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找出机会拽住康纳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冷静些康纳。”

    鲜黄的LED灯终于缓和下来，转为淡蓝：“抱歉。”他深呼一口气，“目前至少可以断定乔伊不是实施手术的人，他的音色处于平均范围内。”

    “但科尔说那嗓音像你，莫非是……”

    康纳迎面望来，面目表情十分严肃：“RK900，很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RK800，不是吗？”我心怀侥幸地猜想。

    “不可能，除我以外的RK800没有输入钛液，甚至没有安装脉搏调节器。换句话说，它们只是备用零件罢了。”康纳否定了我的猜测，态度已然非常明确。

    我们两人沉默不语，走廊内的空气瞬时变得怪异起来，好似被灌入了水泥，冰冷又浓稠。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寂静持续了没一会，我终究是道出了心中的担忧：“你认为是模控在搞鬼吗？”

    “还不能确定。”

    不容我们将谈话继续下去，一名惊慌的警员奔来：“警督！又出现了一名人类死者！”

    “Shit！底特律是没有别的警察了吗？”

    底特律警察的行动力始终如一，我们仅花费了极短的时间便站在了遗体身旁，不过是比食腐的臭虫迟了些许。康纳与其他警员交谈着，而我则无心听取无聊的讲解。

    在警局待得久了，我对shi体的惧怕已经缓解不少。说来也讽刺，人类能够淡然面对报废的仿生人，却也害怕同样没了生命的shi体。

    我蹲下身细细瞧看：死者目光涣散，脸上留存着临终时狰狞可怖的模样。太阳xue处被利器钻出一个血洞，里面嵌着一枚LED灯。再看向身躯，一个脉搏调节器深深插在死者胸口，肋骨都被挤得变了形。整个人仿佛沙漠中的一口枯井，毫无生气。

    同样身为人类，我心中不免觉得惋惜：“死的真惨。”

    一双熟悉的深棕色皮鞋进入了我的视线：“他不幸遭受了非人的对待。”康纳蹲下身与我视线平齐，“就和前三名死者一样。”

    “啊……是的”我随意附和了一句。

    康纳的话并未让我完全接受，当‘一样’这个字眼出现时，我见到死者从血泊中挣扎着起身，他眼中蓄满了泪，奋力拽住我的脚踝哭喊，对我撕心裂肺地哭诉自己的不幸。

    “他不一样，他很痛苦。”我从唇齿间自然地流出这句话来。

    “什么？什么不一样？”

    “他不愿就这样死去。”

    康纳拧起眉梢，又凑近了些问道：“的确，其他死者都……这该怎么表达才好？”

    我垂下眼睫，低声道：“他们……并不排斥死亡。”

    “没错，完美的受害人。”

    我扭头直对上康纳的视线，斩钉截铁道：“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凶手一定有别的……”

    一个平板毫无征兆地被递到康纳面前：“警督，您必须看看这个。”

    我也伸长了脖子上前瞧看，新闻里正在播放一群人类的镜头，确切地说是一群暴民。

    他们手中紧握木牌，一次次将它高举过头，每一下都要用尽气力才肯罢休。其中几人合力支起一条大型横幅，鲜红的字迹令它脱颖而出，从那一笔一划中便足以感受到写下它的人内心澎湃的情绪。

    我一字一顿地读出声来：“仿生人…去死？”

    很奇怪，暴动的人群在表达敌意。自2038年以来人类与仿生人毫无交集，双方从未实施过任何越界行为，我一时难以解释正在发生的一切。

    康纳拉下嘴角，面色几乎像个铁杆：“情况？”

    “大约500多名人类，暂未突破底特律边界。”

    “这么多人怎么现在才发现。”

    “他们……根本没有聚集的迹象，就那样突然出现了。”

    四周顷刻间落针可闻，除了相机取证时发出的咔咔声，再无其他声响。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有组织有纪律的暴动绝不是一个好现象。

    “收队，紧急会议！”

    坏消息永远是接连不断地出现，俗话说：“鸟雀单飞，臭虫扎堆。”讲得正是我们眼下面临的情况。

    会议室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嚷着，与缺了老师的课堂没什么两样。

    “人类永远都不会认可仿生人。”

    “当初就该把人类都干掉！”

    “Fuckinghuman！”

    “Enough！”康纳一声怒吼，及时稳住了将要失控的局面，“你们说的都是什么混蛋话！”

    有人依然坚持，不情不愿道：“可是我们不能就这样干坐着。”

    “你想怎样？挑起人类与仿生人之间的战争？”

    “马库斯当年就是这样做的，我们也可以……”

    “砰”的一下，那名警员像个面团似的被康纳狠狠摔上桌子。一小片钛液蔓延开来，又顺着桌沿滴落沾湿了康纳的裤脚。

    他俯下身，手背血管暴突。平日里如一汪清泉般纯净的眸子，此时迸发出窜天怒火。立体的五官让他脸上盖着阴影，衬得这头暴怒的野兽更加凶神恶煞。

    他强压怒意，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词句：“告诉我，那场革命牺牲了多少人。”

    “对不起！警督，对不起！”可怜的警员已经被吓破了胆。

    康纳眼底浮上一层钛液的色泽，额角也闪着鲜红：“Sayit！Youpieceofshit！”

    “人……人数至今未查明。”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愤怒过，怒吼声震的人耳畔嗡嗡作响。看来他确实恨透了那场革命，也恨透了战争。我偶尔会想起汉克·安德森的死，或许那是康纳上过的，最为重要的一课。

    见血的教训总能抽出最响亮的巴掌，康纳这一出“暴力执法”抽醒了在场的每一个警员，方才混乱不堪的会议室终于有了点开会的样子。警员们都低垂着头，似是对自己方才莽撞的发言感到羞愧。

    康纳直起腰身，讥讽道：“瞧瞧，小混蛋们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他抬手收紧领带，面色冷峻，无人敢正眼看他。甚至有的警员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还真与犯了错的孩子有几分相似。

    “你们说得不错，人类就是一只脆弱的老狼，害怕亲手培养出的幼崽日后会害了自己。”康纳眉毛一沉，用拳头抵住桌面，“也正因如此，老狼无时无刻不想咬断崽子们的喉咙。”

    这番话可谓是画龙点睛，一口气串通了我脑内零散的片段，我虚掩着嘴巴惊呼道：“哦！是人类策划了这场暴动！”

    “That’scorrect.”康纳朝大家一笑，脸上满是自豪，“安娜，请你继续说下去。”

    羞涩地抿抿唇，我随即换上一副严肃的模样：“那4起人类居民谋杀案的凶手，他或他们也许只有一个很简单的目的。”我竖起食指在空中点了点：“制造出一个攻击仿生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