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虞城之战2

    这天中午，唐凌做了场梦，是个噩梦。

    梦境之中，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一座孤城，一玄袍男子孤身一人坐于城墙之上。

    城外烟尘大起，漫山遍野，全是叛军骑兵，数量之多恐怕有七八万众。

    泱泱大军兵临城下，令大地颤抖，风云变色，但可笑的是，每个叛军脸上都不禁露出了畏惧的神情。虽然他们身经百战，虽然他们战无不胜。

    因为他们对面城墙上坐着的那名玄袍男子，正是凤凰。

    城中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亦显得惶恐不安，若不是被困城中，他们定会亡命奔逃，只有傻子或疯子才会留下来跟叛军拼命，那是必死无疑的。

    百姓们哭着喊着，并不完全以为凤凰能守住这座城，因为挡在他们身前的那具身子，是一副身负重伤的身子。

    凤凰着玄色衣袍，身上的血迹虽不易被敌军察觉，但城中的百姓，却能清楚的看见他那鲜红血液，正顺着他坐着的那堵城墙，一点一点的往下流淌，将皑皑白雪染成了一片触目的猩红。

    他的唇色已经不对了，他的背影甚至已经开始动摇，凤凰，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而叛军的首领却是晏初，那个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少将军晏初。此人本是凤凰与舞阳太子的至交好友，善于以战养战，注重方略，用兵灵活，不拘古法。为将勇猛果断、号令严明，不但对将士爱护有加，对同僚亦大度有礼，手握重兵而不立私威，曾助舞阳太子牢牢守卫着大庭江山。

    在百姓心目中，他是横空出世战功彪炳的神勇少将军。

    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了太子殿下的对立面，站在了凤凰的对立面。

    这位大将军，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大破数十座城池，他像发了疯一样的报复这个世界，摧残这片土地，折磨人的意志，用他那可翻云覆雨的能耐，将这片国土摧毁的一无是处，惨叫连连。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太子殿下。

    如果没有他，朝纲不会烂，少将军不会叛，天下也不会大乱。

    甚至连凤凰，都没能扭转大庭王朝走向灭亡的结局。

    所以你瞧，舞阳太子是多么的自以为是，是多么的荒yin无道，多么的令人痛恨与不齿！！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晏初与凤凰隔着一堵城墙对峙，谁都没有后退之意。就在此时，对峙已久的局面开始打破，晏初沉声道：“凤凰，你护不了这座城，也护不了舞阳。”

    凤凰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晏初道：“你可别唬我，我连破数十座城池，你以为我不知这虞城中的士兵皆已吓得落荒而逃。现在城中所有的，只不过一群老弱妇孺罢。”

    凤凰的手在抖，他悄悄的镇定住自己的心神，淡然的道：“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后退，只有我不行。”

    他说：“就算大军不在，就算神兵也无，凭我一人，破你千军万马，足矣。”

    晏初便哈哈大笑：“凤凰啊凤凰，你总是那么的狂傲自大，总觉得自己能主宰这个世界，总觉得谁都逃不出你掌心，更可笑的是，你总觉得自己能拯救这世间一切。”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

    凤凰冷笑，道：“我最讨厌的，也是你这幅龇牙咧嘴的样子。”

    晏初慢慢收回笑容，凝固在眼角的，只有嗜杀的阴寒和狰狞。

    谈笑间，形势变得更加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身后的士兵已束兵秣马摆好阵势，晏初见其稳稳的坐在城墙之上，竟然有些许犹豫。

    这世上有的事儿就是如此，你怕别人，说不定别人也正怕你！这就像蟊贼趁夜入室爆窃，却见主人烧好茶水正坐在门口等他，他岂能不吓一大跳？猜里面有埋伏？所以叛军赶紧摆好阵势，先立于不败之地。

    看到这一幕，凤凰笑了，笑得如春风般得意。

    大家都莫名其妙，这个时候凤凰居然还能笑，他在笑些甚么，虞城血流在即，王朝覆灭在即，他究竟还能笑甚么，难道见大将军大权在握、势如破竹，他疯了不是。

    是疯了，他肯定是疯了，都到这时候了，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护着舞阳太子，护着这片七零八落的国土，他不是疯了还能是甚么。

    这时，晏初道：“你以为我打的是这座城，那你就错了，我晏初要打的人，是你。这城中数万人性命，不过都是给你陪葬的。”

    凤凰的身形晃了晃，道：“你想要我死，很简单的。你现在就朝我胸口射上几箭，我必死无疑。”

    “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死了，你会当着我的面，将这座城屠戮。”

    “而我，必然会在你下手之前，将你的双手砍下。”

    天高云暮，马鸣萧萧，白雪千里，数万叛兵，就这样静静的盯着少将军的手势，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的马蹄，就会冲进城中，踏平这座孤城。

    但少将军仍迟迟没有动作，他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他在等甚么？

    他在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消息很快就会传递过来了。

    果然没多久，前方就传来一则消息，传递消息的骑兵，手中提着一个明黄色的袋子，远远就激动的坠下马来，他高声喊道：“报！！！太子殿下的头颅在此，都城已被攻下！”

    凤凰的瞳孔骤然一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能控制的颤抖着，他看到晏初打开那个包裹时嘴角扬起的笑意，也看到了包裹之中那张熟悉而略带痛苦的脸。

    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死后竟落得人首分离的凄惨下场。

    唐凌缓缓闭上眼睛，可晏初已将那颗头颅抛了过去，他不能让太子殿下的头颅滚落在冰冷的雪地里，但他的腿是软的，他扑过去接住太子殿下的时候，自己也倒在了地上，摔得鼻血横流。

    可不管摔得多疼，都比不上他的撕心裂肺更来的疼，似乎有甚么东西将他的心一下一下的撕成了碎片，他的瞳孔慢慢恢复聚焦，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胁下一声响，一双蓝湛湛的冲天凤翅挥展而出。

    城中的百姓，忽见城墙上炸开一团冰蓝色的光辉，被光辉打到的城墙，砖石碎片飞溅出天外，他们远远的站着，目瞪口呆。

    大军正要向着城中进发，头顶突然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遮住了光，一个个抬首，才发现伸展在头顶的，并不是乌云，而是一双绚烂的凤翅，巨大的羽翼轻轻煽动，漫天的风雪开始旋转，昏暗又灿烂的光芒之中，传来一声穿透苍穹的凤鸣，苍凉且凄厉。

    城墙底下的八万大军，像无数受到惊吓的蝗虫，或是蚂蚁，又或是无头苍蝇，慌乱的控制着已失去控制的马匹。马儿纷纷人立而起，要将背上的驾驭者掀下马背，马蹄声嘶，躁动不安。

    还未进城，大军阵型就已凌乱，军心开始涣散。

    就算是晏初，在马背上驰骋疆场，杀人如麻，双手沾满了鲜血；纵然是晏初，天生的灵根异骨，拥有翻云覆雨的力量，看到这一幕时，也霎时褪去了七分戾气。

    一不留神，被跌下马来。

    只见晏初“霍”的一声猛跳而起，扬起长剑，劈头盖脸就是一剑，汗血宝马惨叫倒地，立时气绝。他翻身一跃，跨上另一匹高头白马，拉动缰绳，带着八万大军，风驰电掣般疾驰而上。

    长剑如月，气贯长虹，划开苍茫天地。

    冲破于他而言形同虚设的城墙大门，大杀四方。

    濒临溃散的大军，在少将军的威势下，重新凝聚力量，高扬着旗帜，大举进攻。一时间，铁蹄飞践，嘶吼连天。浓郁的血腥味，在这冰天雪地里，像鬼蜮的曼珠沙华瞬间张开。

    灰蒙蒙的天空中风卷云涌，越涌越狂，直有把整个天地搅翻之势。霎时诡云迭起，重压几乎像是要把所有人撕成碎片。

    刹那间，一道烈焰注入寒天。

    城中黑暗的天空突然被一双巨大的冰蓝色羽翼破开，羽翼上熊熊燃着赤红的火焰，火焰照亮了茫茫大地。

    而烈焰之中凤凰的身姿，就像远古的巨神一般，怜悯的俯视着整片大地，怀中依然捧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风雪在那天幕狂卷，将熊熊烈焰卷向天际，东方的天火烧云般透出万丈霞光。

    少将军放肆无忌的在人群中狂奔着，他手中的剑，不停的挥舞，砍向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们。

    他骑着那匹高头白马，站在巨大的风口，朝那凤凰狂笑着：“你能奈我何？”

    庞大的火焰冲天而起，嘹亮的凤鸣也随之响彻天地。这声音冲上九天之外，又被天际扇来的狂风卷得在空中回旋几番，从这一侧直翻滚到天际的另一侧，让人为之震撼。

    大军屠城的动作开始慢慢停下，他们纷纷抬头望着上空，朔风夹起大片冰雪漫卷过来，那白色的冰晶上，折射着烈焰的光芒，冰晶很快消融在那熊熊的火光之中。

    “不好，火焰快要烧过来了！”叛军们高喊。

    火焰穿过厚厚的黑色云层，焦灼了他们的肌肤，飞旋的冰雪锋利无比，划破了他们的衣裳和脸颊，所有人不得不闪避遮挡着。

    晏初的狂笑在被寒风割破脸皮时凝固在嘴角。

    他在高头白马上一纵身，跃到了楼顶，与凤凰在高空对峙，寒雾后凤凰的身影已朦在天际之中，但他却分明感觉到那张面孔上，有冷冷的嘲笑。

    晏初最受不了这样的冷笑，他拧起长剑，冲着狂狷的风雪深处直指，像是要捅破这层天，他面目狰狞的道：“今天，我就要让你尝尝弑神的滋味！”

    苍穹之巅，巨大的风雪中突然冲出一股赤红的焰火，夹在呜呜呼啸的北风之中，几乎将他自楼顶掀翻下去。

    晏初一怒，冲入茫茫烈焰之中，大风雪一裹，便将两个影子彻底吞没。天空中传来金兵相击打斗之声，震人心魄，激荡于天地之间。

    飞扬的冰雪，如霞的烈焰，狂舞的剑气，都在天地间飞转，如洪流一般摧毁吞噬着这里一切。

    城墙在这狂潮中支离破碎，高楼分崩瓦解。

    在这毁灭的狂潮中，大军成为了惊慌的躲藏者，他们分明听见那道回旋在天地间的凤鸣之音，是古老神祇的力量，纵是少将军也无法匹敌。

    苍穹之中砰然一声巨响，迷茫大雪中，忽而金光乍现，忽而鲜红遍染，忽而黑云弥漫，谁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甚么。

    地心之中传来一阵颤动，大地裂开一道鸿沟，霎时浓烟滚滚，漫天烟尘拔地而起，在金光灿灿的天际之中随风狂卷。

    那是凤凰之怒！他让整座城都陷入了一片炽热的火光之中。

    在云霄之巅，那个身影立着，背后是燃烧着的天穹，凤凰巨大的阴影随着火焰的升高像夕阳一般绚烂。

    银色的战甲自天际甩出，少将军被震得从云端狼狈跌落！

    叛军们惊愕的看着这一切，口中惊叫着，这凤凰被舞阳太子蛊惑成一个疯子了吗，他究竟想干嘛！

    他竟然想要与这座城同归于尽么？！

    士兵们在城中四处奔走，已顾不上踏平这座城，也顾不上少将军是死是活，城池在寸寸皲裂，似乎有甚么东西，受到了召唤，从地底下狂烈的喷涌而出......

    他们只想要逃离，但风雪将整座城围困其中，城门处的积雪堆得比城墙还厚，妄想逃出去的士兵，全都头埋积雪屁股朝外，永远的埋在这冰寒噬骨的雪堆里......

    风雪停歇，香烟弥散，白雪掩盖了世界的荒芜，却掩饰不住自己的苍白与冰冷。

    这世界，再无一个声音颤栗着，也再无一样东西肆掠着。

    凤凰用自己的消殒，去结束了这一切，带走了尘世间的痛苦，带走了尘世间的爱与纷扰，与这座城一起～长埋地下。

    梦里醒来，唐凌发现自己眼中的泪水淋漓如烛，心也在止不住的抽搐着，心痛的感觉触动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没有想到那从闻人莫离口中听说的“虞城之战”竟然会在自己梦中出现。

    唐凌望着窗外的天空，那是空幽谷的天空，还透着雨后的特有蔚蓝色，天边有一两朵青涩的云团，像棉絮一样，又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在碧蓝的天空恣意的打滚儿。

    他长长的舒一口气，原来真的只是个梦。

    他游走在梦境之中，许多东西都被漫天的飞雪与尘埃遮掩的看不真切，亦看不清每个人的面容，但却能十分清楚的感受到那场大战的沉痛，那如红宝石一般的冰晶，漫天的霞光，巨大的蓝色羽翼，晏初的笑容，以及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都令他头疼欲裂。

    “世有神仙鸟，厥名为凤凰。千年或不见，人自心中藏。毛羽焕五彩，步履生辉光。举翥几千里，出没不寻常。其志尚高洁，其德非几响。非梧树不栖，非竹食不遑。非明誓不出，非俦矢不降。龙尊为其贵，麟尊为其祥；凤尊为其德，涅槃火中长。世人羡富贵，生活趋吉祥。二三异其德，徒作凡鸟翔。哀哉世情薄，愚贤共尘光。”

    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唐凌条件反射一般，猛然坐起，战战栗栗的看着床边的枝娘子。

    枝娘子浅浅笑道：“你瞧瞧你，梦见甚么了，满头大汗的。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梦见凤凰了。”说着就拿出帕子去替他抹去额间的汗。

    唐凌快速的用自己袖子一抹，跳下床穿上鞋子就要离开。

    然而枝娘子却在他身后满怀愧疚的唤了一声：“星儿～”

    唐凌愣了愣，随即缓缓转过身来，道：“你是如何猜到的？”

    枝娘子脸上这才浮出一丝笑容来，道：“你睡觉的时候就一直在呓语，嘴里喊着‘凤凰’二字。”

    唐凌又问：“我～还说甚么了？”

    枝娘子道：“你还不断的喊着‘殿下’二字，你做了个甚么梦，可否说来与jiejie听听？”

    唐凌恍惚间低语：“jiejie？”

    “怎么了，不会还在生jiejie的气吧。”枝娘子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尖，随后拉着他的手，转入另一间厢房，道，“你看，这都是为你准备的，既然你执意要嫁给那书生的话，我又怎能真的狠心拆散。”

    满屋子的随嫁礼，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衬得满堂红光，令唐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而那件被架起来的曳地三尺的红缨络金丝坠正红双凤绣云霞帔也赫然跃入他眼帘，凤冠上的翠玉明珠恍若漫天繁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