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中)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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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仙儿走出这屋子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她看来是那么狼狈,那么疲倦,仿佛连腿都无法抬起,但她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满足、平静。 每次她燃起阿飞的火焰后,自己心里也燃起了一团火,所以她每次都要找一个人发泄,将这团火熄灭。 她喜欢被人折磨,也喜欢折磨别人。 晨雾已稀。 林仙儿仰面望着东方的曙色,喃喃道:“今天已是九月二十五了,还有五天……只有五天……” 她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李寻欢你最多也不过只能再活五天了!” 第四十三章生死之间 李寻欢在雕着木头。 那穿红衣服的小姑娘一直在旁边痴痴地瞧着他,忽然问道:“你究竟在雕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看不出?” 小姑娘道:“我看你好像是想雕一个人的像,但为什么你每次都不完成它呢?也好让我看看你雕的这人漂不漂亮。” 李寻欢的笑容消失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就因为不愿被人看到他雕的是谁,所以每次都没有将雕像完成,虽然他也可以雕另外一个人的像,但他的手却已仿佛不听他的话,就算他雕的不是她,雕出来的轮廓也像是她。 因为他无法不想她。 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 小姑娘燃起了灯,忽然笑道:“今天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喝酒?” 李寻欢道:“嗯。” 小姑娘道:“你不想喝酒?” 李寻欢淡淡笑道:“偶然清醒一天,也没什么不好?” 小姑娘眨着眼,笑道:“我看你还是喝些酒的好,一天不喝酒,你的手就在发抖。” 李寻欢的笑容又消失了,慢慢地抬起手,手里的刀锋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青光,光芒在闪动着。 “难道我的手真在发抖?” 李寻欢的心渐渐往下沉,他就怕有这么一天,不喝酒手就会抖,一只颤抖的手怎能发得出致人死命的飞刀? 他用力握着刀柄,指节都已因用力而发白。 但刀锋上的青光仍在不停地闪动着。 李寻欢突然觉得这只手比铅还重,连抬都抬不起了。 他慢慢地垂下手,望着窗外的天色,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姑娘道:“九月三十了,明天就是初一。” 李寻欢缓缓闭起眼睛,过了半晌,又张开,道:“郭先生呢?” 小姑娘道:“他说他要到镇上去走走。”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你若想喝酒,为什么一定要等他?我难道就不能陪你喝酒吗?” 李寻欢勉强笑了笑,道:“你现在就开始喝酒,未免还太早了些。” 小姑娘笑道:“既然迟早总是要喝的,还不如早些喝的好。” 李寻欢垂首望着自己手里的刀锋,忽然用力刻下了一刀。 他刻得很快,本已将变成的人像,很快就完成了,那清秀的轮廓,挺直的鼻子,看来还是那么年轻。 但人呢?人已老了。 人在忧愁中,总是老得特别快的。 李寻欢痴痴地望着这人像,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开,因为他知道从今后,已再也见不着她。 突听一人道:“这人像好美,是谁呀?是你的情人?” 小姑娘已回来了,手里托着个盘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 李寻欢勉强笑了笑,将人像藏入衣袖,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天上的仙女吧……” 小姑娘眨着眼,摇着头道:“你骗我,天上的仙女都很快活,她看来却是那么忧伤……” 李寻欢道:“地上既然有许多快活的人,天上为什么不能有忧伤的仙子?” 小姑娘道:“可是你却并不快活,因为你喜欢她,却得不到她,我猜得对不对?” 李寻欢的脸色变了,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小姑娘笑道:“你用不着再瞒我,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猜得不错。” 李寻欢苦笑道:“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姑娘道:“既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你为何直到现在还忘不了她?”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黯然道:“等你活到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知道你最想忘记的人,也正是你最忘不了的……” 小姑娘慢慢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咀嚼着他这两句话中的滋味,似也有些痴了,连手里托着的盘子都忘记放下。 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别人都说你又冷酷,又无情,但你却不是那样的人呀。” 李寻欢道:“你看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小姑娘道:“我看你既多愁,又善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多情种子,你若真的喜欢上一个女人,可真是那女人的福气。” 李寻欢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还未喝酒,我喝了酒后,就会变得麻木了。” 小姑娘也笑了笑,道:“那么我还是赶快喝些酒吧,我也想变得麻木些,也免得苦恼。” 她忽然拿起盘子上的酒壶,将半壶酒喝了下去。 愈是年轻的人,酒喝得愈快,因为喝酒也需要勇气。 愈有勇气的人,醉得自然也愈快。 小姑娘的脸已红如桃花,忽然瞪着李寻欢道:“我知道你叫李寻欢,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李寻欢道:“你没有说,我怎会知道!” 小姑娘道:“你没有问我,我为何要说?” 她咬着嘴唇,慢慢地接着道:“你不但没有问我的名字,也没有问我是什么人?怎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别的人到哪里去了?……你什么都不问,是不是觉得你已快死了,所以什么事都不想知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醉了,女孩子喝醉了,最好赶快去睡觉。” 小姑娘道:“你不想听,是不是,我偏要告诉你,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五年前小姐把我买下来了,所以我就姓林,小姐喜欢我叫‘铃铃’,所以我就叫作林铃铃……”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林铃铃,你说这名字好不好?就像是个铃,别人摇一摇,我就‘铃铃’地响,别人不摇,我就不能响。” 李寻欢叹了口气,这才知道这小姑娘也有段辛酸的往事,并不如她表面看来那么开心。 “为什么我总是遇不着一个真正快乐的人呢?” 铃铃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一个人留在这里,告诉你也没关系,小姐叫我留在这里,就是要我看着你,每天想法子让你喝酒,让你的手发抖,她说只要你的手一开始发抖,你就活不长了。” 她瞪着李寻欢,像是在等着他发脾气。 但李寻欢却只是淡淡地一笑,道:“十年前就已有人说我快死了,但我却还是活到现在,你说奇怪不奇怪?” 铃铃瞪着眼,道:“我已告诉你,我是在害你,你为什么不骂我?” 李寻欢道:“我为什么要骂你,你只不过是个小铃铛而已。” 他长叹着接着道:“每个人活在世上,都难免要做别人的铃铛,你是别人的铃铛,我又何尝不是,那摇铃的人自己身上说不定也有根绳子被别人拎在手里。” 铃铃瞪着眼,瞧了他很久,突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才发觉你这人真不错,小姐为什么偏偏想要你死呢?” 李寻欢淡淡笑道:“一心想别人死的人,自己也迟早要死的。” 铃铃道:“但有些人死了,大家反而会觉得很开心,有些人死了,大家却都难免要流泪……” 她垂下头,幽幽地接着道:“你若死了,我说不定也会流泪的。” 李寻欢笑道:“因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至少我们已认识了许多天。” 铃铃摇头道:“那倒不见得,我认识那位郭先生比你久得多,他若死了,我就绝不会流一滴眼泪!” 她自己笑了笑,又补充着道:“因为我若死了,他也绝不会流泪。” 李寻欢道:“你认为他的心肠很硬?” 铃铃撇了撇嘴,道:“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心肠。” 李寻欢道:“你若真的这么想,你就错了,有些人表面看来虽然很冷酷,其实却是个有血性、够义气的朋友,愈是不肯将真情流露出来的人,他的情感往往就愈真挚。” 他心中像是有很多感触,竟未发觉郭嵩阳站在门外已很久——他的确不是个很容易动情感的人。 此刻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门后,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阳光很早就照亮了大地。 李寻欢醒得更早,他几乎根本就没有睡着过。 天没亮的时候,他已用冷水洗了澡,将须发也洗干净了,换上了三天前他自己从镇上买来的一套青布衣服。 他的身材既不胖,也不瘦,所以虽然买的是套很粗糙的现成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却很合身。 现在,面对着窗外的阳光,他觉得精神好多了。 一个人身上若是干干净净的,精神自然会好得多的,他一定要使自己干净些,精神好些。 因为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到了今天晚上,他说不定已不再活在这世上,但他活着时既然是干干净净的,死,也得干干净净地死。 今天这一战,他的胜算并不大,能活着的机会实在很少,但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他就绝不放弃。 他不怕死,却也不愿死在一双肮脏的手下。 阳光灿烂,枫叶嫣红,能活着毕竟不太坏呀。 他用一条青布带束起了头发,正准备刮脸。 突听一人道:“你的头脑还这么乱,怎么能去会佳人?我再替你梳梳吧。” 铃铃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眼睛红红的,似乎还宿醉未醒,又似乎昨夜曾经偷偷地哭过。 李寻欢微笑着点了点头,在窗前的木椅上坐下,阳光恰好照在他脸上,他觉得很刺眼,就将眼睑阖起。 然后,他突然间又想起了十余年前的往事。 那天,天气也正和今天同样晴朗,窗外的菊花开得正艳,他坐在小楼窗前,也有个人在替他梳头发。 直到现在,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双手的细心和温柔。 那天,他也是正准备动身远行了,所以她梳得特别慢。 她慢慢地梳着,似乎想留住他,多留一刻也是好的,梳到最后时,她眼泪就不禁滴落在他头发上。 就在那次远行回来时,他遇着了强敌,几乎丧命,多亏龙啸云救了他,这也是他永远忘不了的。 但他却忘了龙啸云虽救了他一次,却毁了他一生——有些人为什么永远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李寻欢闭着眼睛,苦笑着:“那天我走了后总算还回去了,今日我一去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吗?那一次我若就已一去不返,岂非还好得多?……” 他不愿再想下去,慢慢将眼睑张开一线,忽然感觉到现在正替他梳着头发的一双手,她梳得那么慢,那么温柔。 他不禁回过头,就发觉有一粒晶莹的泪珠也正从铃铃的脸上往下落,终于也滴落在他头发上。 同样温柔的手,同样晶莹的泪珠。 李寻欢仿佛又回到十余年前那阳光同样灿烂的早上,恍恍惚惚间已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哭了?” 铃铃红了脸,扭转头,咬着嘴唇道:“我知道你的约会就是今天,所以才会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已发现这双手毕竟不是十年前的那双手,十年前的时光也永远回不来了。 铃铃幽幽地接着道:“你就要去会你的佳人了,我心里当然难受。” 李寻欢缓缓放下了她的手,勉强笑了笑,道:“你还是个孩子,难受究竟是什么滋味,你现在根本还不懂。” 铃铃道:“我以前也许还不懂,现在却已懂了,昨天也许还不懂,今天却已懂了。” 李寻欢笑道:“你一天之中就长大了么?” 铃铃道:“当然,有人在一夜间就老得连头发都完全白了,这故事你难道没听说过?” 李寻欢道:“他是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忧虑,你是为了什么?” 铃铃垂下头,黯然道:“我是为了你……你今天一去,还会回来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已知道我今天去会的是谁了?” 铃铃沉重地点了点头,将他的头发理成一束,用那条青布带扎了起来,一字字缓缓道:“我知道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的,谁也留不住你。” 李寻欢柔声道:“你长大后就会知道,有些事你非做不可,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铃铃道:“但我若是你昨夜为她雕像的那个人,你就会为我留下来了,是么?”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面上渐渐露出了痛苦之色,喃喃道:“我并没有为她留下来……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我……” 他霍然长身而起,目光遥望窗外,道:“时候已不早,我该走了……” 这句话未说完,郭嵩阳已走了进来,大声道:“我刚回来,你就要走了么?” 他手里提着瓶酒,醉眼乜斜脚步也有些不稳,人还未走进屋子,已有一阵阵酒气扑鼻。 李寻欢笑道:“原来郭兄昨夜竟在镇上与人作长夜之饮,为何也不来通知我一声?” 郭嵩阳大笑道:“有时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了一人就太挤了。” 他忽然压低语声,一只手搭着李寻欢肩头,悄悄道:“小弟心情不好时喜欢做什么事,你总该知道的。” 李寻欢笑道:“原来……” 他两个字刚说出,郭嵩阳的手已闪电般点了他七处穴道。 李寻欢的人已倒了下去。 铃铃大惊失色,赶过去扶住李寻欢,惊呼道:“你这是干什么?” 在这一瞬间,郭嵩阳的酒意竟已完全清醒,一张脸立刻又变得如岩石般冷酷,沉着脸道:“他醒来时你对他说,与上官金虹交手的机会,并不是时常都有的,这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铃铃道:“你……你难道要替他去?” 郭嵩阳道:“我知道他绝不肯让我陪他去,我也不愿让他陪我去,这也正如喝酒一样,有时要两个人对饮才好,多一人就无趣了。” 铃铃怔了半晌,目中忽然流下泪来,黯然道:“他说得不错,原来你也是个好人。” 郭嵩阳冷冷道:“我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愿见到有人为我流泪,看到女人的眼泪我就恶心,你的眼泪还是留给别人吧!” 他霍然转过身,连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虽然不能动,不能说话,却还是有知觉的,望着郭嵩阳走出门,他目中似已有热泪将夺眶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铃铃才擦了擦眼泪,喃喃道:“一个人一生中若能交到一个可以生死与共的义气朋友,那当真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得多。” 她俯首凝视李寻欢,过了半晌,黯然接着道:“你当然也为他做过许多事,所以他才肯……才肯为你这么做。” 李寻欢闭起眼睛,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忽然发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有时实在很难了解。 他的确为很多人做过许多事,那些人有的已背弃了他,有的已遗忘了,有的甚至出卖过他。 他并没有为郭嵩阳做过什么,但郭嵩阳却不惜为他去死。 这就是真正的“友情”。 这种友情既不能收买,也不是可以交换得到的,也许就因为世间还有这种友情存在,所以人类的光辉才能永存。 屋子里骤然暗了起来。 铃铃已掩起门,关好了窗子,静静地坐在李寻欢身旁,温柔地望着他,什么话也不再说。 四下静得甚至可以听到铜壶中沙漏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郭嵩阳是不是已开始和上官金虹、荆无命他们作生死之斗? “他的生死也许只是呼吸间的事,但我却反而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什么事也不能为他做。” 想到这里,李寻欢的心好似已将裂开。 突然间,楼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慢,但李寻欢一听就知道有两个人同时走上来,而且这两人的武功都不弱。 接着,外面就传入了敲门声:“笃、笃笃!” 铃铃骤然紧张了起来。 来的会是什么人? 是不是郭嵩阳已遭了他们的毒手,他们现在又来找李寻欢? “笃、笃笃!” 这次敲门的声音更响。 铃铃面上已沁出了冷汗,忽然抱起李寻欢,四下张望着,似乎想找个地方将李寻欢藏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不停地响了起来,外面的人显然很焦急,若是再不去开门,他们也许就要破门而入。 铃铃咬着嘴唇,大声道:“来了,急什么?总要等人家穿好衣服才能开门呀!” 她一面说话,一面已用脚尖挑开了衣橱的门,将李寻欢藏了进去,又抓了些衣服堆在李寻欢身上。 李寻欢虽然从不愿逃避躲藏,怎奈他现在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也只有任凭铃铃摆布。 只见铃铃对着衣橱上的铜镜整了整衫,理了理头发,又擦干了额角和鼻子上的冷汗。 忽然她就将衣橱的门紧紧关上,“咯”的一声上了锁。 她嘴里喃喃自语道:“好容易偷空睡个午觉,偏偏又有人来,我这人怎地如此命苦。” 声音渐渐远了,然后李寻欢就听到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声音却反而突然停顿,铃铃似乎是在吃惊发怔,门外来的显然是两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来的是不是上官金虹与荆无命? 门外的人也没有先开口,过了半晌,才听得铃铃道:“两位要找谁呀?莫非是找错地方了么?” 门外的人还是没有开口。 只听“砰”的一声,铃铃似乎被他们推得撞到门上,然后就可以听出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第四十四章两世为人 衣橱里又暗又闷,若是换了别人在李寻欢这种情况下被关在衣橱里,只怕要紧张得发疯。 来的人显然不怀好意,否则怎会对铃铃如此粗鲁。 但李寻欢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 遇着这种无可奈何的事,他总会先想法子使自己保持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纵然急疯了也没有用。 这时铃铃已叫了起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土匪么?” 李寻欢心里几乎想发笑。 他想起自己那天来的时候,铃铃也将他当作强盗,这小姑娘别的本事没学会,装腔说谎的本事倒已真学得和林仙儿差不多了。 但来的这两人却完全不睬她,在外面两间屋子里走了一圈,似乎在四下搜寻着,然后就走了进来。 铃铃也冲了进来,大声道:“这是我们家小姐的闺房,你们怎么可以随便往里面闯?” 到了这时,来的这两人才终于开口了。 一人道:“我们正是来找你们家小姐的。” 这声音竟然很温柔,很好听,而且说话时还似带着笑意。 来的竟是女人! 李寻欢不禁也觉得很意外,他也想不到居然会有女人到这里来,这就难怪铃铃看到她们时会吃惊发怔了。 只听铃铃道:“你们是来找我家小姐的?你们认得她?” 那女子道:“当然认得……不但认得,而且还是好朋友。” 铃铃笑了,道:“既然如此,两位为何不早说,害得我还将两位当土匪哩。” 那女子也笑了,道:“我们的样子看来难道很像土匪?” 铃铃道:“两位这就不知道了,现在的土匪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的简直比两位还要斯文,还要漂亮,谁也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这小姑娘当真是个鬼灵精,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也不带。 那女子还未说话,已听到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家小姐到哪里去了?请她出来好么?” 这声音很低,说话的人嗓子似有些嘶哑,但也很好听,李寻欢觉得这声音仿佛很熟悉,却想不起她是谁了。 铃铃笑道:“两位来得真不巧,小姐前几天就出门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家,两位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 那女子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铃铃道:“不知道……小姐没有说,我怎么敢问?” 另一个女子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我们一来,她就出门了,我们不来,她天天都在这里,难道她知道我们要来,就躲起来不敢见人么?”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果然像是来找麻烦的。 难道她们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时常到这里来和林仙儿幽会,所以特地赶来捉奸的么? 铃铃还是在笑,道:“两位既是小姐的朋友,她要知道两位到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躲起来呢?” 那女子笑道:“有些人什么人都敢见,就是不敢见朋友,你说奇怪不奇怪?” 另一个女子冷冷道:“这也许是因为她对不起朋友的事做得太多了。” 铃铃笑道:“两位真会说笑话,这地方这么小,一个大人就算要躲起来,也没地方躲呀。” 那女子道:“哦,是么……这地方我虽然不熟,但我若要躲起来,倒说不定可以找得到地方。” 铃铃道:“那么姑娘除非躲到这衣橱里。” 她吃吃地笑着,接着道:“但一个人若躲在衣橱里,岂非闷也要被闷死了,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那女人也笑了,道:“不错,你们家小姐金枝玉叶,自然不肯躲到衣橱里去的……” 两人都笑得很开心,仿佛都觉得这件事滑稽得很。 笑了很久,那女子才接着道:“只不过,你家小姐既然不肯躲到衣橱里,现在衣橱里这人是谁呢?” 铃铃道:“谁?……衣橱里有人?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那女子道:“衣橱里若没有人,你为什么一直挡在前面呢?难道怕我们偷你们小姐的衣服吗?” 铃铃道:“没有呀?……我哪里挡在前面……” 那女子柔声道:“小妹妹,你虽然很聪明,很会说话,只可惜年纪还是太小了些,要想骗过我们这两个老狐狸,恐怕还要再等几年。” 李寻欢虽然看不到铃铃的脸,但也可想见铃铃此刻面上的表情一定难看得很,他自己心里当然也并不好受。 一个大男人,被人发现躲在衣橱里,那实在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他想不出这两个女子会将他看成怎么样一个人。 他也猜不出她们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这女子轻言细语,脾气仿佛温柔极了,但每句话说出来,话里都带着刺,显见必定是个极深沉,又厉害的角色。 另一个女子话虽说得不多,但一开口就是在找麻烦,似乎对林仙儿很不满,一心想来找林仙儿算账的。 听她们的脚步声,武功都不弱,并不在林仙儿之下。 李寻欢只希望此刻躲在衣橱里的真是林仙儿,也好让这两人教训教训她,她对付男人虽很有办法,但对付女人的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大了。 怎奈此刻躲在衣橱里的偏偏不是林仙儿,而是李寻欢自己,老天竟偏偏要他来做林仙儿的替死鬼。 只听铃铃一声轻呼,衣橱的门已被拉开了。 李寻欢闭上眼睛,只希望这两个女子千万莫要认识他。 那女子显然也未想到衣橱里躲着的是个男人,也怔住了。 怔了半晌,才听她吃吃笑道:“小妹妹,这人是谁呀,睡着了么?” 铃铃道:“他……他是我表哥。” 那女子笑道:“有趣有趣,有趣极了,我小的时候也常常将我的情人藏在衣橱里,有一次被人发现了,我也说他是我的表哥。” 她接着又道:“为什么天下的女孩子都喜欢说自己的情人是表哥呢,难道就不能换个新花样说说么?” 铃铃道:“这还是我第一次……下次我就知道换花样了。” 那女子笑道:“这位小妹妹倒真是‘年轻有为’,看样子连我们都比她差多了,这才真叫作后生可畏。” 另一个女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林仙儿既然不在这里,我们走吧。” 那女子道:“急什么?我们既然来了,多坐坐又何妨?” 衣橱的门一开,李寻欢就闻到一股很诱人的香气,现在这香气更近了,那女子好像已走到他面前。 过了半晌,她又笑着道:“小妹妹,你年纪虽小,选择男人的眼光倒真不错。” 铃铃居然也在笑,道:“这地方的男人不多,好的都被小姐挑走了,我也只好将就些。” 那女子道:“这样的男人你还不满意么?你看他既不胖,也不瘦,脸长得也不讨人厌,而且看样子对女人很有经验。” 铃铃笑道:“他别的倒也还不错,就是太喜欢睡觉,一睡着就不醒。” 那女子吃吃笑道:“这也许是因为他太累了……遇着你这样的小狐狸精,他怎么会不累?” 铃铃道:“他年纪也太大了些。” 那女人道:“嗯,不错,他配你的确嫌太大了些,配我倒刚好。” 银铃般地笑着接道:“小妹妹,你若不中意,就把他让给我吧,过两天,我一定找个年轻的来陪你。” 这女子本来还好像蛮文静、蛮温柔的,但一见了男人,就完全变了,嘴里说着话,居然已将李寻欢抱了起来。 到了这里,李寻欢想不张开眼睛也不行了。 一张开眼,他又吓了一跳。 抱着他的这个女子年纪并不太大,最多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六,长得也的确不难看,白生生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睛,一张菱角小嘴,笑起来一边一个笑涡,若将她一个人分成三个,当真是个美人。 只可惜她下巴有三个,腰像水桶,身上的肉比普通三个人加起来还多,李寻欢被她抱在怀里,简直就好像睡在一堆棉花上。 他再也想不到说话那么温柔,笑声那么好听的一个女子,竟肥得如此可怕,简直肥得不像话了。 各式各样的女人他都见过不少,但像这么肥的女人,他真还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被这种女人抱着,还不如去跳河的好。 更令李寻欢吃惊的,还是另一个女子。 这女子很美,也很媚,水蛇般的细腰,穿着一套很合身的蓝衣服,衣袖却很宽,就算站着不动,也有种飘飘欲仙之态。 这女人赫然竟是被李寻欢折断一只手腕的蓝蝎子! 李寻欢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要倒霉了。 奇怪的是,蓝蝎子居然似乎已不认得他,脸上一点特别的表情也没有,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那肥女人还在笑着,笑得全身的肉都在发抖。她一笑起来,李寻欢就觉得好像在地震一样。 铃铃已有些发慌了,道:“这人脏得很,常常几个月不洗澡,姑娘千万不要抱他,他身子不但有跳蚤还有臭虫。” 那胖女人道:“脏?谁说他脏?何况他身上就算有臭虫也没关系,男人身上的臭虫,一定也有男人的味道。”她娇笑着又道:“只要有男人味道的东西,我都喜欢。” 铃铃道:“可是……可是他非但又脏又懒,而且还是个酒鬼。” 那胖女人道:“酒鬼更好,酒量好的男人,才有男子汉气概。” 她忽然像是已开心得忍不住了,竟伸手去摸了摸李寻欢的脸,吃吃地笑着,接着又道:“你若喜欢喝酒,我就陪你喝酒,有些事喝了酒之后再做更有趣。” 铃铃实在笑不出了,忍不住道:“有种男人,平时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但一见到女人,骨头就轻了,这种男人别人都叫他色鬼,却不知道这种女人该叫作什么呢?” 那胖女人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这种女人也叫作色鬼,我正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女色鬼,只要见到好看的男人,就没法子不动心。” 铃铃冷笑道:“却不知男人见了你会不会动心?” 那胖女人道:“我虽然胖了些,但懂事的男人都知道,胖女人不但温柔体贴,冬暖夏凉,而且还有种好处。” 她眼睛瞟着李寻欢嫣然一笑,轻轻地接着道:“好处在哪里,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铃铃突又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那胖女人瞪眼道:“你笑什么?” 铃铃道:“我笑你真是色胆包天,连他的脑筋你都敢动。” 那胖女人道:“我为什么不能动他的脑筋?” 铃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那胖女人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铃铃道:“你总不是他的表妹吧?” 那胖女人道:“你可听说过大欢喜女菩萨这名字?我就是女菩萨座下的至尊宝,只要是男人我就统吃。” 铃铃道:“你若敢吃他,小心吃下去梗着喉咙,吐不出来。” 至尊宝道:“我吃人从来也不吐骨头的。” 她已板起了脸,接着又道:“小妹妹,我劝你还是闭上嘴巴,要不是因为我办事前从不愿杀人,免得杀风景,你现在早就连眼睛都闭上了。” 铃铃眨了眨眼,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是谁么?” 至尊宝道:“我若想知道,我自己会问他,用不着你操心,何况……我只要他是个男人就够了。” 她转过头向蓝蝎子一笑,道:“拜托你,帮帮我的忙,把这小丫头弄出去,这地方还不错,我想暂时借用一下,你可不准看。” 李寻欢全身的肉都麻了,想吐也吐不出,想死也死不了,只希望蓝蝎子来找他报仇,快些给他一刀。 怎奈蓝蝎子却像是完全不认得他了,一直冷冷地站在那里,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此刻忽然一字字道:“这男人我也要。” 至尊宝的面色骤然变了,大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蓝蝎子面无表情,还是一字字缓缓道:“这男人我也要!” 至尊宝瞪他,眼睛里露出了凶光,厉声道:“你敢跟我抢?” 蓝蝎子冷冷地瞪着她,道:“抢定了。” 至尊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忽又笑道:“你若真想要他,我们姐妹俩的事总好商量。” 蓝蝎子冷冷道:“我不是要他的人,我是要他的命!” 至尊宝展颜笑道:“这就更好办了,等我要过他的人,你再要他的命也不迟呀。” 蓝蝎子道:“等我要过他的命,你再要他的人吧。” 至尊宝目中虽已又有了怒意,还是勉强笑道:“我虽然很喜欢男人,但对死人却没什么兴趣。” 蓝蝎子道:“他现在岂非和死人差不多。” 至尊宝笑道:“他现在不能动,只不过是因为被人点了穴道,我自然有法子要他动的。” 蓝蝎子冷冷道:“等他能动的时候,我再想要他的命就已迟了。” 铃铃悠然笑道:“不错,等他能动的时候,只要他的手一动,你们就再见了!” 至尊宝动容道:“你说他是谁?” 铃铃道:“他就是小李飞刀!” 至尊宝呆住了,呆了半晌,才慢慢地摇着头道:“我不信,他若真是李寻欢,怎会看上你这么样一个小丫头。” 铃铃道:“他并没有看上我,是我看上了他,所以才希望你们快杀了他。” 至尊宝道:“为什么?” 铃铃道:“我家小姐常告诉我,你若看上一个男人,他却看不上你,那么你就宁可要了他的命,也不能让他落到别的女人手上。” 至尊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小丫头的心肠竟比我还毒辣。” 铃铃道:“难道你还想要他的人么?你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至尊宝沉吟着,缓缓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和李寻欢这样的名男人做一夜夫妻,就算死也不冤枉了。” 她又向蓝蝎子一笑,接着道:“但你也不必着急,我要过他的人之后,还是有法子再让你要他的命。” 蓝蝎子沉着脸不说话。 至尊宝道:“你莫忘了,我这次来,是为了要帮你的忙,你好歹也得给我个面子。” 蓝蝎子默然半晌,道:“男人的手若被砍断了,你还有兴趣么?” 至尊宝笑道:“手断了倒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别的地方不断就行了。” 蓝蝎子道:“那么我就要他一只手!” 至尊宝想了想,道:“左手还是右手?” 蓝蝎子恨恨道:“他折断了我的右手,我也要他的一只右手!” 至尊宝叹了口气,道:“好,你来吧……但切莫弄得鲜血淋漓的,叫人恶心,用你那根蝎子尾巴随便在他手上蜇一下就算了吧。” 蓝蝎子道:“好,就这么办。” 她慢慢地走了过来,眼睛闪着光。 铃铃大声说:“你们真敢这么样对他?” 至尊宝柔声道:“小妹妹,难道你又心疼了么?” 她话未说完。 蓝蝎子衣袖中已飞出一道青蓝色的电光,闪电般向李寻欢右臂刺下—— 只听一声惨呼,历久不绝。 李寻欢的人,“砰”地跌在地上。 谁也想不到这声惨呼竟是至尊宝发出的。 惨呼声中,她已抛下了李寻欢,疯狂地向蓝蝎子冲了过去。 蓝蝎子腰肢一扭,滑开了七八尺。 谁知至尊宝的腰虽比水桶还粗,动作反应却奇快无比,骤然一翻身,已抓住了蓝蝎子的手。 蓝蝎子的脸都吓白了。 至尊宝一张脸已变成青蓝色,变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双睛怒凸,瞪着蓝蝎子,咬牙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敢暗算我,我要你的命!” 只听咔嚓一声,蓝蝎子的一只手已被她连着衣袖拧了下来。 蓝蝎子又滑开数尺,脸上竟连半点痛苦之色都没有。 至尊宝拧断的还是她一只右手。 蓝蝎子已忽然大笑起来,咯咯笑道:“你再看看你手里抓的是什么?” 至尊宝一抬手,只见裹在半截衣袖中的只不过是一段闪着青光的“蝎子尾巴”,原来蓝蝎子右手被李寻欢折断后,就将自己的兵器接在断腕上,用她那宽大的衣袖遮住谁也看不出。 蓝蝎子道:“中了我蝎尾之毒,走不出七步必死无疑,就算你身子比别人大些,毒性发作慢些,你能再走三步还不倒下,我佩服你。” 至尊宝狂吼一声,又冲出来。 她果然还未冲出三步,就已倒下。 蓝蝎子再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到李寻欢面前,垂着头,冷冷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伊哭就是为了去找林仙儿才会死的,我到这里来,本是为了要找林仙儿算账,和你本无关系。” 铃铃又插嘴道:“你若想他说话,为什么不解开他的穴道?” 蓝蝎子根本不理她,接着又道:“你虽然废了我的一只手,却未要我的命,总算对我有恩,我这人一生恩怨最分明,你对我有滴水之恩,我就不能眼看着你被那猪糟蹋。” 李寻欢暗中叹息了一声,他实未看出蓝蝎子竟是这么样一个人。 蓝蝎子冷冷道:“现在我既已还了你的债,你欠我的自然也非还不可,我也只要你一只右手,这总不算过分吧?”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慢慢地将右手伸了出来。 蓝蝎子呆住了,铃铃也呆住了。 李寻欢的手竟已能活动,竟未发出他的小李飞刀! 蓝蝎子望着这只手,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铃铃却已忍不住道:“你……你这只手怎么忽然能动了?” 李寻欢苦笑道:“我本就在运气解穴,只可惜功夫不到家,一直无法冲破最后一关,谁知方才那一跌,却帮了我的忙。” 铃铃道:“那么你为何还如此听话,她要你这只手,你就乖乖地伸出来给她,你……为何不给她一刀?” 李寻欢沉下了脸,也不理她了,缓缓道:“蓝姑娘,你要的实不过分,我也毫无怨言,请。” 蓝蝎子又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她将这句话一连说了两遍,突然跺了跺脚,掉头就走。 但李寻欢不知何时已跃起,挡住了她的去路,道:“请等一等。” 第四十五章千钧一发 蓝蝎子凄然一笑,道:“还等什么,从你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你就已将你的债还清了,我虽是个女人,却也还懂得‘道义’两字。” 铃铃眨着眼,突又插嘴道:“女人天生就可以不讲道义,这本是女人的权利,男人天生比女人强,所以本该让女人几分。” 蓝蝎子道:“这话是谁说的?” 铃铃道:“当然是我们家小姐说的。” 蓝蝎子道:“你很听她的话?” 铃铃道:“她是在为我们女人说话,只要是女人,就该听她的。” 蓝蝎子忽然走过去,正正反反给了她十几个耳光。 铃铃被打得呆住了。 蓝蝎子冷冷道:“我也和你们一样,并不是好人,但我却要打你,你可知道为了什么?” 铃铃咬着牙,道:“因为你……你是个……” 话未说完,忽然掩着脸哭了起来。 蓝蝎子道:“就因为世上有了你们这种女人,所以女人才会被男人看不起,就因为男人看不起女人,所以我才要报复,才会做出那些事。”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似已有些更咽,缓缓接着道:“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心里也知道,那不但是在毁别人,也是在毁我自己,我这一生,就是被我自己这样毁了的。” 李寻欢柔声道:“过去的事已过去了,你还年轻,还可以从头做起。” 蓝蝎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也许你是这么想,但别人呢……别人呢……” 李寻欢道:“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一个人是为了自己活着,并不是为了别人。” 蓝蝎子抬起头,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是完全为自己活着的吗?” 李寻欢道:“我……” 蓝蝎子还是在凝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喃喃道:“能认识你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后悔的,只可惜我为何没有在十年前认识你呢?……” 这句话她并没有说完,已掠了出去。 只听她声音远远传来,道:“将至尊宝的尸身留着,我会来安排她的后事,我做的事,一向用不着别人替我操心……”说到最后一字,人已远去。 铃铃本来还在轻轻啜泣着,此刻忽然抬起头来,冷笑道:“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偏偏要怨别人,自己明明不是个好东西,却偏偏还要逞英雄,充好汉,这种人我见了最恶心,恶心得要命。”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其实她倒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铃铃撇了撇嘴,道:“她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寻欢缓缓道:“无论她做过什么事,但她的本性还是善良的,一个人只要本性善良,就还有救药。” 铃铃眼圈又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一定认为我的本性很坏,已无可救药了,是不是?” 李寻欢笑了笑,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要有个人能好好地教教你,还来得及。” 铃铃眨了眨眼睛,道:“你肯教我么?” 李寻欢道:“只要有机会,以后……” 铃铃道:“以后?为什么要等到以后,现在……” 李寻欢道:“你知道我现在一定要去找郭嵩阳,只要我还能回来……” 铃铃又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你这一去就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了,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为了我回来?” 她揉了揉眼睛,接着又道:“何况,我本不是你的什么人,我将来是好是坏,你根本就不会关心;我将来就算变得比蓝蝎子还坏十倍,也和你没关系;我就算被人杀死在路上,你也不会来替我收尸。” 她愈说愈伤心,说着说着,眼泪像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好像她以后若不能学好,就完全是李寻欢害的。 在这么一个小姑娘面前,又有谁的心肠能硬得下来? 李寻欢只有苦笑道:“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铃铃用手掩着脸,道:“像你这样的忙人,等你想到我,再回来的时候,我说不定早已死了,早已变成了又丑又坏的老太婆。” 李寻欢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铃铃已不哭了,道:“真的很快?你说什么时候?我等你。” 李寻欢苦笑道:“只要我还活着,等见到郭嵩阳后,我一定先回来看你一次。” 铃铃已跳了起来,破涕为笑,跳起来抱住李寻欢的脖子,道:“你真是个好人,为了你,我一定也要做个好人,可是你千万不能骗我,否则我就绝不会学好的。” 李寻欢心上的负担本来已够重的了,现在却又重了许多。 铃铃这一生是好是坏,现在竟似已变成了他的责任,连推也推不掉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会将这烫山芋接到手里的。 他只有苦笑。 他这一生中,接到的烫山芋的确太多了。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这小姑娘,也没有空来为这件事烦恼,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他只希望郭嵩阳还没有遇到荆无命和上官金虹。 他只希望自己现在赶去还不太迟。 现在的确还不太迟。 秋日仍未落到山后,泉水在阳光里闪烁如金。 金黄色的泉水中,忽然飘来一片枫叶,接着是两片、三片、七片、八片……无数片。 枫叶红如血,泉水似也被染血了。 秋尚未残,枫叶怎会凋落? “难道这些枫叶会是被荆无命和郭嵩阳的剑气摧落的么?” 李寻欢的心情更沉重,因为他已从这些落叶中看出了两件事。 郭嵩阳和荆无命、上官金虹的决战必已开始。 这一场决战必定是惊心动魄,惨烈无比。 郭嵩阳必已陷入苦斗之中,是以枫林才会被他们的剑气摧残得如此之剧,由此可见,他至少已支持了很久。 他是否还能支持下去呢? 李寻欢恨不能肋生双翼,立刻飞到那里。 枫林中落红满地。 满山红叶竟已被剑气摧落十之六七。天地肃杀,落叶在秋风中卷舞,看来就宛如满天血云。 但除了风卷落叶外,四下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恶战莫非已结束? 战胜的是谁? 枫林中寂无人影,秋风纵能语,却也无法说出李寻欢想知道的消息,只有流水的呜咽,仿佛在为战败的人悲惜。 郭嵩阳若已战死,他的尸身在哪里? 泉水中的落叶渐远,渐疏。 李寻欢俯首站在泉水旁,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 秋日终于已没入山后,他忽然发现这本来极清澈的泉水,此刻竟带着一丝淡淡的红色。 是不是战败者的鲜血将流水染红的? 李寻欢抬起头,大步向泉水尽头处走了过去,只见一缕飞泉,自山巅倒挂而下,一泻百丈,矫若神龙。 在这百丈飞泉中,竟孤零零地挂着一个人。 这人就挂在离地面两三丈处,泉水一泻数十丈,到了这里,水力最猛,却也未能将这人冲下来。 这人穿的仿佛是件黑色的衣服,衣服已被泉水冲得七零八落,一片片黑色的碎布,随着水花四下飞激。 但这人还是直挺挺地挂在那里,动也不动。 李寻欢失声道:“郭嵩阳……郭兄……” 他身形已随着呼声飞掠而起,只觉眼前水雾迷蒙,寒气袭人,接着,他又觉得一股源源不尽,势不可挡的大力冲激而来! 他的人却已钻入了飞泉,拉住那人的手。 李寻欢没有看错,挂在飞泉中的这人的确是郭嵩阳。 他全身冰冰凉凉,已全无丝毫暖意,但他的一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剑柄,死也不肯放松。 他那柄名动天下的嵩阳铁剑,已齐柄没入了山石中,显见他是在临死之前,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这柄剑插入山石,将自己的人挂上去。 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刚将他的尸身解下,平放在泉水旁的石头上,就听到身后有人问:“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根本用不着回头去看,李寻欢就已听出这是铃铃的声音,这小姑娘好像已决心要缠着他,竟在后面跟着来了。 铃铃接着又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挂到那里去?难道他怕你找不着他?难道他临死前还想将自己冲洗干净?” 李寻欢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一个人干干净净地来,本该干干净净地走,只不过,除此之外,他当然还有别的意思。” 铃铃道:“什么意思?” 李寻欢道:“因为他不愿别人将他的尸身埋葬,也不愿别人将他带走。” 铃铃道:“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还要在这里等你。” 李寻欢黯然道:“他正是为了要等我。” 铃铃道:“他人已死了,还等你干什么?” 李寻欢仰面向天,一字字道:“因为他有些话要告诉我。” 铃铃怔住了,只觉身上有些凉飕飕的,想笑又笑不出,想拉住李寻欢的手又不敢,过了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说他还有话要告诉你?”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想告诉你什么?你难道已知道了么?” 李寻欢道:“我已知道了。” 铃铃道:“他已告诉了你?”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可是……可是你来的时候,他已死了。” 第四十六章英雄与枭雄 李寻欢看了看郭嵩阳的尸体,长叹道:“不错,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 铃铃道:“他的人既然已死了,还能对你说话?难道死人还能说话?” 李寻欢道:“有些话,用不着说出,我也可以听到。” 铃铃道:“可是……可是我怎么没有听见。” 她愈来愈不懂了,所以愈来愈害怕。 人们对自己不懂的事,总会觉得有些害怕的。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柔声道:“你也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铃铃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李寻欢道:“其实他也已将那些话告诉了你,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去听而已,要知道死人告诉你的话,往往是最可贵的,因为这是他以自己生命换来的教训,你若能学会听死人说话,就可以多懂得许多事。” 铃铃嘴唇已有些发白,道:“可是死人说的话我怎么能听得到呢?” 李寻欢道:“要学会听死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你若想多活几年,活得好些,就该想法子学会。” 他神色很郑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铃铃颤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学,你肯教我么?” 李寻欢道:“你再仔细听听。” 铃铃闭起了眼睛。 她的确是在一心一意地听,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李寻欢道:“不但要用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听。” 铃铃张开了眼睛。 只见郭嵩阳身上的衣服,本已被剑锋划破了很多处,再被泉水冲激,此刻几乎也是赤裸着的。 他的肌肤已变成灰色,因为他的血已流尽,再经过泉水冲洗,一道道剑口两旁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却看不到丝毫血迹。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问道:“你已听出了什么?看出了什么?” 铃铃道:“我……我看出他身上受了很多处伤,一共有十……十九处。”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这些伤看来全都是剑伤,而且是被一柄很薄,很锐利的剑所伤。” 李寻欢道:“何以见得?” 铃铃道:“因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划破的。” 李寻欢道:“为什么一定是剑尖?” 铃铃道:“因为刀尖枪尖都不可能有这么锋利。”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已学会很多了。” 铃铃嫣然一笑,又道:“由此可见,伤他的人一定是荆无命,因为上官金虹用的是龙凤环,不是剑。上官金虹也许并没有来。” 李寻欢道:“也许他虽然来了,却没有出手。” 铃铃点着头,忽然又道:“这些剑伤都是斜的,下面较深,上面较浅。”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由此可见,对方的剑每一剑都是由下面反撩上去,这种剑法一定奇怪得很,我常听人说荆无命的剑法诡异迅急,武林罕睹,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他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 他指着郭嵩阳膝盖上一处伤口道:“你看这一剑……这一剑若是自上划下,那倒也平平无奇,但这伤口也是下深上浅,可见对方这一剑也是从下面反撩上来的。” 铃铃道:“不错。”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不看到这伤口,也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铃铃只有点头。 李寻欢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郭嵩阳的武功,绝不会将背都卖给对方。” 铃铃道:“不错,我若和人交手时,也不会将背对着人的。”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荆无命所伤的。那么荆无命的剑只有从自己的胁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对方。” 他叹息着接道:“自胁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几剑也是自下面反撩上去的,由此可见,荆无命必定已在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