来得及跑的人都跑了,自然都是光身逃跑的,没谁顾得上带点财物再跑,晚了就来不及了,这样,突厥人的财物几乎完整地落在唐军的手里。 这一仗的战果,斩首万级,俘男女十余万,获杂畜数十万,至于突厥人来不及带走的非人畜类财物,李靖没有选择上报,而是全给分了。 要知道突厥自北魏兴起,建立幅员辽阔的汗国,从隋以来,不断侵犯中原,掠夺财物,隋末群雄蜂起,割据一方者有不少向突厥纳贡,以换得突厥的支持,突厥在此一时便聚敛了了不得的财富。 后来,几次打到大唐的腹地,迫使大唐与他求和,到手的东西也是少不了,用金山银海来形容,应该不过份,可李靖递给李世民的捷报中,只有杂畜数十万头而已。 可以禁止、能够禁止将士私分突厥财物的人只有主将李靖,而他没有禁止,这和他一贯的作风显然是不一致的。 武德四年,攻陷了萧铣的都城江陵之时,唐军将士在一开始想大掠一番,被禁止后要求籍没萧铣手下将官的家财,分发给他们。 李靖劝说道:“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 以忠臣不抄忠臣的家说服了那些想大发其财的手下,江南自古富庶,江陵城的财宝当很可观。在江陵而不取,在突厥却取之,而且取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留给朝廷。究其原因,只有李靖以此来自污才能解释得通。 唐军每逢征战,遇到坚城,破城之后,将士抄掠城中财物并不算犯法。如果主将约束得住手下,那一城平安,约束不住,那满城兵火。 攻下一城之后,只要将库府财物留出给朝廷的,再怎么掳掠都不成问题,如果一点都不给朝廷留下,那就成问题了,问题还不小。 这次攻下突厥得到的财物,更是别的城池所不能比拟的,那是突厥集近百年满天下收罗来的财富,被分得一干二净,只上报数十万头牛羊做做账面。 如果以李靖原先的作为,他不会允许手下掳掠,即便允许,也会留下上缴朝廷的那份。也许有手下提醒过他这点,可李靖无动于衷,手下自然乐得多分一些。 在逃跑的颉利最终被西道行军总管张宝相擒获之后,全军班师回朝,献俘阙下,太上皇李渊听到颉利被擒,想起早年自己对突厥的忍气吞声,谁知道竟然以这意想不到的结果一洗前耻,长叹不已,李靖这一功劳,从社稷、从宗室来说,都是无以伦比的,要怎样酬赏他才得当呢? 还没论功行赏呢,参罪的折子先来了。 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 而且要将李靖下到大狱里去。 李世民很大度地批示,不要追究了。但是,见到李靖,还是很严厉地训斥了李靖一通。其实他并不在乎,将士攻城战胜之后掳掠财物并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这次比较严重过格了些。 可比起这次一雪社稷宗室积年之耻来,那都算不了什么,李世民最终之时高高举起板子,对李靖表明他还是有可打板子之处的。而这板子,要打下去可以,不打下去也可以,打轻点可以,打重点也可以,只要李靖清楚,李世民在这里寄下了他的板子。 立下奇功还挨批评,李靖却很诚恳地顿首谢罪,他知道,这下他的宗族安全了。 亡灭突厥的李靖就这样留下一根御军无法的大尾巴,这大尾巴让功劳看起来小了很多。 或许独孤策有些太过小心了,可世事难预料,谁又能知道未来将会如何,想到李靖,他如今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大人!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独孤策点点头,道:“好!即刻出发!” 这个时候,孙副将又来了,道:“独孤将军!定襄所处位置紧要,当真不留一兵一卒把守?一旦颉利北逃,必然经过此处,没有人驻守,放走了颉利,该如何是好!?” 独孤策闻言倒是不禁惊奇,这孙副将能想到这一节,倒也是不俗了:“孙将军能想到于此处驻扎大军,防止颉利北逃,颉利自然也能想到,想来这个时候,颉利已然得知了定襄失陷,怕是已经在准备着西逃了。” 独孤策说完,翻身上马,道:“传令全军,抛却一切粮草辎重,本将军带尔等去颉利的汗庭,喝他的马奶酒,吃他的烤全羊!走!” 独孤策一招手,东宫左卫军众将士当即紧跟其后,冲出了营门,孙副将看着,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按理说,先锋军中,独孤策是主将,万事他自然要听独孤策的差遣,可他毕竟是右武卫军出身,论官职也只比独孤策低了半级而已,他得到的军令,只是让他协同独孤策作战,却没说当真将他调入独孤策帐下。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孙副将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道:“走!我们也去颉利的汗庭喝酒吃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