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中)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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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形交错时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速度必定快得可怕!” 铃铃已听得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原来他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 李寻欢黯然道:“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本不该受这么多处伤的。” 铃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高手决斗,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无论谁的剑法有了丝毫破隙,对方绝不会放过。” 铃铃道:“这我明白。” 李寻欢道:“你想,嵩阳铁剑享誉武林二十年,单以剑法而论,已可算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六处破绽,接连被对方刺伤了二十六处呢?” 铃铃道:“这……这倒的确有些奇怪。” 李寻欢道:“还有,荆无命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郭嵩阳这二十六处伤口都是轻伤,荆无命又怎会在他接连露出了二十六次破绽后,还不能一剑刺死他呢?” 铃铃吶吶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李寻欢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黯然道:“这只因郭嵩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铃铃愕然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荆无命刺伤他?” 李寻欢道:“不错,就因为他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才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铃铃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黯然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要将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铃铃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她目中又流下泪来,垂首道:“我本来以为这世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人们交朋友,也是为了互相利用,所以一个人若要好好地活着,就得先学会如何去利用别人,欺骗别人,千万不能讲什么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李寻欢叹道:“这些话,自然也全都是林仙儿教你的。” 铃铃黯然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却已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 她忽然在郭嵩阳尸身前跪了下来,流着泪道:“郭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是你不但帮助了你的朋友,也使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暮色将临。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行走着,斜阳的余晖照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金光。 两人都戴着顶宽大的笠帽,将面目隐藏在笠帽的阴影中,一人走在前面,另一人紧跟在身后。 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都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入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 有几只昏鸦恰巧自他们头上飞过,走在后面的那人突然一挥手,只见寒光闪动,飞鸦哀鸣,弹丸般跌落到地上。 那人甚至没有抬头去瞧一眼,还是不快不慢地向前走着,紧紧跟随在前面一人的身后。 生命,在他眼中看来根本就无足轻重。 他绝不允许任何有生命之物压在他头上。 树林里很昏暗。 走到这里,前面一人突然停下脚步,几乎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后面一人的脚步也随着停下。 西风肃杀,落叶卷舞。 前面一人自然正是上官金虹,此刻忽然道:“郭嵩阳的剑法如何?” 荆无命道:“好!” 上官金虹道:“很好?” 荆无命道:“很好,在七大剑派掌门之上。” 上官金虹道:“但他与你交手时,露出的破绽却达二十六次之多。” 荆无命道:“二十九次,有三次我未出手。” 上官金虹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三次你未出手,为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那三次我若出手,便可要他的命!” 上官金虹道:“你已看出他那些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 荆无命道:“不错,所以我不愿他死得太快,我正好拿他来练剑!” 上官金虹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故意露出那些破绽?” 荆无命道:“不知道,我没有去想。” 除了杀人的剑法外,他什么事都不愿去想。 上官金虹道:“他故意露出那些破绽,为的就是要你刺伤他。” 荆无命道:“哦?” 上官金虹道:“他自知绝非我们敌手,所以才这样做,好让李寻欢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就可看出你出手的部位。” 他抬起头,遥望山后,冷冷接着道:“由此可见,他必定早已知道李寻欢会跟着去的,你我现在若是回头,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李寻欢正在阿飞的木屋中找着柄锄头,正在掘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铃铃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不愿铃铃动手,他要一个人掘成这座坟墓,他该做的事,从不愿任何人插手。 此刻铃铃忽然道:“你真的要将郭先生葬在这里?” 李寻欢无言地点了点头。 铃铃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铃铃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李寻欢沉默着,不置可否。 铃铃道:“像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郭先生的心意,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荆无命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必定会立刻赶回来。”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们回来时,若是发现郭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你已来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那么郭先生的这一番心意岂非就白费了么?” 李寻欢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坟墓已将掘成了。 铃铃道:“你既是郭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不该将他埋葬在这里。” 李寻欢缓缓道:“你说的话,我也都想到过。” 铃铃道:“那么你为何不将郭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去?” 李寻欢一字字道:“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 铃铃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就因他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得能瞑目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敢打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荆无命已回过头。 上官金虹道:“你要回去找他?”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你久已想与小李飞刀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荆无命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更嘶哑,嗄声道:“你怎知我必败无疑?” 上官金虹道:“你已杀了郭嵩阳,杀气已减,李寻欢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 荆无命道:“哼。” 上官金虹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总难免更弱些,李寻欢在那里以逸待劳,又占了三分便宜。” 荆无命道:“可是你……” 上官金虹道:“你我若是连手,自然能致他死命,只不过……你怎知李寻欢是一个人去的?他若是和孙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荆无命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 上官金虹又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要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手!” 荆无命默然。 上官金虹冷冷接着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但如今你有情。” 荆无命道:“有情?” 上官金虹道:“你能胜人,就因为你的无情,如今你既已有情,你的人与剑势必都要日渐软弱……” 荆无命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松开了,似已被说中心事。 上官金虹道:“你从不动心,如今怎会有情,是谁打动了你?” 荆无命霍然转过身,道:“没有人。”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想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若想胜过别人,若想胜过李寻欢,就得恢复昔日的你;你若想恢复昔日的你,就得先杀了那令你动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就转过身,不快不慢地走入了树林。 荆无命默然半晌,终于跟着走了进去。 他的双手已紧紧握住了剑柄。 夜,秋夜,夜已深。 李寻欢的心情就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郭嵩阳终于已安葬了,这名动天下的剑客,归宿也正和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他死得是否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李寻欢黯然,他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郭嵩阳本可不必死的,不必死的人死,岂非有些痴? 也许古往今来的英雄们,多少都有些痴。 李寻欢自己又何尝不痴? 铃铃紧紧跟随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上官金虹他们绝不会再来?” 李寻欢道:“因为他们是当代的枭雄,枭雄们的行事总和别人不同。” 铃铃眨着眼,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他们一击出手,无论中与不中,都立刻全身而退,再等第二次更有利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叹了口气,苦笑着接道:“枭雄绝不会痴,所以和英雄不同。” 铃铃道:“英雄都很痴么?” 第四十七章大欢喜女菩萨 李寻欢道:“痴并不可笑,因为唯有至情的人,才能学得会这‘痴’字。” 铃铃笑了,道:“痴也要学?” 李寻欢道:“当然,无论谁想学会这‘痴’字,都不是件易事,因为‘痴’和‘呆’不同,只有痴于剑的人,才能练成精妙的剑法,只有痴于情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真情,这些事,不痴的人是不会懂的。” 铃铃垂下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幽幽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了许多事,只可惜……只可惜你就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默然半晌,道:“至少我会先陪你回去。” 铃铃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走地道?那条路岂非近得多么?” 李寻欢道:“我可不是老鼠,为何要走地道?” 他笑了笑,柔声接着道:“只有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人,才喜欢走地道,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莫要走地道的好。” 他自己心情虽然沉重,却总是想令别人觉得开心些。 铃铃果然笑了,道:“好,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做老鼠。” 李寻欢仰面向天,长长吸了口气,道:“你看,这里有清风,有明月,还有如此清的流水,这些事,那些专走地道的人哪里能享受得到。” 铃铃笑道:“我倒宁愿天上挂的是月饼,地上流的是美酒……” 她咽了口口水,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肚子实在饿了,饿得要命,回去后,第一件事我就要下厨房,做几样好吃的……” 她语声忽然顿住,因为她已嗅到一阵酒菜的香气,随风传来,这种味道在深山中自然传播得特别远。 李寻欢道:“炸子鸡、红烧肉、辣椒……还有极好的陈年花雕。” 铃铃笑道:“你也闻到味道了?” 李寻欢笑道:“年纪大了的人,耳朵虽也许会变得有点聋,眼睛也会变得有点花,但鼻子却还是照样灵得很的。” 铃铃道:“你可嗅得出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镇上那小店绝没有这么好的酒,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菜。” 铃铃道:“何况那小店早就关门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也许是哪家好吃的人正在做消夜。” 铃铃摇头道:“绝不会,这镇上住的几十户人家我都知道,他们日子过得都很节省,就算偶尔想弄顿消夜吃,最多也不过煮碗面,打两个蛋而已。” 李寻欢沉吟着,道:“也许他们家有远客来了,所以特别招待……” 铃铃道:“也不会,绝没有一家的媳妇,能烧得出这么香的菜。” 她嫣然一笑,又道:“这里能烧得出好菜的只有一个人。” 李寻欢含笑问道:“谁?” 铃铃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就是我。” 她又皱了皱眉,接着道:“所以我才奇怪,我还没有下厨,这酒菜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时他们已转出了山口。 李寻欢忽然道:“这酒菜的香气,就是从你那小楼上传来的。” 长街静寂。 山林中的人都睡得早,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熄灭了,但一转入枫林,就可发现那小楼上依然是灯火通明。 不但那酒菜的香气是从小楼上传来的,而且楼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男女混杂的笑声。 铃铃怔住了。 李寻欢淡淡道:“莫非是你们家的小姐已回来了?” 铃铃道:“绝不会,她说过至少也要等三五个月后才会回来。” 李寻欢道:“你们家的客人本不少,也许又有远客来了,主人既不在,就自己动手弄些酒菜吃。” 铃铃道:“我先上去瞧瞧,你……” 李寻欢道:“还是我先上去的好。” 铃铃道:“为什么?这些人既然在楼上又烧菜,又喝酒,闹得这么厉害,显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你难道还怕我先上去有危险不成?”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只不过也很饿了。” 他抢先走上小楼旁的梯子,走得很小心,似乎已感觉到有人在小楼上布了个陷阱,正等着他上去。 那些酒菜的香气,正是诱他来上当的。 楼上的门是开着的。 李寻欢一走到门口,就呆住了。 他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么多,这么胖的女人。 他这一生中见到的胖女人,加起来还没有现在一半多。 小楼上的地方虽不大,也不算小,像李寻欢这么大的人,就算有一两百个在楼上,也不会挤满的。 现在楼上只有二十来个人,却已几乎将整个楼都挤满了。李寻欢想走进去,几乎都困难得很。 小楼本来用木板隔成了几间屋子,现在却已全都被打通,本来每间屋里都有一两张桌子,现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桌子都已并在一起,桌子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酒菜,堆得简直像座小山。 屋子里坐着十来个女人,她们都坐在地上,因为无论多么大的椅子她们也坐不下,就算坐下去,椅子也要被坐垮。 但谁也不能说她们是猪,因为像她们这么胖的猪世上还少见得很,而且猪也绝没有她们吃得这么多。 李寻欢走到门口的时候,恰巧有一大盘炸子鸡刚端上来,这十几个胖女人正好一起在吃炸子鸡。 那声音简直可怕极了,任何人都无法形容得出,小孩若是听到这种声音,半夜一定会做噩梦。 堆酒菜的桌子旁铺着七八张丝被,最胖的一个女人就坐在那里,还有五六个男人在旁边围着她。 这些男人一个个都穿着极鲜艳的衣裳,年纪也都很轻,长得也都不算难看,有的脸上还擦着粉。 他们身材其实也不能算十分瘦小,但和这女人一比,简直就活像个小猴子。这女人不但奇肥奇壮,而且又高又大,一条腿简直比大象还粗,穿的一双红缎软鞋,至少也得用七尺布。 那五六个男人有的正在替她敲腿,有的在替她捶背,有的在替她扇扇子,有的手里捧着金杯,在喂她喝酒。 还有两个脸上擦着粉的,就像是条小猫似的蜷伏在她脚下,她手里撕着炸子鸡,高兴了就撕一块喂到他们嘴里。 幸好李寻欢很久没吃东西了,否则他此刻只怕早就吐了出来。他平生再也没有瞧见过比这更令人恶心的事。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大步走了进去。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全都在盯着他。 被十几个女人盯着,并不是件好受的事,尤其是这些女人,她们好像将李寻欢看成只炸鸡,恨不得一起伸出手将他撕碎。 无论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很局促,很不安。 李寻欢并没有。 就算他心里有这种感觉,表面也绝对看不出。 他还是随随便便地走着,就算是走上金殿时,他也是这样子,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也没法子使他改变。 那最胖最大的女人眼睛已眯了起来。 她眼睛本来也许并不小,现在却已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她脖子本来也许并不短,现在却已被一叠叠的肥肉填满了。 她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山,肉山。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淡淡地笑了笑,道:“大欢喜女菩萨?” 这女人的眼睛亮了,道:“你知道我?” 李寻欢道:“久仰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道:“但你却没有逃走?” 李寻欢笑道:“我为何要逃走?” 大欢喜女菩萨也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忽然间,她全身的肥肉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随着她震动了起来,本来伏在她背上的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竟被弹了出去。 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当直响,就像地震。 幸好她笑声立刻就停止了,盯着李寻欢道:“我虽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来意我已知道。” 李寻欢道:“哦?”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是为了蓝蝎子来的,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她杀死我那宝贝徒弟,就是为了你?”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所以你想来救她?”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眼睛又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想不到你这男人倒还有点良心,她为你杀人,倒还不冤枉。” 她一挑大拇指,接着道:“但蓝蝎子也真可算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讲义气,有骨头,她杀了我的徒弟,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敢来见我,以前我倒真未想到她是这么样的一个人,跟你倒可算是天生的一对儿。” 李寻欢并没有辩驳,反而微笑道:“女菩萨若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想将她带走?”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若已杀了她呢?” 李寻欢淡淡道:“那么……我也许就要替她报仇了!” 大欢喜女菩萨又笑了起来,道:“好,你不但有良心,也有胆子,我倒真还舍不得杀你。” 她的腿一伸,将伏在她腿上的一个男人弹了起来,道:“去,替这位客人倒酒。” 这男人穿着件滚着花边的紫红衣服,身材本不矮,此刻却已缩了起来,脸上居然还抹着厚厚的一层粉。 看他的五官轮廓,看他的眼睛,他以前想必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以前认识他的人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子。 只见他双手捧着金杯,送到李寻欢面前,笑嘻嘻道:“请。” 一个人落到这种地步,居然还笑得出来。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也用双手接着金杯,道:“多谢。” 他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客气,他觉得“人”,总是“人”,他一向不愿伤害别人,就算那人自己在伤害自己。 金杯的容量很大,足可容酒半斗。 李寻欢举杯一饮而尽。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好,好酒量!好酒量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这些男人谁也比不上你。” 那穿紫花衣服的男人又捧了杯酒过来,笑嘻嘻道:“李探花千杯不醉,请,再尽这一杯。” 李寻欢怔住了。 这男人居然认得他。 大欢喜女菩萨皱眉道:“你叫他李探花?哪个李探花?” 那男人笑道:“李探花只有一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大欢喜女菩萨也怔住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眼睛都发了直。 小李飞刀! 近十余年来,江湖中几乎已没有比他更响亮的名字! 大欢喜女菩萨突又大笑起来,道:“好,久闻小李探花不但有色胆,也有酒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除了你之外,别人也没有胆子到这里来。” 那男人笑嘻嘻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李寻欢一直在盯着他的脸,忍不住道:“却不知阁下是……” 那男人笑道:“李探花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大欢喜女菩萨目光闪动,忽又笑道:“你的人他虽已不认得,你的剑法他想必还是认得的。” 那男人咯咯笑道:“我的剑法……我的剑法连我自己都忘了。” 大欢喜女菩萨缓缓道:“你没有忘,快去拿你的剑来。” 那男人倒真听话,乖乖地走到后面去。 后面还有刀勺声在响,一阵阵香气传来,这次炒的是“干炒雪腿”,正是滇贵一带的名菜。 那男人的身形虽已有些佝偻,但走起路来倒不慢,还不到半盏茶工夫,就捧着柄乌鞘长剑走了出来。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来,露一手给他瞧瞧。” 笑声中,她已将手里的大半只炸鸡向这男人抛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剑光一闪! 这男人拧身,拔剑,剑光匹练般飞出,剑花点点。 大半只炸鸡已变成四片,一连串穿在剑上。 李寻欢失声道:“好剑法!”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男人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如此迅急的出手,最奇怪的是,他使出的这一招剑法,李寻欢看来竟熟悉得很,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还仿佛曾经和他交过手。 这男人已笑嘻嘻走了过来,道:“这鸡炸得还不错,李探花请尝一块。” 黄澄澄的炸鸡串在碧森森的剑上,果然显得分外诱人。 碧森森的剑光宛如一池秋水。 李寻欢悚然失声,竟几乎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夺情剑!” 这男人掌中的剑,竟是夺情剑。 望着这男人,李寻欢全身都在发冷,嗄声道:“游龙生,阁下莫非是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 这男人笑嘻嘻道:“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你到底还是没有忘了我。” 他似乎笑得太多,脸上的粉都在簌簌地往下落。 这真的就是游龙生?这真的就是两年前雄姿英发、不可一世的少年豪杰? 李寻欢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实在梦想不到这少年竟会变成如此模样,他不但为他悲痛,也为他惋惜。 但游龙生自己却似已完全麻木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慢慢地将挑在剑尖的炸鸡取下,挑了一块最肥的,放在嘴里咀嚼着,喃喃道:“好,味道果然与众不同,能吃到这种炸鸡,真是口福不浅。”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藏剑山庄的厨子做不出这么好的炸鸡来么?” 游龙生叹了口气,道:“他们做出来的炸鸡简直就像木头。” 大欢喜女菩萨道:“若不是我,你能吃到这种炸鸡么?” 游龙生道:“吃不到。”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跟我在一起,日子过得开心不开心?” 游龙生笑道:“开心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道:“蓝蝎子和我,若要你选一个,你选谁?” 游龙生似乎又想爬到她脚下去,笑嘻嘻道:“当然是选我们的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抚着肚子大笑起来,咯咯笑道:“好,这小子总算是有眼光的,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她忽然指着自己的咽喉,道:“来,往我这地方刺一剑,给李探花瞧瞧。” 游龙生道:“那不行,若是伤了女菩萨,那怎么得了,我也要心疼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骂道:“小兔崽子,凭你也能伤得了我,放心刺过来吧!” 她居然抬起了头,伸直了脖子在等。 游龙生迟疑着,眼珠子不停地在转,突然道:“好!” 这“好”字出口,他剑也出手。 但见寒光闪动,如惊虹,如掣电。 游龙生剑法之快,虽不及阿飞,但也可算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李寻欢曾经和他交过手,对他的剑法自然清楚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居然连动都不动,她若是个男人,倒真像一尊弥勒佛。 剑光已闪电般刺入了她咽喉。 第四十八章女巨人 游龙生不但剑法快,手里用的“夺情剑”也可算是柄吹毛断发的利器,李寻欢对这柄剑的锋利也清楚得很。 他不信有任何人的血肉之躯能挡得住这一剑。 只听一声惊呼,游龙生的人竟突然弹了出来,跌坐在李寻欢身旁的一个胖女人身上。 这女人吃吃地笑着,搂住了他。 再看那柄剑,还插在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上。 但大欢喜女菩萨却还是好好地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瞧着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大欢喜女菩萨,竟以脖子上的肥肉,将这柄剑夹住。这种功夫别人非但没看到,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只听她吃吃笑道:“胖女人也有胖女人的好处,这话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剑柄一直在不停地颤动着,到此刻才停止。 李寻欢叹了口气,苦笑道:“女菩萨的功夫,果然非常人能及。” 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谁也没有她那么多肥肉。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我也听说过你的飞刀,百发百中,连我那宝贝干儿子都躲不开你的一刀,你自己当然也觉得自己蛮不错的,是吗?” 李寻欢没有说话。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就是仗着你那手飞刀,才敢到这里来的,是吗?” 她缓缓将夹在脖子上的剑拿了起来,带着笑道:“但你那手飞刀能杀得了我么?” 李寻欢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杀不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了,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将蓝蝎子带走?” 李寻欢道:“想。” 大欢喜女菩萨脸色也不禁变了变,但立刻又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人真有趣极了,你想用什么法子将蓝蝎子带走呢?”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慢慢地想,总会想出个法子来的。” 大欢喜女菩萨眼睛又眯了起来,道:“好,那么你就留在我这里,慢慢地想吧。” 李寻欢笑道:“这里既然有酒,我多留几日也无妨。” 大欢喜女菩萨道:“但我这酒可不是白喝的。” 李寻欢笑道:“你想要我怎样?” 大欢喜女菩萨眯着眼,笑道:“本来我还嫌你稍微老了一点,但现在却愈看你愈中意了,所以,你也用不着再想别的法子,只要你留在这里陪我几天,我就让你将蓝蝎子带走。” 李寻欢还是在笑,悠然道:“你不嫌我老,我却嫌你太胖了,你若能将身上的肉去掉一百斤,我就算陪你几个月也无妨,现在么……” 他摇了摇头,淡淡道:“现在我实在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大欢喜女菩萨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冷笑道:“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好!” 她忽然一挥手。 坐在李寻欢四侧的几个胖女人立刻站了起来。 她们的人虽然胖,但动作却不慢,腿一伸,人已弹起,四面八方地向李寻欢包围了过来。 这几人中最瘦的一个,身子也有两尺宽、一尺厚,几个人站在一起,就像是道肉墙,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屋顶很低,李寻欢既不能往上跃,也不能往外冲——看到这些女人身上的肥肉,他简直一看着就恶心。 但这些女人却愈挤愈近,竟似想将他夹在中间,他的飞刀若出手,纵能击倒一人,别的人照样还是要冲上来的。 若是真的被她们夹住,那滋味李寻欢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只听大欢喜女菩萨大笑道:“李寻欢,我知道连少林寺的罗汉阵都困不住你,但若你能破得了我这肉阵,才真的算你有本事。” 她笑声愈来愈大,整座小楼都似已随着她的笑声震动起来,小楼下的木架,也被压得吱吱发响。 李寻欢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了铃铃。 铃铃根本没有上楼。 她自然不会眼看着李寻欢被困死,她一定在想法子——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整座楼都垮了下去,只听“哎哟、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满屋子的人也随着跌了下去。 屋顶也裂开了个大洞。 李寻欢身形已掠起,燕子般自洞中蹿出。 他以为大欢喜女菩萨一定也跌了下去,她身子至少也有三四百斤,这一跌下去,纵然能爬起来,至少也得费半天劲。 谁知这大欢喜女菩萨不但反应快得惊人,轻功也绝不比别人差,李寻欢身子刚掠出,就听得又是“轰”的一声大震。 大欢喜女菩萨又将屋顶撞破了个大洞,就像是个大气球似的飞了出来,连星光月色都被她遮住。 小楼还在继续往下倒塌,灰土迷蒙,瓦砾纷飞。 李寻欢头也不回,“平沙落雁”,掠下地面。 只听大欢喜女菩萨咯咯笑道:“李寻欢,你既已被我看上,就再也休想跑得了。” 笑声中,她整个人已向李寻欢扑了过来。李寻欢只觉风声呼呼,就仿佛整座山峰都已向他压下。 他的手突然向后挥出。但见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终于出手。 出手一刀,例不虚发。 鲜血飞泉般自大欢喜女菩萨脸上标出。 这一次李寻欢飞刀取的并非她的咽喉,而是她的右眼。他的飞刀一出手,就知道绝不会落空。 他有这信心。 但大欢喜女菩萨的笑声却仍未停顿,笑得李寻欢有点毛骨悚然,他忍不住猝然转身回头。 只见大欢喜女菩萨正一步步向他走了过来,面上的鲜血流个不停,飞刀还插在她眼眶里。 但她却丝毫也不觉得痛苦,还是咯咯笑道:“李寻欢,我已看上了你,你就跑不了的,你还有几把飞刀,一起使出来吧,像这么大的刀,就算有一百把都插在我身上,我也不在乎!” 她忽然反手拔出那把刀,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一柄精钢铸成的飞刀,竟被她生生嚼碎。 李寻欢也不禁怔住了。 这女人简直不是人,简直是个上古洪荒时代的巨兽,若想要她倒下,看样子真得用上一两百把刀才行。 但就在这时,突听大欢喜女菩萨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般的狂吼,整个树林都似已被这吼声震得摇动起来。 李寻欢只见到一点碧森森的剑尖忽然自她前胸突出,接着,就有一股鲜血暴雨般飞溅了出来。 然后,他才见到游龙生双手握着夺情剑的剑柄,一把三尺七寸长的夺情剑,已全都刺入了大欢喜女菩萨的后背。 剑尖自后背刺入,前心穿出。 大欢喜女菩萨狂吼一声,将游龙生整个人都弹了起来,飞过她头顶,“砰”的一声,跌在她脚下。 她的人跟着倒下,恰巧压在游龙生身上。 只听“咔嚓、咔嚓”之声一连串地响,游龙生全身的骨头都似已被她压断,但他却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大欢喜女菩萨牛一般喘息着,道:“是你……原来是你!” 游龙生也在喘息着,道:“你想不到吧……”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我对你不坏,你为何要……要暗算我?” 游龙生脸上的冷汗一粒粒往外冒,咬着牙道:“我一直没有死,就为的是在等着这么样的一天……” 他已被压得连呼吸都已将停止,眼前渐渐发黑,只觉得大欢喜女菩萨身子一阵抽搐,忽然滚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李寻欢那双永远都带着一抹淡淡忧郁的眼睛,他也感觉到有一双稳定的手正在替他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这双手虽然随时都可取人的性命,却又随时都在准备着帮助别人,这只手里有时握着的虽是杀人的刀,但有时却握着满把同情。 游龙生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只能挣扎着道:“我不是游龙生。” 李寻欢默然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是。” 游龙生道:“游龙生早已……早已死了。” 李寻欢黯然道:“是,我明白。” 游龙生道:“你今日根本未见到游龙生。”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别的我都不知道。” 游龙生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嗄声道:“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的人,实在是运气,我只恨……” 他只觉一口气似已提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呼道:“我只恨为何不死在你手里!” 黎明。 枫林外添了三堆新坟。是游龙生、蓝蝎子和大欢喜女菩萨的坟——掘坟的正是她自己的门下。 她们对大欢喜女菩萨的死,竟丝毫也不觉得悲愤,显见这位女菩萨并非真的有菩萨心肠,活着时也并不讨人欢喜。 使这小楼倒塌的,果然是铃铃。 她自己也觉得很得意:“我只不过弄松了一根柱子,小楼就倒了下来,若不是我见机得快,要被活活压死。” 见到大欢喜女菩萨的门下一个个全都走了,她又觉得很奇怪。 “她们为什么没有替师父报仇的意思呢?”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这也许是因为那位女菩萨只顾着拼命填她们的肚子,却忘了去照顾她们的心。” 铃铃笑了,道:“不错,一个人的肚子若太饱,就懒得用心了。” 她又皱了皱眉,道:“但你为什么就这样放她们走了呢?”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养不起她们。” 铃铃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用眼睛瞟着李寻欢,道:“若是只养一个人,你养得起吗?” 她眼珠子一转,接着又道:“那人吃得并不多,既不喝酒,也很少吃肉,每天只要青菜豆腐就行了,而且她还会自己煮饭,自己炒菜,菜做得好极了,你晚上睡觉,她会替你铺床,早上起来,她会替你梳头。”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样的人,她自己一定会活得很愉快,用不着跟我受苦。” 铃铃的小嘴嘟了起来,恨恨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蓝蝎子,她的腰比我细。” 李寻欢苦笑道:“你认为我心里只有蓝蝎子?” 铃铃道:“当然,为了她,你不惜冒那么大的险,不惜去拼命,其实她早已死了,根本就用不着你为她担心。” 李寻欢叹道:“她活着时若是我的朋友,死了也是我的朋友。” 铃铃道:“那么……我难道就不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道:“当然是。” 铃铃道:“你既然肯为死了的朋友去拼命,为什么不能替活着的朋友想想呢?” 说着说着,她眼圈又红了,揉着眼睛道:“我本来就没有亲人,现在连家也没有了,你难道真能眼看着我活在世上,每天向人家要剩饭吃?” 李寻欢只有苦笑。 他发觉现在的女孩子愈来愈会说话了。 铃铃往指缝里偷偷瞟了他一眼,悠悠地接着道:“何况,你若不带我走,怎能找到我家小姐呢?你若找不到我家小姐,又怎么能找到你的朋友阿飞?” 阿飞正在喝汤。 牛肉汤,炖得很香,很浓。 阿飞捧在手里慢慢地啜着,眼睛茫然直视着汤碗的边缘,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根本辨不出这碗汤的滋味。 林仙儿就坐在对面,手托着腮,温柔地望着他,柔声道:“最近你脸色不太好,多喝些汤吧,这汤滋补得很,你快趁着热喝,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飞仰起头,将一大碗汤全都喝了下去。 林仙儿轻轻地替他抹了抹嘴,道:“好不好喝?” 阿飞道:“好。” 林仙儿道:“还要不要再替你添一碗?” 阿飞道:“要。” 林仙儿嫣然道:“这就对了,最近你饭吃得比以前少得多,就该多喝几碗汤。” 屋子很简陋,却是新粉刷过的,连厨房里的墙都还没有被油烟熏黑,因为他们刚搬进来还不到两天。 林仙儿又添了碗汤,捧到阿飞面前,带着笑道:“这地方虽不大,菜市场却不小,只不过卖肉的有点欺生,一斤肉就要多算我十文钱。” 阿飞低着头喝了两口汤,忽然道:“明天我们不喝牛肉汤了。” 林仙儿眨着眼道:“为什么?你不喜欢?” 阿飞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喜欢,可是我们喝不起。” 林仙儿笑了,柔声道:“你用不着为钱发愁,这几年狐皮衣服正风行,上个月你打的狐狸,我一共卖了二十七两银子,到现在还没用完。” 阿飞道:“总要用完的,这地方又没有狐狸可打。” 林仙儿道:“等用完时再说吧,何况,我还有些私房钱。” 阿飞道:“我不能用你的钱。” 林仙儿眼圈儿立刻红了,低着头道:“为什么不能?这些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我替人家缝缝补补,用十根手指头辛苦赚来的。” 第四十九章各有安排 林仙儿说着说着,眼泪已流了下来,幽幽地道:“你知道,以前我那些钱,都已听你的话分给人家了,你难道不信?” 阿飞长长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不是不信,只不过……我应该养你的,我不能让你受苦。” 林仙儿从背后紧紧搂住了他,伏在他身上,流着泪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从来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可是,我们两人既然已这么好了,你就不该再分什么你的、我的……连我的心都已是你的了,你难道不知道?” 阿飞闭上眼睛,将她的一双手紧紧握在手里,只要能永远握着这双手,他再也不要什么别的。 阿飞终于睡着了。 林仙儿将自己的手悄悄地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她站在床头,静静地瞧了这少年半晌,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笑得那么美,却又那么残酷。 然后,她悄悄走了出去,悄悄地关起了门,回到自己屋里,从一只简陋的小木箱里,取出了个小木瓶。 她倒了杯茶,又从木瓶中倒出些闪着银光的粉末,就着茶吞下去,这些银粉她每天都不会忘记吃的。 因为这是珍珠磨成的粉,据说女人吃了,就可使青春永驻。 愈是美丽的女人愈怕老,总要想尽法子,来保住青春,却不知青春是无论什么法子也留不住的。 望着手里的小木瓶,林仙儿又不觉笑了。 “阿飞若知道这瓶珍珠粉值多少钱,一定会吓一跳。” 她发觉男人都很容易受骗,尤其容易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欺骗,所以她一向觉得男人不但很可怜,也很可笑。 她还未遇到过一个从不受骗的男人。 也许只有一个——李寻欢。 一想起李寻欢,她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 “今天已经是十月初五了吧……” 李寻欢是不是已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门外是一条很僻静的小路。 繁星,无月,远处的灯火已寥落。 远处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矫健的青衣少年抬着顶小轿健步如飞而来,就在这门口停下。 过了半晌,林仙儿就悄悄走了出来,掩起门,坐上轿,将四面的帘子都放落,竹帘并不密,别人虽瞧不见她,她却可瞧见别人。 轿子已抬起,向来路奔去。 他们走的并不是大路,转过两三条小径,连寥落的灯火都已见不到了,轿夫的脚步才渐渐放缓。 四野静寂,寂无人声。 再往前走,就是片木叶还未凋落的密林,密林左面有个小小的土地庙,右面是一堆堆荒坟。 轿子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前面的轿夫,自轿底取出了个灯笼,燃起了烛火,高高挑起,灯笼是粉红色的,上面还画着一朵朵鲜红的梅花。 灯笼一燃起,树林里、坟堆间、土地庙中,就忽然鬼魅般出现四条人影,分在四个方向,向轿子这边奔了过来。 这四人脚步都不慢,神情似乎都显得很兴奋,但发现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时,四个人脚步都立刻变了,脚步也缓下,彼此瞪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些警戒之色,还带着些敌意。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是个脸圆圆的中年人,身上穿的衣服很华丽,看来就像是个买卖做得很发财的生意人。 但他的行动却很矫健,武功的根基显然不弱。 从坟堆间走出的有两个人,右面的一人短小精悍,满身黑衣,看来仿佛有些鬼鬼祟祟的,轻功却可算是武林中的高手。 左面一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来丝毫不起眼,无论谁瞧见这种人,都不会多加注意。 但他的轻功却似比那短小精悍的黑衣人还高一筹。 从祠堂里走出的一人年纪最轻,气派也最大,虽施展轻功,但脚步沉稳,目光炯炯,武功也显然比别人高。 他穿着件宝蓝色的长袍,腰畔悬着柄绿鲨鱼皮鞘、黄金吞口的长剑,看来正是位翩翩佳公子。 林仙儿显然知道来的是这四个人,也没有掀帘子瞧一眼,更没有下轿子,只是银铃般笑了笑,道:“四位远来辛苦了,这里也没有备酒替四位洗尘接风,真是抱歉得很。” 四个人听到她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本来仿佛想抢着说话的,但彼此瞧了一眼,又都闭上了嘴。 林仙儿柔声道:“我知道四位都有些话要说,但谁先说呢?” 那模样最平凡的灰衣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不敢和别人争先。 那蓝衣少年皱了皱眉,背负着双手,傲然转过了头,他显然不屑和这些人为伍,是以也不愿争先。 那脸圆圆的中年人脸上堆满了微笑,向黑衣人拱了拱手,道:“兄台先请。” 黑衣人倒也不客气,纵身一跃,已到了轿前。 林仙儿已笑道:“两个月不见,你的轻功更高了,真是可喜可贺。” 黑衣人阴鸷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抱拳道:“姑娘过奖了。” 林仙儿道:“我求你做的两样事,想必定是马到成功,我知道你从未令我失望的。” 黑衣人自怀中取出一沓银票,双手捧了过去,道:“宝庆那一带的账已完全收齐了,这里一共是九千八百五十两,开的是山西同福号的银票。” 林仙儿自轿子里伸出一只春葱般的纤纤玉手,将那沓银票全都接了过去,似乎先点了点数目,才笑道:“这次辛苦你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黑衣人眼睛还盯在林仙儿的手方才伸出来的地方,似已看得痴了,这时才勉强一笑,道:“谢字不敢当,只要姑娘还记得我这人也就是了。” 林仙儿道:“但那说书的孙老头和他那孙女呢?你想必已追查出了他们的下落吧?” 黑衣人垂下了头,讷讷道:“我本来一直跟着他们的,但到了关中道上,这两人就忽然失踪了,关中道上的朋友谁也没有看到过这么样的两个人,这两人就像……就像忽然从地上消失了。” 林仙儿不说话了。 黑衣人轻笑着道:“这两人的行踪实在太神秘了,表面上虽装作不会武功,但我绝不相信,只要姑娘再给我些日子,我一定能追查出他们的来历。” 林仙儿又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也知道你一定跟不住他们的,这件事你虽未做成,我也不怪你,等会儿我还有要求你帮忙的事。” 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垂手站到一旁,也不敢多话了。 那脸圆圆的中年人这才向另两人抱了抱拳赔笑道:“失礼,失礼……” 他一面向轿子这边走过来,一面不停地打躬作揖。 林仙儿娇笑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你现在真不愧是个大老板的样子。” 这人一揖到地,满脸带着笑,道:“我只不过是姑娘手下的一个小伙计而已,姑娘若不赏饭吃,我就得卷铺盖,大老板这三字,我是万万不敢当的。” 林仙儿柔声道:“说什么老板,讲什么伙计,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只要好好地去做,这生意总有一天是你的。” 这中年人满面都起了红光,弯着腰笑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他一连谢了好几遍,才从怀中取出沓银票,双手捧了过去,道:“这里是去年一年赚的纯利,也开的是同福号的银票,请姑娘过目。” 林仙儿笑道:“真辛苦你了,我早就知道你不但老实可靠,而且人又能干……” 她早已将银票接了过去,一面说话,一面清点,说到这里,她口气忽然变了,再也没有丝毫笑容,冷冷道:“怎么只有六千两?” 中年人赔笑道:“是六千三百两。” 林仙儿道:“去年呢?” 中年人道:“九千四百两。” 林仙儿道:“前年呢?” 中年人擦了擦汗,讷讷道:“前年好像……好像有一万多。” 林仙儿冷笑道:“你本事可真不小,居然把买卖愈做愈回去了,照这样再做两年,咱们岂非就要贴老本了么?” 中年人不停地擦汗,吃吃道:“这两年不兴缎子衣服,府绸的赚头也不大,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转机了。” 林仙儿默然半晌,声音忽又变得很温柔,道:“这两年来,我知道你很辛苦,也该回家去享几年清福了。” 中年人面色骤然大变,颤声道:“可是……可是那边的生意……” 林仙儿道:“那边的生意我自然会找人去接,你也不用操心。” 中年人满面惊恐之色,痴痴道:“姑娘莫非……莫非要……” 他身子一步步往后退,话未说完,突然凌空一个翻身,飞也似的向暗林那边逃了出去。 但他刚逃几步,突见寒光一闪。 惨呼声中,血光四溅,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那蓝衫少年掌中已多了柄青钢长剑,剑尖犹在滴血。 那灰衣人瞧了他一眼,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好剑法。” 蓝衫少年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将剑上的血渍在鞋底上擦了擦,挽手抖出了个剑花,“锵”的一声,剑又入鞘。 灰衣人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了。 他等了很久,见到这蓝衫少年并没有和他抢先的意思,才微微拱了拱手,慢慢地向轿子前走了过去。 林仙儿也许早已知道这人不是两句好话就可以买动的,也没有跟他客气,一开口就问道:“龙啸云已回了兴云庄?” 灰衣人道:“已回去快半个月了,和他同行的除了胡不归胡疯子之外,还有个姓吕的,据说是‘温侯银戟’吕凤先的堂弟,用的也是双戟,看样子武功也不弱。” 林仙儿道:“那卖酒的驼子呢?” 灰衣人道:“还在那里卖酒,这人倒真是深藏不露,谁也猜不透他的来历,龙啸云已到他那小店里去了两三次,看样子也还是一点结果都没有。” 林仙儿笑道:“但我知道你……你必定已打听出一点来了,无论那人是什么变的,要瞒过你这双眼睛却困难得很。” 灰衣人笑了笑,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那驼子必定和说书的孙老头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昔年那‘背上一座山,山也压不倒’的孙老二。” 林仙儿似也觉得很惊异,又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你再去打听打听,明天……” 她声音愈说愈低,灰衣人只有凑过头去听,听了几句,他平平板板的一张脸上竟也露出了欢喜之色,点着头道:“我知道……我记得……我先去了。” 他走的时候,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了。 林仙儿的确有令男人服帖的本事。 黑衣人眼睛一直盯着那灰衣人,似乎恨不得给他一刀。 但这时林仙儿已又从轿子里伸出手,向他招了招。 春葱般的手,在夜色中看来更是莹白如玉。 黑衣人似又痴了,痴痴地走了过去。 林仙儿柔声道:“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后天晚上……” 她悄悄地在黑衣人耳畔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满面都是喜色,不停地点头道:“是,是,是,我明白,我怎会忘记?” 他走的时候,人似已长高了三尺。 等他走了,那蓝衫少年才走了过来,冷冷道:“林姑娘你倒真是忙得很。”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可不像你跟我……我总得敷衍敷衍他们。” 她又伸出手,握住了这少年的手,柔声道:“你生气了么?” 蓝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