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鞠躬尽瘁

    司马懿把曹睿的回信挨个给将领们看：“大家瞧瞧，瞧瞧，还是陛下圣明啊，就知道这诸葛村夫是黔驴技穷了，才出此下策激怒我等。我们只要再候以时日，等到敌军粮草空虚，就可以轻而易举打败蜀贼。曹将军如何威猛的人物，一时恼怒险些丢了性命，还险些丢了城池，铸成千古重罪。”

    司马懿偷眼一瞧，见大家咬牙、握拳、气鼓鼓地不做声，又扮猫哭起了耗子：“大家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顶着几万人的口水过日子，我好受吗？但我手中攥着几万条儿郎的性命，肩上扛着魏国江山，孰轻孰重？一人之辱算得了什么。各位是我又会如何？我也常想不通，多次深夜难眠，但思前想后就佩服陛下的高瞻远瞩，只是让这般有血气的将士隐忍这么久，真是难为大家了。”

    “都督，别说了，我们知道你也难。”郭淮率先说话。

    “是呀，都督，我们太意气用事了。”

    “希望都督不与我们计较。”

    “都督，是我们考虑得浅了。”

    司马懿估计火候差不多了，神色凝重地踱回主帅的席位，摆出大卫的国际思考范，默不作声，挤出两滴眼泪。众将士也意兴阑珊，劝解了几句就散了。

    魏明帝曹睿怕时日久了司马懿镇不住那些要出战的大臣，就派去老臣辛毗持节而去。司马懿见辛毗持节来了，更加有恃无恐地装起好人，一有人说要出兵，他立即热血沸腾地积极响应，被持节站立在门前的辛毗轰赶回去，气恼得抓心挠肝；有时候，几天没人提出战的事了，他自己还闹一出，率先吆喝着要出城迎战，又被辛毗持节责骂回来。众将士见辛毗每每持节拦挡，也都不再指责司马懿懦弱装孙子了。

    司马懿的春天来了，一天好吃好喝好心情，再也没有人围着他吵吵嚷嚷地要出战了。

    诸葛亮的感觉并不好。在抬棺出征事件之后，魏国城门紧闭，任你叫破了喉咙、骂破了天也是没用。姜维对诸葛亮说：“军师，辛毗持节阻挠，魏国是不会再出战了。”

    夜已深，萧索的中军帐里，诸葛亮仍在愤笔耕读，时不时地还要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侍者端着餐盘走了出来，看看走近的姜维摇摇头。姜维接过餐盘，走进帐中关切道：“丞相歇歇吧。饭都凉了。”

    诸葛亮听到姜维的声音，抬起头来。百日出征，诸葛亮又清瘦了许多，他看看餐盘的粥点：“吃不下呀。老了，真的老了，什么都吃不下了。”

    “请丞相看在先帝和蜀国百姓的份上，爱惜自己身体。”

    诸葛亮无力地拿起羹勺，勉强呷了一口：“怎么这么咸啊？”诸葛亮又把好不容易走到他嘴里的粥吐进了痰盂里，把碗一推，轻叹一声。

    姜维把粥端起来，用舌头轻轻一舔，什么味道也没有，又用羹勺盛着，大口大口吞咽了两勺，真的什么味道都没有。姜维心中一凉，脸色煞白：“丞相！”

    诸葛亮从姜维的举动和语气中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要说话，却是一阵猛咳。诸葛亮紧忙揉搓咽喉、拍打前心，姜维也帮着敲打后背。过了一会，诸葛亮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唉——，此事不可声张，快去把杨仪、费祎等人都叫来。”

    姜维担心诸葛亮，犹豫了一下，原地未动。诸葛亮有心催促却说不出话来，取而代之的是又一阵更为猛烈的咳嗽，抓起案边的羽扇狠敲了两下桌沿。姜维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还是熟悉的中军帐，熟悉的议事场景，几个人围着主心骨商讨大事，只是主人公已由那个威仪堂堂、足智多谋、不容置疑的风云人物变成了眼前这个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

    大家来的时候还以为又是一次普通的议事，走进帐里，看到油灯扑朔迷离的光线中老态毕现的诸葛亮，才恍然大悟所来为何事。杨仪等人也知道诸葛亮最近身体状况不好，但白天神色还算好些，突如其来的预感让人难以接受。大家都看着诸葛亮不说话，有的人被沉重的气氛压抑得已经开始抽咽。

    诸葛亮努力撑开粘连到一处的眼皮，环顾几张熟悉的面孔，说：“都来了？”

    “王将军、马将军和魏将军等还没到。”

    “等不得了，子龙已经在下面洒扫庭院，备下茶点等我了。呵呵。”诸葛亮试图轻松一下气氛，但效果并不好。

    诸葛亮的眼角也堆出了一捧泪，想说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却又是一阵咳嗽，丝帕里已经有了明显的血痰。姜维等人跪成一排，呜呜咽咽，不忍直视。诸葛亮强打精神，整理下思路，知道时间不多了，一定要挑重点的说。

    “杨仪、费祎你二人作为先头部队带领十万人马先回成都，进程要先慢后快，避免被敌人发现。姜维，你要告知王平、马岱率军速回，以防宫中生变，凡事要权宜行事。姜维，你与魏将军要在杨仪走后两天大张旗鼓撤下军帐等物资，把我安顿在那口棺材里坐好，记得要把我的面色涂抹得鲜亮些。你们不要泄露我辞世的消息，一直到蜀国的安全地界才可以发丧，记下了吗？”

    姜维虽有疑惑，但不忍打断这时候喘气都要承受剧痛的诸葛亮，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杨仪为难地看看诸葛亮，欲言又止。

    诸葛亮心领神会：“魏大将军是员虎将，一心要扫平曹魏，他若无心撤退，你们就不要难为他了，随他去吧。”诸葛亮又把事先写好的书信交予杨仪和姜维。

    二十七年耕读，二十七年戎马，一代大儒，千古名相，南征北战，百年孤独。

    公元二百三十四年秋夜，诸葛亮与世长辞。

    杨仪等人一商量，担心魏延生变，最后决定由杨仪带队先行，费祎和姜维一同去找魏延。

    第二天拂晓，几人还假作丞相在世，进账请求军事部署如之何，出帐后告诉侍卫丞相昨日一夜未睡，任何人不得打扰丞相休息，然后杨仪假作新得密令率十万部下在晨曦中悄声撤军。

    费祎和姜维在杨仪等人离开后的第二天傍晚，一同来到先锋魏延的帐中。费祎示意魏延有大事相商，魏延屏退众人后，就听到费祎悄声说：“丞相已经过世了，临终前嘱托我等不要声张。他说魏大将军本事高超、忠心蜀国，非魏大将军断后魏国必然击杀我等。”魏延听到诸葛亮夸他挺高兴，但一听要撤军，就翻脸了：“为什么要撤？丞相没了，还有我魏延啊。你告诉将士不用担惊受怕，我会带他们好好狩猎。”

    姜维心急如焚，抢白道：“魏将军——，杨仪等人已经撤了，这是丞相的遗嘱，丞相尸骨还在军帐中呢。”

    “什么？！已经撤了。那，那我成了什么你们什么都没告诉我，现在还敢来找我给你们断后，痴心妄想！凭什么？他诸葛亮没了，十万大军远道来征就全部取消了，不作数了。你们这些书呆子真是迂腐，把打仗当什么？”魏延圆眼珠子一翻，掀袖子就要来揍姜维。

    费祎赶紧把两人拉开，给姜维使了个眼色。姜维咽下一口气，给魏延深施一礼：“魏将军，末将心急，顶撞冒犯将军是我的不对。请将军看在丞相新亡，蜀国多事之秋的份上能够饶过末将，让我戴罪立功。”

    魏延这才松开拳头，哼了一声。费祎忙陪笑脸：“就是，就是，姜头领是丞相着意培养的青年将领，魏大将军更是蜀国不可撼动的栋梁之才，蜀国需要二位呀，都请息怒，息怒。”费祎看没人说话，停了一会，就继续打哈哈，“呵哈，魏将军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国费了这么大周张才取得今日的成绩，就这样拱手与人真是可惜。只是丞相尸骨未寒，让人好生为难。要不这样，我这就命人去叫回杨仪，命几个心腹把丞相尸骨好生送回成都便是。”

    费祎说完，满怀期待地看着魏延。魏延一拍费祎的后背，费祎向前面踉跄出好几步，差点就找诸葛亮“青春作伴好还乡”了。“这就对了，打仗不是儿戏，打仗不是儿戏！”魏延两手来回拉拽着胡子，大声吵嚷。

    费祎递过一个眼神，示意姜维快走，姜维心领神会，两人辞别魏延，速速离去。

    魏延很兴奋，在帐中一圈圈地踱步，心中勾画一幅幅长远蓝图，想着自己做了北伐一把手后，下一步首先要打破与曹魏对峙局面，要是有人不服他就如何如何，又想了想诸葛亮这些年打仗的优点与不足，时而叹气，时而发笑，时而啧啧称奇。

    魏延坐回席子上，幸福地憧憬突如其来的美好生活，朦胧中打起了瞌睡。夜里突然狂风肆虐，帐篷、盔甲和兵器被风声摩擦得鬼哭狼嚎，魏延浑身一个冷颤醒了过来。他走出帐外，问侍卫现在是什么时辰，侍卫说已经快到卯时了。魏延一惊，一看周围，可不是嘛，东方已经吐了鱼肚白。

    “怎么主帅那边没来人吗？”

    “没有。”

    魏延跳上战马奔到高处遥望五丈原，没有一点炊烟灯火的迹象，再仔细琢磨昨天费祎和姜维的话，想起费祎临行前对姜维丢个眼色，大叫：“啊呀！小子们敢耍我，老子要你们拿命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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