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中)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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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也许慢慢就会变成个疯子。” 龙啸云道:“哦?” 李寻欢苦笑道:“因为到了那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做了疯子就会变得快乐些,所以有些人最大的痛苦就是他明明想做疯子,却做不到。” 龙啸云又笑了,道:“幸好我一向不是个聪明人,也永远不会有这种烦恼。” 他当然不会有这种烦恼,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一种烦恼。 因为他已将各种烦恼全都给别人了。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低着头,慢慢地喝了杯酒。 龙啸云只是静静地瞧着,等着。 因为他知道李寻欢酒喝得很慢的时候,心里一定有句很重要的话要说。 又过了很久,李寻欢才抬起头,道:“大哥……” 龙啸云道:“嗯。” 李寻欢果然道:“我心里一直有句话要说,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龙啸云道:“你说。” 李寻欢道:“无论如何,我们已是多年的朋友。” 龙啸云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李寻欢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大哥你也该早已明白。” 龙啸云道:“是——”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说得很慢、很慢,而且目中还似乎带着些惭愧。 他毕竟也是个人。 无论什么样的人,多少总有些人性。 李寻欢道:“那么,大哥你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该当面对我说明才是,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想法子做到。” 龙啸云慢慢地举起酒杯,仿佛要用酒杯挡住自己的脸。 李寻欢为他做的,实在已太多了。 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时间有时会改变许多事。” 李寻欢目中的痛苦之色更重,黯然道:“我也知道大哥你对我有些误会……” 龙啸云道:“误会?” 李寻欢道:“是误会,完全是误会,但有些事,大哥你本不该误会我的。” 龙啸云目中突也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缓缓道:“但也有件事我绝没有误会。” 李寻欢道:“哪件事?” 这句话问出来,他已后悔了。 因为他已知道龙啸云说的是哪件事。 他本就该知道的,可怕的是,龙小云这十来岁的孩子,居然也像是猜出了他父亲要说的是什么了,弯着腰,悄悄退了出去。 龙啸云又沉默了很久,道:“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都很痛苦。” 李寻欢勉强笑了笑,道:“大多数人都有痛苦。” 龙啸云道:“但你的痛苦比别人都深得多,也重得多。” 李寻欢道:“哦?” 龙啸云道:“因为你将你最心爱的人,让给了别人做妻子。” 杯中的酒泼出,因为李寻欢的手在抖。 龙啸云道:“但你的痛苦还不够深,因为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他就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这种感觉就会将他的痛苦减轻。” 这话不但很尖锐,而且也不能说没道理。 只不过这种道理并不是“绝对”的。 龙啸云的手也在抖,道:“真正的痛苦是什么,也许你还不知道。” 李寻欢道:“也许……” 龙啸云道:“当一个男人知道他的妻子原来是别人让给他的,而且他的妻子一直还是在爱着那个人,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这的确是最大的痛苦。 不但是痛苦,而且还是种羞辱。 这种话本是男人死也不肯说出来的,因为这种事对他自己的伤害实在太大、太深、太重! 没有人能忍心对自己如此羞辱,如此伤害。 但龙啸云现在却将这种事说了出来,在李寻欢面前说了出来。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 他从龙啸云的这句话中,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龙啸云的确也很痛苦,而且痛苦也很深,所以他才会变,变得这么厉害,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或许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李寻欢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可怜的人,做出来的事往往就会很可怕。 第二,龙啸云既已在他面前说出了这种话,只怕就绝不会再放过他。 生死之间,李寻欢看得本很淡。 但现在他能死么? 话说得并不多。 但每句话都说得很慢,而且每句话说出来之前,都考虑得很久,停顿得很久。 是阴天,天很低。 所以虽然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天色已不知不觉很暗了。 龙啸云的面色却比天色还暗。 他举起酒杯,又放下,举起,再放下…… 他并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愿喝,因为他觉得喝酒会使人变得冲动,最冷酷的人,若是冲动起来,也会变得有些感情了。 又过了很久,龙啸云才终于缓缓道:“今天我说的话,本是不该说的。” 李寻欢淡淡地笑了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说出一些他不该说的话,否则他就不是人了。” 龙啸云道:“今天我请你来,也不是为了要说这些话。”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动容道:“你知道?” 李寻欢又重复了一句,道:“我知道。” 他没有等龙啸云再问,接着又道:“你认为兴云庄园中真有藏宝?” 龙啸云这次考虑得更久,才回答了一个字。 “是。” 李寻欢道:“你认为我知道藏宝在哪里?” 龙啸云道:“你应该知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这人一向有个毛病……” 龙啸云道:“毛病?什么毛病?” 李寻欢道:“我的毛病就是不该知道的事我全知道,该知道的我反而不知道。” 龙啸云的嘴闭上了。 李寻欢道:“其实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龙啸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说谎。” 他凝视着李寻欢,缓缓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你;若说这世上我还有一个朋友,那人也是你。我说的任何话也许都是假的,但这句话却绝不是骗你。” 李寻欢也在凝视着他,长长叹息着,道:“我也相信你,因为……”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等他咳完了,龙啸云才替他接了下去,道:“你相信我,因为你知道你已没有被我利用的价值,我已不必再骗你,是不是?” 李寻欢以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龙啸云站了起来,慢慢地踱了两个圈子。 屋子里很静,他的脚步声却愈来愈重,显见他的心也有些不安——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让李寻欢觉得他的心很不安。 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停在李寻欢面前,道:“你一定认为我会杀你。” 李寻欢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无法想象,淡淡道:“无论你怎么样做,我都不怪你。” 龙啸云道:“但我绝不会杀你。”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道:“不错,你当然知道,你一向很了解我。” 他突又变得有些激动,接着道:“因为我纵然杀了你,也挽不回她的心,只有令她更恨我。”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人生中本有些事是谁也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遇着了这种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肉体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 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鬼狱,还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永远未曾得到。 龙啸云的拳紧握,声音也嘶哑,道:“我虽不杀你,也不能放你。”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还有被你利用的价值。” 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无论龙啸云如何伤害他,出卖他,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说过一句伤害到龙啸云的话。 龙啸云的拳反而握得更紧,因为只有在李寻欢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贱。 所以李寻欢那种伟大的友情非但没有感动他,反而会使他更愤怒。 他紧握着拳,瞪着李寻欢,缓缓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人早就想见你了,你……你或许也很想见他。” 屋子很大。 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很小的窗户,离地很高。 窗户是关着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门也很小,肩稍宽的人,就只能侧着身子出入。 门也是关着的。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愿人看出这墙是石壁,是土,还是铜铁所筑。 角落里有两张床。 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干净,却很简朴。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账册、卷宗。 一个人正站在桌子前翻阅着,不时用朱笔在卷宗上勾画、批改,嘴里偶尔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着的。 因为屋里没有椅子,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坐下来,就会令自己的精神松弛,一个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错误。 一点微小的错误,就可能令数件事失败——这正如堤防上只要有一个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溃。 他的精神永不松弛。 他永无错误。 他从未失败。 还有个人站在他身后。 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枪杆。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打着转。 他眼睛连瞬都未瞬。 蚊子停留在他鼻尖上,开始吸血。 他还是不动。 他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第五十四章交换 这两人自然就是荆无命和上官金虹。 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主,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简朴。 这简直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事。 因为金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种工具,女人也是工具。 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中都是种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顾。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权力。 权力,除了权力外,再也没有别的。 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力而死。 静。 除了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 灯已燃起。 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天色已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 他们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也觉不出饥饿。 这时门外突然有了敲门声。 只有一声,很轻。 上官金虹手没有停,也没有抬头。 荆无命道:“谁?” 门外应声道:“一七九。” 荆无命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帮主。” 荆无命道:“是什么人?” 门外人道:“他不肯说出姓名。” 荆无命道:“为什么事求见?” 门外人道:“他也要等见到帮主之面时才肯说出来。” 荆无命不说话了。 上官金虹忽然道:“人在哪里?” 门外人道:“就在前院。” 上官金虹手未停,头未抬,道:“杀了他!” 门外人道:“是。” 上官金虹突又问道:“人是谁带来的?” 门外人道:“第八舵主向松。” 上官金虹道:“连向松一起杀!” 门外人道:“是。” 荆无命道:“我去!” 这两字说出,他的人已在门口,拉开门,一闪而没。 要杀人,荆无命从不落后,何况,向松号称“风雨流星”,一双流星锤在“兵器谱”中排名十九,要杀他并不容易。 来找上官金虹的是谁? 找他有什么事? 上官金虹竟完全不在意,这人竟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这人实已没有人性。 他的头还是未抬,手还是未停。 门开,荆无命一闪而入。 上官金虹并没有问“死了么?” 因为他知道荆无命杀人从不失手。 他只是说:“去!向松若未还手,送他家属黄金万两;向松若还手,灭他满门。” 荆无命道:“我没有杀他。” 上官金虹这才霍然抬头,目光刀一般瞪着他。 荆无命面上毫无表情,道:“因为他带来的人,我不能杀。” 上官金虹厉声道:“世人皆可杀,他为何不能杀?” 荆无命道:“我不杀孩子。” 上官金虹似也怔住,慢慢地放下笔,道:“你说要见我的人只是个孩子?”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荆无命道:“是个残废的孩子。” 上官金虹目中射出了光,沉吟着,终于道:“带他进来!” 居然会有孩子来求见上官金虹,这种事简直连上官金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孩子若非太大胆,就是太疯狂。 但来的确是个孩子。 他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他目中也没有孩子们的明亮光彩,目光呆滞而深沉。 他行走得很慢,背也是佝偻着的。 这孩子看来就像是个老人。 这孩子竟是龙小云。 无论谁见到龙小云这样的孩子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的。 上官金虹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般射在龙小云脸上。 无论谁见到上官金虹这种锋利逼人的目光,纵不发抖,也会吓得两腿发软,说不出话来。 龙小云却是例外。 他慢慢地走进来,躬身一礼,道:“晚辈龙小云,参见帮主。” 上官金虹目光闪动,道:“龙小云?龙啸云是你的什么人?” 龙小云道:“家父。” 上官金虹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龙小云道:“家父若来求见,非但未能见帮主之面,而且还可能有杀身之祸。”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龙小云道:“三尺童子,性命早已悬于帮主指掌之间,帮主非不能杀,乃不屑杀。” 上官金虹面色居然缓和了下来,道:“你年纪虽小,身体虽弱,胆子倒不小。” 龙小云道:“一个人若有所求,无论谁的胆子都会大的。” 上官金虹道:“说得好。” 他忽然回头向荆无命笑了笑,道:“你只听他说话,能听得出他是个孩子么?” 荆无命面上全无表情,冷冷道:“我没有听。” 上官金虹凝视着他,面上那一丝难见的笑容突然冻结。 龙小云虽然垂着头,却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感兴趣。 上官金虹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不说话,是你最大的长处,不听人说话,却可能是你的致命伤。” 荆无命这次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又沉默了很久,上官金虹才回过头,道:“你们求的是什么事?” 龙小云道:“每件事都有很多种说法,晚辈本也可将此事说得委婉些,但帮主日理万机,晚辈不敢多扰,只能选择最直接的说法。” 上官金虹道:“很好,对付说话啰唆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龙小云道:“晚辈此来,只是要和帮主谈一笔交易。” 上官金虹道:“交易?” 他脸色更冷,缓缓道:“以前也有人和我谈过交易,你可愿知道我对付他们的法子?” 龙小云道:“晚辈在听着。” 上官金虹道:“我对付他们,也只有一种法子,乱刀分尸!” 龙小云神色不变,淡淡道:“但这交易却和别人不同,否则晚辈也不敢来了。” 上官金虹道:“交易就是交易,有何不同?” 龙小云道:“这交易对帮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帮主威震天下,富可敌国,世上所有的东西,帮主俱可予取予求。” 上官金虹道:“确是如此,所以我根本不必和人谈交易。” 龙小云道:“但世上还是有样东西,帮主未必能得到。”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这样东西本身价值也许并不高,但在帮主说来,就不同了。”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龙小云道:“因为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珍贵。” 上官金虹道:“你说那是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 上官金虹冷漠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厉声道:“你说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帮主愿意,晚辈随时可将他奉上。”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等到他炽热的目光又冷漠,他才淡淡道:“李寻欢何足道哉?我根本就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龙小云道:“既是如此,晚辈告退。” 他再也不说第二句话,长长一揖,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却绝未回头。 上官金虹也没有再瞧他一眼。 龙小云慢慢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上官金虹突然道:“慢着。” 龙小云目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等他回过头时,目光已又变得恭谨而呆滞,躬身道:“帮主还有何吩咐?” 上官金虹并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案前的烛火,缓缓道:“你想以李寻欢的命来换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久慕帮主声名,只恨无缘识荆。”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是废话,我只想听你要求的是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但求能在天下英雄面前,与帮主结为八拜之交。” 上官金虹目中突又射出怒火,但瞬即平息,淡淡道:“看来龙啸云倒也不愧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这件事却做得太笨了。” 龙小云道:“这种做法的确很笨,但最笨的法子,往往最有效。” 上官金虹道:“你有把握这交易能谈成?” 龙小云道:“若无把握,晚辈何必冒死而来?” 上官金虹道:“龙啸云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是么?”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既是如此,他就不该要你来的。” 龙小云道:“这只因若是换了别人前来,根本无法见到帮主之面。” 上官金虹道:“你们本是交易的买主,但你一来,情况就变了。” 龙小云道:“帮主认为可以用我来要挟家父,逼他交出李寻欢来?” 上官金虹道:“正是如此。” 龙小云忽然笑了笑,道:“帮主素有知人之明,但对家父,却看错了。” 上官金虹冷笑道:“难道他宁可让我杀了你,也不肯交出李寻欢?” 龙小云道:“正是。” 上官金虹道:“难道他不是人?” 龙小云道:“是人,但人却有很多种。” 上官金虹道:“他是哪一种?” 龙小云道:“家父和帮主正是同样的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也不惜牺牲一切。” 上官金虹的嘴闭上了,闭成一条线。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 龙小云道:“就因为帮主是这种人,是以晚辈才敢说这种话,也只有这种话,才能打动帮主这种人。” 上官金虹盯着他,道:“我若不答应,你们难道就要放了李寻欢?”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怕他杀了你们复仇?” 龙小云道:“他是另一种人,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他若会做这种事,遭遇也不会有今日之悲惨。”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们纵然放了他,又怎知我不能亲手杀他?” 龙小云淡淡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连我也躲不过他的那一刀?” 龙小云道:“至少帮主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么?” 上官金虹道:“哼。” 龙小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帮主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冒这个险?” 上官金虹的嘴又闭上。 龙小云道:“何况,家父武功虽不甚高,但声望地位,心计机智,都不在别人之下,帮主与他结为兄弟,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上官金虹又沉默半晌,忽然问道:“李寻欢也是他的兄弟,是么?”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他既能出卖了李寻欢,又怎知不会出卖我?” 龙小云笑了笑,道:“因为帮主不是李寻欢。” 这种话说得很简单,也很尖锐。 上官金虹突然纵声而笑,道:“不错,龙啸云就算有胆子敢出卖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帮主答应了?” 上官金虹骤然顿住笑声,道:“我怎知李寻欢已在你们掌握之中?” 龙小云道:“只要帮主发出请帖,邀请天下英雄来参与家父与帮主结拜之盛典……”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们敢来?” 龙小云微笑道:“来不来都不重要,只要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考虑得倒很周到。” 龙小云道:“这件事帮主也许还要考虑,晚辈就落脚在城中的如云客栈,等候帮主的消息。” 他慢慢地接着又道:“只要帮主请帖发出,有人收到,晚辈随时都可将李寻欢带到帮主这里来。” 上官金虹道:“带到这里来……哼,你父子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这点晚辈自然也知道,连少林心眉大师和田七爷都做不到的事,晚辈自然更做不到了,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不过怎样?” 龙小云道:“一路上若有荆先生护送,就可万无一失了。” 上官金虹沉吟着,还未说话。 荆无命突然道:“我去。” 龙小云面上初次露出喜色,一揖到地,道:“多谢。” 上官金虹又默然良久,忽然问道:“你武功已被废,永难复愈,下手的人是李寻欢?” 龙小云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又变为铁青,垂下头,道:“是。”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恨他?” 龙小云的拳已握,沉默了很久,终于又回答了一个字:“是。” 上官金虹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他,还该感激他才是。” 龙小云愕然抬头,道:“感激?” 上官金虹冷冷道:“若非他已废去你的武功,今日你已死在这里。” 龙小云的头又垂下。 上官金虹道:“你小小年纪,已如此阴沉狠毒,不出二十年,就可与我争一日之雄长,若非你已残废,我怎么能放过你?” 龙小云紧咬着牙,牙根已出血。 但他的头始终未曾抬起。 第五十五章荡妇 黑暗。 黑暗中有人在呻吟,喘息…… 然后一切声息都沉寂。 过了很久很久,有女人的声音轻轻道:“有时我总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话。” 这女人声音甜笑而娇弱,男人若想抵抗这种声音的诱惑魅力,只有变成聋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问?” 这男人的声音很奇特:你在很近的地方听他说话,声音却像是来自很遥远之处;你在很远的地方听,声音却仿佛近在耳畔。 女人道:“你究竟真的是个人,还是铁打的?” 男人道:“你感觉不出?” 女人的声音更甜腻,道:“你若真是个人,为什么永远不会累?” 男人道:“你受不了?” 女人吃吃地笑着,道:“你认为我会求饶?你为何不再试试?” 男人道:“现在不行!” 女人道:“为什么?” 男人道:“因为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女人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男人道:“好,你现在就去杀了阿飞。” 女人似乎怔住,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对你说过,现在还没有到杀他的时候。” 男人道:“现在已到了。” 女人似又愣了愣,道:“为什么?难道李寻欢已死了?” 男人道:“虽还未死,已离死不远。” 女人道:“他……他现在哪里?” 男人道:“已在我掌握之中。” 女人笑了,道:“这几天,我几乎天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你用什么法子将他抓来的?难道你会分身术?” 男人道:“我要的东西,用不着我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送来。” 女人道:“谁送来的?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抓住李寻欢?” 男人道:“龙啸云。” 女人似又吃了一惊,然后又笑了,道:“不错,当然是龙啸云,只有李寻欢的好朋友,才能害得了李寻欢,若想打倒他,无论用什么样的兵器都很困难,只能用情感。” 男人冷冷道:“你倒很了解他。” 女人笑道:“我对敌人一向比朋友了解得清楚,譬如说……我就不了解你。” 她立刻改变了话题,接着道:“我也很明白龙啸云的为人,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将李寻欢送来给你。” 男人道:“哦?” 女人道:“他不愿自己杀死李寻欢,所以才借刀杀人。” 男人道:“你认为他只有这目的?” 女人道:“他还想怎样?” 男人道:“他还要我做他的结拜兄弟。” 女人叹了口气,道:“这人倒真会占便宜,可是你……你难道答应了他?” 男人道:“嗯。” 女人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想利用你?” 男人道:“哼。” 他突又冷笑了一声,道:“只不过他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女人道:“天真?” 男人道:“他以为做了我的结义兄弟,我就不会动他了,其实,莫说结义兄弟,就算亲兄弟又如何?” 女人娇笑道:“不错,他可以出卖李寻欢,你自然也可以出卖他。” 男人道:“龙啸云在我眼中虽一文不值,但他的儿子,却真是个厉害角色。” 女人道:“你见过那小鬼?” 男人道:“这次龙啸云并没有来,是他儿子来的。” 女人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那孩子的确是人小鬼大。”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你走吧。” 女人道:“你不想我多留一会儿?” 男人道:“不想。” 女人幽幽道:“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总舍不得离开我,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只有你,每次只要一做完事,你就赶我走。” 男人冷冷道:“因为我既不是别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们心里都很明白,又何必还虚情假意,肉麻当有趣?” 屋子里很暗,屋子外面却有光。 淡淡的星光。 星光下木立着一个人,守候在屋子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用一块灰石刻出来的。 但现在,这双死灰色的眼睛中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他简直无法再站在这里。 他无法忍受屋子里发出的那些声音。 但他必须忍受。 他这一生,只忠于一个人——上官金虹。 他的生命,甚至连他的灵魂都是属于上官金虹的。 门开了。 一条窈窕的人影悄悄来到他身后。 星光映上她的脸,清新、美丽、纯真,无论谁看到她,都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做过了什么事。 仙子的外貌,魔鬼的灵魂——除了林仙儿还有谁? 荆无命没有回头。 林仙儿绕到他面前,脉脉地凝视着他。 她的眼波温柔如星光。 荆无命仍然凝视着远方,似乎眼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林仙儿的纤手,搭上了他的肩,慢慢地滑上去,轻抚着他的耳背——她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 荆无命没有动,似已麻木。 林仙儿笑了,柔声道:“谢谢你,在外面为我们守护,只要知道有你在外面,我就会有种安全感,无论做什么事都愉快得很。” 她忽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他年纪虽然大,却还是很强壮,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经验比别人丰富。” 她银铃般娇笑着,走了。 荆无命还是没有动,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颤抖。 如云客栈是城里最大、最昂贵的客栈,也是最花钱的客栈。 你若住在这客栈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根本用不着走出客栈的门,就可以获得一切最好的享受。 在这里,只要你开口,就有人会将城里最好的菜、最出名的歌妓、最美的女人送到你屋里来。 在这里,白天每间屋子里的门都是关着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一到了晚上,每扇门都开了。 最先你听到的是漱洗声,吆喝伙计声,送酒菜来时的谢赏声,女人们娇笑着唤“张大爷、王三爷”的请安声。 然后,就是猜拳行令声,碰杯声,少女们吃吃的笑声和歌声,男人们的吹牛声,掷骰子声…… 在这里,一到了晚上,你几乎就可以听到世上所有不规矩的声音。 只有一间屋子,却从没有声音。 有的只是偶尔传出的一两声短促的女人呻吟、哀唤声。 这屋子的门也始终是关着的。 每天黄昏时,都会有人将一个小姑娘送进去,这些小姑娘当然都很美,而且很年轻,很娇小。 她们进去的时候,当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而且脸上当然都带着笑,纵然是被训练出来的职业性笑容,但呈现在少女们的脸上,看来就非但不会令人讨厌,而且还相当动人。 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们走出这屋子的门时,情况就不同了。 本来整整齐齐的头发,到这时已蓬乱,甚至还被扯落了些,本来很明亮的一双眼睛,已变得毫无神采,连眼眶都陷了下去。 本来充满了青春光彩的脸,也已憔悴,而且还带着泪痕。 七天,七天来都如此。 开始时,还没有人注意,但后来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出来寻欢作乐的人,对这种事总是特别留意的。 大家都在猜测:“这屋子里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大家都在想:“这一定是个彪形大汉,强壮如牛。” 于是大家开始打听。 打听出来的结果,使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这屋子里的人,只不过是个发育不全的小孩子!” 于是大家更好奇,有的人就将曾经到过那屋子的小姑娘招来问。 只要一问到这件事,小姑娘们就会发抖,眼泪就开始往下流,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提起一个字。 被问得急了,她们只有一句话:“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又是黄昏。 这屋子的门仍是关着的。 对着门有扇窗子,一个脸色发白的孩子坐在窗子前,目光茫然望着窗外的一株梧桐,已有很久很久没有移动。 他的目光虽呆滞,但却不时会闪动出一丝狡黠而狠毒的光。 龙小云。 桌子上的酒菜,却几乎没有动过。 他吃得很少,他在等,等更大的享受,对于“吃”他一向不感兴趣,他认为一个人吃得若太多,脑袋就会被塞住。 终于有了敲门声。 龙小云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门是开着的,你自己进来。”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很慢。 来的显然又是个很娇小的女孩子,而且还带着七分畏怯。 这正是龙小云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因为他很弱,所以他喜欢做“强者”,也只有在这种女孩子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强者。 脚步声在桌子旁停下来。 龙小云道:“带你来的人,已跟你说过价钱了么?” 那女孩子道:“嗯。” 龙小云道:“这价钱比通常高两倍,是不是?” 那女孩子道:“嗯。” 龙小云道:“所以你就该听我的话,绝对不能反抗,你懂不懂?” 那女孩子道:“嗯。” 龙小云道:“好,你先把衣服脱下来,全脱下来。” 那女孩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脱衣服的时候,你不看?” 声音美得出奇,甜得出奇。 龙小云仿佛愣了愣。 那女孩子柔声笑着,道:“看女孩子脱衣服,也是种享受,你为什么放弃?” 龙小云似已觉得有什么不对了,骤然回头。 然后他整个人都怔住。 来的这“女孩子”,竟是林仙儿! 林仙儿脸上仍带着仙子般的笑容。 龙小云的脸却已僵木。 但那也只不过是短短一刹那间的事,他瞬即笑了,站起来,笑道:“原来是林阿姨在开小侄的玩笑。” 林仙儿笑得更妩媚,道:“到现在你还要叫我阿姨?” 龙小云赔笑,道:“阿姨总是阿姨。” 林仙儿眼波流动,瞟着他道:“但现在你已是大人了,是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悠悠接着道:“才两三年不见,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快。” 龙小云很巧妙地避开了这句话,道:“这两三年来,我们始终打听不出阿姨你的消息,一直都想念得很。” 林仙儿嫣然道:“但我却听说过你许多事,听说……你对女孩子,比大多数年纪比你大的男人都强得多。” 龙小云垂下头,却忍不住笑了,道:“但阿姨面前,我还是个孩子。” 林仙儿瞪起了眼,娇嗔道:“你还叫我阿姨,难道我真的那么老了?” 龙小云忍不住抬起头。 林仙儿就站在他面前,随随便便地站着,但那种风情,那种神采,那种说不出的诱惑,一千万个女人中也找不出一个。 龙小云呆滞的眼睛发了光。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听说你喜欢的都是小姑娘,而我……我却是个老太婆了。” 龙小云只觉自己的心在跳,忍不住道:“你一点也不老。” 林仙儿道:“真的?” 龙小云垂下头,道:“若有人说你老了,那人不是呆子,就是瞎子。” 林仙儿媚笑道:“你瞎不瞎?呆不呆?” 龙小云当然不瞎,更不呆。 林仙儿离开他的时候,竟也似觉得很痛苦。 这“孩子”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呆子,只不过是个疯子。 可怕的疯子。 连林仙儿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但她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得意愉快的光芒。 她毕竟还是得到了她所想得到的消息。 对男人,她从没有失败,无论那男人是呆子,是君子,还是疯子。 天虽已亮了,对面的屋子里却还有人在喝酒。 一个人正在大声笑着,道:“喝酒要就不喝,要喝就喝到天亮、喝到躺下去为止……”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好像已经躺了下去。 听到这句话,林仙儿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仿佛又听到那人的咳嗽声。 想起了这个人,她就恨。 因为她知道她纵然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却永远也得不到他。 因为她得不到他,所以一心只想毁了他。 她得不到的,也不愿别人得到。 她咬着牙,在心里说: “我虽然想你死,但现在却不能让你死,尤其不能让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否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顾虑的了。 “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死在我手上,慢慢地死……慢慢地……” 第五十六章出鞘剑 剑。 一柄很薄的剑,很轻,连剑柄都是用最轻的软木夹上去。 没有剑锷护手。 因为他的剑刺出,没有人能削到他的手。 无论任何兵器,都可将这柄剑击断。 但他的剑刺出,没有人能挡得住。 这是柄很奇特的剑,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剑,敢用这种剑。 剑,就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和一套很干净的青布衣服放在一起。 阿飞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柄剑。 他的眼睛立刻发了光。 看到了这柄剑,就好像看到了他久别重逢的爱侣,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他心里仿佛骤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 慢慢地伸出手,取剑。 他的手甚至已有些颤抖。 但等到他手指接触到那薄而锋利的剑锋时,就立刻稳定下来。 他轻抚着剑锋,目光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他的心似已到了远方。 他想起第一次使用剑的时候,想起鲜血随着他剑锋滴落的情况,想起那许许多多死在他剑下的人——可恶的人。 他的血已沸腾。 那段时候虽然充满了不幸和灾难,但却是多彩的、辉煌的。 “快意恩仇”,这四字是何等豪壮。 但那毕竟都已过去,过去了很久。 他已答应过他最心爱的人,永远将以前的事忘记。 现在的生活虽平淡,甚至有些寂寞,但那又有什么不好,能平静安详地度过一生,岂非正是世上大多数人的希望? 没有脚步声,林仙儿已出现在门口。 她看来虽有些疲倦,有些憔悴,但笑容仍如春花般鲜美清新。 无论牺牲了什么,只要每天能看到这春花般的笑容,就可以补偿一切。 阿飞立刻放下了剑,笑道:“今天你可比我起得早,我好像愈来愈懒了。” 林仙儿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喜不喜欢这柄剑?” 阿飞也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他不能说实话,又从不说谎。 林仙儿道:“你可知道这柄剑是哪里来的?” 阿飞道:“不知道。” 林仙儿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道:“这是我昨天晚上特地替你去找人铸的。” 阿飞显得很吃惊,道:“你?” 林仙儿取起剑,柔声道:“你看,这柄剑是不是和你以前使用的一样?” 阿飞沉默。 林仙儿道:“你不喜欢?”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做这柄剑?” 林仙儿道:“因为我要你用它!” 阿飞的身子似乎有些僵木,道:“你……你要我去杀人?” 林仙儿道:“不是杀人,是救人!” 阿飞道:“救人?救谁?” 林仙儿道:“你生平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还未说完,阿飞已跳了起来,失声道:“李寻欢?” 林仙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飞苍白的脸已发红,道:“他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先坐下来,慢慢地听我说,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终于坐下。 林仙儿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最厉害的高手,你知道是谁?”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道:“第一个自然是天机老人,第二个上官金虹,当然李寻欢李大哥也不会比他们差。” 阿飞道:“还有一个呢?”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叫荆无命,年纪最轻,也最可怕。” 阿飞道:“最可怕?” 林仙儿道:“因为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人性,他一生最大的目的是杀人,最大的享受也是杀人,除了杀人外,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阿飞的眼睛里闪着光,道:“他用的兵器是什么?” 林仙儿放下那柄剑道:“是剑。” 阿飞的手不由自主地握起了剑,握得很紧。 林仙儿道:“据说,他的剑法和你同样辛辣,也同样快。” 阿飞道:“我不懂剑法,我只懂如何用剑刺入仇人的咽喉。” 林仙儿道:“这就是剑法,无论什么样的剑法,最后的目的都是这样的。”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李寻欢已落到这人手上?” 林仙儿叹息着道:“不但他,还有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也许不会在那里,你只要对付他一个人。” 她不让阿飞说话,很快接着又道:“没有见过这人的,永远不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你的剑也许比他快,可是,你是人……” 阿飞咬着牙,道:“我只想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手,道:“我本不愿你再使剑,再杀人,更不愿你去冒险,可是为了李大哥……我……我不能不让你去,我不能那么自私。” 阿飞瞧着她,目中充满了感激。 林仙儿目中已有眼泪流下,垂着头,道:“我可以答应你,告诉你如何去找他,可是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带泪的眼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在等着你……” 车厢很大。 龙小云坐在角落里,瞧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是站着的。 乘车时,他竟也不肯坐下。 无论马车颠簸得多剧烈,这人始终笔直地站着,像一杆枪。 龙小云从未见过这种人,甚至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 他本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这人面前,他心里竟带着几分畏惧。 只要有这人在,他就会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但他却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上官金虹都已答应。 英雄帖已发出,已有很多人接到,结义的盛典,定在下月初一。 现在,有荆无命和他同去,李寻欢必死无疑。 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李寻欢。 他吐了口气,闭起眼睛,眼前立刻泛起了一张甜而美的笑脸,正躺在他怀里,对他低低蜜语:“你真的已不再是个孩子了,你懂得的事比任何人都多,我真想不出,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想到这里,龙小云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有些事是根本不必学的,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确已是个大人了。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的长大的少年陶醉。 孩子拼命想装成大人的模样,老人拼命想让别人觉得他孩子气——这也是人类许多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之一。 若是换了别人,想到这里既已陶醉,就不会再想下去。 但龙小云想得却更深一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不是为了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就清醒了很多:“她为什么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难道她想救李寻欢?” 这当然绝无可能,龙小云也知道林仙儿对李寻欢的痛恨,也知道她曾经设计要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杀死李寻欢。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他无法再想下去,因为他想不通。 他不知道现在情况已变了,那时林仙儿虽然想借上官金虹之手杀死李寻欢,但现在情况却变得更微妙。 她若想和上官金虹保持均衡的局势,就不能让李寻欢和阿飞两个人死。 否则上官金虹就会踩在她头上,因为上官金虹自己已露出了口风,他的意思她已经非常了解:“我就是我,既不是荆无命,也不是阿飞,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这利用的价值消失,就可以再见。” 江湖风云的变化,正和女人的心一样,绝不是任何人所能猜透的。 车马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区中停下,停在一家气派很大的绸缎庄门口。 李寻欢就被藏在这里么? 龙啸云父子果然不愧为厉害人物,很了解“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句话,知道最热闹的地方,愈容易避人耳目。 龙小云站起来,赔笑道:“请。” 荆无命道:“你先走。” 到现在为止,他只跟龙小云说了这一句话。 他不愿走在别人前面,不愿有任何人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掌柜的和店伙们的奉迎礼笑中穿过店铺。 后面就是堆存绸缎的仓库。 李寻欢被藏在绸缎仓库里么?这倒真是个好地方。 但龙小云还是没有停留,又走了过去。 再后面就是后门。 后门外也停着同样一辆马车。 龙小云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向荆无命躬身一礼,就上了车。 原来李寻欢并没有被藏在这里。 龙小云这样做,只不过是躲避追踪的烟幕。 这父子两人想得比任何人都更深一层。 马车自后街转出,颠向郊外。 然后就停在郊外的一家米仓前,但这米仓也不是囚禁李寻欢的地方。 他们在这米仓后门,又换了次车。 这次换的是辆运米进城的牛车。米包堆中,只有两人容身之地。 龙小云赔笑道:“委屈了。” 荆无命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牛车又驰回市区。 他们不但计划周密,行动迅速,路线的转变,更出人意料。 就算是以追查贼踪名震黑道的九城名捕、人称“九鼻狮子狗”的万无失,追到这里,也万万追不下去了。 龙小云也知道荆无命绝不会夸赞他的,只不过希望他面上能多少露出一丝赞美的神色。 做了得意事的人得不到别人夸赞,就好像穿了最得意的衣服的女人去会见情人时,她的情人连瞧都没有瞧她衣服一眼。 尤其龙小云毕竟还没有完全长大。 在男人们眼中,孩子和女人的心理往往差不多。 荆无命脸上偏偏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牛车转入一条幽静的长街,这条街只有七户人家。 这七户人家不是王侯贵冑,就是当朝大员。 走上这条街,其中有一家的偏门突然开了。 牛车竟直驰而入。 这一家谁都知道是当今清流之首、左都御史樊林泉的居处。 江湖豪杰绝不可能和这种当朝政要搭上关系。 李寻欢难道会被藏在这里? 这简直绝无可能。 但站在大厅石阶上含笑相迎的,却偏偏是龙啸云。 荆无命一下牛车,龙啸云就迎了上去,长揖含笑道:“久闻荆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快慰平生,只因此行必须避人耳目,是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龙啸云还是笑容满面,道:“堂上已摆了接风之酒,但请荆先生喝两杯,稍涤征尘。” 荆无命站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道:“李寻欢就在这里?” 龙啸云笑道:“这里本是樊林公的寓所,只因樊老先生日前突然动了游兴,皇上也特别恩准给假三月。”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着道:“樊林公独居终生,他老人家既已出游,这里的管家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是以在下才有机会借这地方一用。” 说穿了,他能借得到这地方并不稀奇,因为“有钱能令鬼推磨”,但别人却的确是永远想不到的。 这也实在难怪龙啸云得意。 荆无命还是在凝视自己的手,突然道:“你以为没有人能追踪到这里?”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瞬即笑道:“若是真的有人能追踪到这里,在下情愿向他叩头为礼,以示敬意。” 荆无命冷冷道:“好,你准备叩头吧。” 龙啸云笑道:“若是……”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冻结。 龙小云随着他父亲的目光转首瞧了过去,苍白的脸色也发了青。 墙角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 [1].最初出版时,第二十六章开始即为《铁胆大侠魂》。1978年后,古龙不再提《铁胆大侠魂》。——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