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上) 楔子 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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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下得实在不是时候。”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今天本是她们每月一次,到镇上来采购针线、花粉的日子。” 叶开道:“她们?她们是谁?” 萧别离目中带着笑意,道:“她们之中,总有一个是你很想见到的。” 叶开明白了,却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很想见到她?” 萧别离微笑道:“我看得出来。” 叶开道:“怎么看法?” 萧别离轻抚着桌上的骨牌,缓缓道:“也许你不信,但我的确总是能从这上面看出很多事。” 叶开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凝视着骨牌,脸色渐渐沉重,目中也露出了阴郁之色,缓缓道:“我还看到了一片乌云,笼罩在万马堂上,乌云里有把刀,正在滴着血……” 他忽然抬头,盯着叶开,沉声道:“昨夜万马堂里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凶杀不祥的事?” 叶开似已怔住,过了很久,才勉强笑道:“你应该改行去替人算命的。”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只可惜我总是只能看到别人的灾祸,却看不出别人的好运。” 叶开道:“你……你有没有替我看过?” 萧别离道:“你要听实话?” 叶开道:“当然。” 萧别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很空洞,仿佛在凝视着远方说道:“你头上也有朵乌云,显见得你也有很多烦恼。” 叶开笑了,道:“我像是个有烦恼的人?” 萧别离道:“这些烦恼也许不是你的,但你这人一生下来,就像是已经有很多别人的麻烦纠缠着你,你甩也甩不掉。” 叶开笑得似已有些勉强,勉强笑道:“乌云里是不是也有把刀?” 萧别离道:“就算有刀也无妨。”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因为你命里有很多贵人,所以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 叶开道:“贵人?” 萧别离道:“贵人的意思,就是喜欢你,而且能帮助你的人,譬如说……” 叶开道:“譬如说你?” 萧别离笑了,摇着头说道:“你命中的贵人,大多是女人,譬如说翠浓!” 他看着叶开襟上的珠花,微笑道:“她昨夜就一直在等着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叶开也笑了,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既然迟早要被赶出来,又何必去?” 萧别离道:“你错了。”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这地方的女人,也未必人人都是拜金的。” 叶开道:“我倒宁愿她们如此。”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这样子反而无牵无挂,也不会有烦恼。” 萧别离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情的人就有烦恼?” 叶开道:“对了。” 萧别离微笑道:“你却又错了,一个人若是完全没有烦恼,活着也未必有趣。” 叶开笑道:“我还是宁可坐在这里,除非这里白天不招待客人。” 萧别离道:“你是例外,随便你什么时候来,随便你要坐到什么时候都行,但是我……” 他忽又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已老了,精神已不济,到了要睡觉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要瘫了下去。” 叶开道:“你还没有睡。” 萧别离笑得仿佛有些伤感,悠悠道:“老人总是舍不得多睡的,因为他自知剩下的时候已不多了,何况我又是个夜猫子。” 他拿起椅旁的拐杖,挟在肋下,慢慢地站起来,忽又笑道:“中午时说不定雨就会停的,你说不定就会看到她了。” 萧别离已上了小楼。 他站起来,叶开才发现他长衫的下摆里空荡荡的。两条腿已都齐膝被砍断。 这双腿是怎会被砍断的?为了什么? 无论谁都可看得出,他若非是个很不平凡的人,又怎会到这边荒小城中来,做这种并不光彩的生意? 他是不是想借此来隐藏自己的过去?是不是真有种神秘的力量,能预知别人的灾祸? 叶开沉思着,看到桌上的骨牌,就忍不住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忽又发觉这骨牌并不是骨头,而是纯钢打成的。 只听一阵阵干涩的咳嗽声,隐隐从小楼上传下来。 叶开叹了口气,只觉得他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说出的每句话,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含义,做出的每件事,也仿佛都有某种很神秘的目的。 就连他住的这小楼上,都很可能隐藏着一些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叶开看着那狭而斜的楼梯,忽又笑了。 他觉得这地方实在很有趣。 正午。 雨果然停了,叶开穿过满是泥泞的街道,走向斜对面的杂货铺。 杂货铺的老板,是个很乐观的中年人,圆圆的脸,无论看到谁都是笑眯眯的。 别人要少付几文钱,多抓两把豆子,他也总是笑眯眯地说:“好吧,马马虎虎算了,反正都是街坊邻居嘛。” 他姓李,所以别人都叫他李马虎。 叶开认得李马虎,却忘了看看这杂货铺是不是有针线、花粉卖。 正午的时候,也正是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所以这时候杂货铺里总是少有人会来光顾。 李马虎又和平时一样,伏在柜台上打瞌睡。 叶开不愿惊动他,正在四下打量着,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一辆大马车急驰过长街。 车身漆黑如镜,拉车的八匹马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良驹。 叶开认得这辆车正是昨天来接他去万马堂的,现在这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呢? 他正想赶出去看看,身后已有人带着笑道:“这想必是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大小姐又出来买货了,却不知今天她们要不要鸡蛋。” 叶开笑道:“她们又不是厨房里的采买,要鸡蛋干什么?” 他转过身,就发现李马虎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愈洗愈年轻的。” 叶开笑道:“你媳妇是不是每天也用鸡蛋洗脸?” 李马虎撇着嘴,冷笑着道:“她呀,她每天就算用三百斤鸡蛋洗脸,还是一脸的橘子皮——而且是风干了的橘子皮。” 他忽又眯起眼一笑,压低声音道:“但万马堂的那两位,却真是水仙花一样的美人儿,大爷你若是有福气能……”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门外大声道:“李马虎,你在乱嚼什么舌头?” 李马虎朝门外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赔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给小少爷你做个糖葫芦。” 一个孩子手叉着腰,站在门外,瞪着双乌溜溜的眼睛,身上的衣服比糖葫芦还红。 他年纪虽小,派头却不小,李马虎一看见他,脸就吓得发白。 但他一看见叶开也在店里,脸也吓白了,转过身就想溜。 叶开立刻追出去,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道:“莫说你是小虎子,就算你是个小狐狸,也一样溜不掉的。” 小虎子好像有点发急,大声道:“我又不认得你,你找我干什么?” 叶开道:“早上你不是还认得我的?现在怎么忽然又不认得了?” 小虎子脸涨得通红,又想叫。 叶开道:“你乖乖地听话一点,要多少糖葫芦我都买给你,否则我就去告诉你爹爹和你四叔,说你早上在说谎。” 小虎子更急,红着脸,道:“我……说了什么谎?” 叶开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你早已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出来,也没有躲在你姐姐的马肚子下面,对不对?” 小虎子眼珠子直转,吃吃笑道:“那只不过是我想帮你的忙。” 叶开道:“是谁教你那么说的?” 小虎子道:“没有人,是我自己……” 叶开沉下了脸,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把你押回去,交给你爹爹了。” 小虎子脸又吓得发白,这孩子只要一听到他爹爹,立刻就老实了,垂下头道:“好,告诉你就告诉你,是我三姨教我说的。” 叶开吃了一惊,道:“你三姨?是不是早上把你拉去的那个人?” 小虎子点点头。 叶开皱起眉,道:“她怎么知道昨天夜里我跟你姐姐在一起?” 小虎子嘟起嘴,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问她去?” 叶开只好放开手,这孩子立刻一溜烟似的远远逃走了。逃到街对面,才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笑嘻嘻道:“你可以去问她,但却不能像抱我姐姐那样抱着她,否则我爹爹会吃醋的。” 话未说完,他的人已溜进了街角的一家绸缎庄。 叶开皱着眉,沉思着。 这件事显然又出了他意料之外。 那“三姨”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 他想不通,刚抬起头,就看到这位三姨正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 她打扮得还是很素净,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叶开看着她的时候,她一双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叶开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仿佛向叶开嫣然一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笑。 叶开竟似也有些痴了,过了半晌,才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双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现在却笼着一层雾,一层纱。 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她刚哭过? 叶开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马芳铃脉脉地看着他,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开立刻点点头。 马芳铃这才垂下脖子,偷偷地一笑,一朵红云已飞到脸上。 他们用不着说话。 他的感情,只要一个眼色,她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个眼色,他就已知道。 他们又何必说话? 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骨牌,却已不知被谁收拾了起来。 窗子开着,屋里还是很暗。 叶开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 他明白马芳铃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 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侧当然不会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 叶开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尤其是那一笑。 叶开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马芳铃了。 可是那一笑,却又令人难以忘记。 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杂货铺里买鸡蛋? 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是不是会真的愈洗愈年轻? 叶开集中注意力,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她们两个人。 幸好就在这时,门已轻轻地被推开了。 来的当然是马芳铃。 叶开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 来的不是马芳铃,是云在天——叶开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已很难再见到马芳铃了。 云在天看到他在这里,显然也觉得很意外,但既已进来了,又怎能再出去?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来找翠浓姑娘的?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珠花送给别人呢?” 云在天干咳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找了张椅子坐下。 叶开笑道:“男人找女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阁下为什么不进去?” 云在天神色已渐渐恢复镇定,沉声道:“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 叶开道:“找谁?” 云在天道:“傅红雪。” 叶开道:“找他干什么?” 云在天沉着脸,拒绝回答。 叶开道:“他岂非还留在万马堂?” 云在天道:“不在了。” 叶开道:“什么时候走的?” 云在天道:“早上!” 叶开皱了皱眉头,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 云在天也皱了皱眉,道:“别的人呢?” 叶开道:“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会看见的。” 云在天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朝那小楼上看了一眼。 叶开目光闪动,道:“萧老板在楼上,阁下是不是想去问问他?” 云在天迟疑着,霍然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这时正有十来辆骡子拉的大板车,从镇外慢慢地走上长街。 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辆车上都装着四口崭新的棺材。 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 无论谁看见这么多棺材运到镇上,都难免会吃一惊的。 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万马堂里的人?” 云在天道:“正是。” 驼子道:“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云在天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 驼子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他一共订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 云在天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蹿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驼子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 云在天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驼子道:“是个老太婆。” 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驼子道:“她也跟着我们来了,就在……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材里躺着。” 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材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 驼子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后来想必是睡着了。” 第一辆车上,果然有口棺材的盖子是虚盖着的,还留下条缝透气。 云在天冷笑着,放开了驼子,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揭起了棺盖…… 棺材里果然有个人,但却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个活人!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死人,死了的男人。 这人满身黑衣劲装,一脸青碜碜的须茬子,嘴角的血痕已凝结,脸已扭曲变形,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显然是被人以内力震伤内腑而死。 叶开高高地站在石阶上,恰巧看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失声而呼:“飞天蜘蛛!” 他当然不会看错,这尸体赫然正是飞天蜘蛛。 飞天蜘蛛已死在这里,傅红雪、乐乐山、慕容明珠呢? 他们本是同时离开万马堂的,飞天蜘蛛的尸体又怎会在这棺材里出现? 云在天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那驼子,一字字道:“这人不是老太婆!” 驼子全身发抖,勉强地点了点头,道:“不……不是。” 云在天道:“你说的老太婆呢?” 驼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第二辆车的车夫忽然嘶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走在前面的。” 云在天道:“你怎会走在前面?” 车夫道:“这辆车本来就是最后一辆,后来我们发现走错了路,原地转回,最后一辆才变成最前面一辆。” 云在天冷笑道:“无论怎么变,老太婆也不会变成死男人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驼子拼命摇头,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云在天厉声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他身形一闪,突然出手,五指如钩,急抓驼子的右肩琵琶骨。 驼子整个人本来瘦得就像是个挂在竹竿上的风球,云在天一出手,他突然不抖了,脚步一滑,已到了云在天右肋后,反掌斜削云在天肩骨。 这一招不但变招快,而且出手的时间、部位,都拿得极准,掌风也极强劲而有力气。 只看这一出手,就知道他在这双手掌上,至少已有三十年的功夫火候。 云在天冷笑道:“果然有两下子!” 这六个字出口,他身法已变了两次,双拳已攻出五招! 他武功本以轻灵变化见长,此番身法乍一展动,虽然还没有完全现出威力,但招式之奇变迅急,已令人难以抵挡。 驼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果然也有两下子!” 笑声中,他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转,人已冲天飞起,蹿上对面的屋脊了。 他一招刚攻出,说变招就变招,说走就走,身法竟是快得惊人。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以轻功名震天下的“云天飞龙”! 他身形掠起,云在天的人已如轻烟般蹿了上去,五指如鹰爪,一把抓住了他背上的驼峰。 “嘶”的一声,他背上崭新的蓝布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块,赫然露出了一片夺目的金光。 接着,又是“锵”的一响,他这金光灿灿的驼峰里,竟有三点寒星暴射而出,急打云在天的胸腹。 云在天一声清啸,凌空翻身,“推窗望月飞云式”,人已在另一边的屋脊上。 饶是他轻功精妙,身法奇快,那三点寒星,还是堪堪擦着他衣衫而过。 再看那驼子,已在七八重屋脊外,驼背上的金峰再一闪,就已看不见了。 云在天一跃而下,竟不再追,铁青的脸上已现了冷汗,目光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金背驼神’丁求竟会又在边荒出现。” 叶开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实在也未想到是他!” 云在天沉声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叶开淡淡地道:“走江湖的人,不知道他的又有几个?” 云在天不再说话,脸色却很凝重。 叶开道:“这人隐迹已十余年,忽然辛辛苦苦地送这么多棺材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和你们的那些仇家有关系?” 云在天还是不说话。 叶开又道:“飞天蜘蛛难道是被他杀了的?为的又是什么?” 云在天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 叶开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移向长街尽头处,喃喃道:“也许我应该去问问他。” 第八章春风解冻 长街尽头处,慢慢地走过一个人来,脚步艰辛而沉重,竟是傅红雪。 他手里当然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柄刀,一步步走过来,好像无论遇着什么事,他这种步伐都绝不会改变,更不会加快。 只有他一个人,乐乐山和慕容明珠还是不见踪影。 叶开穿过长街,迎上了他,微笑着,道:“你回来了?”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还没有死。” 叶开道:“别的人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慢。” 叶开道:“他们都走在你前面?” 傅红雪道:“嗯。” 叶开道:“走在前面的人,为何还没有到?” 傅红雪道:“你怎知他们定要回来这里?” 叶开点了点头,忽又笑了笑,道:“你知道最先回来的是谁?” 傅红雪道:“不知道。” 叶开道:“是个死人。” 他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又道:“走得快的没有到,不会走的死人反而先到了,这世上有很多事的确都有趣得很。” 傅红雪道:“死人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本来留在后面陪着我的。” 叶开道:“陪着你?干什么?” 傅红雪道:“问。” 叶开道:“问你的话?” 傅红雪道:“他问,我听。” 叶开道:“你只听,不说?” 傅红雪冷冷道:“听已很费力。” 叶开道:“后来呢?” 傅红雪道:“我走得很慢。” 叶开道:“他既然问不出你的话,所以就赶上前去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道:“所以他先到。” 叶开笑了,只不过笑得也有点不是味道。 傅红雪道:“你问,我说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叶开笑道:“我也正在奇怪。” 傅红雪道:“那只因我也有话要问你。” 叶开道:“你问,我也说。” 傅红雪道:“现在还未到问的时候。” 叶开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问?” 傅红雪道:“我想问的时候。” 叶开微笑道:“好,随便你什么时候想问,随便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的。” 他闪开身,傅红雪立刻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往棺材里的尸体看一眼。他的目光就仿佛十分珍贵,无论你是死是活,他都绝不肯随便看你一眼的。 叶开苦笑着,叹了口气,转过头,就看到云在天已准备盘问那些车夫。 他也懒得去听了——你若想从这些车夫嘴里问出话来,还不如去问死人也许反倒容易。 死人有时也会告诉你一些秘密的,只不过他说话的方式不同而已。 飞天蜘蛛的尸体已僵硬、冷透,一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握着,就像是紧紧握着某种看不见的珠宝一样,死也不肯松手。 叶开站在棺材旁,对着他凝视了很久,喃喃道:“密若游丝,快如闪电……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 正午后,阴暗的苍穹里,居然又有阳光露出。 但街道上的泥泞却仍未干,尤其是因为刚才又有一连串载重的板车经过。 现在这一列板车已入了万马堂。 若不问个详详细细、水落石出,云在天是绝不会放他们走的。 那辆八匹马拉着的华丽马车,居然还停留在镇上,有四五个人正在洗刷车上的泥泞,拌着大豆草料准备喂马。 杂货铺隔壁,是个屠户,门口挂着个油腻的招牌,写着:“专卖牛羊猪三兽。” 再过去就是个小饭馆,招牌更油腻,里面的光线更阴暗。 傅红雪正坐在里面吃面。 他右手像是特别灵巧,别人要用两只手做的事,他用一只手就已做得很好。 再过去就是傅雪红住的那条小巷,巷子里住的人家虽不少,但进出的人却不多,只有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佝偻着身子,蹒跚地走出来,将手里一张已抹上浆糊的红纸,小心翼翼地贴在巷子的墙角,又佝偻着身子走了回去。 红纸上写着:“吉屋招租,雅房一间,床铺新,供早膳。月租纹银十二两正,先付。限单身无孩。” 这老太婆早上刚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房租,好像已尝出了甜头,所以就想把自己住的一间屋子,也租给别人了,而且每个月的租金还涨了二两。 杂货铺的老板又在打瞌睡。 对面的绸缎庄里,正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在买针线,一面还嘀嘀咕咕的,又说又笑,只可惜比那三姨和马芳铃丑多了。 马芳铃她们的人呢? 马车虽然还留在镇上,但她们的人却已好像找不着了。 叶开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有看见她们的人影。 他本来想到那小饭馆吃点东西的,但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却走过去将巷口贴着的那张红纸揭了下来,卷成一条,塞在靴子里。 他靴筒里好像还有条硬邦邦的东西,也不知是金条,还是短刀? 街上最窄的一扇门,就是这里的销金窟。 门虽最窄,屋子占的地方却最大。 窄门上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标志,只悬着一盏粉红色的灯。 灯亮起的时候,就表示这地方已开始营业,开始准备收你囊里的钱了。 灯熄着的时候,这门里几乎从未看到有人出来,当然也没人进去。 这里竟像是镇上最安静的地方。 叶开打了个呵欠,目中已有些疲倦之意,迟疑了半晌,终于又推门走了进去。 暗沉沉的屋子,居然有个人,居然不是萧别离,是马芳铃。 叶开到处找不着的人,原来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女孩子的行动,岂非是令人难以捉摸的? 叶开笑了,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马芳铃瞪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扭头就走。 她本来一直坐在那里发怔,看见叶开进来本已忍不住露出喜色,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忽又板起了脸,扭头就走。 叶开知道这位大小姐想必已等得生气了。 你看到大小姐生气的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等她气消了再说。 在这种时候你若还想拦住她,劝劝她,你一定是个笨蛋。 叶开不是笨蛋。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坐下来。 马芳铃本来已快冲出了门,突又转回来,瞪着叶开道:“喂,你来干什么的?” 叶开眨了眨眼,道:“来找你。” 马芳铃冷笑道:“来找我?现在才来?你以为我一定会等你?” 叶开笑道:“你现在不是在等我?” 马芳铃道:“当然不是。” 叶开道:“不是等我,是在等谁?” 马芳铃道:“等三姨。” 叶开怔了怔,道:“三姨?她也要来?” 马芳铃道:“你以为这地方只有男人才能来?” 叶开苦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以为,也不知道你已经来了,所以满街在找你。” 马芳铃瞪着他,又瞪了半天,道:“你一直都在找我?” 叶开道:“不找你找谁?” 马芳铃忽然扑哧一笑,道:“呆子,你以为这里只有一个门可以进来?” 原来她是从后门进来的,女孩子到这种地方来,当然要避旁人耳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会走后门。” 马芳铃道:“不是我要走,是三姨。” 叶开又怔了怔,道:“她也来了?” 马芳铃咬着嘴唇,笑道:“呆子,我刚才不是已告诉了你吗?” 叶开道:“她的人呢?” 马芳铃向左面的第三扇门努了努嘴,道:“在里面。” 这扇门里,正是翠浓的香闺。 叶开瞪大了眼睛,讶道:“她在里面?在里面干什么?” 马芳铃道:“聊天。” 叶开道:“跟翠浓聊天?” 马芳铃道:“她们本来是朋友,三姨每次到镇上来,都要找她聊聊的。” 她忽又瞪起了眼,瞪着叶开道:“你怎么知道她叫翠浓?你也认得她?” 叶开讷讷道:“好像见过一次。” 马芳铃眼睛瞪得更大,道:“是好像见过?还是真的见过?” 叶开苦笑道:“真的见过。” 马芳铃歪起头,用眼角瞟着他,道:“你好像是前天晚上来的。” 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前天晚上你住在哪里?” 叶开道:“好像……好像是……” 马芳铃咬着嘴唇,突又一扭头,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真有点像是五月里的天气,变得真快。 叶开只有叹息,除了叹气之外,他还能怎么办呢? 男人在女人面前说话,真应该小心些,尤其是喜欢你的女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又被轻推开了,马芳铃又慢慢地走了回来,走到叶开面前,在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脸色已好看多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开,忽然道:“你怎么不说话?” 叶开道:“我不敢说。” 马芳铃道:“不敢?” 叶开道:“我怕又说错了话,让你生气。” 马芳铃道:“你怕我生气?” 叶开道:“怕得厉害。” 马芳铃眼波流动,突又扑哧一笑道:“呆子,不该说的时候嘴巴不停,该说的时候反而不说了。” 她目光渐渐温柔,凝视着叶开,道:“今天早上,别人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说?” 叶开道:“不知道。” 马芳铃柔声道:“我知道,你是怕连累了我,怕别人说我的闲话,是不是?” 叶开道:“不知道。” 聪明的男人总是会选个很适当的时候来装装傻的。 马芳铃眼波更温柔,道:“你难道不怕他们真的杀了你?” 叶开道:“不怕,我只怕你生气。” 马芳铃嫣然一笑,温柔得就仿佛是可以令冰河解冻的春风。 叶开盯着她,似又有些痴了。 马芳铃慢慢地垂下头,道:“我爹爹早上是不是找你谈过话?” 叶开道:“嗯。” 马芳铃道:“他说了些什么?” 叶开道:“他要我走,要我离开这地方。”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你说什么?” 叶开道:“我不走!” 马芳铃抬起头,忽然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道:“你……你真的不走?” 叶开点了点头。 马芳铃道:“别的地方没有人等你?” 叶开柔声道:“只有一个地方有人等我。” 马芳铃立刻问道:“哪里?” 叶开道:“这里。” 马芳铃又笑了,笑得更甜,眼波蒙蒙眬眬,就像是在做梦似的,轻轻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人跟我这样子说过话,从来也没有人拉过我的手……你知不知道?相不相信?” 叶开道:“我相信。” 马芳铃道:“就因为别人都觉得我很凶,所以我自己也愈来愈觉得自己凶了,其实……” 叶开忍不住笑道:“其实你本来就很凶。” 马芳铃嫣然一笑,道:“其实有时我跟你生气,根本就是假的。” 叶开道:“为什么要假装生气?” 马芳铃道:“因为……因为我总觉得若不时常发发脾气,别人就会来欺负我。” 叶开柔声道:“以后绝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马芳铃眨着眼,道:“若有人欺负我,你去跟他拼命?” 叶开道:“当然,只不过……你以后可不许假装生气了。” 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但以后你若敢再住在这里,我可真的生气了。” 叶开什么话也不说,从靴筒里拿出了那卷红纸。 马芳铃打开来一看,脸上立刻又露出春风般温柔的微笑。 叶开看着她,从心里觉得她真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时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轻轻地亲了亲。 她的脸又红了,红得发烫。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咳嗽。 那人正带着微笑,看着他们。 马芳铃的脸更红,一双手立刻藏到背后。 三姨微笑道:“我们该回去了!” 马芳铃红着脸垂下头,道:“嗯。” 三姨道:“我先到外面去等你。” 她出去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又回眸向叶开一笑。 令人销魂的一笑。 马芳铃的笑是明朗的、可爱的,就好像是初春的阳光。 她的笑却如浓春,浓得令人化不开,浓得令人不饮自醉。 在她面前,马芳铃看来就更像个孩子。 无论谁看到她走出去,都会觉得有些特别的滋味,就仿佛被她偷走了什么东西。 叶开当然不能将这种感觉露出来,所以忽然问道:“你们每次到镇上,坐的都是那辆马车?” 马芳铃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开道:“像那样的马车,你们一共有几辆?” 马芳铃道:“只有一辆。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骑马。” 叶开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们要坐这辆马车,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马芳铃道:“他们是谁?” 叶开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 马芳铃笑道:“他们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叹气?” 叶开却又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十三个人来,现在已死了一个,不见了十一个。” 马芳铃睁大眼睛,道:“死的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马芳铃道:“不见了的呢?” 叶开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和他那九个跟班的。” 马芳铃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见呢?” 叶开缓缓道:“这地方本来就随时都会有怪事发生的。” 马芳铃抿嘴一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的疑心病,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开摇摇头,忽又道:“我能不能顺便搭你们的马车到前面去?” 马芳铃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到前面去干什么呢?” 叶开道:“去找那些不见了的人。” 马芳铃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附近?也许他们从别的路回去了呢?” 叶开道:“不会的。” 马芳铃道:“为什么不会?”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怎么知道的。” 叶开道:“有人告诉我。” 马芳铃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叶开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是个死人……” 马芳铃骇然道:“死人?” 叶开点了点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他们说话的方法和活人不同而已。” 马芳铃吃惊地看着他,讷讷道:“死人说的话你也相信?” 叶开又点点头,嘴角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诉你的事,才永远不会是假的……因为他已根本不必骗你。” 这死人紧握着的双拳已松开了,手指弯曲僵硬。死人纵然还能说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却是绝不会自己松开的。飞天蜘蛛紧紧地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炯炯,盯着这双手。 他既不看这死人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双手。 所以每个人都在盯着这双手。 马空群忽然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花满天和云在天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公孙断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什么不同?” 马空群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公孙断道:“你看得出?” 马空群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 公孙断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马空群道:“绝不是。”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 他忽然转向云在天,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已死了很久?” 云在天点点头,道:“至少已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 马空群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紧?” 云在天沉吟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 马空群沉下脸,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 云在天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 马空群道:“你问出了什么?” 云在天垂首道:“没有。” 马空群沉声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云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留意。” 马空群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口棺材附近?” 云在天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还有叶开!” 马空群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云在天又垂下头,摇头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 马空群道:“只不过怎样?” 云在天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兴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马空群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远比你想的多得多。” 公孙断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关系?” 马空群点点头,道:“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可见他对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才特地叫人找他到这里来……” 公孙断失声道:“这人是你特地找来的?” 马空群沉声道:“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请来的。” 公孙断道:“请他来干什么?” 马空群道:“请他来替我在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公孙断道:“为什么要找他?” 马空群道:“因为他和这件事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 公孙断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 马空群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 公孙断道:“哦?” 马空群道:“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公孙断瞪起了眼,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是谁杀他的,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 公孙断道:“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 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马空群沉吟着,又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红雪。” 马空群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回到镇上,乐乐山和慕容明珠却已失踪了。” 马空群沉下了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许回来!” 云在天道:“是。” 无论马空群说什么,他脸色永远都很恭顺。在马空群面前,这昔年也曾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我去找傅红雪!”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 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即已知趣地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抬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孙断道:“他自己?” 马空群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怒的公牛。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仿佛已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之事。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满了光泽鲜艳的兽皮,桌上摆满了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 这是他应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满意,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地搅动,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停地抽打着他的灵魂。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满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 他冲了出去。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正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 第九章稳若磐石 黄昏。 斜阳从小窗里斜照进来,照在傅红雪的腿上,使他想起了前夜轻抚着他大腿的,那双温暖而又柔软的手。 他躺在床上,疲倦得连靴子都懒得脱了。 但只要想起那双手,那个女人,那光滑如丝缎的皮肤,那条结实修长的腿,和腿的奇异动作…… 他心里立刻就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冲动,好像连裤裆都要被冲破。 他知道如何解决这种冲动。 他做过。 可是现在他已不同,因为他已有过女人,真正的女人。 他本不该想这件事的——他所受的训练也许比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严厉艰苦。 但他也是个男人,被这种见鬼的夕阳晒着,除了这件事外,他简直什么都不愿想——他太疲倦。 雨是什么时候停的? 骤雨后的夕阳为什么总是特别温暖? 他跳下床,冲出去! 他需要发泄,却偏偏只能忍耐! 街上很安静。 山城里的居民,仿佛都已看出这地方将要有件惊人的大事发生,连平常喜欢在街上游荡的人,都宁可躲在家里抱孩子了。 叶开站在屋檐下,看着街上的泥泞,似在思索着件很难解决的问题。 然后他就看到傅红雪从对面的小巷里走出来。 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傅红雪却像是没有看见他,苍白的脸上,仿佛带着种激动的红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一道窄门。 门上的灯笼已燃起。 傅红雪的眼睛似也如这盏灯一样,也已在燃烧。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过去。 叶开忽然发现这冷漠沉静的少年,今天看来竟像是变得有些奇怪。 一个人若是忍耐得太久,憋得太久,有些时候总难免会想发泄一下的,否则无论谁都难免要爆炸。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他的确应该痛痛快快地喝顿酒了。” 最好能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那么等他醒来时,虽然会觉得头痛如裂,但精神却一定会觉得已松弛了下来。 当然最好还能有个女人。 叶开在奇怪,也不知道这少年一生是不是曾接触过女人。 若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也许反倒好些——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的男人,就像是个严密的堤防,是很难崩溃的。 已有过很多女人的男人,也不危险——假如已根本没有堤防,又怎会崩溃。 最危险的是,刚接触到女人的男人,那就像是堤防上刚有了一点缺口,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让洪水冲进来。 傅红雪慢慢地穿过街道,眼睛还是盯着那扇门,门上的灯笼。 灯笼亮着,就表示营业已开始。 今天的生意显然不会好,这地方主要的客人就是马场中的马师和远地来的马贩子,今天这两种人只怕都不会上门。 傅红雪推开了门,喉结上下滚动着。 屋子里只有两个刚和老婆呕过气的本地客人,萧别离已下了楼,当然还是坐在那同样的位子,正在享受着他的“早点”。 他的早点是一小碟烤得很透的羊腰肉,一小碗用羊杂汤煮的粉条和一大杯酒,好像是从波斯来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里。 他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傅红雪走进去,迟疑着,终于又在前夜他坐的那位子上坐下。 “喝什么酒?” 他又迟疑了很久! “不要酒。” “要什么?” “除了酒之外,别的随便什么都行。” 萧别离忽然笑了笑,转头吩咐他的伙计。 “这里刚好有新鲜的羊奶,给这位傅公子一盅,算店里的敬意。” 傅红雪没有看他,冷冷道:“用不着,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付账。” 萧别离又笑了笑,将最后一片羊腰肉送到嘴里,慢慢地嚼着,享受着那极鲜美中微带膻气的滋味,他绝不是个喜欢争执的人。 但他却知道已有个喜欢争执的人来了。 急骤的马蹄声停在门外。 “砰”地,门被用力推开,一条高山般的大汉,大步走了进来,不戴帽子,衣襟散开,腰上斜插着把银柄弯刀。 公孙断! 萧别离微笑着招呼,他也没有看见。 他已看见了傅红雪。 他的眼睛立刻像是一只发现了死尸的兀鹰。 羊奶已送上,果然很新鲜。 这种饮料只有边城中的人才能享受得到,也只有边城的人才懂得享受。 傅红雪勉强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 公孙断突然冷笑,道:“只有羊才喝羊奶。” 傅红雪听不见,端起羊奶,又喝了一口。 公孙断大声道:“难怪这里有羊骚臭,原来这里有条臭羊。” 傅红雪还是听不见,可是他握着刀的手,青筋已凸起。 公孙断忽然走过去,“砰”地一拍桌子,道:“走开!” 傅红雪目光凝视着碗里的羊奶,缓缓道:“你要我走开?” 公孙断道:“这里是人坐的,后面有羊栏,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傅红雪道:“我不是羊。” 公孙断又一拍桌子,道:“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