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彩坊两尊门神
杜老狗死了。 躺在彩坊二楼的木地板上。灰败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蒙上了一层雾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黑褐色的血液已经凝固，散发着腥臭。 一张桌子上放着今日收拢的注银和注板。 彩坊的小厮缩着脑袋还在说着：“眼见太阳要下山，我在楼下问掌柜的今个是红楼挂了灯笼开盘还是落了日头开盘，问了好几遍，掌柜的都不应声，我才上楼的。” 他第一个发现杜老狗死了，连滚带爬的开了彩坊的门，瘫到营地里呼喊着“死人了”。 但并未有人理会，只道他又是被杜老狗给打了，在胡言乱语。 倒是贸所掌柜鹤轩当先进了彩坊。 营地里这才炸开了锅：杜老狗真的死了！ 彩坊二楼并不复杂，只是正堂连着侧卧。杜老狗就躺在正堂的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大开的窗户正对着营主府。 除了营主，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贸所掌柜鹤轩、红楼江妈子、酒楼掌柜、颜落…… 一个个阴沉着脸。 楼梯口探头的薄命人小声猜测：“杜老狗对小鬼的杀心人尽皆知，莫不是小鬼早解决了大虫二虎两人，偷偷折了回来……”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放屁，小鬼像你这般没有脑子，他要杀杜老狗也得等领了赔银吧。再说，以他的能耐，他何必要杀杜老狗，就算杜老狗找再多的人来又有什么用？” 这人对颜落的能耐格外信任，毕竟，自从颜落成了彩坊的大注后，孤注一掷的大有人在，但每次都只有颜落回来。 就连今天凶名赫赫的三虎兄弟也是如此。 “就是，我看杜小狗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杜老狗经常打骂他，我们也都看到过，定是他怀恨在心便动了杀心。” “对，我看到杜老狗关门前还踹了他。” 杜小狗便是彩坊小厮。 因为杜老狗叫杜老狗，所以他便被人叫了杜小狗。 他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并无缚鸡之力，数年前流浪到营地，看杜老狗一人cao持着彩坊，死皮赖脸地求了让收留才落了脚跟。 硬赶着上趟的都不会被珍爱。杜小狗也是，挨打挨饿是家常便饭。 杜小狗听了这些议论，慌乱地摆着双手，十根手指头都伸不直，连连否认：“不是我，不是我！” 眼里带着泪花祈求地四看，希望有人替他说句话。 “八九不离十，这里又没有打斗痕迹，定是杜老狗不设防之人，而杜小狗最是。我看，还是搜查一翻，寻到他替换下来的血衣，便水落石出！” “不会吧，窗户不是开着么，应当是凶手杀了人，跳窗逃了吧！” 这人的话让杜小狗眼里瞬间有了光，他看着那人，无血色的嘴皮抖动却是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傻吧你，这么拙劣的手段你都信？既然决定杀人，定会想好对策，开着的窗户就是杜小狗的小伎俩！” 替杜小狗说话的那人不再言语。 杜小狗眼里的光又慢慢暗淡，口中兀自说着：“眼见太阳要下山，我在楼下问掌柜的今个是红楼挂了灯笼开盘还是落了日头开盘，问了好几遍，掌柜的都不应声，我才上楼的。” 先前，每当有人看他时，他都会对着看向自己的人说这句话。 现在，大多数人都将“你就是凶手”的目光看向他，他还在说着这句话，只是声音极小，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杜小狗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颜落也同样身体乏力，他挤出彩坊，瘫坐在门口，眼睛怔怔地望着营地入口，毫无光彩。 被大虫重新踹裂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在无望茂林时，他恢复了力气后，怕厮杀的动静引来妖兽，没来得及处理伤口便匆匆往营地赶。 那时，别说是妖兽，便是来了寻常凶兽，他对付起来都有点悬乎。 等回到营地后，又听到杜老狗死了，急忙跑到彩坊确认。 直到现在才有了闲暇，又浑身酸痛，累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这种累是希望破灭，所有努力白废的心累。 鹤轩当先走出彩坊，看了眼瘫坐的颜落，对着随后而出的众人说到：“营地里死了人这般大事，营主定会露面，我等等营主定夺便是。” 两人将腿脚酸软的杜小狗架着扔到彩坊门口另一侧，关了彩坊的门。 鹤轩环视一圈，继续开口说道：“鹤某还是多一句嘴，夜里切莫要动小心思，营主虽从不露面，但手段了得。若是哪位动了心思，不妨想想关于营主的传闻。” 杜小狗听到这里，本就失神的眼里再添惧色，大腿忍不住抖动一下。 就像夜里睡着觉得踩空了一样。 传闻七十二号营地刚建立时，虽也延续着其他七十一个营地的规矩，却并不如现在这般规矩。 一个个凶人盘踞在这里，动辄提刀对砍，夜里乘着睡着下阴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直到月圆之夜，营主府飞出一道人影，往日横行霸道的人一个一个被扔到了红眼的兽潮里。 兽争相撕咬，人残肢横飞。 有人下跪求饶，被扔进了兽潮； 有人磕头忏悔，被扔进了兽潮； 有人破声咒骂，被扔进了兽潮； 有人提刀反抗，被扔进了兽潮； 有人想要一死了之，还是被轻松控制扔进了兽潮 …… 那夜，七十二号营地里的人少了大半。 时至如今，经历过那夜的人或死或走，再无一人。但这件事被流传了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营主一直不露面，却无人敢破坏规矩的原因。 鹤轩回了贸所，红楼江妈子和酒楼掌柜的也跟着进去。 其余众人一哄而散，去了别处三三两两聚集着。 彩坊门口瘫坐着颜落和杜小狗。 一动不动，像两尊门神。 “姑娘们起床洗漱喽～” 龟奴点燃了红灯笼，挂在了红楼的门上。 杜小狗突然站了起来，扯着嗓子：“红楼灯起，小注开盘～” 引得营地里一阵嬉笑，杜小狗似乎才反应过来，又瘫坐下来，口中不断重复：“眼见太阳要下山……” 颜落被杜小狗的那声吆喝唤回了神，打开兽皮袋，并未拿出剩下的半瓶金疮药，而是拿出断掉的木剑柄。 捏在手里仔细的看着，一遍一遍，突然放开喉咙大笑：“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