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上) 楔子 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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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沉声道:“传下令去,万马堂内所有兄弟,一律斋戒茹素,即刻准备两位场主和公孙先生的后事。” 第十六章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草原上有个茶亭。 马师们喜欢将这地方称作“安乐窝”,事实上这地方却只不过是个草篷而已。 但这里却是附近唯一能避雨的地方。 暴雨刚来的时候,叶开和马芳铃就已避了进来。 雨,密如珠帘。 辽阔无边的牧场,在雨中看来,简直就像是梦境一样。 马芳铃坐在茶亭中的那条长板凳上,用两只手拍着膝盖,痴痴地看着雨中的草原。 她已有很久没有说话。 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叶开也从不去要她们开口说话的。 他一向认为女人若是少说些话,男人就会变得长命些。 闪电的光,照着马芳铃的脸。 她脸色很不好,显然是睡眠不足,而且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但这种脸色却使她看来变得成熟了些,懂事了些。 叶开倒了碗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只希望茶桶里装的是酒。 他并不是酒鬼,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或者是很不开心的时候,他才会想喝酒。 现在他并不开心。 现在他忽然想喝酒。 马芳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爹爹一向不赞成我们来往的。” 叶开道:“哦?” 马芳铃道:“但今天他却特地叫我出来,陪你到四面逛逛。” 叶开笑了笑,道:“他选的人虽然对了,选的时候却不对。”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 叶开道:“不知道。” 马芳铃盯着他道:“今天早上,你一定跟他说了很多话。” 叶开又笑了笑,道:“你该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我也不是。” 马芳铃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们一定说了很多不愿让我知道的话,否则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叶开沉吟着,缓缓道:“你真的要我告诉你?” 马芳铃道:“当然是真的。” 叶开面对着她,道:“我若说他要把你嫁给我,你信不信?” 马芳铃道:“当然不信。” 叶开道:“为什么不信?” 马芳铃道:“我……” 她突然跺了跺脚,扭转身,道:“人家的心乱死了,你还要开人家的玩笑。” 叶开道:“为什么会心乱?” 马芳铃道:“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心就不会乱了。” 叶开笑了笑,道:“这句话听起来倒也好像蛮有道理。” 马芳铃道:“本来就很有道理。” 她忽又转回身,盯着叶开,道:“你难道从来不会心乱的?” 叶开道:“很少。” 马芳铃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动过心?” 叶开道:“很少。” 马芳铃咬了咬嘴唇,道:“你……你对我也不动心么?” 叶开道:“动过。” 这回答实在很干脆。 马芳铃却像是吃了一惊,脸已红了,红着脸垂下头,用力拧着衣角,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你若真的喜欢我,早就该抱我了。” 叶开没有说话,却又倒了碗茶。 马芳铃等了半天,忍不住道:“嗯,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叶开道:“没有。” 马芳铃道:“你是个聋子?” 叶开道:“不是。” 马芳铃道:“不是聋子为什么听不见?”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虽然不是聋子,有时却会装聋。” 马芳铃抬起头,瞪着他,忽然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她抱得好紧。 外面的风很大,雨更大,她的胴体却是温暖、柔软而干燥的。 她的嘴唇灼热。 她的心跳得就好像暴雨打在草原上。 叶开却轻轻地推开了她。 在这种时候,叶开竟推开了她,马芳铃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整个人却似已僵硬了似的。 她用力咬着嘴唇,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道:“你……你变了。” 叶开柔声道:“我不会变。” 马芳铃道:“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子的。”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现在比以前更了解你。” 马芳铃道:“你了解我什么?” 叶开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马芳铃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我难道疯了?” 叶开道:“你这么样对我,只不过因为你太怕。” 马芳铃道:“怕什么?” 叶开道:“怕寂寞,怕孤独,你总觉得世上没有一个人真的关心你。” 马芳铃的眼睛突然红了,垂下头,轻轻道:“就算我真的是这样子,你就更应对我好些。” 叶开道:“要怎么样才算对你好?趁没有人的时候抱住你,要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 马芳铃突然伸出手,用力在他脸上掴了一耳光。 她打得自己的手都麻了,但叶开却像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淡淡地看着她,看着她眼泪流出来。 她流着泪,跺着脚,大声道:“你不是人,我现在才知道你简直不是个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大叫着跑了出去,奔入暴雨中。 雨下得真大。 她的人很快就消失在珠帘般的密雨中。 叶开并没有追出去,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非常痛苦。 因为他心里也有种强烈的欲望,几乎已忍不住要冲出去,追上她,抱住她。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样做。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石像般地站在这里,等着雨停…… 雨停了。 叶开穿过积水的长街,走入了那窄门。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一种声音,洗骨牌的声音。 萧别离并没有回头看他,似已将全部精神都放在这副骨牌上。 叶开走过去,坐下。 萧别离凝视着面前的骨牌,神情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忧虑。 叶开道:“今天你看出了什么?”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今天我什么都看不出。” 叶开道:“既然看不出,为什么叹息?” 萧别离道:“就因为看不出,所以才叹息。” 他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叶开,缓缓接着道:“只有最凶险、最可怕的事,才是我看不出的。” 叶开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但我却看出了一样事。”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今天你至少不会破财。” 萧别离在等着他说下去。 他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从怀里取出了那沓崭新的银票,轻轻地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到萧别离面前。 萧别离看着这沓银票,居然也没有再问什么。 有些事是根本用不着说,也用不着问的。 过了很久,叶开才微笑着道:“其实我本不必将这银票还给你的。”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也并不是真的要我去杀他的,是吗?”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你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我,是不是想杀他而已。” 萧别离忽然也笑了,道:“你想得太多,想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 叶开道:“无论如何,你现在总该已知道,我并不是那个想杀他的人。” 萧别离道:“现在无论谁都已知道。”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因为公孙断已死了,死在傅红雪的刀下!” 叶开的微笑突然冻结。 他脸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奇怪的表情。 萧别离慢慢地接着道:“不但公孙断死了,云在天和花满天也死了。” 叶开失声道:“难道也是死在傅红雪刀下的?” 萧别离摇摇头。 叶开皱眉道:“是谁杀了他们?” 萧别离道:“马空群。” 叶开又怔住。 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萧别离道:“有什么想不通的?” 叶开道:“现在他明知有个最可怕的仇敌随时都在等着机会杀他,为什么要将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帮手在这种时候杀了呢?” 萧别离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很奇怪的人,所以总是会做出令人想不到的事。” 这回答根本就不能算是回答,但叶开却居然似已接受了。 他忽然改变话题,问道:“昨天晚上楼上那位贵客呢?” 萧别离道:“贵客?” 叶开道:“金背驼龙丁求。” 萧别离似乎现在才想起丁求这个人,微笑道:“他也是个怪人,也常常会做出些令人想不到的事。”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我就从未想到他会到这种地方来。” 叶开道:“他不是来找你的?” 萧别离悠悠的一笑,道:“又有谁还会来找我这个残废。” 叶开也笑了笑,道:“他还在上面?” 萧别离摇摇头,道:“已经走了。” 叶开道:“哪里去了?” 萧别离道:“去找人。” 叶开道:“找人?找谁?” 萧别离道:“乐乐山。” 叶开很诧异,道:“他们也是朋友?” 萧别离道:“不是朋友,是对头,而且是多年的对头。” 叶开沉吟着,道:“丁求这次来,难道就是为了要找乐乐山?” 萧别离道:“也许。” 叶开道:“他们究竟是什么过节?”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谁知道,江湖中人的恩怨,本就是纠缠不清的。” 叶开又沉吟了很久,忽又问道:“昔年江湖中,有位手段最毒辣的暗器高手,据说是那红花婆婆的唯一传人。” 萧别离道:“你说的是‘断肠针’杜婆婆?” 叶开道:“不错。” 萧别离道:“这名字我倒听说过。” 叶开道:“见过她没有?” 萧别离苦笑道:“我宁愿还是一辈子不要见着她的好。” 叶开道:“昔年‘千面人魔’门下的四大弟子,最后剩下的一个叫‘无骨蛇’西门春的,你当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萧别离道:“我宁愿见到杜婆婆,也不想见到这个人。” 叶开缓缓道:“只不过,据我所知,这两人也都到这里来了。” 萧别离动容道:“什么时候来的?” 叶开道:“来了已很久。” 萧别离沉默了半晌,突又摇摇头,道:“不会,绝不会,他们若到了这里,我一定会知道。” 叶开凝视着他,道:“也许他们已到了,万马堂岂非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 萧别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叶开道:“也许万马堂就因为有了这种帮手,所以才有恃无恐。” 萧别离忽然笑了笑,道:“这是万马堂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叶开也笑了,道:“今天我的话确实好像太多了一些。” 他好像已想告辞了,但就在这时,门外已走进了一个人。 一个白衣人,腰上系着条麻布,手里捧着沓东西,像是信封,又像是请帖。 那既不是信封,也不是请帖。 是讣闻。 公孙断、云在天和花满天的讣闻,具名的是马空群。大殓的日子就在后天。 清晨大祭,正午入殓,然后当然还有素酒招待吊客们。叶开居然也接到了一份。 那白衣戴孝的马师双手送上了讣闻,又躬身道:“三老板再三吩咐,到时务必请萧先生和叶公子去一趟,以尽故人之思。” 萧别离长长叹息,黯然道:“多年好友,一旦永别,我怎会不去?” 叶开道:“我也会去的。” 白衣人再三拜谢。叶开忽又道:“这次讣闻好像发得不少。” 白衣人道:“三老板和公孙先生数十年过命的友情,总盼望能将这丧事做得体面些。” 叶开道:“只要在这地方的人,都有一份?” 白衣人道:“差不多都请到了。” 叶开道:“傅红雪呢?” 白衣人目中露出憎恨之色,冷冷道:“他也有一份,只怕他不敢去而已。” 叶开沉思着,缓缓道:“我想他也会去的。” 白衣人恨恨道:“但愿如此。” 叶开道:“你找着他的人没有?” 白衣人道:“还没有。” 叶开道:“你若放心,我倒可以替你送去。” 白衣人沉吟着,终于点头道:“那就麻烦叶公子了,在下也实在不愿见到这个人,他最好也莫要被人见到才好。” 萧别离一直凝视着手里的讣闻,直等白衣人走出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想不到马空群居然也将讣闻发了一份给傅红雪。” 叶开淡淡道:“你说过,他是个怪人。” 萧别离道:“你想傅红雪真的会去?” 叶开道:“会去的。”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因为我看得出他绝不是个会逃避的人。” 萧别离沉吟着,缓缓道:“但你若是他的朋友,还是劝他莫要去的好。” 叶开道:“为什么?” 萧别离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份讣闻也是个陷阱吗?” 叶开皱眉道:“陷阱?” 萧别离神情很严肃,道:“这一次傅红雪若是入了万马堂,只怕就真的休想回故乡了。” 天皇皇,地皇皇。 眼流血,月无光。 一入万马堂, 休想回故乡。 午后。 骤雨初晴,晴空万里。 叶开正在敲傅红雪的门。 从今天清晨以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傅红雪了,每个人提起这脸色苍白的跛子时,都会现出奇怪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条毒蛇。 傅红雪杀了公孙断的事,现在想必已传遍了这个山城了。 窄门里没有人回应,但旁边的一扇门里,却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探出头来,带着怀疑而又畏惧的眼色,看着叶开。 她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已干瘪。 叶开知道她是这些小木屋的包租婆,带着笑问道:“傅公子呢?” 老太婆摇摇头,道:“这里没有富公子,这里都是穷人。” 叶开又笑了。 他这人好像从来就很难得生气的。 老太婆忽然又道:“你若是找那脸色发白的跛子,他已经搬走了。” 叶开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老太婆道:“快要搬走了。” 叶开道:“你怎么知道他快要搬走?” 老太婆恨恨道:“因为我的房子绝不租给杀人的凶手。” 叶开终于明白。 得罪了万马堂的人,在这山城里似乎已很难再有立足之地。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笑了笑,就转身走出巷子。 谁知老太婆却又跟了出来,道:“但你若没有地方住,我倒可以将那房子租给你。” 叶开微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杀人的凶手?” 老太婆道:“你不像。” 叶开忽然沉下了脸,道:“你看错了,我不但杀过人,而且杀了七八十个。” 老太婆倒抽了口凉气,满脸俱是惊骇之色。 叶开已走出了巷子。 他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傅红雪。 他没有看到傅红雪,却看到了丁求。 丁求居然就坐在对面的屋檐下,捧着碗热茶在喝。 他华丽的衣衫外,又罩上了一件青袍,神情看来有些无精打采。 这时街那边正有个牧羊人赶着四五条羊慢慢地走过来。 暴雨后天气虽又凉了些,但现在毕竟还是盛暑时。 这牧羊人身上居然披着些破羊皮袄,头上还戴着顶破草帽。 帽子戴得很低,因为他的头本就比帽子小。 他低着头,手里提着条牧羊杖,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调。 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牧羊。 在这种边荒之地,好男儿讲究的是放鹰牧马,牧羊人不但穷,而且没人看得起。 街上的人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这牧羊人倒也很识相,也不敢走到街心来,只希望快点将这几条瘦羊赶过去。 谁知道街上偏偏就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丁求一看见这牧羊人,眼睛竟忽然亮了,好像本就在等他。 叶开也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这牧羊人,又看了看丁求。 他的眼睛竟似也亮了。 街上积着水。 这牧羊人刚绕过一个小水潭,就看见丁求大步走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想从丁求旁边绕过去。 牧羊人总是没胆子的。 谁知丁求却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烦了,突然道:“你几时学会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嗫嚅着道:“从小就会了。” 丁求冷笑道:“难道你在武当门下学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终于慢慢地抬起头,看了丁求两眼,道:“我不认得你。” 丁求道:“我却认得你。” 牧羊人叹了口气,道:“你只怕认错人了。” 丁求厉声道:“姓乐的,乐乐山,你就算化骨扬灰,我也一样认得你!这次你还想往哪里走?” 这牧羊人难道真是乐乐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认得我,我还是不认得你。” 他居然真是乐乐山。 丁求冷笑着,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华丽的衣服,背后的驼峰上,赫然绣着条五爪金龙。 乐乐山失声道:“金背驼龙?” 丁求道:“你总算还认得我。” 乐乐山皱眉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丁求道:“找你算账。” 乐乐山道:“算什么账?” 丁求道:“十年前的旧账,你难道忘了么?” 乐乐山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哪里来的什么旧账?” 丁求厉声道:“十七条命的血债,你赖也赖不了的,赔命来吧。” 乐乐山道:“这人疯了,我……” 丁求根本不让他再说话,双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条五尺长的金鞭。 金光闪动,妖矫如龙,带着急风横扫乐乐山的腰。 乐乐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袄,乌云般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 丁求不等,金鞭已变了四招。 乐乐山跺了跺脚,反手一拧羊皮袄,居然也变成了件软兵器。 这正是武当内家束湿成棍的功夫。 这种功夫练到家的人,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当作武器。 眨眼间他们就已在这积水的长街上交手十余招。 叶开远远地看着,忽然发现了两件事。 一个真正的酒鬼,绝不可能成为武林高手。乐乐山的借酒装疯,原来只不过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姿态而已,其实他也许比谁都清醒。 可是他却好像真的不认得丁求。 丁求当然也绝不会认错人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很可笑。 但这件事并不可笑。 死,绝不是可笑的事。 乐乐山的武功纯熟、圆滑、老到,攻势虽不凌厉,但却绝无破绽。 一个致命的破绽。 他这种人本不可能露出这种破绽来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这一瞬间,叶开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来。 丁求的金鞭已毒龙般缠住了他的咽喉。 “咯”的一声,咽喉已被绞断。 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债血还,这笔账今天总算是算清了。” 笑声中,他的人已掠起,凌空翻身,忽然间已没入屋脊后,只剩下乐乐山还凸着死鱼般的眼珠,歪着脖子躺在那里。 他看来忽然又变得像是个烂醉如泥的醉汉。 没有人走过去,没有人出声。 无论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总会觉得很不舒服的。 那杂货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用两只手捧着胃,似乎已将呕吐出来。 太阳又升起。 新鲜的阳光照在乐乐山的身上,照着刚从他耳鼻眼睛里流出来的血。 血很快就干了。 叶开慢慢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他狰狞可怖的脸,黯然道:“你我总算是朋友一场,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当然没有。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叶开却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会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会洒几樽浊酒,去浇在你的墓上的。” 他叹息着,终于慢慢地站起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萧别离。 萧别离居然也走了出来,用两只手支着拐杖,静静地站在檐下。 他的脸色在阳光下看来,仿佛比傅红雪还要苍白得多。 他本就是个终年看不到阳光的人。 叶开走过去,叹息着道:“我不喜欢看杀人,却偏偏时常看到杀人。” 萧别离沉默着,神情也显得很伤感。过了很久,才长叹道:“我就知道他会这么样做的,只可惜我已劝阻不及了。” 叶开点点头,道:“乐大先生的确死得太快。” 他抬起头,忽又问道:“你刚出来?” 萧别离叹道:“我本该早些出来的。” 叶开道:“刚才我正跟别人说话,竟没有看见你出来。” 萧别离道:“你在跟谁说话?” 叶开道:“乐大先生。” 萧别离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死人不会说话。” 叶开道:“会。” 萧别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奇特,道:“死人也会说话?” 叶开点点头,道:“只不过死人说的话,很少有人能听得见。” 萧别离道:“你能听得见?” 叶开道:“能。” 萧别离道:“他说了些什么?” 叶开道:“他说他死得实在太冤。” 萧别离皱眉道:“冤在哪里?” 叶开道:“他说丁求本来杀不了他的。” 萧别离道:“但他却已死在丁求的鞭下。” 叶开道:“那只因有别人在旁边暗算他。” 萧别离皱眉道:“有人暗算他?是谁?” 叶开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掌,在萧别离面前摊开。 他掌心赫然有根针。 惨碧色的针,针头还带着血丝。 萧别离动容道:“断肠针?” 叶开道:“是断肠针。” 萧别离长长吐出口气,道:“如此看来,杜婆婆果然已来了。” 叶开道:“而且已来了很久。” 萧别离道:“你已看见了她?” 叶开苦笑道:“杜婆婆的断肠针发出来时,若有人能看见,她也就不是杜婆婆了。” 萧别离只有叹息。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她并没有躲在万马堂里。” 萧别离道:“怎见得?” 叶开道:“因为她就住在这镇上,说不定就是前面那背着孩子的老太婆。” 萧别离脸色变了变,他也已看见一个老妇人在背着她的孩子过街。 叶开道:“断肠针既然已来了,无骨蛇想必也不远吧。” 萧别离道:“难道他也一直躲在这镇上?” 叶开道:“很可能。” 萧别离道:“我怎么从未发现这镇上有那样的武林高手?” 叶开淡淡道:“真人不露相。真正的武林高手,别人本就看不出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 他看着萧别离,忽然笑了笑,慢慢地接着道:“也说不定就是你。” 萧别离也笑了。 他的笑容在阳光下看来,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然后他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回去。 叶开看着他微笑时,总会忘记他是个残废,总会忘记他是个多么寂寞,多么孤独的人。 但现在叶开看着的是他的背影。 一个瘦削、残废、孤独的背影。 叶开忽然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臂,道:“你难得出来,我想请你喝杯酒。” 萧别离仿佛很惊奇,道:“你请我喝酒?” 叶开点点头,道:“我也难得请人喝酒。” 萧别离道:“到哪里喝?” 叶开道:“随便哪里,只要不在你店里。”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你店里的酒太贵。” 萧别离又笑了,道:“但是我店里可以挂账。” 叶开大笑,道:“你在诱惑我。” 可以挂账这四个字,对身上没钱的人来说,的确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 萧别离微笑道:“我只不过是在拉生意。” 叶开叹道:“有时你的确像是生意人。” 萧别离道:“我本来就是。” 他微笑着,看着叶开,道:“现在你要请我到哪里喝酒去?” 叶开眨着眼笑道:“在我说来,可以挂账的地方,就是最便宜、最好的地方,我在这种地方喝酒,总是最开心的。” 萧别离道:“还账的时候呢?” 叶开道:“还账的时候虽痛苦,但那已是以后的事了,我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问题。” 他微笑着推开门,让萧别离走进去。 但是他自己却没有走进去。 因为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翠浓。 翠浓正低着头,从檐下匆匆地向这里走。 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忽然失踪? 到哪里去? 从哪里回来的? 叶开当然忍不住要问问她,但是她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叶开。 另一个人在瞪着叶开。 傅红雪。 傅红雪终于又出现了。 叶开的手刚伸出去,刚准备去拉住翠浓,就发现了他。 他瞪着叶开的手,冷漠的眼睛似已充满了怒意,苍白的脸已发红。 叶开的手慢慢地缩回,又推开门,让翠浓走进去。 翠浓走进了门,才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好像直到现在才看见他这个人。 叶开却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傅红雪还在瞪着他,那眼色就好像一个嫉妒的丈夫在瞪着他妻子的情人。 叶开看着他,再看着翠浓,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世上岂非本就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这种事岂非本就是每天晚上都可能发生的? 叶开笑了笑,道:“我正在找你。” 傅红雪又瞪了他很久,才冷冷道:“你有事?” 叶开道:“有样东西要留给你。”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你杀了公孙断?” 傅红雪冷笑道:“我早就该杀了他的。” 叶开道:“这是他的讣闻。” 傅红雪道:“讣闻?” 叶开微笑着,道:“你杀了他,他大祭的那天,马空群却要请你去喝酒,你说是不是妙得很?” 傅红雪凝视着他递过来的讣闻,眼睛里还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好得很,的确妙得很。” 叶开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当然一定会去的。”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天也一定热闹得很。” 傅红雪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叶开又笑了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本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公孙断怎么会死的?” 叶开道:“不知道。” 傅红雪冷冷道:“就因为他管的闲事太多了。” 他再也不看叶开一眼,从叶开身旁慢慢地走过去,走上街心。 街上还积着水。 傅红雪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才跟着慢慢地拖了过去。 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可笑。 平时他过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脚。 但现在却不同。 今天街上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手,他手里的刀。 这把杀了公孙断的刀。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敌意。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万马堂的仇敌,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作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这镇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依靠万马堂为生的。” “……” “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 这些都是沈三娘临走时说的话。 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 他根本不认得这女人,只知道她是翠浓的朋友,也是马空群的女人。 翠浓怎么会跟这种女人交朋友的? 他也不懂。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对这女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意,只巴望她快点走开。 可是她却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很久,只希望找个安静的地方,和翠浓两个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无论谁都很难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甚至连公孙断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的确是第一次杀人。 他将刀从公孙断胸膛上拔出来时,竟忍不住呕吐起来。 无论谁都很难了解他这种心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了解。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变成尸体,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不愿杀人的。 但是他却非杀不可! 没有雪,只有沙。 红沙。 鲜血跟着刀锋一起溅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黄沙。 他跪在地上呕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干透时,才能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三娘一直在看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轻蔑?还是怜悯?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他却可以忍受别人的愤恨和轻蔑。 他已习惯。 傅红雪挺直了腰,慢慢地穿过街心。 现在他只想躺下去,躺下去等着翠浓。 直走到镇外,沈三娘才跟他们分手。 他并没有问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她却拉着翠浓,又去嘀咕了很久。 然后翠浓就说要回去了。 “我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她当然应该知道。 傅红雪当然想不到“她”并不是翠浓,而是他所厌恶的沈三娘。 这秘密也许永不会有人知道。 第十七章神秘的老太婆 巷口还贴着张招租的红纸条。 傅红雪走过去,就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双狡黠而充满讨厌的眼瞪着他。 这老太婆看来也不是他的朋友。 傅红雪道:“请让让路。” 老太婆道:“为什么要让路?” 傅红雪道:“我要回去。” 老太婆道:“听说你嫌这地方不好,已经搬家了,还回到哪里去?” 傅红雪道:“谁说我已经搬家了?” 老太婆道:“我说的。” 傅红雪皱眉道:“谁说我嫌这地方不好?” 老太婆道:“也不是你嫌这地方不好,是这地方嫌你不好。” 傅红雪终于明白,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不必再说。 老太婆道:“你的包袱我已送到隔壁的杂货店了,你随时都可去拿。” 傅红雪点点头。 老太婆道:“还有这锭银子,你还是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 她手里本已捏着锭银子,此刻忽然用力掷了出来。 傅红雪只有伸手去接。 他没有接住。 银子刚从老太婆手里飞出来,突然又被一样东西打了回去。 一锭银子突然变成了几十根针。 若不是半空中突然飞过来的一样东西将它打了回去,傅红雪就算人不死,这条手臂也必定要废了。 现在银针打的却是老太婆自己。 这走路都要扶着墙的老太婆,身子竟然弹起,凌空一个翻身,已掠上屋脊。 她行藏既露,已准备溜了。 谁知屋脊上竟早已有个人在等着她。 叶开不知何时也已掠上屋脊,正背负着双手,含笑看着她。 老太婆脸色变了,狡黠的眼睛里,也已露出惊惧之意。 她眼睛并没有瞎,当然早已看出叶开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叶开微笑道:“老太太,你怎么突然变得年轻起来了?” 老太婆干笑了两声,道:“不是年轻,是骨头轻——我看见你这样的小白脸,骨头就会变得很轻。” 叶开淡淡道:“听说老人家若是喝了人血,年纪也会变轻的。” 老太婆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叶开道:“你刚才岂非也喝过乐乐山的血?” 老太婆狞笑道:“那糟老头子血里的酒太多,还是喝你的血好。” 她的手一挥,衣袖中又飞出两条银丝,毒蛇般向叶开脖子上缠了过去。 她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恶毒。 但叶开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恶毒的武器。 他身子突然溜溜一转,好像从衣袖中摸出一样黑黝黝的东西。只听“叮”的一响,银丝突然就不见了。 老太婆一双鸟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叶开又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微笑着道:“你还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不一起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老太婆盯着他,嗄声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姓叶,叫叶开,木叶的叶,开心的开。”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只可惜我开心的时候,你就不会开心了。” 老太婆什么都不再说,突又凌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谁知她身子刚落下,就发现叶开又在那里含笑看着她。笑得就像是条小狐狸。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好轻功。” 叶开微笑道:“倒也不是轻功好,只不过是骨头轻罢了。” 老太婆苦笑道:“看来你骨头比我还轻。” 她一句话未说完,鸟爪般的手突然向叶开攻出了四招。 她的招式也同样奇突诡秘。 但叶开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诡秘的招式。 他的出手既不奇怪,也不诡异。只不过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老太婆的手刚击出,就觉得有样东西在她脉门上轻轻一划。 然后她一双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叶开还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只可惜他开心的时候,别人总是不太开心。 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叶开道:“谁说我要跟你作对?” 老太婆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叶开道:“只不过想请你喝杯酒而已。” 老太婆一愕,道:“请我喝酒?” 叶开道:“我一向难得请人喝酒的,这机会错过可惜。” 老太婆咬了咬牙,道:“到哪里去喝?” 叶开笑道:“当然是萧别离的店里,那地方可以挂账。” 傅红雪手里握着刀,握得很紧。 他还是用刚才一样的姿势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过。 可是他苍白的脸,又已因激动而发红。 老太婆从屋脊上跳下来,垂着头,傻傻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傅红雪没有看她,却突然道:“等一等。” 老太婆就停下来等,好像忽然变得听话得很。 傅红雪道:“我已杀过人。” 老太婆听着。 傅红雪道:“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老太婆的手已在发抖。 叶开也已赶过来,微笑道:“杀人就像喝酒一样,只有第一杯最难入口,你若能喝下第一杯,再多喝几杯当然就不在乎了,只不过……” 傅红雪道:“只不过怎么样?” 叶开道:“杀人也像喝酒一样,喝多了慢慢就会上瘾的。” 他看着傅红雪,微笑着接道:“这件事还是莫要上瘾的好。” 傅红雪冷冷道:“我并不想杀你。” 叶开道:“你想杀她?” 傅红雪道:“我本来只杀两种人,现在却又多了一种。” 叶开道:“哪一种?” 傅红雪道:“想杀我的人。” 叶开点点头,道:“她刚才想杀你,你现在想杀她,这倒也很公平。” 傅红雪道:“你闪开。” 叶开道:“我可以闪开,但你却不能真的杀了她。知道吗?”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笑道:“因为她也没有真的杀了你。” 傅红雪看着他,苍白的脸似已渐渐变得透明。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字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嗯?” 叶开笑道:“你们明明全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问我这句话?” 傅红雪道:“我要问清楚些,只因为我欠你一样东西。” 叶开道:“欠我什么?” 傅红雪道:“欠你一条命。” 他突然转身,慢慢地接着道:“这笔账我迟早总会还你的,你也可以随时问我来要。”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脚步看来更沉重。 叶开忽然觉得他的背影看来和萧别离差不多,看来也同样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也许他的情况更悲惨,因为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永不回头的路。 桌上有酒。 叶开为萧别离斟满一杯,又为老太婆斟满一杯,笑道:“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错。” 叶开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错。” 叶开道:“那么你就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老太婆道:“为什么不能?” 叶开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断肠针’杜婆婆虽然是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却是个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叶开道:“我看到乐乐山中的断肠针,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眼力。” 叶开又笑了笑,道:“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哦?” 叶开道:“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万马堂杀人?”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替万马堂杀了他?” 叶开点点头。 老太婆道:“因为当时我在旁边,而且是个老太婆,所以我一定就是杜婆婆?” 叶开笑道:“这道理岂非本来就很简单?” 老太婆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个男人。” 叶开道:“当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叶开道:“你认为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只有一点可笑。” 叶开道:“哪一点?”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叶开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杜婆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我是个男人。” 叶开怔住。这老太婆竟真的是个男人! 她从脸上揭下了个精巧的面具,解开了衣襟,挺直了腰。 这老太婆就忽然变成了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男人。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的眼力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高明。 这人微笑着,悠然道:“你还要不要检查检查,我究竟是男是女?”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必了。” 这人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男人。” 叶开道:“当然不是。” 这人道:“那么我当然就不是杜婆婆。” 叶开道:“你不是。” 这人道:“乐乐山当然也不是被我杀了的。” 叶开只有承认,无论谁都知道“断肠针”是杜婆婆的独门暗器! 这人道:“我也没有真的杀了傅红雪。” 叶开也只有承认,傅红雪到现在还活着。 这人长长吐出口气,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 他喝完了这杯酒,就站起来转身走出去。 萧别离眼中似又露出了一丝讥诡的笑意,微笑道:“下次请再来光顾。” 这人也笑道:“我当然会来的,听说这地方可以挂账,我那几间破屋子又租不出去。” 叶开忽然唤道:“西门春。” 这人立刻回过头。 他脸上本来还带着笑容,但一回过头,脸色就已变了。 笑容已到了叶开脸上。 他开心的时候,别人通常都不会太开心的。 这人显然还想再笑一笑,只可惜脸上肌肉已几乎完全僵硬。 叶开微笑道:“这酒既然不错,西门先生为何不多喝几杯再走?” 这人站在那里,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现在当然也不必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叶开道:“的确已不必。” 这人道:“但是,我却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不是个人哪?” 叶开大笑。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眼力并不比想象中差多少。 他大笑着道:“千面人魔门下的高足,果然是出手奇诡,易容精妙,我本来早就该看出来的。” 西门春叹道:“你现在看出来也还不太迟。” 叶开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女人,更不会是老太婆,否则别人岂非一下子就会猜到?” 西门春道:“有理。” 叶开道:“那么她是谁呢?” 萧别离忽又笑了笑,淡淡道:“可能就是你,也可能就是我。” 叶开沉思着,道:“也可能就是……” 他忽然跳起来,大声道:“我明白了,杜婆婆一定就是他。” 西门春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你现在明白也许已太迟了。” 傅红雪慢慢地走进了杂货店。 他从没有走进过这杂货店,也从未走进过任何一家杂货店。 他这人本就不是活在凡尘中的,他有他另外一个天地。 那天地中只有仇恨,没有别的。 李马虎伏在柜台上,又在打瞌睡,就好像从来没有清醒过。 傅红雪走过去,用刀柄敲了敲柜台。 李马虎一惊,终于清醒,就看到了傅红雪那柄漆黑的刀。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但刀锋上还留着鲜红的血! 李马虎的脸已吓白了,失神道:“你……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道:“要我的包袱。” 李马虎道:“你的包袱……哦,不错,这里是有个包袱。” 他这才松了口气,很快地将包袱从柜台里双手捧了出来。 傅红雪当然只用一只手去接。另一只手上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刀。 公孙断已死在这柄刀下!下一个人是谁呢? 这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到货架上的蛋,忽又道:“蛋怎么卖?” 李马虎道:“想买?” 傅红雪点点头。 他忽然发现饥饿这种感觉,有时甚至比仇恨还要强烈。 李马虎看着他,摇了摇头,道:“不,这蛋不能卖给你。” 傅红雪也明白,这地方所有的门都已在他面前关了起来,甚至连这杂货店的门都不例外。 他若一定要买,当然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拦。 但他却不是这种人。 他发怒的对象绝不是个老太婆,也不是个小杂货店的老板。 月色已淡了,风中已有凉意。 这里难道已真的没有他容身之地? 他紧紧握着他的刀,提着他的包袱——他本就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的。 这世界上的人无论对他怎么样,他都不在乎。 谁知李马虎忽又接着道:“这蛋不能卖给你,因为蛋是生的,你总不能吃生蛋。” 傅红雪站住。 李马虎道:“后面有炉子,炉子里有火,不但可以炒蛋,还可以热酒。” 傅红雪转回头,道:“你要多少?” 李马虎笑了,道:“公子你既然是个明白人,就马马虎虎算十二两吧。” 十二两银子一顿饭,这杠子实在敲得不轻。 但无论多少银子也不能填饱肚子,饥饿又偏偏如此不能忍受。 李马虎在炒蛋,蛋炒饭。 酒已温好,还有些花生豆干。 “花生豆干全都免费,酒也请尽量喝,马马虎虎算了。” 傅红雪却连一滴酒都没有喝。 他一喝非醉不可,现在却绝不是能喝醉的时候。 李马虎捧上了蛋炒饭,看着他杯中的酒,赔笑道:“大爷你嫌这酒不好?” 傅红雪道:“酒很好。” 李马虎道:“就算不好,也该马马虎虎喝两杯,散散心。” 傅红雪已开始吃饭。 他并不是怕酒里有毒。 分辨食物中是否有毒的法子,一共有三十六种,他至少懂得二十种。 只不过他若不想做一件事时,就绝没有任何人能勉强他做。 李马虎当然也不是喜欢勉强别人的那种人。 傅红雪不喝,他就自己喝。 他将温好的那壶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苦笑道:“凭良心讲,我也常常觉得奇怪,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喝酒,这酒实在比毒药还难喝。” 傅红雪道:“你不喜欢喝酒?” 李马虎叹了口气,道:“根本不会喝,现在我已经快醉了。” 他的确已快醉了,不但脸已开始发红,连眼睛都已发红。 傅红雪皱眉道:“不会喝为什么要喝?” 李马虎道:“酒若温好,不喝就会坏的。” 傅红雪道:“所以你宁可喝醉。” 李马虎叹道:“无论谁要开杂货铺,都得先学会一件事。” 傅红雪道:“什么事?” 李马虎道:“宁可自己受点罪,也绝不能糟蹋一点东西。”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所以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会开杂货铺。开杂货铺的人非但娶不到老婆,连朋友都没有一个。” 傅红雪慢慢地扒着饭,忽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李马虎“扑通”一声,在他旁边坐下,道:“我哪点错了?” 傅红雪缓缓道:“世上只有一种人是真正没有朋友的。” 李马虎道:“哪种人?” 傅红雪道:“我这种。” 他抬起头,仿佛在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