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书阁 - 玄幻小说 - 红楼梦的人生智慧在线阅读 - 第一章 老一代女强人的两大典型(1)

第一章 老一代女强人的两大典型(1)

    《红楼梦》中正式进入贾府故事时,首先出场的是刘姥姥,是她带领读者进入贾府这个“侯门深如海”的这个神秘境地。而史太君贾母是贾府最重要的人物。她们一位是贫苦老农,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另一位是富贵老妇,处于社会的最高层,但在人生智慧方面却有着基本的共同点。她们在艰难复杂的人生道路上都有超过常人的智慧和能为,是老一代女强人的两大典型。

    1.能屈能伸的富贵主妇史太君

    贾母是荣国府的老太君,年龄最高的长者,是贾府的核心。

    贾母姓史,乃金陵世勋史候之女,故又称“史太君”。荣国公贾代善的夫人,封浩命。

    贾母生子贾赦、贾政,又有四女,三女皆已亡故,四女贾敏嫁林如海,也不幸因病亡故,留下幼女林黛玉。

    史太君二十余岁嫁到贾家,凡六十余年,亲历贾府的荣华富贵,直到年迈时因病去世,时享年八十三岁。

    贾母作为贾府的最高长辈,每有大事,最终必须经过她的裁决。造成这样的形势,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是贾母识见高,能力强,有智慧,年轻时即在贾府治家,独掌家政大权,威信高,形成了她那至高无上的权威,至老不衰。另一方面,他的儿子和媳妇都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治家,儿子们从小有孝心,已经习惯于在母亲的羽翼之下的生活,所以不分家,仍由贾母统治全家,发号施令。

    于是偌大的贾府,包括大观园,有了她才有了整体感,才有了核心。在全书中,超过一半的回目都有贾母形象的出现,《红楼梦》歌颂女性的题旨、所描写的女性世界和所表现的女性文化,首先是通过贾母的形象和智慧,体现出来的。

    有的论者已经注意到:“贾母形象集中凝聚了我国古代老祖母(母亲的母亲)的一切思想、心理、情怀、风范等等文化特征,这一切都在她身上极其自然地和谐地体现出来。”(季学源《贾母:中国文学史上之第一母仪》,《人文中国》第9期,香港浸会大学2002年12月)但我们更应该重视的是,这一切都汇聚成为一种可贵的智慧,贾母充分体现了我国古代当家妇女、母亲和老祖母的杰出智慧,尤其是集中地凝聚着中国社会历史大转型时期主要时代精神和文化心态的母亲的杰出智慧。

    严宽自如,史太君的治家智慧

    由于生理、心理和社会诸多原因的综合,女性的寿命比男性长,在封建时代也是如此。家庭的最年长者,一般都是女性。在封建社会中,由于历史和社会、心理诸多原因,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格局,贾府当然也不例外。作为家族中年龄和地位最高的贾母,虽然因年事已高,许多具体的事情必须委托小辈去做,但治家的大权还牢牢掌握在贾母手中,是非常自然的。

    贾母统治的贾府,人口多,仆役众,世系长,姻戚广,形成了一个庞大繁杂的体系。家族庞大,人口众多,诸事繁杂,矛盾丛出,贾母曾经回忆说:“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到去世时已有六十余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她都能妥善处理。她在年轻时亲自管理这个大家族,有了丰富的经验和阅历。她曾说:“我最会收拾屋子的……保管又大方又素净。”

    现在她到了晚年,尽管已经退到幕后,不再亲自理事,可是对于家中的大事,贾母的安排、调停和决策仍是大致得体的,所以,贾府的日常活动能够运转自如。

    贾母也深知自己年高体弱,不易亲自照顾全局,就让二媳妇王夫人主管,王夫人身体不好,就在小辈中物色了一个实际的总管,这就是孙媳妇王熙凤,她是大房的儿媳。她挑选王熙凤,是因为她的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都不喜欢做治家这样繁琐而又费时费力费心的工作,两个儿媳妇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孙辈中只有贾琏成家,他的妻子王熙凤有超过常人的魄力、能力和精力,也有领导群芳的野心,故而请她当贾府的总管也十分称职。外勤方面,则由贾琏担当了全职,并与凤姐一起商议和决定日常事务。

    二房的媳妇和大房的儿媳一起总管家事,使大房和二房在主管家务方面都有了权力,也起了二房和大房双方的心理的平衡作用。

    于是在贾府中,形成了贾母——王夫人——凤姐这样一个三级管理核心。

    在这样的状况下,贾母在贾府中抓大放小,除了重大事情和繁难要事的决策之外,日常的事务就让王夫人处理,由凤姐和贾琏两人具体总管。贾母自己闲下心思,颐养天年,同时也享受人生的种种乐趣,快活度日。

    贾母虽然已让凤姐和贾琏总管事务,凤姐和贾琏则必须依靠贾母的信任和支持才能做事,他们本人的威信和能力,还不足以担当起贾府的治家任务。贾母也深知这点,所以她一方面说:“当年我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她还来得呢。她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知道她的不足。另一方面贾母信任、支持她大胆处理各种事务,培养她成长。

    贾母让凤姐总管、贾琏协助的同时,她好似一直在享乐,实际上她对贾府依旧事无巨细地关注着,在关键时就发表指示或者亲自插手。

    在抄家之后,贾政说:“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一向不管家务的贾政,这时才发现母亲是贾府长年正常运转的真正支撑。在大厦倾倒的最后时刻,只有她能够挺身而出,独力支撑,显现出她才是贾府主心骨的真实风范。再反过来看她平时的表现,不露山,不露水,一派无为而治的样子,实际上她的一整套治家纲领一直在实施着。她的治家纲领是谨慎清醒,有备无患,大小分明。

    谨慎清醒是针对大事的,有备无患也是针对大事的,贾母处事抓大放小,抓的大事是维护贾府的声誉和安全。

    抓声誉,体现在每次重大活动,贾母都亲自出场。无论祭祖、过节、迎宾、做法事,都非常讲究礼仪和排场,注意显出家族的形象、气派和传统。做法事时,亲自与道观中的主持打交道。有重要的客人,她亲自会面交谈。

    抓安全,首先是人身安全。妇女在家中活动和走动,都有多个女仆随从陪同,外出更有多个男女仆人随从保护。男性重要人物,出外活动都有多个奴仆保护。特别是宝玉,尚是一个少年,她不推他随便离开府第,宝玉也因一再受到教育而懂得不能随便远离贾府,要提防拐子,外出要向长辈请假,还要有忠诚能干的李贵带领多个仆人随同。即使到家塾读书,也有多名仆人陪同。这就避免走失、绑架此类突发事件的发生。

    其次是住宅和财产的安全。每当重大节日,譬如除夕之夜,她经常提醒和吩咐:“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第五十三回)因为火灾是大户人家日常的第一大敌,“火烛小心”是首要的信条。即使贾母如此关照,下人还是不小心,有一次马棚终于失火了。贾母闻讯,“唬的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自己“足足看着火光熄了方领众人进来。”(第三十九回)

    至于府第的安全保卫工作,需要仆人奴婢来做,这与仆人奴婢的管理互为表里,我们必须与奴婢的管理制度结合起来评论。贾府的奴婢管理制度是非常严密和合理的。

    贾府在史太君贾母的领导下,宽厚对待下人。诚如袭人所言,在贾府中“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袭人的母亲和哥哥也认为“贾宅是慈善宽厚人家儿”,“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能那么尊重。”

    贾母平时与贴身大丫环们讲话总是和颜悦色,平时也经常与鸳鸯等一起说笑,关心她们。贾府内尤其厚待奶娘,公子小姐对自己的奶妈特别尊敬和礼遇,的确把她们当成半个母亲看待。

    但这绝不意味着贾母毫无原则地一味宽待下人,她的目光敏锐,更加上阅世经验极为丰富,治下亦极严。当怡红院方面报告半夜大约有外贼闯入,贾母即行严查。她指出:“如今各处上夜的都不小心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未可知。”大户人家遇到盗贼,的确常是奸匪内外勾结的结果。奸匪或派人到大户人家当仆人,或收买勾结仆人当内线,实行抢劫或偷盗。贾母对此警惕心很高。当探春报告:“近因凤姐身子不好,园里的人,比先放肆许多。”竟发展到聚众赌博。贾母忙道:“你姑娘家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以为赌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未免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其中夜静人稀,趁便藏贼引盗,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园内你姐儿们起居所伴者,皆系丫头媳妇们,贤愚混杂。贼盗事小,倘有别事,略沾带些,关系非小!这事岂可轻恕?”贾母急命:“即刻查了头家赌家来!有人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动怒,谁敢徇私,经过严查,查得大头家3人,小头家8人,聚赌者统共20多人。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赌资多少,便命将骰子纸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没收,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打40大板,撵出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打20板,革去3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管理和打扫厕所。大头家中有一人为迎春之乳母。贾府中尽管对乳母终身给予极高的礼遇和优待,此时黛玉、宝钗、探春等也都为迎春乳母求情,她却立遭拒绝,并且仔细分析自己要严办她的道理:“你们不知道!大约这些奶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原比别人有些体面,她们就生事。——比别人更可恶!专管调唆主子,护短偏向。我都是经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作法,恰好果然遇见了一个。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

    贾母眼光四射,洞察赌博酗酒的危害之烈,对下人恩威并重,奖惩得体。贾府能保持几代繁华,有多种原因,善待下人又严加约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红楼梦》评论家近年多公认贾母“处理人事,粗细有节,宽严有度,恩威并施,信赏必罚”。(纪健生《老树着花——贾母形象八题》,《红楼梦研究》2005年第2辑)

    在治家的过程中,贾母能够妥善处理好各种关系,首先是最难处理的婆媳关系。

    婆媳关系不仅是封建家庭中最复杂难处的人际关系之一,婆媳往往是对立的,即使在现代中国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家庭问题。在古代的封建家庭中,婆婆压迫媳妇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如《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和《钗头凤》中的唐婉,她们的婆婆硬逼儿子离婚,摧毁了她们的好姻缘,刘兰芝和丈夫为此自杀,大诗人陆游和唐婉离婚后则感到终生痛苦。不少媳妇,进入婆家后,总是左右支绌,动辄得咎,终日如履薄冰,甚难做人,直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后,又对自己的媳妇重施前辈的故伎,造成一代又一代的家庭悲剧。但贾母对儿媳、孙媳都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的爱惜,不仅与众媳妇们和和乐乐的过日子,家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她还能体贴年轻媳妇们羞于启齿的闺中情怀,为她们想得周全,安排妥帖。中秋之夜,尤氏说要陪老太太一夜,贾母说:“使不得!你们小两口儿,今夜也要团团圆圆的,如何为我耽搁了!”命尤氏马上回去与贾珍“团圆”。元宵之夜,她对贾蓉说:“蓉儿,你和你媳妇坐一处,倒也团圆了。”贾赦、贾珍抄家后去远方服刑前来向贾母告别请安,贾母却关照他们:“你两个且各自同你们媳妇说说话儿去罢!”

    对于大小媳妇做错事、讲错话,她当面诚恳地批评指责,用的是慈母式教导的口吻,经常还注意含蓄和分寸,绝不用粗暴对待她们。有时,必须作严厉批评,例如贾赦无耻地向鸳鸯逼婚,谋求人才两得,其中还有着阴谋算计贾母的成分,邢夫人竟然起劲地充当说客,威逼利诱鸳鸯作妾。贾母在这样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要批评邢夫人,但还顾及她的面子,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使性子?劝两句都使不得。我闻得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儿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虽然忍不住语带讥讽,批评的语言还是委婉而文雅的,可是邢夫人还要为自己辩护,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对这种难以理喻、痴笨顽固、甘愿低头伏小的无耻的人,贾母不得不用这样绝端的语言批评她。(第四十七回)贾母批评过后也就算了,事后不再提起和追究,对此类她无法喜欢的媳妇还是很宽容的。

    除了宽容,贾母对媳妇们还十分尊重、信任和支持,放手让她们管理自己的家庭,尤其是让孙媳凤姐、孙女探春持家。

    在与小辈的关系上,她充分发挥母爱的伟力,尽力填平“代沟”,做到双方亲密接近、相处融洽、同享生活的欢乐。季学源先生赞赏她的爱是襟怀宽阔的,不但有爱无类,而且常常逆旧观念而行之,把她的爱最大限度地倾注出来。她打破了“男尊女卑”的“天理”,她对凤姐的支持,对李纨的怜爱,对秦氏的关照,她把所有的孙女都安排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养,而且个个都调教得很出色,对湘云、黛玉亦复如此,女孩儿们都是她的“心肝儿肉”。就是对远房穷本家的四姐儿、喜莺,亦无两个标准。她八十大寿,两个女孩来拜寿,贾母把她俩如同家里的姑娘一样看待,为防止家人歧视她们,她说了一段极为严正的话:“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她俩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她们,我听见了可不依!”她那个时代,本是以富贵取人的时代,而贾母却深恶之痛绝之,并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反复叮嘱,而且层层落实,一丝不苟。对此,不管人们作怎样迂曲的“分析”,都是难以否定其博爱情怀的。在男尊女卑的时代,歧视女孩是普遍的现象,贾母对家里众多的女孩如此关爱,出自内心的喜爱,和青少年们相处得那么融洽、亲密,她和小儿女们共创共享人生欢乐,她也为自己带来了莫大的快乐。

    聪明的贾母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却又有自知之明,不让自己成为小儿女们寻求欢乐的障碍。螃蟹宴中,因风大,王夫人让她不要久留,她想的却是小辈们:“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芦雪庵诗会时,因天冷风大,没有邀请她参加,但她却自个儿来了,一到场就发表声明,反复强调说:“你们只管照旧玩乐吃喝”,“我也来凑个趣儿”,她要大家:“就如同我没来时一样才好,不然,我就走了!”她把自己视为她们当中的平常一员。为了创造欢乐的氛围,她甚至以自己幼时的隐私和生理缺陷说笑逗乐,莲舌生花,令人解颐,每遇贾政等老爷们在场妨碍孩子们身心自由时,她总是适时地把他们支开,然后对宝玉和姑娘们说:“你们乐一乐罢!”“让姑娘们乐一乐!”于是众儿女立刻欢跃起来,“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这开“锁”的人就是贾母。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有时她竟故意不让贾政们离开,而要他们也参与娱乐活动,甚至要贾政当众说笑话,说不好还要挨罚。贾政说笑话,这本身就是个大笑话,乐得小儿女们心里直痒痒。在和小辈相处中,贾母不但不倚老卖老,作威作福,而且在自己有失误时,不管和谁有关,她都能及时公开认错,并且切实纠正疏误。这种思想境界和过人智慧,有力地消解了古稀老母与青少年之间的代沟。(《贾母:中国文学史上之第一母仪》)

    作为家中的老祖宗,小辈们都感到她是一位慈祥、和蔼、亲切、睿智故可以依靠、信赖的长辈,乐意和她在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和欢庆的节日。在她主持的贾府中,女孩子们的心理在愉快的环境中健康地成长,尤其是在她的调教和培养下,元春、探春这两个孙女在德智美和气质风度上都发展得非常出众。

    贾母在治家的领域中无疑得到了相当全面的成功,她是中国母亲持家风范的集大成者。

    即使贾府败落了,在败落中仍依旧显示出贾母在持家领域中的成功。当贾府在抄家之后爆发了财政的总危机时,她说:“是我早知道了的。”找出其中的原因是:“那些事原是(他们)外头闹起来的。”“他们爷儿两个”干的勾当。人们都抱怨凤姐惹祸,的确凤姐固然罪责难逃,外面的坏事主要还是贾赦和贾珍弄出来的。因为她有预防在先的思想,所以她六十余年如一日,积蓄了许多金银和财产,到了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她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独力挑起重担,说:“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她将“做媳妇时到如今积攒的东西都拿出来”,做出令人信服的公正分配和安排,让全家人生活下去。作为持家能手,她清醒地牢记历史经验,正视现实教训,将“余资”的主要方向散给维持家庭日常开销的各房女性,以防爷们在劫后依旧挥霍。

    史太君之所以能够瞻前顾后、处变不惊、指挥若定地治理覃府,是因为她看透人生穷通,深谙世故人情,富有人生智慧。

    老马识途,史太君的人生智慧

    贾母作为老人,以为母亲和祖母,富有人所罕见的人生智慧。

    一个有智慧的人,充满了爱心。爱心使人的心理健康,心情愉快。为他人付出爱心,自己的心中会充满了阳光,这是善良之辈得到的最好的回报。贾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的爱幼恤老,就是有爱心的表现。从爱幼来说,贾母对于她身边和外出遇到的每一个孩子,她都表现出热情的爱怜之心。对身边的丫头鸳鸯、晴雯、袭人之类的聪明美丽的少女是这样,甚至愚笨的傻大姐、刘姥姥的外孙板儿,等等,也是这样,她无不疼爱。她同情痛苦中的孩子,如见到秋纹身体瘦弱,便生爱怜之心:“可怜见的,生得单柔!”清虚观的小道士冲撞了女眷,遭到凤姐的打骂,贾母听说,忙道:“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那里见的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得慌?”说着,便叫贾珍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来。那孩子还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战。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别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通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可怜见的”,又向贾珍道:“珍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他去了。她认真地作了一番具体的叮嘱、安排,要大家善待这个出家的孩子。对演戏、吹笛子的小艺人,真诚地赞赏她们的演艺,用语言和美食、钱财的赏赐鼓励和关爱她们,让她们幼小的心灵得到温暖。没有一颗博大的爱心,是绝不可能达到这一境界的。而施以爱心,也让贾母自己的心灵得到安宁和幸福。

    爱幼和敬老,是爱心重要的两翼。有识见的《红楼梦》研究家充分注意和十分赞赏:贾母对李婶婶、族中老妯娌乃至张道士、王太医等老辈人,贾母均表现了尊老之情。由于贾母立下的规矩和她本人的表率作用,贾府子弟对乳母都非常尊敬和爱护。对刘姥姥,贾母更是一见如故,一声“老亲家”的招呼,就把她和刘姥姥一下子拉近了。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贾府的老祖宗,一个是从乡下穷困农家来告穷的老农妇,其地位本是天悬地绝的,但贾母总是主动问长问短,诚心夸奖刘姥姥,同时,又诚心自嘲自贬,不矫不饰,恳切诚挚,使人如坐春风,感受到了人间之爱的温馨。

    在旧时代,除了人间的敬老,人们还敬神拜佛,这是旧时各阶层都流行的,几乎无人不做的。贾母平时虽然不信神鬼邪说,不吃斋念佛,但她虔诚地信奉佛教。她对佛教的信仰,做得恰如其分。她接受佛教的教育,心里向善,待人善良,但她不搞形式主义的吃斋,因为她讲究生活的享受,吃斋要戒荤,就失去了口福。另外,常年吃素,对健康老人来说,营养会严重不足,贾母不吃斋,是她的正确选择。念佛,对一般人来说,枯燥乏味,讲究享乐的贾母也是没有兴趣的。贾母信佛,还表现为平时讲话时常常虔诚地念“阿弥陀佛”的佛号,还请人为她抄写佛经,作为功德;家里办丧事,也做佛事。除了佛教,道教的法事也做。但她为人洒脱,所以去清虚观打醮之类,也让平日出不得门槛的女孩们出去逛逛,贾母慈爱地对府中众位少女说:“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实际上这不仅是她口头上对大家说的,仅是消消夏而已。她每次都带着她们出去见见世面,让她们经历这种场面,以后作为大户人家的家庭主妇,碰到类似的需要,就有了经验。这是给她们提供学习的机会,而不单是带她们出去玩玩而已。信奉现代科学的当代人会认为这是迷信鬼神的宗教活动,在古代这却是严肃、正经、不可掉以轻心的大事。当然,由于当今实行宗教信仰自由的政策,我们也要尊重人们的这类活动。

    贾母教育后辈非常重视实践性的教育,这是生动的一个例子。

    她还带领后辈一起经常看戏、听书、欣赏音乐和民间艺术。看戏都是昆剧名作,这便培养贾府众女眷高雅的欣赏趣味,极大地提高了她们的文化素质。贾母也善于欣赏民间文艺,可见她的文艺欣赏趣味纯正而又广泛。她也喜欢和后辈一起猜灯谜,讲笑话,家庭气氛活跃,情趣盎然。贾母又有很强的辨别能力,对于不利于青少年成长的荒谬作品给予抵制,并有很强的批评能力。有一次,女艺人来表演一段新书,讲的是残唐五代的故事,名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缘故,若好再说。”女艺人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故事讲的是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敌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佳人了。比如男人满腹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环服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环?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搭后语?”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缘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贾母特地说明,自己老了,空闷时听听,作为消遣,如果女孩子在身边,就不听这样的故事。

    作为一位信佛的老太太,她在贾府被抄家之后,为了消灾和预防以后发生新的灾难,她祷天求神(第一百零六回)。贾母感到大难从天而降,合府无一人分忧,作为一家之长,她已束手无策,只能求天保佑了: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挣扎坐起,叫鸳鸯等各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拄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太拜佛,铺下大红短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亦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侈暴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不禁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她在祷词中自责:“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也不敢作恶,必是后辈儿孙骄奢淫逸,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作为一个老人,又是女性,见闻只能局限于家中府内,她无法了解儿孙在外的具体作为,她以自己的人生智慧,分析出门庭败落的根源在于“后辈儿孙骄奢淫逸,暴殄天物”,这种作恶的行为,引来了抄家搜捕。作为老年女性,她不知儿孙在外的具体罪孽和劣迹,不知凤姐背着她作恶的具体罪孽,这是无可奈何的。可贵的是,她不是一味求神保佑,而是清醒地自我责备,公正地批评儿孙的罪责;出于母爱的牺牲精神,自己愿意独力承当“不教儿孙”,“皆由我一人”的“罪孽”,以自己早死作为赎罪,在这个基础上才恳求神佛保佑自己的家庭渡过难关。这是诚实和理智的。

    而在平时,她具有更清醒的理智,不会随便受到“神怪”的惊吓。九十四回写怡红院枯了的几株海棠忽又开出好花来,众人都说“古怪”,唬得合府上下惊惊惶惶,怪论四起,但是贾母却力排众议,凭着她不信妖邪的基本观念和丰富的人生经验,对春花冬开现象作了无师自通的符合生物科学的巧妙解释:“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还迟,算是十月,应着阳春的天气,因为暖和,开花也是有的。”古代流行着花草树木都有灵性,与人有着心灵感应的说法,所以大家在诧异、兴奋之余,有的说这是兆喜,有的说这是兆忧。无知而俗气的贾赦竟然耸人听闻地夸大说这是“花妖”,平时出言谨慎的贾政竟也随声附和,贾母当即指责并阻止:“你们不许混说。”为了清除众人的恐惧,这位老祖母还大无畏地挺身而出,有福不享、有难独当:“若是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贾母有理有据、有胆有识地解释和担当此事,终于打掉了众人的恐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将海棠开花一事作为一则佳话,打发过去了。

    贾母的婚姻观充分显示了她过人的见识。

    贾母的婚姻观是通过为宝玉择媳之事表现的。贾母的择媳标准是女方的模样和性格,其他不论,不讲究对方的出身高低、富贵:“不管她家根基、富贵”,“就是那家子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贾母反对封建社会中上层家族所推行的婚姻观:注重对方的家族状况,着重婚姻的政治影响和政治、经济的利益。贾母并不否定封建婚姻最重要的标准“门当户对”,这是因为结婚当事人双方有大致共同的语言、认识水平,否则难以沟通,互相看不惯,就难以共同生活了。鲁迅说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贾母也绝不会作出“焦大(如果焦大是年轻人的话)与林妹妹”相配这样的蠢事。

    有时尽管门当户对,尽管对方有财有势,如孙绍祖,贾母反对迎春与他的联姻。另如有人说媒,说张老爷家“富贵双全”,但张家小姐性格儿不好,贾母当即断然否决了。(八十四回)

    贾母自己作为一位优秀聪慧的女性,她见多识厂泛阅人极多,看到众多优秀女性要远远强于须眉男子,所以她没有“男尊女卑”的观念。她一切以具体个人的本身的角度出发,来评价人的价值。所以,贾母对优秀的男孩和女孩都疼爱有加。在她的子女中,她说得很清楚,她最疼爱的是女儿贾敏,而非儿子贾赦、贾政。她的两个孙女都十分优秀,她把孙女们都放在身边亲自教养,使她们有男子不可企及的优越之处。

    贾府的“脂粉英雄队”的形成,显然是贾母的直接培养和支持的结果,是她的女性价值观的体现,而宝玉对女性的尊重和珍爱更是贾母熏陶、影响和支持的结果。

    贾母对人生有着正确的认识,她生则尽力、充分、合理、舒服地持家和享受,死则视死如归,绝不可怜地哀叹和无谓地追求长生之术。正像季学源先生所说的:人死观是人生观的重要内容、最后一环。她的死,虽不是前人说的那样“贾母之死令人羡”,但是她的死是体现了她的进步人生观的。她似乎已经领悟了人生的真谛,故能泰然面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