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钱帛总是动人心(上)
日近黄昏的时候,李存才在饭桌上见到了消失了大半天的父亲。只是父亲一直默默地扒着饭菜,并不理睬他。 “娘,我爹他这是怎么了?” 晚饭后,李存拉着母亲李林氏到一旁,不解的问道。 “你啊!” 母亲依旧是一脸复杂,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这几日,莫要再惹你父亲生气了。” 李存愣了愣,想了一会,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自己被辟雍列到逐落的名单里时,父母便是如今日这般啊! 只是不应该呀?自己这次并非没有准备,题也全部填上了。按道理,决然不会是一个“下下”的成绩啊! 呆呆的站了半天,李存突然想到,似乎上一世听说过的一个消息——国子监时常会将一些成绩一般、而家中有钱却没有背景的学生列入进下下之册,以此讹诈钱财。 这并非只是传言,这类事情,在后世可是不在少数。 看来自己这次是被当成了“肥羊?” 李存越想越是觉得很有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并无真的逐落之忧,只是家中又要破财不少了…… 既然没有逐落之忧,李存也就并不着急,只是想到父亲那失望的目光,就忍不住一阵心痛。 “尔等等着,我家的钱岂是好拿的!” 从记忆中搜索到如今国子监一干主事官吏的的姓名,李存皱着眉狠狠的想到。 …… 李存胳膊上的伤并不算太严重,只是失血过多了而已。修养了两日,伤口便不再向外渗血,每隔两日换一次药便好了。只是李林氏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让李存伤势完全好利索之前回辟雍上学的。 用她的话来说,是“我家存哥儿元宵时被撞伤,还没好利索便又挨了刀子。这要是再出去磕着碰着怎么办?” 但是一直待在家里也并不是办法,李清这几日心情十分暴躁,看到儿子李存的时候就更是如此。 逐落一事有蹊跷,李清自然知道。他能够找关系花钱给儿子买下这个太学外舍生员的名额,便定然知道这太学国子监内的种种黑幕。 自家这是被当成了肥羊了…… 但清楚归清楚,想不想的开就是另一回事了。太学外舍三千人,为何别人不找偏偏找到自家儿子?仅仅是倒霉?不见得吧!打铁还需自身硬,若是李存能好好读书,早日进到内舍去,还会有这种事情吗? 每当想到这里,李清都忍不住的想骂道:“不争气的!” 但无论自己有多生气,此刻却是打骂不得的。存哥儿此时是旧病加上新伤,虽然他自己说没有什么大碍,但谁心疼谁自己清楚——毕竟是亲儿子啊! 于是,这天一早,李存便在母亲不放心、媛娘不舍的目光下,坐上了马车,去往城外的老宅——按照李清所想,既然打也不行,骂也不成,看着又心烦……不若眼不见心为净,回老宅养伤去吧——正好大夫有交代过的: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恢复。 驾车的是李存家的门房,姓吴,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于是便被大家称为吴三。年纪大了之后,便成了吴老三。不过李存一直叫他吴伯。 吴老三驾车是一把好手,端的平稳。 当然,这主要是要感谢京畿一带路面修的好。若是在放在关西,亦或者岭南等地,那路面可不分车夫的水平,出上一趟远门,非得给人墩掉半条命不可。 李存家的老宅在东京城北不远,一个还算热闹的镇子里。镇名“苍庄”,有着三四百户人家。 至于为什么叫做“苍庄”,已经不可考了。在镇上的老人有记忆时,它便叫这个名字了。 镇子里大多姓李和杨,而这两姓,也是镇上近半土地的地主。反倒是“苍”姓,一个也没有。 李存家的老宅就在镇子的东北角,五个几乎一般大小的院子连在一起,足足占了三四十亩。 青转绿瓦,朱门红漆,远远看去,很是气派。 李存家祖上并非是开封人士,只是在唐末的时候避乱从河北迁到了此处。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倒是积累下不菲的家业。 而这五处院子,便是李家发家那一代的祖爷爷给五个儿子所建的。后来的李家,也就依此分成的五房。虽然李家五房早已分家,但相互间,还常常以“X房XX”来称呼。 李存家便是属于这五房中的第四房。只是李存父辈这一代的李家四房男丁不旺,除了一个大伯,还有四个早已出嫁了的姑姑,便只有搬到城里去住的父亲李清了。 “没想到是存哥儿来了!” 李存刚一下马车,大伯李黄彬便从屋里走出,有些惊讶的说道。 恩? 李存也有些惊讶。 “你父亲难道没和你说?”李存大伯见李存的表情,诧异了起来,然后脸色微变,斟酌了一瞬后说道:“祥符县修整渠道,要经过咱家的田地,昨日我遣人去城里要你爹回来瞧瞧,顺便拿些主意……不想你爹却派你回来了。” 李存的爷爷去世后,父亲便搬进了东京城内居住。老宅这边虽然没有分家,但属于四房的地却也分成了两份,李清和李存的大伯一人一半,各自收租——但终究是没有分家,遇到大事的时候,李黄彬总是会请弟弟李清回来,一同商量,拿定注意。 “父亲并无说明呀!”李存微微翘了翘眉毛,解释道“我前两日不小心受了些伤,父亲让吴伯送我回老宅养伤。” 李黄彬听到李存受伤,连忙询问了起来。李存自是一番解释。 “存哥儿你刚到家,又有伤,先和家中的兄妹们叙叙旧,好好休息一天,修渠的事明日再说也不迟。”李黄彬趁机说道。 “好!”李存不疑有他,满口答应。 四房的院子里有几间房子是李存父母的,虽不常回来住,但也定期有人来打扫收拾。吴老三帮李存把李林氏准备的衣物和补品放进屋子之后,便赶着马车回去了。 因为并不经常回老宅,李存和老宅的一干本家亲戚们并不太熟络,所以挨个简单的叙旧一番之后,便清净了。 …… …… 老宅果然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一觉之后,李存早早的便起了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这年月虽然没有环境污染一说,但东京城内的空气已然是不大好的了。超过一百万人每日的生火做饭、烧炭取暖,使得这十二世纪初期的东京城,已然有了几分工业革命早期的迹象——最起码在糟糕的空气质量上是如此的。 但在多是西北风的开封府,城北的苍庄镇情况自然是要好的多了。李存看着院子中那比家里大了一倍多的水池,还有几株抽了嫩芽的石榴树,感受着清风徐来,可谓舒畅。 只是这几日因为臂膀受了伤,李存没法穿那习惯了的箭袖圆领,只能改穿袖子宽大的直裾和衣裳。这让只能一只手使得上力气的他不由得有些懊恼——无论是直裾需要系的系带,还是下裳要绕好几圈的衣带,都不是他一只手可以轻松解决了的。 李存捣鼓了半天,才将衣裳(一种汉服的形制,上衣下裳,而不是统称的衣服)穿好。因为天气还是有些凉,便在外面又加了一件浅蓝色绣着麋鹿的大氅。 用完早餐,李存便找大伯询问修整水渠的事情。 “存哥儿你既然是回来养伤,这种事情就莫要掺合了。我过两日去趟城里,找你爹当面谈谈。”大伯有些担心对李存说道,只是目光却有些躲闪,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大伯我的伤并无大碍,昨晚还特意去镇上的孙大夫处看过的,他说只要不跑动用力,就大抵无事的。” 李存自然发现了大伯的异常,心中便滋生了好奇,更不愿在老宅中待着了。 “那好吧,不过存哥儿一会一切要听我的,不要冲动。”一番商讨之后,大伯发现自己劝说不了李存,脸上有些纠结,便提前约定道。 李存自是答应了。 一行人上了马车,向田间而去。 一同去的,除了大伯、赶车的车夫,还有大伯家的长子,长了李存将近十岁的大兄——李宇绍。 “宇”是李存这一辈的辈分,当年那位发家的祖爷爷小时候家中条件不好,只念过两个月的私塾,所以只学过一篇《千字文》。发家之后,便索性用《千字文》作为他这一支李姓的家谱字派——到了李存这辈,便是“宇”字辈了。 只是不知为何,李清和李存父子倆都没有按照辈分起名,不然此时李存大抵应该叫“李宇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