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霍成君(六)
“狗官!大哥就应该当场把他也杀了!”霍成君义愤填膺,低声唾骂。 “那我就成了谋反之徒了!”刘病已哈哈哈一笑,仿佛很欣赏霍成筠的这种激愤,“况且那狗官还算有点良心,并没把事情做绝。他既然发了海捕文书,见到疑凶的人就都可以将其捉拿归案。我怕那小姑娘求告无门,再闹出什么人命来。就拍了胸脯保证,这个事情我管定了。然后就揭了县衙附近的海捕文书,拍马去了西域。结果也巧了,正好在城内的一家杂货铺子碰到了疑凶。他当时在那边做小伙计,我拿出海捕文书,跟他说案子发了,让他跟我走。他便抄了刀子跟我拼命。我正愁大老远的怎么把他往回带呢,既然他当场动了刀子,我也不用再整得那么麻烦了。夺过刀子来将他放翻,割了首级去衙门报案。” “那边的地方官员也懒得多事,便命人把疑凶的首级用石灰腌了,装在匣子里,责令我必须将其捎回河北去。于是我又掉头回了易县,这一来一回,就跑了十一个月!” “回了易县,知县大老爷见到人头和碎叶方面的公文,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便赏了我三吊铜钱,把我给打发走了。反正疑凶已死,知县大老爷不必再做什么人情,于是废物利用,把人头挂到城墙上,算作他任上的一个政绩。” 这些陈年旧事,他说起来不添加任何夸张的成分,听在霍成君耳朵里,却比那些添油加醋传闻更为惊心动魄。直到整个故事都说完了,才拍拍自己的胸口,低声赞道:“到底是大哥,武艺够高。否则,几千路跑下来,光马背上的颠簸,也把人给颠散架了。” “嗨,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最不怕的就是骑马!”刘病已又饮了一大口酒,低声解释。 “然后那小姑娘就要以身相许?”霍成君笑着陪了一口,依旧难以满足心中的好奇。 刘病已笑着摇头,“也不能算以身相许了。她一年多来人情冷暖见多了,心中恐怕对报仇的事情早已绝望。所以看到我居然能说到做到,就一时冲动……” “那大哥为什么不娶了她?”石板已经烧得发红了,霍成君把鹿腿切成片,一片片放上去。借助石板的蓄热,烤得鹿rou“滋滋”做响。 这是一个很费功夫的活。rou还没完全被石板烫熟,她的脸已经被热得通红一片。刘病已搭不上手,只好笑了笑,继续满足她的好奇心。“我当时年纪正轻,心里总想着一个人闯荡江湖,不想被家室所累。况且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因为帮了人家一个忙,就要人以身相许。那不等于趁人之危么?” “那不一样!”霍成君轻轻摇头,把烫好的鹿腿一片片捡给刘病已,“趁人之危是别人不愿意。而那小姑娘是自愿嫁给你!趁热吃吧,冷了就没味道了!” “你也吃一点儿吧!”刘病已笑着谦让,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儿怜惜,“看把你热的,都成了这般模样。如果光我一个人吃,实在过意不去!” “我胃口弱!”霍成君嫣然一笑,通红的脸孔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大哥吃,我再帮帮你倒酒。” 说罢,又给两人的酒盏填满,拿起其中一只,放在唇边轻抿。 刘病已拗她不过,只好自己先吃了起来。鹿腿的rou嫩而不腻,配上和昨天同样的兰陵美酒,简直是天造地设。也不知道是酒劲上了头,还是炭盆实在太热,喝着喝着,二人的脸色就慢慢变成了同样的颜色。 “那女子非常漂亮么?”霍成君星眸微张,望着刘病已胸口衣服下如斧凿石刻般的隆起的肌rou,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声音问道。 “嗯!这个……”这个问题实在有些突兀,刘病已想了好一会儿,才挠了挠后颈,讪讪地回答,“说实话,我早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也许很漂亮吧,应该是很漂亮!” “跟小妹比呢?”霍成君迅速看了刘病已一眼,又迅速把眼神移开,痴痴望着杯中的美酒。 “不,不大清楚!”刘病已喝得已经有点高了,想了想,笑着回答。“没比过。应该是不如吧!” “真的?”她故意追问。 “真的!”他郑重点头,想了想,又稀里糊涂地补充道:“说实话,你是我这些年来所看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 酒到酣处,说者并不觉得此语有多大胆。但闻者听在耳朵里,脸色却愈发红润了。仿佛突然害了羞,霍成君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抬起头,眨着明亮的眸子追问:“大哥觉得,我那天的装扮更好看一些,还是今天的装扮更好看一些!” “都好看!”刘病已坦诚地回应,然后又迅速补了一句,“其实你不该问我,我对衣着饰物方面,一直不怎么在行!” “大哥没听人说过,女为悦己者容么?”霍成君又往前探了探身子,双眸闪烁,流露出一片汪洋。 “啊,呃!”刘病已终于好像琢磨过一点味道来了,用力拍了自己的脑袋,笑着回应,“我没读过几天书,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古人的说法。况且古人的话也未必全对。你怎么打扮,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要是女人总为别人活着,那这辈子岂不太没意思了么?” 没想到看似粗豪的刘病已嘴里居然能冒出如此令人深思话来,霍成君楞了一下,双目中突然恢复了明澈。看了看大大咧咧的刘病已,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失落,于是便再次举起酒盏,笑着邀请,“再干一杯,大哥难得来我这里一次!” “还是不要多喝了吧!”刘病已举盏相陪,然后笑着劝阻,“我已经喝得够多了。你也别喝太多酒。这兰陵美酒入口虽然绵软,后劲儿却比一般的酒足很多!” “大哥知道这酒的来历?”闻听此言,霍成君微微一愣,笑着追问。 “昨天刚刚喝过。是史家两位兄弟从家里带来的。”刘病已点点头,如实回答,“嗯,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你烤rou的手艺没的挑,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 说这话,便慢慢站起身。准备告辞。霍成君赶紧起身相送,却是坐得太久了,腿脚发麻,身子晃晃悠悠向地上倒去。 刘病已手疾眼快,赶紧抢上前半步,伸出一只胳膊,将霍成君搀了起来。“哈哈,你也喝多了。我说过么,这酒后劲儿极大。不过不妨事,回头再喝几碗浓茶,就能解掉!” 门口的婢女试图靠近搀扶,却被香吟用凌厉的目光瞪了回去。借着三分酒意,霍成君晃了几步,身子却不由自主往后倒, 刘病已想找个帮手把霍成筠交过去,目光四转,却发现婢女们都忙着收拾炭盆和鹿rou,根本没人注意自己。只好用力将霍成君绵软的身躯搀稳,笑着回答。 霍成君慢慢转过头来,星眸紧闭,樱口微张。刘病已心里猛然打了个突,总算记得自己夸下的海口,定了定神,笑着回答,“我一个粗人,懂什么诗。听过就算了,转头便忘!” “那大哥知不知道小妹喜欢哪一首呢?”霍成君仿佛已经醉成了烂泥,身体舒舒服服地贴在刘病已臂弯里,丝毫没有移开的打算。 猛然间心头灵光一闪,刘病已哈哈大笑,“你喜欢的,恐怕是那句,‘我醉欲眠君且去’对不对。赶紧叫个下人来吧,你今天真的喝得太多了!” “大哥猜错了!此刻我最喜欢的,却是另外一句。”霍成君笑着摇头,微微睁开双眼,目光温柔如酒,“‘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霍成君白他一眼,道:“你的笑容很可恨,是否在笑人家。”又回复了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情怀。 她是否只是个被宠纵至从没有长大成熟的小女孩呢? 刘病已心中一动,指着天上明月说出了牛郎织女的故事。最后吟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霍成君听得心神俱醉,仰首看着明月旁的虚空,幻想着那道鹊桥,叹道:“这两句话是否病已作的,音韵既好听,意境又迷人。” 刘病已硬着头皮道:“当然是我作的,你听过有人曾说过吗!” 霍成君笑道:“不要这么紧张好吗?告诉我,为何要我听这么凄凉无奈的故事?” 刘病已心中暗喜,今次就来刺激你,随囗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这两句诗对女人来说,最是一针到rou。 霍成君娇躯剧震,低头念了两遍,无限深情由秀眸里倾泻而出。刘病已情不自禁,不由的搂她入杯吻了起来。 刘病已玉树临风,霍成筠娇俏可人,月下一对臂人相拥相偎,两个俏婢在旁边看呆了,他们好浪漫哟,好温馨,眼泪都流出来了。 刘病已突然想到许平君,记起自己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放开满脸涨红的霍成君:“对不起,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