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四节
7.4他时不时向自己请假,借口是出去办事。他去赶周边村镇一三五、二四六、七八九的集市,仔细观察那些赶集的适龄小伙子,结果是凡是看上眼儿的,几乎胳膊上都標着一个要么穿着紧身衣裤,尽最大努力凸出女孩最不该凸出的部位的、要么穿得破烂,尽最大努力露出最不该露的地方,要么涂脂抹粉,连脚趾头上都涂着指甲油,还不是红色的、要么烫着爆炸头,要么脸上脂粉没涂匀,眼圈画得像鬼似的,闺女们!他一想也对,要是好小伙儿,谁不去上班挣钱,没事儿赶集玩呢!他仔细观察那些适龄的卖衣服、鞋子、光盘、玩具、等摊主,——他不观察那些卖鱼卖rou的摊主,眼界问题——和他们搭讪,对搭讪以后还感觉不错的,就问哪个村的,有没有对象,结果是,仅有的两三个入了法眼的,人家都有了对象,有一个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他到县城赶周日的大集,无论是站在集市的一端入口,还是逆着人流而上,他都像站在船上看水面下是否有鱼,或像寻找刚刚丢失的孩子,仔细观察那些适龄青年。这时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县城里来赶集的适龄青年比村里的还少。他纳闷这些小子,尤其是出类拔萃的小子们休班放假不来赶紧都干啥了呢?这么大的集市这么热闹竟然不来转转!所以他好半天也看不到一个,更别说看上眼的。偶尔冒出来一个,也是不是身边有女朋友,就是跟着父母,要不就是三两成群结伴而行,让他无法上去搭讪。他不得不又在那些摊贩中寻找,他发现县城集市上的做买卖的适龄青年,基本上都是油嘴滑舌的小玩闹儿。卖个鞋垫裤衩也得变成顺口溜:除臭鞋垫,天高地阔。走路再多,脚磨不破。弹力裤衩有型有派,装乖刷怪任你拉拽,男的不穿女的不爱,穿上脱下都是恩爱。老蒲觉得不行,在集市上是找不到出类拔萃的女婿的。 他在去赶集路上加油的时候寻找,在路边饭店吃焖饼饺子的时候寻找。有时开着车,猛然看中路边一个走着的青年,就赶忙下车搭讪。有时一辆车在超过他的时候他一歪头,恰看到司机是一张或帅气或清秀或可爱或白净的面庞,他就加油门尾随,找准时机超车,为的是再确认一下心中的感觉。为此他多次遭到唾弃,和“你有病吧”之类的语言的嘲讽。他心想,就冲这年轻人这没礼貌的样子,他也不会有福成为三丫头的女婿! 寻找的过程是个痛苦的过程,是个信心不断消磨而又重新燃起的过程,是个不屈不挠越战越勇的过程。虽然每次回家后,在吃晚饭的时候难免在二两酒精的作用下叹气,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但第二天一睁眼,他的信心就会随着太阳升起,他坚信,这看似平常的生活就跟平静的水面一样,不定哪天就会有大鱼游来,而他,一个有着神奇双眼和敏锐鱼感的人,是一定能发现并手拿把掐地把这条有福的大鱼捉上来的! 第一条在平静的水面下游来的大鱼,是他在早市,他大女婿“湖鱼专卖连锁店”店门口发现的。 那是个周六的早晨,他专程把湖里新打上来的二十多斤小河虾给大闺女送来。——多日来他总是不给大女婿湖鱼公司来拉鱼的车,把所有应该一次装走的鱼鳖虾蟹都装走,而是诚心落下一些,以便自己有借口出来。他以前只需跟自己请假,但请假的次数多了,就不得不跟三丫头请假了。——他坐在早市临建白色板房里,看着大闺女和大女婿忙碌着卖鱼。因为早市开得早关的也早,大闺女和大女婿自个儿盯摊儿。零售,尤其是鱼虾这种连水一起装塑料袋儿过称的东西,漏柜——卖东西的人私自藏钱——情况特别多,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大闺女和大女婿都是自己亲自上阵。其它几个市场上,也都安排了自己人,他二闺女、大女婿的meimei等。虽然大女婿怀疑也会漏柜,但毕竟都是自己人,不会太黑,也便宜没出当家,肥水没流外人田,所以也不太认真这事儿。 这时来了一个壮小伙子,留着板儿寸头,两鬓和后脑全部都剃干净,使那张本来就有些鼓胀的脸更加浑圆,加上皮子白净光洁,下巴和脖子无落差对接,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肩膀以上全是白rou。但有一对儿浓眉一双大眼。最显著的特点是此人身高体壮,胳膊很粗手背浑厚,但伸出的手指却又短又尖,就像是含在炮弹口的弹头儿,露出弹筒的部分瞬间变得溜尖儿,却很协调自然。高壮青年挺着胸脯站着,眼皮向下耷拉,用那溜尖儿的手指一指放在地上的一个白铁轧成的方形鱼盆,说这个,来十条。这个盆里大约有三四十条一斤左右的搅着尾巴吐着气泡的大鲫鱼。 老蒲坐在屋里看着,心头一喜,感叹:这小伙子!真有小伙子的样子!这神态这口气,一个潇洒青年无疑。尤其他看中了那胖手以及胖手上那溜尖儿的手指。生活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手叫元宝手,有这样一双手的人,将来一定特别能挣钱。在老蒲五十多年的平凡生活中,他总结出许多神奇的经验,那种没什么理由,只靠直觉得来,也只有自己深信不疑的经验。他从不把这些独特经验告诉别人,一是很难说清,二是担心说了别人也不信。三是独家经验不宜免费告诉那些无知而又不善于发现和总结的人。他认为这样的人都是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瞎胡混的人。 老蒲看到这双手,腾地起身,赶在大闺女要往红塑料袋儿装鱼之前,凑过来,说,你别管,我来弄。接过大闺女递过来的塑料袋儿,蹲下,抓起一条鱼往袋里装。小伙子也蹲下来,用那弹头儿样的手指扒拉鱼。要是以往,老蒲会阻止他这样做,他最讨厌别人这样轻蔑他的鱼。但此刻他不但不烦,心里还美滋滋的,因为他可以最近距离地观察了解这青年。他边装鱼,边问小伙子多大了?……在县城住?……做啥工作的?……有对象了吗?小伙子一句也没回答。老蒲本就没想让他回答,他一句接一句地问就是不想让他回答,因为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些问话不过是为了搭腔。他断定:大壮壮——他心里给小伙子起的名字(小名儿,也叫昵称)——二十多岁——适龄。在县城住——不然怎会赶早市?有工作,可能还是不错的工作,起码是不受风吹日晒的工作——不是细皮白rou但也不黑,可像他这种皮肤一旦被太阳晒了就会很黑,这说明他工作是在屋里,不受风吹日晒。肯定没对象,不然不会起早来买鱼——有对象的这大周末谁不搂着对象睡懒觉?他听人说过,现在城里的年轻人,结没结婚,只要有对象就在一块儿睡。他还听人说过,现在年轻人都是直接从床上谈恋爱。他把自己提出的问题,自己一一进行了解答,但也盼着他能回答上一两个,哪怕啃一声也行,也能传达出更多信息,让他更准确地去判断。大壮壮还真不是闷葫芦,也没有骄傲到底,在他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他说话了。大壮壮说,咋着大爷,我来买鱼,你这还查上户口了?老蒲一听他浑厚的声音,玩笑的口气,满意度又提高了几分。那一直堆在脸上的笑容,真实度也提高了几分。他紧着说,没没,大壮壮,不查户口,就是随便问问。小伙子惊讶,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儿?老蒲说啊?啊?你真叫大壮壮?不知,我不知道,我是随便叫的!老蒲心里乐开了花。一为自己直觉还是那么敏感,连这小子的小名儿都猜中了!二是为大壮壮这个憨态!大壮壮从嘴角“切”了一声,说,好吧,没事儿,您问吧,想问什么您就尽管问,我就有一个要求,您问的问题里,如果我没有,您是不是帮忙解决呀?您看人家政府都说了,倾听人民呼声,解决群众困难,您可不能白问啊。老蒲脸上笑容的真诚度达到了百分之百,笑出的皱纹一时间脸上都有些挤不开了,只能像他手里的鱼身上的鱼鳞一样,鳞次栉比地铺排!老蒲说行行,你说,你有啥困难?小伙说“嗯——?真是做了好梦了,出门买鱼,这咋还遇到救世主了呢!大爷,咱可君无戏言啊,你说到可得做到,可别真跟县政府一样,说话不算数?老蒲说没事儿你说,真的,你说说吧。只要我能帮你解决,一定帮!小伙凑近了老蒲的耳朵,低声说,大爷,我还没对象了,您老看看给我介绍一个?老蒲听了这话,像心里的炸弹被爆炸了,激动起来,脸上散布着黑点儿的肌rou突突乱跳,眼神儿也迷离起来,说,行,只要你没对象,只要你想找对象,我保证给你介绍一个。对,我不单给你找个对象,我还给你找个工作,咋样?他猛然站起来,又义正言辞地说了这话,把小伙子吓得扑噔坐在了地上,仰面看着有些激动的老蒲,半天只张嘴说不出话。老蒲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说,咋着?吓着了?你可也不能跟政府学呀?小伙子迟咕着眼看着老蒲,半天缓过神来,说,大爷,你真是我亲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