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进袭虎门(下)
或许是气候的缘故,在这个时代,南方城市的夜晚总是要比北方热闹的。即便到了子夜,街市上仍然会有许多往来的行人,去吃个夜宵、听个小曲,又或者找那相好的姑娘来一场热烈的约会,总之本该入梦的子夜时分,大多只是夜生活的开篇序曲罢了。 只不过,今夜的蕃坊显然与以往不太一样,街市上固然有许多行人,然而却绝对没有任何热闹的气氛在。曾经的脂粉与酒水的气息,被仍然在空中的弥漫的焦糊味所取代,人们拖儿带女,行色匆匆。若有人真要问这是为什么,答案很简单,逃命。 虽然有传闻说反贼在下午的时候已经通过码头乘船离开了,但人们对这样的传言当然是不敢尽信的,天知道反贼们会不会去而复返呢?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涉及身家性命的问题上,谨慎一些总是不会错的。所以入夜以后,整个蕃坊都行动了起来,收拾细软,带上家人,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再说,等什么时候朝廷公告说反贼已经被摆平,再重回故地那也不迟。至于该去什么地方,一些人选择了到乡下亲戚那儿暂住,而更多的人则选择了中城和东城,毕竟那俩地方距离最近,并且有城墙的保护。 说起城墙,蕃坊里的人们现在真是爱恨交加。看看中城和东城,虽然传闻反贼混了进去并且把仓宪二司的几个大官人给绑走了,但反贼毕竟没有在城内作乱不是吗?城墙的功劳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话得说回来,若非不是为了建城墙,那些罪卒何以要当反贼呢?不修城墙的话,说不准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真的么?”楚锐对上述这种说法表示质疑。在他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与修城墙毫无关系,逼上梁山的故事总共有一百零八种,只是所有故事的背后都有一样的本质,为了生存,为了尊严与梦想。 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楚锐此行带的人并不多。除了少部分人守在船上外,跟他入城的仅有三十号挑选出来的、据说特别能打的弟兄。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王六郎对此很有意见,他觉得大乱之后官府肯定会加强防范,派出兵士满城搜捕反贼余党是必然的,楚锐只带这么点人,真遇上什么破事的话,恐怕就得吃亏。 “扯蛋!”楚锐尽管骂了一句,但是对王六郎的关心还是觉得很窝心:“四大主官一逃一死,还有俩被贼人给逮了,现在广州城里有谁能主持大局?还加强防范?还满城搜捕乱党?你当官府里那伙人吃饱了撑的?” 显然,楚锐的判断继承了所有穿越者的共性,那就是一贯伟大光荣和正确。举目望去,除了那些大包小包正在跑路的人们,蕃坊里一个官吏和兵士都没有,这个夜晚是忙碌却又安全的。 “安全?”苏莱曼此表示情绪很稳定。 苏莱曼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回到蕃坊的。当时他多少有些得意,因为他在大乱之时做出的决定显然是正确的。他没有像其他海商那样疯了一般开船就跑,而是把船停留在能望见蕃坊码头的最远处。 作为一名老江湖,苏莱曼考虑问题的方式与普通人完全不一样,他认为只要盯着码头就能观察出反贼的动向。要是反贼没到码头来的话呢,说明蕃坊是绝不能回去的,因为在到处都有宋朝军队堵截的情况下,反贼们不乘船是没法远离广州城的。要是反贼们到码头来了呢?那答案就简单了,反贼既然走了,蕃坊当然就安全了,待在安全的地方总比待在其他莫名其妙的地方要靠谱得多。 果然,在下午申时,码头上繁忙起来,一艘又一艘荆湖旧船扯帆南下,苏莱曼望着那些淡茶色的东方式硬帆,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之所以说是“一半”,只由于他还是没搞清楚锐到底要做到何种程度,万一楚锐一去不返,那么他苏莱曼又该如何造船呢? “嗯!楚锐应该不会不回来的,他可是对格罗丽雅郑重承诺过,弓弩给了他,他就会给我一艘无与伦比的船,并且告诉我圆球背后的秘密。”苏莱曼这样安慰自己。 “承诺?那个家伙的承诺不值一文钱啊!”格罗丽雅对苏莱曼的自我安慰表示压力比山大。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楚锐的各种承诺她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可偏偏光打雷不下雨,总之随着反贼们的离开,她已经觉得自己又一次被欺骗了。在她看来,楚锐做下这么严重的事情,还留在广州做什么?脑子坏掉了?所以楚锐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多半是一去不回了,什么新船什么地球,包括这个神秘家伙带来的一系列神秘问题,都将永远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说实话,在目送那些淡茶色东方帆消失在远方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突然有种冲动,她很想追上去再一次质问那个无耻可恶的家伙,为什么始终不给她一个答案。把神秘主意玩到这种地步,实在太令人郁闷了。 当然冲动最终还是抑制住了,格罗丽雅随着苏莱曼回到了蕃坊,不过脑子里仍就一直在想着那个家伙,他究竟在干嘛?他到哪儿了?他真的不回来?也许,他会用其他方式把答案送过来,比如写信?只是大宋朝廷的驿站,似乎从未开设到海外…… 现在子时都快过完了,苏家的灯光却还亮着,大门处十几名高鼻深目的蕃人护卫手按刀柄,用凶狠的眼光注视着每一个经过苏家大门、前往中城的行人,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这儿,苏莱曼的家,就算在混乱之中,也不是任谁都可以觊觎的,想浑水摸鱼的话,还是趁早死心吧。 “那啥,赶紧通报。”王六郎站在苏家大门口表示自己绝非路过,更不在乎那些护卫的目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还要刀子作什么:“跟你们苏老爷说,天气太冷,所以你们家的姑爷楚大当家来了,要把压寨夫人接回去暖床。” 楚锐对王六郎的说辞表示惊艳,苏莱曼对此则感到很惊愕,而格罗丽雅对楚锐的突然到来并且还让手下称呼为她的“姑爷”根本无所谓,反正这人无耻下流已经是定论,她只是很急切的想知道,楚锐是不是真如她所希望那样,带来了一个答案。 “答案?没有!”楚锐站在苏家的大厅里,不得不惊叹苏莱曼对环球旅行的狂热,整个大厅里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那些预想中的大户人家的富丽堂皇完全不存在,只有一幅巨大的画着高桅帆船的图画挂在厅壁上,很显然苏莱曼不是没有钱,而是他把钱都投入到了航海事业中,这儿不过是他的一个中转站罢了。 “没有答案你来干什么?”格罗丽雅立即拔出了刀子,她只觉得万丈怒火平地起,想了这个混蛋一整天,半夜三更这混蛋招呼也不打居然就来了,来了还不算一开口就又摆出一副无赖模样,分明就是要继续骗吃骗喝! 大厅上的人不多,除了苏家父女,剩下的就是楚锐和丁三郎、王六郎。那边格罗丽雅拔出了刀,这边丁王二人赶紧也把刀子给拔了出来。 “干嘛啊这是?”楚锐看看气氛不对,连忙道:“有话好说,今天楚某过来,其实是想让苏老爷帮个小忙……” 看看!是不是?什么帮个小忙?每次都来这一套一点创意都没有啊!格罗丽雅冷笑一声,满心的怒火不等楚锐说完就瞬间爆发,她高举弯刀就朝楚锐猛扑而至。 楚锐还真没想到一言不合这维京小妞居然真敢动手,他腰里不是没刀,只是急切之间根本拔不出来,何况就是拔出来也没啥用,因为他就一读书人,论智慧是有一点点,论武功?还是算了! 好在王六郎和丁三郎反应甚快,左右抢前一步挡在楚锐身前,手中的长刀齐齐举起,企图架住格罗丽雅从上而下的迅猛劈砍! 谁知格罗丽雅的身形竟然灵活之至,不待气势去尽,已然收腹扭腰侧身,一气呵成之下高劈的刀变化成横斩,朝丁王二人的小腹扫去。 丁三郎和王六郎哪料到这娘们如此厉害?避开已经是不及,唯有回刀硬挡,以期护住下盘。然而虽然他们是男人,但是在格罗丽雅利用冲击之势的力量面前,这样站着回刀硬挡是相当勉强的,根本吃不住劲,只听一声刀身相接的鸣响,俩人俱都被巨大的力量扫倒在地。 王六郎以前在军中就是出了名的猛人,虽然身往后倒,虎口发疼,但是刀子依旧紧紧抓在手里,而丁三郎虽说是个都头,cao船什么的是好手,可论起rou搏自是不及经验丰富的六郎,人往后倒不算,刀子更是脱了手。 王六郎在往后倒的过程中没有失去章法,一脚支撑吃劲,一脚向格罗丽雅狠踹而去,虽然被格罗丽雅灵活的闪开,却终于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单手一撑整个人就弹起来。 格罗丽雅也不说话,不待王六郎站定就立即挥刀猛攻,她高挑的、长期锻炼的身材极为矫健,充满了坚韧的力道,而那把大马士革弯刀更是有若惊鸿闪电一般,无论是竖斩还是横劈,都是迅捷不比,一时间暴风骤雨般连续击向王六郎。 王六郎郁闷坏了,他最擅长的其实就是大砍大杀,不必管什么负伤不负伤,直接用最快捷的线路最直接的方式把对手劈死了事,战场上rou搏从来比的就是个狠字。可现在呢?自打失了先机之后他就一直处于守势,这根本就不是他擅长的路数啊!左挡一刀又挡一刀,偶有反击的间隙,却总是一纵即逝,对方实在太快了! 这场战斗直到半柱香后才结束,虽然王六郎算是撑了下来,可气喘吁吁的模样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出来他绝对没占上风。 事实上,结束这场战斗的指令是苏莱曼下达的,在苏莱曼一声低沉的拉丁语过后,格罗丽雅主动收刀退了回去。一番发泄,总算让她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好看!真好看!”一边上的楚锐张大着嘴巴,好半晌才发出一阵赞叹!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俩人对砍,而且似乎都算得上所谓的高手,何其精彩啊!他就差没鼓掌了,浑然忘记刚才那维京妞其实要砍的人是他。 “说吧,要我们帮什么忙?”格罗丽雅看了一眼苏莱曼,征得后者同意后问道:“你们今天已经闯下了大祸事,我们听说马默也给你们杀了,还会有什么事呢?如果是要就此逃命需要用船,似乎你们也有船了,虽然那些船不是海舶,不过暂时在近海的岛屿暂避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算了,随你吧,只要我们能做到,你提便是。” “不问我要答案了?”楚锐对此很不习惯:“我可以在你们帮完忙后……” “有用吗?”格罗丽雅嘲弄道:“你根本没有尊严可言,从第一次被你欺骗后,我就该明白这一点。” “我会给你答案的。” 楚锐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有些尴尬。其实他并不是不在乎尊严,尽管他一次又一次索求无度,付出给苏莱曼的仅仅是个船的大致模样,对此他不是没有一点愧疚的,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他已经判定苏莱曼的旅行注定失败,既然只有他才能挽救这父女俩的命运,他觉得只要最终能够给出答案,那么他的付出与收益还是相匹配的,他还没有到为了眼前这位美女的蔑视而丧失清醒头脑的地步,他必须要继续保持住关于大地的秘密,以让这父女俩乖乖就范。 “这个答案会带给你们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是你们一直想了解的,我还会告诉你们更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比如,除了大地,关于星空的秘密我也知道一些,彗星,欧洲大地上传说的扫帚星你们该听说过吧?我能预言那玩意啥时候来。我还清楚整个世界各个大陆的分布,并且了解许多种族的历史。”楚锐又一次画出了大饼:“想知道这些吗?前提只有一个,帮我进袭虎门。” “虎门?”苏莱曼是个聪明人,过往的经历总是让他对各种斗争和阴谋保持着极高的敏感,特别是今天他看到有许多海商往虎门去了,其中还有与他相熟的几个朋友,比如在望海楼大火中跳楼逃生的艾塞尔和扎义德,由此不难想象出楚锐究竟想要干什么。苏莱曼盯着楚锐道:“何芾吗?” “是的,何芾!”楚锐露出了微笑,与聪明人谈话从来都不用多费口舌:“你有个很漂亮的女儿,而何芾的儿子对此馋涎欲滴,当然了,他没行过割礼,也不懂大地为何物,不过这不妨碍何芾本人把前来投靠的你,当做贵宾来对待。一个人,只要有希望在,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机会的,越是久历战阵、越是经验丰富的名将,就越会如此。” “你行过割礼吗?”苏莱曼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楚锐。 苏莱曼突如其来的问题顿时让楚锐心中一跳,莫非这老家伙……“没!”楚锐这个时候终于选择了尊严,他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再说了,他虽然有些喜欢上这个美丽的维京妞,可喜欢未必意味着爱慕,看看这妞的刀法,似乎招惹上身未必就是件好事,当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知道这算不算真理,总之以后再说吧。 “割礼其实无所谓。”苏莱曼用拉丁语道:“那只是个掩护,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的。嗯,如果你答应将来跟我去环球旅行,不但我可以帮助你,而且我也可以考虑让我的女儿……” “不行!”格罗丽雅立即打断了苏莱曼的话。 “有可能的。”楚锐没把话说死:“不过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现在做个决定吧,老苏,去还是不去?” “虎门!”苏莱曼低头盘算,要是帮了楚锐,事情传出去的话,在大宋就彻底没得混了,虽然他也没打算过长期混,可是船不是还没造好么?这时间上……究竟该不该仅仅为了楚锐的几句虚言,就付出这么多呢? “我们有计划!”丁三郎虽然听不懂拉丁语,不过却看出了苏莱曼的犹豫:“拿下虎门,我们会在广州坚守至少三个月,我听楚兄弟说你们是要做离开大宋的准备,三个月其实已经足够了。” 于是这场苏家里的协商就以丁三郎的这句话宣告终结…… 这里是珠江,扶胥已经在望,时间则是一天里最深沉最黑暗的时刻。苏莱曼站在船头上,看着走在前边的那艘破旧的东方帆船,灯火依稀,然而里面的人应该扔保持着炙烈的斗志吧!经过了许多文明和种族,苏莱曼能体会到为求生存而战斗的人的心情,曾几何时,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斗志昂扬。 “你说过,我们不会介入沿途的斗争。”格罗丽雅走到苏莱曼的身边:“可现在呢?” “我们来自维京。”苏莱曼笑道:“注定是要战斗的啊!” …… “你的战斗力只有五!”前边的那艘船上,楚锐正在对王六郎咆哮:“五你懂吗?不是满分!你说你刀法一流,结果你宰陈其凤用了多少刀?你数过没有?有没有?跟个娘们动刀子,还让人杀得气喘吁吁,这啥刀法?这算啥啊?将来要是她压寨,我拿啥镇住她啊?你不够兄弟啊!” “……”王六郎的脸在灯火下越发显得黑了,他很无语,他很郁闷,明明他的身手在军中也是出了名的够狠够辣,咋今天这么不顺呢?不成,迟早得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机会,或许在虎门!因为苏莱曼在上船前要求,进入虎门水军大营里的人必须包括楚锐本人在内,既然楚哥哥在,那么他王六郎也会在!那何芾,不管是不是名将,不管是不是曾经手刃三十六敌军,他王六郎这回就算豁出去,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的刀,还是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