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缘

    柳黎阳拿着儿子的小褂转过身四处查看。凌晨的院落静悄悄，既没有人影晃动，也没有任何声响。柳黎阳想去找刘婶问个究竟，但看到人家窗外没有灯光，心中也有几分顾忌。柳黎阳想了想发生的一切，似乎其中有许多不解的地方，同时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是不是刘婶早就回来，把小宇的衣服叠好放在这里？那个在河边摇铃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们能够在水面上行走？小宇现在怎么样了？太多的问题一起涌向柳黎阳的心头，让柳黎阳顿感混乱不堪。身心疲惫再加上睡眠不足，柳黎阳只得先回到家中休息。柳黎阳感觉好像刚刚躺在床上，就被吴天琪轻轻唤醒。柳黎阳迷迷糊糊当中好像听到吴天琪在说有人过世，要过去帮忙。等柳黎阳穿上衣服，吴天琪已经走出门外。柳黎阳简单擦了一把脸，梳了一下头，就来到院中。前面刘婶的家中传来阵阵哭声让柳黎阳心中一震。柳黎阳紧走几步来到刘家，只见刘婶的儿媳双手掩面站在那里哭泣，刘婶的儿子跪在床前，双手抱着刘婶嚎啕大哭。吴天琪站在刘婶的床前低头不语。柳黎阳走到刘婶的床前，看到刘婶那熟悉的面容似乎带着一丝微笑，但面色苍白、胸腹不见起伏。吴天琪俯下身，轻声对刘婶的儿子说道，“安民，安民节哀啊！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就说话吧！”刘安民听到吴天琪安慰的话语之后，才逐渐止住悲声。刘安民站起身来看着吴天琪、柳黎阳和几位邻居，先是给大家深鞠一躬，然后才说道，“实在是打扰大家了。”说完这句话，刘安民不禁流下几行热泪。刘安民强忍着悲痛，接着说道，“昨天晚上家母就感觉不太舒服，喝了一碗挂面汤，就早早上床休息。我临睡前看望的时候，家母还在睡梦中叨念什么。没想到今天早上就没有呼吸。”说到这里，刘安民止不住泪水涌出，站在那里不断抽泣。吴天琪赶忙上前扶着刘安民在一旁坐下。柳黎阳和安民的媳妇吕方欣开始收拾屋子，邻居们也帮着采买花圈、烧纸等等。忙活一阵子过后，吴天琪说自己和单位打招呼，休息一天帮安民一起料理刘婶的后事。柳黎阳这时突然想知道小宇到底怎么样了。柳黎阳抓个空挡出来直奔医院。当柳黎阳来到医院的时候，在走廊里面被看护小宇的护士喊住。看着柳黎阳急匆匆的样子，护士满脸笑容的说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你家小宇昨天夜里就苏醒了。今天上午大夫刚给检查过，要是没什么事，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柳黎阳向护士道谢之后，一路小跑来到小宇的病房。小宇坐在床上，腿上盖着一层白色被单，正在侧身看着窗外。柳黎阳在病房门口看到小宇的时候，只是站在那里，双眼充满泪水。当柳黎阳走到床边的时候，小宇才缓缓的转过头望着柳黎阳。小宇面带稚气，微笑着说道，“mama，我回来了。”柳黎阳上前一把将小宇抱在怀中久久不肯松手。过了一会儿，柳黎阳感觉到一只小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秀发，柳黎阳听到小宇在自己的耳边说道，“mama，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走的。”

    帮忙料理完刘婶的后事，吴天琪、柳黎阳和小宇的生活又恢复平常。只是小宇好像不太喜欢和小伙伴们继续出去玩，总是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发呆。入夏的一天晚上，吴天琪与小宇已经早早睡去。柳黎阳收拾一下屋子之后，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就在柳黎阳半梦半醒之间，柳黎阳感觉有人起身下床。柳黎阳轻声说了句，“天琪？”但没有任何回应。过了会儿柳黎阳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当柳黎阳睁开惺忪的双眼，猛然看到一个黑影手拿刀具站在床前。柳黎阳一下子清醒，立即坐起身来。只见小宇站在床前，两眼呆滞的望着柳黎阳，而小宇的手中拎着做饭用的切菜刀。柳黎阳让自己稍微镇静一下，然后伸出左手在小宇的面前晃动一下。小宇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柳黎阳。柳黎阳回身看了一眼熟睡的吴天琪，自己悄悄下床，慢慢伸手拿过来小宇手中的菜刀。当菜刀在柳黎阳手中的时候，柳黎阳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柳黎阳拉着小宇，来到橱柜前。接近1米5高的橱柜，再加上纵深，柳黎阳对小宇怎么拿到菜刀感到好生奇怪。放好菜刀之后，柳黎阳蹲下身子，面对面的看着小宇。“小宇？小宇？”柳黎阳轻声问道。小宇神情呆滞、面无表情，对柳黎阳的问话无动于衷。柳黎阳没有说话，带着小宇回到床上继续休息。伴随着小宇均匀的呼吸声，柳黎阳却久久难以入眠。接下来的几天，柳黎阳没有跟吴天琪诉说那晚的事情。而小宇白天仍旧活蹦乱跳，这倒是让柳黎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过了两周似乎一切都进入正轨，而在一个周日的下午柳黎阳、吴天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打乱了计划。同一条胡同的张家找上门来，说小宇与他家小孩在河边玩耍的时候，小宇把张家孩子推下河去。他家小孩不会游泳，幸亏有路人及时救助，这才没有发生意外。吴天琪跟人家赔礼道歉半天，柳黎阳一路小跑来到河边，找了一阵才发现小宇一个人在桥下僻静的地方，站在岸边冲着水面发呆。柳黎阳来到小宇面前的时候，发现小宇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双唇紧闭。任凭柳黎阳喊叫、拍打，小宇都没有任何反应。当柳黎阳带着小宇回到家中的时候，面对吴天琪阴沉的脸色，柳黎阳把小宇拉到自己身后，才把前面与刘婶半夜去河边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吴天琪讲说一番。

    吴天琪听完柳黎阳的话之后，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吴天琪看了看神情呆滞的小宇，抬起头对柳黎阳说道，“单位让我下周去趟上海，可能要待上几天。我当时跟领导留个活话。说是要考虑两天，明天周一答复。”柳黎阳当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用手摸着小宇的头，却忍不住落下两行热泪。吴天琪同意单位的安排，并在周三就登上去上海的火车。临别的时候，吴天琪有些担心柳黎阳。小宇的状态时好时坏，让柳黎阳日渐憔悴。过了不到一周柳黎阳突然收到吴天琪的来信。打开书信一看，原来吴天琪先是报个平安，说自己在上海一切都好。而单位让他在这里学习技术，恐怕还要至少两个多月。在信件的最后吴天琪说他在上海遇到一个人，逐渐熟识之后谈起小宇的事情。这个人说是能够帮忙，但必须要小宇在下个月圆之前来到上海。吴天琪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否来上海试一试，就让柳黎阳来决定。柳黎阳拿着这封信看了两三遍，心中有些惶恐，也有些犹豫。本来是意外落水，在医院的治疗不见起色。半夜在河边呼唤儿子的魂魄，听起来已经匪夷所思。现在小宇的状况不稳定，试一试也许会变好，也许会变得更糟。刘婶已经过世，柳黎阳试探过刘婶的家人，他们似乎对招魂一类的事情不很清楚。思前想后过了三天，柳黎阳下定决心要带着儿子去上海再试一次。随后柳黎阳给吴天琪写信，定好日期去上海，并让吴天琪提前安排好她和小宇的住处。在月圆之前的一天柳黎阳带着小宇来到上海，吴天琪到火车站接她们母子到自己的宿舍休息一晚。转过天来，白天柳黎阳也没有心思在上海转一转，只是守着小宇，焦急的等待傍晚来临。到了晚上接近八点的时候吴天琪才回来，然后带着柳黎阳和小宇来到一处大概四五层高的酒店。柳黎阳在走进酒店的时候，看到酒店的名字好像是空中什么。还没等柳黎阳看清楚，就被吴天琪拉着进入大堂。酒店的前台小姐站起来冲着吴天琪招了招手。吴天琪笑着走过去，问道，“曼文，还是你的班啊？对了，看到老徐了吗？”前台小姐轻快的答道，“老徐在四楼零八房等你们了。这就是嫂子和小宇吗？”柳黎阳拉着小宇走过来打了个招呼，就和吴天琪快步走楼梯来到四层。当吴天琪他们在四层楼道里正在四处寻找的时候，楼道一侧尽头传来略带苍老的声音，“天琪，在这了。”吴天琪他们顺着声音来到楼道尽头的房间。房间比较大，一进门的客厅大概就有四五十平米。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两个卫生间，还有落地窗的大阳台。要不是因为救治小宇，柳黎阳一定会兴奋的在房间里面转上几圈。

    老徐是一位看起来年近五旬的老者。虽然人有些干瘦，却显得精明干练。老徐先过来和柳黎阳打个招呼，然后仔细的看了看小宇。老徐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随后老徐在一个提袋里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如获至宝般的拿出一串念珠。那念珠看起来倒是有些古色古香，总共大概有十八九颗深黑色圆珠。老徐一脸敬重的拿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并把念珠戴在小宇的脖子上。老徐抬起头看到柳黎阳一脸疑惑，就微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这是一位过世的老朋友留下来的法宝。这是他们法家的好东西，驱邪镇妖、伏魔祈福。”柳黎阳勉强冲老徐点了点头。接下来老徐、吴天琪、柳黎阳和小宇在客厅里坐下聊天。自从戴上念珠，小宇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但越是接近子夜零点，小宇的表情越发诡异。除去面色惨白之外，小宇的额头开始出汗，衣服已经有些湿透。柳黎阳拿出手绢一边轻轻的为小宇擦拭汗珠，一边冲着吴天琪扭嘴。吴天琪看了半天才似乎明白柳黎阳的意思，这才问老徐，“老哥，您看小宇现在怎么样了？咱们还要等什么吗？”老徐扫了小宇一眼，没有理会吴天琪，却对柳黎阳说道，“时辰已到，你必须要有个了断。”柳黎阳轻声问道，“您说的了断是什么？”老徐一脸苦笑的看着柳黎阳说道，“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你们要自己挑。”说罢老徐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出房间，并随手关上房门。柳黎阳和吴天琪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老徐是什么用意。但没过几分钟，小宇突然双眼向上翻、头向后仰，两只手的手指僵直、扭曲。柳黎阳一把抱住小宇，急切的呼唤小宇的名字。吴天琪站起身来，快跑几步来到门口，却发现房门怎么也打不开。随着小宇身体抽搐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突然小宇的身体从柳黎阳的怀中弹出，四肢张开成大字型，紧紧的贴在房顶。小宇的头部不停的向后转动，似乎是要挣脱颈上的念珠。但小宇的身体在房顶只是挣扎片刻，就跌落在地上开始左右滚动，并不时小声喊道，“mama，mama。”此时的柳黎阳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伏在小宇的身上哭喊道，“mama在这！mama在这！”小宇扭曲的身体，突然转过头，双眼直视着柳黎阳说道，“mama救我。”紧接着小宇头部向后一仰，开始口吐白沫。柳黎阳用双手晃动着小宇的两肩，哭喊道，“小宇！小宇！快告诉mama怎么救你？小宇！”正在这个时候，房门猛然被打开，老徐站在那里喊道，“时辰已到，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吴天琪拉着柳黎阳就奔门口跑去。而柳黎阳看着小宇躺在地上扭曲的身体，不禁泪如泉涌。就在吴天琪拉着柳黎阳来到门口的一刻，柳黎阳一把甩开吴天琪的手，转过身正要去找小宇，却发现客厅当中空无一人。柳黎阳再回身，看到房门外老徐神情紧张的冲着柳黎阳招手，示意柳黎阳赶快出来。吴天琪拉着小宇的手站在门外老徐的身后，似乎在冲自己喊些什么。柳黎阳正想要快走几步来到门外的时候，忽然感到一只小手在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柳黎阳转过身，看到小宇拉着自己的手，站在那里。柳黎阳急忙回身看了一眼门外，又仔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小宇。小宇拉着柳黎阳的右手轻轻的左右摇摆，并抬起头满脸稚气的说道，“mama别走，mama别走！”柳黎阳缓缓的蹲下身子，小宇上前一把紧紧的抱住柳黎阳，并在柳黎阳的耳边说道，“我想和mama在一起。”柳黎阳闭上双眼、潸然泪下。过了片刻，柳黎阳稍微擦拭一下泪眼，拉着小宇来到门口。老徐一脸惊恐的看着柳黎阳，吴天琪不顾一切的向前冲来，被老徐一把拦住。门外的小宇站在那里，冲着门内的小孩笑着挥手。柳黎阳对吴天琪轻声说道，“照顾好小宇，永远不要再回来。今生能够遇到你真好！如果还有来世，但愿一生不分离。”就在吴天琪还想要跟柳黎阳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突然被重重的关上。当老徐和吴天琪打开房门，再次来到零八房间的时候，柳黎阳早已不知所踪。吴天琪双手抱头、跪在那里，伴随着热泪，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缘分有一天开始，就会有一天结束。缘起缘灭，如来如去。也许今生注定要分别，是为了来世再续前缘。无论多么苦痛，轻轻擦拭泪水，期待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