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将窗帘拨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仿生人大多三五成群，挤着脑袋议论纷纷。看样子警方还未来得及封锁人类暴动的消息，它就已经传入了每一个仿生人的耳朵。

    大家心中，乃至整个底特律都笼上一层愁云。没人敢担保那场革命不会就此重演，也不敢肯定自己不会成为垫脚的尸体，更加不敢确信人类会再次沦为手下败将。

    我虽不是仿生人，但身处其中不免也染上担忧。我回身轻叹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康纳往壁炉里添了把柴火，薄唇一勾，脸上竟浮出笑意：“你喜欢舞会吗？”

    屋外的种种似是与他无关，我迟疑几秒才问道：“等等，我不明白……”

    “舞会”他重复了一遍，随即解释道：“人类总统举办了一场舞会，受邀参加的都不是什么小人物。”

    我撇撇嘴：“在这种时候办舞会，他们还真是悠闲。”

    康纳眉梢一抬，偏头望向我。虽说他眼底含着期待，但双唇紧抿，显然是压着笑意。

    “不要戏弄我了，你知道我从不关心政治的！”我不满地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我也不了解人类的政治。”他从壁炉旁起身，盯着火苗出神：“但总统和模控是好朋友，只要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炉火不安分地摇动着，时而勾画出康纳的轮廓，时而照亮小半个面庞。投在他身后的影子由于光线昏暗而显得异常黢黑，仿佛蕴藏着康纳心中的犹豫与担忧。

    我明白，他定是有了打算。

    “你一向能够完成任务。”

    康纳身子微微一滞，扭过头来上下打量我，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坚定了语气，再次开口道：“我会跟着你行动，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

    信任于我而言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也是奢侈。我能从喉咙里流畅地说出这番话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惊愕不已，更不必说康纳了。

    “你……相信我？”康纳清如潭水的眸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如果是你的话。”

    先前还未形成的矛盾已然化解。康纳走近了些，不似以往那般强硬，反倒是轻柔地将我搂进怀里。他手上微施力道，将我的脑袋靠上他肩头。而我则撒娇似的在他肩上蹭了蹭，表达了允许与鼓励。

    “谢谢”

    轻轻一个词，沙哑且哽咽，但足以。

    2048年12月1日，我20年来第一次坐在高端服装店里。在寒冷刺骨的12月，汗珠不由自主地从我脸颊上滑过。

    “安娜，来试试这些。”不知为何，康纳今天尤为兴奋，他手里抱着堆成小山的礼服招呼着我试穿，哪里还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过去几个小时里我已拒绝了数百次，而眼下仍未放弃：“我穿这些不会好看的，还是算了吧。”

    “是吗？我们走着瞧。”我几乎是被康纳硬生生推进了试衣间，看着他激动不已的模样也不忍再推脱。

    说心里话，摸控实在不应该忽视警探仿生人艺术方面的设计。瞧瞧这些礼服，我甚至觉得康纳将店里最难看的款式全部挑了出来。好在经过我苦口婆心的劝导，我们最终买走了店员推荐的款式。

    即便是到了临走时，他仍坚持着自己的选择：“那一件分明要好看一百倍！”

    “康纳，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啊！”

    同一日，到了夜晚与白昼交接的时候。天空如一匹白布被墨水染了颜色，由白渐黑。

    “真该死。”

    康纳的用词虽然粗野了些，但也怪不得他。我们已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窄巷埋伏了好些时间，仍旧迟迟找不出机会混入会场。

    我嘟囔道：“这些人为什么就不愿意多走几步。”

    我们原本计划着随意击晕一个来宾再借用其身份，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竟无一人不是乘着专车来的。我们藏身的窄巷与入口之间又恰好过分敞亮，若是想在成群的保镖眼下径直闯入，最好还是先学会如何隐身为妙。

    “既然如此。”康纳轻点几下我的肩膀，“安娜，看那边。”

    他所指的位置距离舞会入口有些距离，并未装设照明设备，且无人看守，真不知为何那里会留有这样一处绝佳的入口。

    正值疑惑当中，我又眯起眼睛仔细望去：“垃圾通道？”

    “先混进去再说，在这里等我。”

    “欸，我也……”

    康纳没留出与我对话的余地，双脚一踏，扬起一小团尘土，灵活地从一处阴影飞身到另一处，转眼就没了踪影。他对于安全问题的态度永远是这样果断又坚决，我只得垂首轻笑。

    不过一霎，便可远远看到康纳投身于垃圾当中，光是看着我就已嫌恶的皱起眉头，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职业素养。

    佩服归佩服，担忧还是躲不开的。

    似是响应了这份担忧，猛然一声异响。多数保镖从入口鱼贯而入，只留了几人守在原地。我不顾被发现的可能，反反复复探出头瞧看，只期望能在下一次找到康纳的身影。

    我估摸着已经过去了5分钟左右，门口几个保安偶尔拿起对讲机吼叫几声，便再无其它动作。我胸腔里像有十五个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或许是他们不懂得支援的重要性，又或许是没人需要支援。

    又一个5分钟流逝，双眼已经瞪的干涩，掌心与额头也浸出汗来。在底特律异常寒冷天气下，大汗淋漓无疑是让体温下降的绝佳方式，身冷心冷，连同血液和呼吸都冷。大脑本该提醒我保持体温，可我鞭策着它一会儿想想这，一会儿又想想那，哪里还有在乎冷热的余地？

    本想安慰自己，可我开口尽是呜咽，词不成词，句不成句。双腿失力跌坐在墙边，忽地想起康纳的笑脸，我忍不住也扬起了嘴角。

    “Iloseyou，mylove.”

    “Yes？”

    我猛然回过头，眼泪糊住了眼睛，看不真切姗姗来迟的男人。

    “康纳？”

    “Imhere.everythingIt‘sOK.”

    康纳垂下眼睫，面目表情满是心痛。嘴唇反复开合了几次，最终还是选择沉默。他用还算干净的食指替我拭去眼泪，一次又一次，泪水依旧没有停歇，反而越发汹涌。

    泪珠挂满了我的面颊，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许久不肯离去。我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哭闹。

    心里觉得愧疚，我抽泣道：“抱歉，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任务。”

    “没关系。”康纳意图环抱我的动作有些迟疑，“天哪，我身上都是垃圾的味道。”

    “垃圾康纳。”

    “什么？”

    我嬉笑道：“我说！垃圾康纳！”

    他怔了怔，俯下身像羽毛似的轻轻拂过我的唇，不敢急于接近。

    “抱歉，久等了”似是孩子间幼稚的斗嘴，他一转语气，“没想到你这么离不开我。”

    空气凝滞了片刻，我们两人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想起那几名保镖又赶忙掩住嘴，把脸憋得通红。

    四目相对，笑得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