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下) 第五十七章 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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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穿着套青布衣服,本来很新,但现在已满是泥污、汗垢,肘间、膝头已也被磨破。 他身上也很脏,头发更乱。 但他远远站在那里,龙啸云都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 是阿飞。 阿飞毕竟来了。 世上也许只有阿飞一个人能追踪到这里。 最狡猾、最会逃避、最会躲藏的动物是狐狸。 最精明、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猎犬,也未必能追得着狐狸。 但阿飞十一岁时就曾经赤手空拳捉住了一条老狐狸。 这段追踪的路程显然很艰苦,所以他才会这么脏。 但这才是真正的阿飞。 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那种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种沉静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龙啸云居然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原来是阿飞兄,久违久违。”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 龙啸云道:“兄台竟真的能追踪到这里,佩服佩服。” 阿飞还是冷冷地瞧着,他的眼睛明亮、锐利,经过两天的追踪,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种剑锋般的光芒。 那和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正是种极强烈的对比。 龙啸云笑了笑,道:“兄台追踪的手段虽高,只可惜却也被这位荆先生发觉了。” 阿飞的眼睛瞧向荆无命。 荆无命也在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灰暗的千年岩石。 谁也猜不出是剑锋锐利,还是岩石坚硬。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目光间却似已冲激出一串火花! 龙啸云瞧了瞧荆无命,又瞧了瞧阿飞道:“荆先生虽已发觉了你,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阿飞的目光似已被荆无命吸引,始终未曾移开过片刻。 龙啸云又笑了笑,慢慢悠然道:“因为荆先生本就希望你来。” 他转向荆无命,接着笑道:“荆先生,在下猜得不错吧?” 荆无命的目光似也被阿飞所吸引,也始终没有移动过。 过了很久,龙啸云又大笑道:“荆先生希望你来,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要杀你!” 龙小云立刻接着道:“荆先生要杀的人,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的!” 阿飞的目光这才移向荆无命的剑。 荆无命的目光几乎也在同一刹那间移向阿飞腰带上插着的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同的两柄剑! 这两柄剑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铸。 这两柄剑虽然锋利,但太薄、太脆!都很容易被折断! 剑虽相同,两人插剑的方法却不同。 阿飞的剑插在腰中央,剑柄是向右的。 荆无命的剑却插在腰带右边,剑柄向左。 这两柄剑之间,似乎也有种别人无法了解的奇特吸引力。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对方的剑,就一步步向对方走过去。但目光还是始终未离开过对方的剑! 等到两人之间相距仅有五尺时,两人突然一起停住了脚步! 然后,两人就像钉子般被钉在地上。 荆无命穿的是件很短的黄衫,衫角只能掩及膝盖,袖口是紧束着的,手指细而长,但骨节凸出,显得很有力。 阿飞的衣衫更短,袖口几乎已被完全撕了下来,手背也很细、很长,但却很粗糙,宛如砂石。 两人都不修边幅,指甲却都很短。 两人都不愿存在任何东西妨碍他们出手拔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现在两人终于相遇了。 只有在两人站在一起时,你仔细观察,才能发觉这两人外貌虽相似,但在基本上,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荆无命脸上,就像是戴着个面具,永远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阿飞的脸虽也是沉静的、冷酷的,但目光随时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烧起来,就算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烧毁也在所不惜。 而荆无命的整个人却已是一堆死灰。 也许他生命还未开始时,就已被烧成了死灰。 阿飞可以忍耐,可以等,但却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委屈。 荆无命可以为一句话杀人,甚至为了某一种眼色杀人,但到了必要时,却可以忍受任何委屈。 这两人都很奇特,很可怕。 谁也猜不透上天为什么要造出这么两个人,又偏偏要他们相遇。 秋已残。 木叶凋零。 风不大,但黄叶萧萧而落,难道是被他们的杀气所摧落的? 天地间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两人的剑虽然还都插在腰带上,两人虽然还都连手指都没有动,但龙啸云父子却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然间,寒光闪动。 十余道寒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阿飞。 龙啸云竟先出了手。 他自然也并不奢望这些暗器能击倒阿飞,但只要阿飞因此而稍有分心,荆无命的剑就可刺他咽喉。 剑光暴起。 一连串“叮叮”声音后,满天寒光如星雨般堕了下来。 荆无命的剑已出手,剑锋就在阿飞耳畔。 阿飞的手已握着剑柄,但剑尖还未完全离开腰带。 暗器竟是被荆无命击落的。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都变了。 荆无命和阿飞目光互相凝注着,面上却仍然全无丝毫表情。 然后,荆无命慢慢地将剑插回腰带。 阿飞的手也垂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突然道:“你已看出我的剑是击暗器,而非刺你?” 阿飞道:“是。” 荆无命道:“你还是很镇定。” 暗器击来荆无命的刺出,阿飞除了伸手拔剑,绝未慌张闪避。 荆无命没有等阿飞答那句话,接着又道:“但你反应已慢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目中露出了一丝沉痛凄凉之色,终于道:“是。” 荆无命道:“我能杀你!” 阿飞想也不想道:“是!” 听到这里,龙啸云父子交换了个眼色,暗中都不禁松了口气。 荆无命突又道:“但我不杀你!” 龙啸云父子脸色又都变了。 阿飞凝视着荆无命死灰色的眼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杀我?” 荆无命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阿飞。” 他死灰色的眼睛中突又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这种眼色甚至比阿飞现在的眼色还沉痛。 他遥注着远方,仿佛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仙子与魔鬼混合成的人。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接着道:“我若是你,今日你就能杀我。” 这句话也许连阿飞都听不懂,只有荆无命自己心里明白。 无论任何人,若是过了两年阿飞那种生活,反应都会变得迟钝的,何况,他每天晚上都被人麻醉。 无论任何一种有麻醉催眠的药物,都可令人反应迟钝。 荆无命不杀阿飞,绝不会动了同情恻隐之心,只不过因为他了解阿飞的痛苦,因为他自己也和阿飞有同样的痛苦。 他要阿飞活着,也许只是要阿飞陪着他受苦。 ——失恋的人知道有别人也被遗弃,痛苦就会减轻些,输钱的人看到有别人比他输得更多,心里也会舒服些。 阿飞木立,似乎还在咀嚼着他方才的两句话。 荆无命道:“你可以走了。” 阿飞霍然抬头,断然道:“我不走。” 荆无命道:“你不走?要我杀你?” 阿飞道:“是!”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为的是李寻欢?” 阿飞道:“是,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他死在你手里。” 龙小云忽然大声道:“林仙儿呢?你难道忍心让她为你痛苦?” 阿飞心上宛如突然被人刺了一针,胸口似已突然痉挛。 荆无命再也不瞧他一眼,转身走向龙啸云,一字字道:“我喜欢杀人,我喜欢自己杀,你明白么?” 龙啸云勉强笑道:“我明白。” 荆无命道:“你最好明白,否则我就杀你。” 他也不再瞧龙啸云,又转过身,道:“李寻欢在哪里?带我去!” 龙啸云偷偷瞟了阿飞一眼,道:“可是他……” 荆无命冷冷道:“我随时都可以杀他!” 阿飞只觉胃也在痉挛、收缩,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他吐的是苦水,只有苦水。 因为这一两天来,他根本就没有吃什么。 “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都在等着你……” 这是他最心爱的人说的话。 为了这句话,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 可是李寻欢…… 李寻欢不但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平生所见人格最伟大的人,他能站在这里,看着别人去杀李寻欢么? 他继续呕吐。 现在,他吐的是血。 李寻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也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因为他所有关节处的穴道都已被点住。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他已被囚禁在这里十多天。 就算他穴道没有被闭住,饥饿也早已销蚀了他的力量。 荆无命在冷冷地瞧着他。 他软软地倒在角落里,就像是只已被掏空了的麻袋。 地室中很暗。看不清他的面色和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他褴褛肮脏的衣衫,憔悴疲倦的神态和那双充满了悲伤绝望的眼睛。 荆无命突然道:“这就是李寻欢?” 龙啸云道:“是!” 荆无命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地再追问了一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 龙小云笑了笑,抢着道:“就算是雄狮猛虎,被饿了十几天,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龙啸云叹息着,道:“我本不愿这样对他,可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经过上次的教训,我不愿再有任何意外。”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突又道:“他的刀呢?” 龙啸云考虑着,沉吟道:“荆先生是不是想看看他的刀?” 荆无命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话根本就是多问。 龙啸云终于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刀。 刀很轻,很短,很薄,几乎就宛如一片柳叶。 荆无命轻抚着刀锋,仿佛不忍释手。 龙啸云笑道:“其实,这不过是柄很普通的刀,并不能算是利器。” 荆无命道:“利器?……凭你这种人也配谈论利器?” 他眼睛忽然扫向龙啸云,冷冷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利器?” 他的眼睛虽然灰暗无光,但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奇妖异之力,就好像你在梦中见到的妖魔之眼,令你醒来后还是觉得同样可怕。 龙啸云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勉强笑道:“请指教。” 荆无命眼睛这才回到刀锋上,缓缓道:“能杀人的,就是利器,否则,纵是干将莫邪,到了你这种人手上,也就算不得利器了。” 龙啸云赔笑道:“是是是,荆先生见解的确精辟,令人……” 荆无命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突又道:“你可知道至今已有多少人死在这种刀下?” 龙啸云道:“这……只怕已数不清了。” 荆无命道:“数得清。” 金钱帮之崛起,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在创立之前,却已不知经过多久的策划,上官金虹最服膺的两句话就是:“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金钱帮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中威震天下,并不是运气。 龙啸云也听说过,金钱帮未创立之前,就已将江湖中每个小有名气的人的来历底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要花多大的人力物力? 龙啸云始终不能相信,此刻忍不住问道:“真的数得清?有多少人?” 荆无命道:“七十六。” 他冷冷接着道:“这七十六人中,没有一人的武功比你差。” 龙啸云只能赔笑,目光缓缓转向李寻欢,像是还要他证明一下,荆无命说的这数字是否可对。 但李寻欢却似连点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龙小云眨着眼,忽然笑道:“李寻欢自己若也死在这种刀下,那才真的大快人心。” 他话未说完,刀光一闪,飞向李寻欢。 龙小云几乎开心得要叫了起来。 但刀光并没有笔直击向李寻欢的咽喉,半途中突然一折,“当”的一声,落在李寻欢身旁的石地上。 原来荆无命用暗器的手法也不错。 荆无命突然道:“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愕然,道:“可是……” 荆无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道:“我说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父子对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 龙啸云道:“上官帮主要的只是李寻欢,并不在乎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龙小云道:“上官老伯自己滴酒不沾,自然也很讨厌酒鬼,真正的酒鬼只有死才能不喝酒,才会令人看得顺眼些。” 龙啸云目光闪动着,道:“何况,带个死人回去,总比带活人方便得多,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龙小云道:“但荆先生自然不会向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人出手,所以……” 荆无命厉声道:“你们的话太多了。” 龙啸云笑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去解开他的穴道。” 出手点穴的人是他,要解开自然很容易。 龙啸云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头,柔声道:“兄弟,看来荆先生是想和你一较高下,荆先生剑法高绝天下,兄弟你出手可千万不能大意。”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将“兄弟”两字叫得出口来,而且说得深情款款,好像真的很关心。 这种人你能不佩服他么? 李寻欢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已无话可说,只是艰涩地笑了笑,慢慢地拾起了身旁的刀。 他凝注着手里的刀,目中似已有泪将落。 这的确是名满天下、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 现在,刀已回到他手里。 可是他还有力将这柄刀发出么?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哀。 这种悲哀最令人同情,也最令人惋惜。 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惋惜。 龙小云目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悠然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一次不知道还灵不灵?” 李寻欢抬头瞧了他一阵,又慢慢地垂下头。 荆无命缓缓道:“我要杀人,一定先给人一个机会,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明白么?”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很凄凉。 荆无命道:“好,你站起来吧!” 李寻欢喘息着,又咳嗽起来。 龙小云柔声道:“李大叔若已站不起,小侄可以扶你一把。” 他眨了眨眼,立刻又接着笑道:“但我看这根本是用不着的,据说李大叔的飞刀不但能坐着发,就连躺着时发出来也同样准。”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说话。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一个人冲了进来。 阿飞! 阿飞的脸全无丝毫血色,嘴角却带着丝血痕。 在这片刻之间,他似已老了许多。 他飞一般冲进来,但身形在一刹那间就停顿,一停顿就静如山石。 荆无命道:“你还不死心?” 李寻欢的头已抬起,目中又似有热泪盈眶。 阿飞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就转头面对着荆无命,一字字道:“要杀他,就得先杀我!” 他说得很沉着很镇静,并没有激动。 这更显示了他的决心。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又起了种很奇特的变化,道:“你已不再关心她?” 阿飞道:“我死了,她还是能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同样镇静,但目中却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呼吸似也有些困难。 这并没有瞒过荆无命。 他心里似乎立刻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安慰和解脱,淡淡道:“你不怕她伤心?” 阿飞道:“活着不安,就不如死,我若不死,她更伤心。” 荆无命道:“你认为她是这种人?” 阿飞道:“当然!” 在阿飞心目中,林仙儿不但是仙子,也是圣女。 荆无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笑,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笑的。 他笑得很奇特,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不习惯笑,已僵硬。 他从不愿笑,因为笑可令人软化。 但这种笑却不同——这种笑正如剑,只不过剑伤的是人命,这种笑伤的却是人心。 阿飞竟完全不懂他是为何而笑的,冷冷道:“你不必笑,你虽有八成机会杀我,但也有两成机会死在我剑下。” 荆无命笑容已消失不见,道:“我说过不杀你,就一定会留下你的命。” 阿飞道:“不必。” 荆无命道:“我要你活着,看着……” 这句话还未说完,剑光已飞起。 剑光交击,如闪电。 但还有一道光芒比剑更快,那是什么? 骤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动作也全都停止。 第五十八章英雄 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阿飞的肩胛,但只刺入了两分。 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 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入衣服,染红了衣服。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 荆无命的肩胛处,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是什么奇异的魔力使李寻欢能发出这柄刀来的?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苍白,手在发抖,一步步向后退,退到墙角。他父子心里都很奇怪,李寻欢是哪里来的力量发刀的? 李寻欢已站起。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寻欢笑了笑,道:“并不很好,只不过是你先对我有了轻视之心,竟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伤你!” 荆无命冷笑:“你能骗过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 李寻欢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发刀,只不过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是你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很好,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 荆无命眼角瞟过龙啸云父子,冷冷道:“小人还不配做凶手。” 李寻欢道:“好,你走吧。” 荆无命厉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李寻欢道:“因为你也没有要杀我的朋友。” 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李寻欢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过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入肉,直至刀柄。 鲜血涌出。 “当”的一声,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种定义,那就是: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 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起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阿飞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 他突然冲过去,紧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臂,嗄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若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李寻欢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 阿飞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阿飞才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们走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救过我。” 阿飞道:“他只救过你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李寻欢笑得有些凄凉,道:“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阿飞叹了口气,道:“那只不过因为是有些事,你根本拒绝去想而已。” 他也许还是未经世故的少年,但对人生某些事的看法,他却比大多数人都深刻、尖锐。 李寻欢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但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阿飞道:“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然也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李寻欢道:“不公道?” 阿飞道:“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寻欢默然。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 阿飞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他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李寻欢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在为林仙儿不平。 他始终认为林仙儿这一生中只做错过一件,而李寻欢却始终不能原谅她。 “爱”的确是奇妙的,有时很甜蜜,有时很痛苦,也有时很可怕——它不但能令人变成呆子,也能令人变成瞎子。 龙啸云父子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都知道了。”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上的。”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 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条鸡腿,却赫然正是胡疯子。 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他冷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快,李寻欢绝对不会追出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发青。 他已明白李寻欢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了。 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李寻欢吃得并不多,每天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自己真的睡着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龙啸云只有赔着笑,听着。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上官金虹更混蛋,你若真想和他结拜兄弟,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转眼就瞧不见了。 龙啸云目送着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沿着墙角,慢慢地走着。 李寻欢和阿飞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黄昏。 高墙内有人在吹笛,笛声中也带着秋的萧瑟。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阿飞忽然道:“我得回去了。” 李寻欢道:“她在等你?” 阿飞道:“嗯。”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你认为她一定在等你?” 阿飞的脸色又苍白了些,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次是她要我来救你的。”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向很了解林仙儿,但这次他却很难猜得到她的用意。 阿飞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这几句话他分了很多次才说完,说得很艰涩,显见他心里很痛苦。 李寻欢瞧着他痛苦的眼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怜悯悲伤。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李寻欢忽然道:“我也想见见她。” 阿飞的嘴闭得很紧。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是不方便,你替我去谢谢她也一样。” 阿飞终于开了口,道:“我……我只希望你莫要伤害她。” 阿飞本不会说这种话的,因为他知道李寻欢从未伤害任何人——李寻欢伤害的只是他自己。 只有为了林仙儿,阿飞才会说这种话。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长街。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吆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李寻欢脚步突然停下。 每一串糖葫芦中,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一张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包子和水饺的小铺。 “铃铃是不是还在等着?” 李寻欢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谁也不能说他已老了。 那正和铃铃第一次到这里来的眼色一样——阿飞也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李寻欢笑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阿飞忽然道:“我们已有很久没有在一起喝两杯了。” 李寻欢笑道:“你想喝?” 阿飞微笑着,道:“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想喝酒。” 他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李寻欢的心情更开朗,笑道:“饺子下酒,愈喝愈有……我们就到那边的饺子铺去如何?” 阿飞笑道:“很好,再贵的地方,我就请不起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事很奇妙。 譬如说:愈丑的女人愈喜欢作怪,愈穷的人愈喜欢请客。 请客的确也比被请愉快得多,只可惜这种愉快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享受。 饺子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子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也只有四五桌客人。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白衣人。 李寻欢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阿飞第一眼瞧见的也是他。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首先就会被他所吸引。 虽然坐在这种烟熏油腻的小店里,但这人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熨斗下拿出来的。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但这些都不是他吸引人的地方——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 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 他旁边的几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都小了些。 这正是那天在屋檐下,以一小锭银子击断青衣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将卖卜瞎子银棍剪断的人。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也在等人。 他本来正在举杯,李寻欢一走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转也不转地盯在李寻欢脸上。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穿红衣裳的小姑娘,辫子很长。 第五十九章勇气 她随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发现李寻欢,立刻雀跃着冲了过来,紧紧拉住了李寻欢的手娇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铃铃果然还在这里等着。 李寻欢也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你一直都在这里等?” 铃铃点了点头,眼眶已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人家都快等得急死了……” 阿飞突然道:“你真的是在等他?” 铃铃这才看到阿飞,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异样——她当然是认得阿飞的,阿飞却不认得她。 他非但未上过那小楼,甚至连做梦都未想到过。 铃铃眨了眨眼,终于道:“若不是等他,我在这里干什么?” 阿飞冷冷道:“不等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若是等人,眼睛总是看着门的,无论谁在等人,都不会背对着门的。” 李寻欢从未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他平时本来一向不愿刺伤人,现在却忽然变得很尖锐,尖锐得可怕。 因为他不能忍受别人欺骗他的朋友。 李寻欢心里在叹息。 阿飞的看法不但尖锐,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对大多事情他都看得比别人透彻,比别人清楚。 在林仙儿面前他为什么就会变成瞎子呢? 铃铃眼圈又红了,眼泪已快流了下来,凄然道:“你若也在同一个地方等人等了十几天,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对着门了。” 她悄悄拭了拭泪痕,幽幽地接着道:“开始的时候,每个人走进来,我的心都会跳,总以为是他来了,后来我才知道,你等的人若不来,就算将眼睛看着也没有用的,用眼睛盯着门,只有令你等得更心焦,若再不转过身,我简直要发疯。”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 他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铃铃头垂得更低,道:“若不是那位吕……吕大哥好心陪着我,只怕我也会发疯。” 李寻欢目光一转过去,就立刻和那白衣人的目光相遇。 李寻欢微笑着走过去,道:“多谢……” 白衣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你用不着替她谢我,因为我留在这地方,并不是为了陪她,而是为了等你。” 李寻欢道:“等我?” 白衣人道:“不错,是等你。” 他笑了笑,笑容中也带着种逼人的傲气,缓缓接着道:“世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值得我等,小李探花就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还未表示出惊异,铃铃已抢着道:“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等的是什么人,你怎会认得他的?” 白衣人淡淡道:“你若想在江湖中走动,若想活得长些,就有几个人是你非认识不可的,小李探花也正是其中之一。” 阿飞突然道:“还有其他几个人是谁?” 白衣人眼睛盯着他,道:“别的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你!” 阿飞瞧了瞧自己的手,目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缓缓转过身,在旁边的桌上坐下,道:“酒,白干。” 店伙赔着笑,道:“客官要什么菜下酒?” 阿飞道:“酒,黄酒。” 会喝酒的人都知道,一个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来下酒,用黄酒来下白干。 只不过这种法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用,因为一个人心里若没有很深的痛苦,总希望自己醉得愈慢愈好。 白衣人一直在很留意地瞧着。 他锋利的目光渐渐松弛,甚至还露出种失望之色,但当他目光转向李寻欢时,瞳孔立刻又收缩了起来。 李寻欢也正在瞧着他,道:“阁下大名是……” 白衣人道:“吕凤先。” 这的确是个显赫的名字,足以令人耸然动容。 但李寻欢却没有觉得意外,只淡淡地笑了笑,道:“果然是银戟温侯吕大侠。” 吕凤先冷冷道:“银戟温侯十年前就已死了!” 这次,李寻欢才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吕凤先这句话必定还有下文。 吕凤先果然已接着道:“银戟温侯已死了,吕凤先却没有死!” 李寻欢沉默着,似在探索着这句话的真意。 吕凤先是个很骄傲的人。 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将他的银戟列名第五,在别人说来已是种光荣,但在他这种人说来,却一定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他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看错。 他一定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功!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该想到银戟温侯已死了。” 吕凤先盯着他,冷冷道:“吕凤先也已死了十年,如今才复活。”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是什么事令吕大侠复活的?” 吕凤先慢慢地举起了一只手,右手。 他将这只手平放在桌上,一字字道:“令我复活的,就是这只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很光滑,很细。 这正很配合吕凤先的身份。 你若看得很仔细,才会发现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肤色竟和别的地方不同。 这三根手指的皮肤虽也很细很白,却带着很奇特的光彩,简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组成的,而像是某一种奇怪的金属所铸。 但这三根手指却又明明是长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血有肉的手上,怎会突然长出三根金属铸成的指头? 吕凤先凝注着自己的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恨百晓生已死了。” 李寻欢道:“他不死又如何?” 吕凤先道:“他若不死,我倒想问问他,手,是不是也可算作兵器?”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今天才听人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 吕凤先道:“说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只有杀人的,才可算做利器。” 他接着又道:“手,本来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杀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 吕凤先沉默着,仿佛并没有什么举动。 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突然间就没入了桌子里。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杯中盛得很满的酒都没有溢出,他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吕凤先悠然道:“这只手若也能算兵器,不知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几!” 李寻欢淡淡道:“现在还很难说。” 吕凤先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一件兵器要对付的是人,不是桌子。” 吕凤先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傲,也很冷酷,道:“在我眼中看来,世人本就和这张桌子差不多。” 李寻欢道:“哦?” 吕凤先缓缓道:“其中当然也有几个人是例外的。” 李寻欢道:“几个人?” 吕凤先冷冷道:“我本来以为有六个,现在才知道只有四个。” 他有意扫了阿飞一眼,接着道:“因为郭嵩阳其人已死了,还有一个,虽然活着却也和死了相差无几。” 阿飞是背对着吕凤先的,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色。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脸色突然又发了青。 他显然已听懂了吕凤先的意思。 李寻欢突然笑了笑,道:“那人也会复活的,而且用不着十年。” 吕凤先道:“只怕未必。” 李寻欢道:“阁下既能复活,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复活?” 吕凤先道:“那不同。” 李寻欢道:“有什么不同?” 吕凤先冷冷道:“因为我的‘死’并不是死在女人手上的,而且心也一直没有死。” “喳”的一声,阿飞手里的酒杯碎了。 但他还是静静地坐着,动也没有动。 吕凤先连瞧都不瞧了,眼睛盯着李寻欢,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找这四个人,证明我的手能不能算利器,所以我才会在这地方等着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一定要证明?” 吕凤先道:“一定。” 李寻欢道:“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凤先道:“给我自己。” 李寻欢突然又笑了笑,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骗得过,只有自己是永远骗不过的……” 吕凤先霍然站起来,一字字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饺子店里的客人,不知何时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铃铃咬着嘴唇,似已吓呆了。 李寻欢慢慢地站了起来。 铃铃忽然拉住他衣角,悄悄道:“你……你一定要出去?” 李寻欢笑得很辛酸,道:“人生中有些事,你只要遇着,就永远再也无法逃避。” 他目光转向阿飞。 阿飞没有回头。 吕凤先已走出了门。 阿飞突然道:“慢着。” 吕凤先脚步停下,也没有转身,冷笑道:“你也有话要说?” 阿飞道:“不错,我也想证明一件事。” 吕凤先道:“你想证明什么?” 阿飞的手紧握着酒杯的碎片。 鲜血,正一滴滴自他手中滴落。 他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证明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已死了!” 吕凤先霍然转身。 他像是这才第一次看到了阿飞这个人。 然后,他瞳孔又渐渐收缩,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道:“好,我也等着你!” 坟墓。 江湖中每天都有决斗,各式各样的人,为了各种不同的原因,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决斗。 但决斗的地方只有几种。 荒野,山林,坟墓…… 若真是不死不休的决斗,十次中必有九次是选在这种地方的——仿佛这种地方的本身,就带着种“死”的气息。 夜已渐深,有雾。 吕凤先白衣如雪,静静地站在灰色的坟碑前,在凄迷的夜雾中看来,正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要将“死”的信息带给世人。 铃铃依偎在李寻欢身旁,似在颤抖。 是冷,还是怕? 阿飞突然道:“你走开!” 铃铃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道:“我……” 阿飞道:“你。” 铃铃咬着嘴唇,抬头去望李寻欢。 李寻欢的目光仿佛很遥远。 是他的心已远,还是雾太浓? 铃铃垂下头,嗫嚅着道:“你们要说的话,我不能听么?” 阿飞道:“你不能听,任何人都不能听。” 李寻欢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人家陪了你很多天,你至少也该去陪陪他。” 铃铃垂着头,呆了半晌,突然跺着脚,大声道:“我根本不想留在这里,根本不想来的,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你杀我,我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假如要这样才算英雄,最好天下的英雄都一起死光!” 李寻欢、阿飞、吕凤先,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再静静地瞧着她飞奔出去。 阿飞甚至连瞧都没有瞧,等她脚步声远,才抬头面对李寻欢,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是吗?” 李寻欢道:“你从未求过任何人。” 阿飞道:“现在,我却有事要求你。” 李寻欢道:“你说。” 阿飞咬着牙,道:“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再也不能阻拦我,一定要让我去!你若抢着出手,我……我就死!” 李寻欢神色显得很痛苦,黯然道:“可是,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 阿飞道:“我一定要这么样做,因为……” 他神情更痛苦,惨然接着道:“因为吕凤先说得实在不错,再这样下去,我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我绝不能放过这机会。” 李寻欢道:“机会?” 阿飞道:“我若想复活,若想新生,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李寻欢道:“以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么?” 阿飞摇了摇头,道:“以后纵然还有机会,可是我……今天我若失去了这勇气,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勇气振作!” 一个人受的打击太大,就会变得消沉,若是消沉得太久,无论多坚强的人,也会变得软弱,勇气也必定会消失。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阿飞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出手已慢了,因为这两年,我也已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渐渐迟钝,甚至已有些麻木。” 李寻欢柔声道:“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会恢复的,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飞道:“现在正是时候!” 李寻欢道:“现在?为什么?” 阿飞慢慢的摊开手掌。 鲜血已染红了他的手,酒杯的碎片还嵌在肉里。 阿飞道:“因为现在我忽然发现,肉体上的痛苦不但可以减轻心里的苦恼,而且还可以使人精进、振作,也可以使人敏锐。” 他说得不错。 痛苦本就可刺激人的神经,令人的反应敏锐,也可以激发人的潜力——就算是一匹马,当你鞭打它,令它觉得痛苦时,它也会跑得快些。负了伤的野兽也通常都比平时更可怕。 李寻欢沉思着,道:“你有信心?” 阿飞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李寻欢突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肩头,道:“好,你去吧!” 第六十章友情 阿飞却还在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方才那小姑娘……她是谁?” 李寻欢道:“她叫铃铃,也很可怜。”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很会说谎。”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等你——她等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若真的在等你,自然一定对你很关心。” 李寻欢道:“也许……” 阿飞抢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谁都看得出你必定受了很多罪,可是她却根本没有问你是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 李寻欢淡淡道:“也许她还没有机会问。” 阿飞道:“女孩子若是真的关心一个人,绝不会等什么机会。”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突又笑了,道:“你难道怕我会上她的当?”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李寻欢微笑道:“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不要希望女人对你说真话。” 阿飞道:“你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说谎?” 李寻欢固然不愿正面回答他这句话,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千万莫要当面揭穿女人的谎话,因为你就算揭穿了,她也会有很好的解释,你就算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还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说谎。”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遇见了一个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你就是在自找苦吃。” 阿飞凝注着李寻欢,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