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复刻记忆

    “好。”

    “不必了。”

    ……谁能告诉她，如何与两个意见不和的男士和睦共处？

    但不管路其修再怎么不愿意，既然遇到了，老爷子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果不其然，老爷子拿起电话吩咐，“把车子停在门口堵着，放走了小兔崽子，我拿你是问。”

    余漫听得目瞪口呆。

    但老李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状况了，没有多问，一脚油门，再甩个方向盘，车子大喇喇得停在民宿门口。这架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余漫不太敢看路神的脸色，他现在一定非常后悔答应送她回去，呜呜呜。

    “怎么，现在连和我老头子吃个饭都不肯了？”老爷子声音和手一起颤抖，“小修啊，爷爷多久没见过你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去找你你不见，现在，老天爷可怜我，让我偶然遇见了你，你还要躲着我？”

    这一番话，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听得余漫都心有不忍。

    但显然，路神心智坚韧，异于常人，听完老爷子痛心疾首的控诉后，只说了句，“怎么不见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他说得很小声，大概只有余漫听到了。沉默了一瞬，知道自己是躲不掉了，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妥协了，“走吧，不过我先说好，一会儿不要说奇奇怪怪的话。”

    老爷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脸上由阴转晴，“你小子说的什么话，我说话一向很有分寸的。”

    两个人终于不再剑拔弩张，余漫松了口气。

    三人又往城里开，余漫找了家评价还不错的馆子，订了个包间，张罗着点了菜，然后守着相对无言的祖孙二人默默望天。

    “小余。”

    继续望天。

    “小余。”声量有提高的趋势。

    “啊？老前辈，您叫我？”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小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孩子确实有点儿傻气。路老爷子看了眼自家孙子，又看了眼余漫，算了吧，自家这个孙子，别人要是不嫌弃，就别太挑了。想到这里，有些过分和蔼得问，“叫什么老前辈，这么生分。”

    啊？她这一路不都这么叫的吗？

    “叫我路爷爷。”，“昨天和小修一起去医院的、接了我电话的，就是你吧？”

    “嗯，是我。”余漫心里打颤，不会知道是她挂的电话、现在要找她算账吧？老爷子是走笑里藏刀这挂的？

    难怪一开始听着这女娃的声音有点耳熟，老爷子心里有了点儿底，“我就说嘛，今天早上在美术馆一见到你就觉得熟悉，原来是早有‘耳闻’的缘故。”

    今早的会面，能称得上熟悉？不过她只有乖巧点头的份儿，这里边的空气已经够冷了，她不想被冻感冒了。顺着老爷子的话，余漫加入尬聊，“我也真够笨的，路这个姓也不常见，竟然一时没有想到爷爷和路，路老师竟然是爷孙。”呼，差点叫成了路神。

    “路老师？我这个孙子还做了你老师？”那小兔崽子能教别人啥？不会又是一个沉迷游戏的糟心孩子吧？老爷子心头一紧。

    “哦，不不不，在我们家乡，遇见稍年长些的，都尊一声老师的。”编，我就瞎编。余漫有些不自在得摆弄手里头的筷子。

    年长？路其修抬起头瞟了她一眼。

    余漫心里头咯噔一声，惨了，她似乎，又说错话了。

    “呵，我就说，他这么不学无术，哪里有为人师表的样子。”

    身边的氛围已经冷到冰点，余漫闭上嘴，不敢再接话。

    但显然，老爷子不如她这么会察言观色，继续说，“哼，我说了好多次，让他正经找个工作，他从来不听。你看，现在这样，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哎，”老爷子长叹了口气，“他父亲走得早，现在这样，不都成了我的过错？”

    “啊？路，路老师，您父亲已经不在了吗？”她追在屁股后面吃了那么多瓜，怎么没听说呢？

    路其修没来得及说话，老爷子还在说，“可不是吗，年纪轻轻就抛掉幼子去了澳大利亚，说什么要追求自由，追求梦想，现在好啦，生了个一模一样的儿子，父子俩都来折磨我。哎，好歹他爹还留下个孩子，这兔崽子，怕是要绝了我们路家的后……”

    ……余漫保持沉默。老爷子聊天，怪吓人的。不过路神会找不到女朋友？

    又偷眼看了下那张如雕似刻的脸，不能够，不能够。就算是绯闻女友，她也听说过好几个，不知道里头有没有真的。

    路其修本来就被老头子说得不胜其烦，又感受到余漫上上下下不怀好意的打量，忍不住为自己澄清一下，“首先，您儿子没有抛弃我，前天我还跟他视频来着；其次，电竞确实也是个正经工作；最后，我暂时不想找女朋友。”

    原来他没有女朋友，余漫心头溜过一丝窃喜。

    老爷子听了这句话，飞快得朝余漫说，“你别听他胡说！女朋友还是得找的，就算他工作不稳定，但你放心，我们路家家底还成，不会让女方吃苦的。”

    额，这么凡尔赛吗？余漫有些跟不上老爷子的思路，不过，有一点她需要说明下立场，“爷爷，路老师工作很不错的。”

    老头子眼睛放光，“哦？你不嫌弃他的工作？”

    嫌弃？余漫心想，我想抱他大腿都来不及，“电竞行业也是体育竞技的一种，所有的竞技体育都有一种热血在里头，跟我喜欢的漫画是一样的，那股热血是有生命力的。”

    老头子心头一喜，面上也带了微笑，“你们年轻人，能够相互理解，相互支持，是好事。”

    哈？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老爷子的神色古怪，余漫决定不轻易搭话。

    路其修当然知道老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不耐烦解释，也就随他去。一顿饭下来，余漫吃了个莫名其妙，老爷子倒是喜笑颜开，大概觉得孙子脱单有望。

    三个人各怀心思吃完了这顿饭。余漫想去结账，却被路其修拦住了。

    “不是说我请两位恩人吃饭么？”

    路其修白了一眼坐着不动的老头儿，“这一桌，两个姓路，哪儿能让你一个姓余的请客。”

    余漫很高兴，他记住了她的姓氏诶！

    路老头儿也很高兴，这个孙子，有点前途。

    终于要踏上回B城的路了，老爷子留了半天也留不住，只能把余漫叫到一边，掏出手机，鬼鬼祟祟得说，“闺女，你加个我微信。”

    掏出自己依然黑屏的手机，余漫有些无能为力，“爷爷，我手机坏了。要不你把手机号给我，等我买了新手机，立马就加你。”

    老爷子想了一下，觉得主动权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于是将手机递过去，“这样，你把手机号给我，我把申请先发过来，你看到了就加。”

    “好。”所以她的朋友圈即将多一个行业大佬了？突然觉得，整个朋友圈的水平都被提高了呢。

    送别了老路，刚坐上小路的车便被追问，“老头儿跟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路爷爷专门嘱咐了，这是两个人的秘密。

    “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不要听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哦。”怎么有种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不是人的感觉？余漫的身子不由得往座椅里缩了缩。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路其修居然主动找话。

    “你住哪里？”

    “Z大宿舍，麻烦路老师把我送到Z大门口就行。”

    路其修瞪了她一眼，“不是年纪大才叫老师吗？”

    “其实能力强也能被叫老师的。”余漫一脸认真得解释。

    “今年大几？”

    “大三。”

    “你也画国画？”

    “学过一段时间国画，现在的专业方向是动漫设计。”

    “怎么想起来转方向的？”国画转动漫设计，遇到的阻力应该不小。

    余漫听到这个问题，却是忍不住笑了，“路爷爷今天也问了这个问题。”

    “是吗？他对这件事又怎么嗤之以鼻了？”老爷子一向维护正统，对新兴的东西一向都哼哼鼻子。

    “那倒没有，只是感叹了下。路爷爷对动漫文化，也不是不屑一顾的。每一种文化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理由和价值，没有什么正确或者不正确的。”

    她说得一板一眼，倒把路其修逗笑了，“还挺有体会。”

    那是，想当年，为了说服吴老太，她从爱好讲到信仰，从信仰讲到哲学，颇有心得。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等车子停在Z大校门口，天已经全黑了。

    余漫拖着行李，站在车窗口向他告别，“谢谢路老师的见义勇为，一饭之恩，还有今天的鼎力相助。”

    路其修又笑了，“成语会挺多。下次不要再碰瓷了，很危险。”

    “嘿嘿，路老师的车，还是可以碰一碰的。”毕竟收获颇丰。

    “好了，我先走了。”

    他踩油门一向踩得很果断。

    余漫挥手告别，看着车子渐渐走远，想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她使劲摇了摇头，漫漫，做人要知足，不然得到的都是不快乐。

    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脑袋中灵光一现，拖着行李朝宿舍飞奔而去。

    她要好好回忆下这两天的美梦，然后把它们全画下来，让它们可以停留得更久、更鲜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