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上) 楔子 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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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远方,显得说不出的空虚寂寞。 他从来没有朋友,以后只怕也永不会有。 他的生命已完全贡献给仇恨,一种永远解不开的仇恨。 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为什么偏偏总是在渴望着友情呢? 李马虎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位叶公子不是你的朋友?” 傅红雪冷冷道:“不是。” 李马虎道:“但他却好像已将你当作朋友。” 傅红雪沉着脸,道:“那只因为他有毛病。” 李马虎道:“有毛病?” 傅红雪握紧手里的刀,缓缓道:“拿我当朋友的人,都有毛病。” 李马虎苦笑道:“这么看来,我好像也有点毛病了。” 傅红雪道:“你?” 李马虎道:“因为我现在也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说起话来连舌头都大了,的确醉得很快,但醉话岂非通常都是真话? 傅红雪突然放下筷子,冷冷道:“你这饭炒得并不好。” 他再也不看李马虎一眼,慢慢地站起来,转过身,因为他也不愿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李马虎却还在看着他,看着他的背。 他的肩已后缩,显见得心里很不平静。 李马虎眼睛里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慢慢地伸出手,好像要去拍他的肩。 就在这时,突然间寒光一闪! 一柄刀已钉入了他的手背。 第十八章救命的飞刀 一柄三寸七分长的刀。 飞刀! 李马虎看到这把刀,一张脸突然扭曲。 接着,他的人也倒下,竟像是被一道无声无息的闪电击倒。 他倒下去的时候,手里仿佛有些东西掉在桌上。 傅红雪霍然转身,就看到了叶开。 叶开正微笑着走进来。 他没有带刀。 傅红雪看着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马虎,厉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开笑了笑。 他总是喜欢用笑来回答一些他根本不必回答的话。 傅红雪永不必再问了。 他也已看见桌上三根针。 惨碧色的针。 针是从李马虎手里掉下来的。 若不是那柄刀,傅红雪现在只怕也和乐乐山一样躺了下去。 难道这马马虎虎的杂货店老板,竟是心狠手辣的杜婆婆? 傅红雪紧握双手,过了很久,才抬起头。 叶开也正在看着他微笑。 傅红雪突然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躲不过他这一招?” 叶开道:“我不知道。”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来救我?” 叶开又笑了,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傅红雪道:“你来干什么?” 叶开淡淡道:“我只不过来将一把刀,打在这个人的手上而已,手是他的,刀是我的,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傅红雪说不出话来了。 叶开施施然走过来,坐下,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饭炒得好像还不错,香得很。” 傅红雪道:“哼。” 叶开道:“酒好像也不错,只可惜没有了。” 傅红雪正想开口,叶开忽又笑道:“我那柄刀够不够换一角酒?” 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叶开道:“若是不够,你就该还我的刀。” 还是没有人开口。 叶开叹了口气,俯下身,拍了拍这人的肩,道:“杜婆婆,我既已认出了你,你又何苦……” 他声音突然停顿,脸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 倒下去的人竟已永远起不来了。 这人的脸已扭曲僵硬,手脚已冰冷。 手背上还钉着那柄刀。 傅红雪看了看这张脸,又看了看这柄刀,道:“你刀上有毒?” 叶开道:“没有。” 傅红雪道:“没有毒这人怎么会?” 叶开沉吟着道:“她年纪看来要大得多,老人都是受不了惊吓的。” 傅红雪道:“你说她是被骇死的?” 叶开道:“手背并不是要害,刀上也绝没有毒。” 傅红雪道:“你说她就是‘断肠针’杜婆婆?” 叶开叹了口气,道:“无骨蛇既然可以是个老太婆,杜婆婆为何不能是个男人?” 傅红雪缓缓道:“是的,我知道杜婆婆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 傅红雪突然冷笑道:“像她这种人,难道也会被小小的一把刀吓死?” 叶开道:“但她的确已死了。” 傅红雪道:“这究竟是把什么样的刀?” 叶开笑了笑。 他也喜欢用笑来回答他不愿回答的话。 他拔起了这柄刀。 刀锋薄面锋利,闪动着淡青的光。 他看着这柄刀时,眼睛里也发出了光。 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不承认这也是一柄刀吧。” 傅红雪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想不到你也会用刀。” 叶开又笑了笑。 傅红雪道:“我从未看过你带刀。” 叶开淡淡道:“刀本就不是给人看的。” 傅红雪也只有承认。 叶开道:“也许只有看不见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呐!” 傅红雪道:“世上没有看不见的刀!” 叶开凝视着手里的刀,缓缓道:“也许你能看得见它,但等你看见它时,往往已太迟了……” 可以吓死人的刀,通常都是看不见的刀。 因为等你看见它时,就已太迟了。 刀又看不见了。 突然间,这柄刀已在叶开手里消失,就像是某种魔法奇迹。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眼睛里也露出了种奇怪的表情。 他终于明白了叶开的意思。 公孙断也没有看见过他的这把刀。 公孙断能看到的只是刀柄和刀鞘。 叶开淡淡道:“很容易被人看见的刀,就很难杀人了。” 傅红雪在听着。 叶开慢慢地接着道:“所以懂得用刀的人,也一定懂得收藏他的刀。” 傅红雪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只可惜这件事并不容易。” 叶开道:“的确很不容易。” 傅红雪道:“那远比使用它还要困难得多。” 叶开微笑道:“看来你已明白了。” 傅红雪道:“我已明白了。” 他抬起头,看着叶开。叶开的微笑温暖而亲切。 傅红雪突又沉下了脸,冷冷道:“所以我希望你也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傅红雪道:“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救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我们本就完全没关系,你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绝不会救你。” 叶开道:“我们不是朋友?” 傅红雪道:“不是!” 叶开也轻轻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明白了。” 傅红雪咬着牙,道:“那么现在你已可以去走你的路。” 叶开道:“你呢,你不出去?”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叶开道:“外面有人在等你。” 傅红雪道:“谁?” 叶开道:“一个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 傅红雪皱眉道:“他等我干什么?” 叶开道:“等你去问他,为什么要暗算你。” 傅红雪的眼睛突然亮了,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其实他根本不必急着出去。 因为外面那个人,无论再等多久,都不会着急的。 死人永远不会着急。 西门春本就不是个很高大的人,现在似已缩成了一团。 他躺在柜台后的角落里,眼珠凸出,仿佛还带着临死时的愤怒和恐惧。 是谁杀了他? 他自己显然也未想到这个人会来杀他。 一根钢锥,插在他心口上,从创口流出的血,现在还未干透。 附近却没有人。 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本就很少有人还留在街上。 傅红雪站在那里,手脚已僵硬,直到听见叶开的脚步声时,才沉声问道:“你说这人就是‘无骨蛇’西门春?” 过了很久,叶开才吐出口气,道:“是的。” 傅红雪道:“我也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 傅红雪道:“他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呼喊,就已被人杀了。” 叶开道:“这是致命的一锥。” 傅红雪道:“能这样杀他的人并不多。” 叶开道:“很多。” 傅红雪皱眉道:“很多?” 叶开突然长叹,道:“无论谁都可以杀了他,因为他已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苦笑道:“我怕他不肯等你,所以先点了他的穴道。” 他忽又接着道:“只不过,能杀他的人虽多,想杀他的人却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傅红雪道:“谁?” 叶开道:“一个生怕你将他秘密问出来的人。”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是谁要他来杀我的?……这就是他的秘密?”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突然冷笑,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叶开道:“你要到哪里去?” 傅红雪道:“我走我的路,你为何不去走你自己的路呢?” 他头也不回,慢慢地走上了长街。 长街寂寂,对面窄门上的灯笼已燃起。 一阵风吹过,将那窄巷口点着的招租红纸吹得飞了起来。 风很冷,夜已将临,是不是秋天也快来了? 晚风中已有秋意,但屋子里却还是温暖如春。 在男人们看来,这地方仿佛永远都是春天。 角落里的桌子上,已有几个人在喝酒,暮色尚未浓,他们的酒意却已很浓了。 叶开刚坐下来,萧别离已将酒杯推过来,微笑道:“莫忘记你答应过请我喝酒的。” 酒杯已斟满。 叶开微笑道:“莫忘记你答应过可以挂账。” 萧别离笑道:“无论谁答应过你的话,想忘记只怕都很难。” 叶开道:“的确很难。” 萧别离道:“所以你已可以放心喝酒了。” 叶开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四下看了一眼,道:“这里的客人倒真来得早。” 萧别离点点头,道:“只要灯笼一亮,立刻就有人来。” 叶开道:“所以我总怀疑他们是不是整天都在外面守着那盏灯笼的。” 萧别离又笑了笑,道:“这种地方的确很奇怪,只要来过一两次的人,很快就会上瘾了,若是不来转一转,好像连觉都睡不着。” 叶开道:“现在我已经上瘾了,今天我就已来了三次。” 萧别离笑道:“所以我喜欢你。” 叶开道:“所以你才肯让我挂账。” 萧别离大笑。 角落中那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他,目中都带着惊讶之色。 他们到这地方来了至少已有几百次,却从未看过这孤僻的主人如此大笑。 但是他很快又顿住笑声,道:“李马虎真的就是杜婆婆?” 叶开点点头。 萧别离道:“我还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开道:“我没有看出来……我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萧别离道:“但是你猜出来了。” 叶开道:“我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西门春为什么要叫傅红雪到他那里去拿包袱。” 萧别离道:“只有这一点?”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又发觉他居然将傅红雪请到里面去吃饭。” 萧别离道:“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叶开道:“很奇怪。” 他接着又道:“现在这地方每个人都已知道傅红雪是万马堂的对头,像他这么圆滑的人,怎么肯得罪万马堂?” 萧别离道:“不错,他本该连那包袱都不肯收下来的。” 叶开道:“但他却收了下来。” 萧别离道:“所以他一定另有目的。” 叶开道:“所以我才会猜她是杜婆婆。” 萧别离道:“你没有猜错。”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幸好我没有猜错。”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已经被我吓死了。” 萧别离怔住。 叶开道:“你想不到?” 萧别离叹了口气,道:“西门春呢?” 叶开道:“也死了。” 萧别离拿起面前的酒,慢慢地喝了下去,冷冷道:“看来你的心肠并不软。” 叶开凝视着他,淡淡道:“现在你是不是后悔让我挂账了。” 萧别离又叹了口气,道:“我只奇怪,像他们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来了就没有走。” 叶开道:“也许他们是避难,也许他们的仇家就是傅红雪。” 萧别离道:“但他们来的时候,傅红雪还只是个小孩子。” 叶开道:“那么他们为何要杀傅红雪?” 萧别离淡淡道:“你不该杀了他们的,因为这句话只有他们才能回答你。” 叶开叹道:“他们的确死得太早,也死得太快,只不过……” 萧别离道:“只不过怎么样?” 叶开忽又笑了笑,悠然道:“莫忘记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 萧别离道:“他们说了什么?” 叶开道:“现在还没有说,因为我还没有去问。” 萧别离道:“为什么还不问?” 叶开道:“我不急,他们当然更不会急。” 萧别离又笑了,凝视着叶开,微笑道:“你实在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叶开道:“和三老板一样奇怪……” 萧别离道:“比他更怪……” 他这句话刚说完,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急骤的铜锣声,还有人在大呼:“火,救火……” 火势猛烈。 起火的地方,赫然就是李马虎的杂货店。 火苗从后面那木板屋里冒出来,一下子就将整个杂货铺都烧着,烧得好快。 就算有人想隔岸观火都不行,因为这条街上的屋子,大多都是木板造的。 片刻间,整条街都已乱了起来,各式各样可以装水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出现了。 火光照着萧别离的脸,他苍白的脸也已被映红了,沉吟着道:“看来那火是从杂货铺后面的厨房里烧起来的。” 叶开点点头。 萧别离道:“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忘了熄灯?” 叶开道:“那里根本还没有点灯。” 萧别离道:“但炉子里想必还有火。” 叶开道:“每家人的炉子里都有火。” 萧别离道:“你认为有人放火?” 叶开笑了笑,道:“我早该想到有人会放火的。”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笑得很奇怪,淡淡道:“因为死人烧焦了后,就真的永远不能说话了。” 他忽然抢过一个人手里提着的水桶,也抢着去救火了。 萧别离很快就已看不见他,但眼睛里却还是带着沉思之色。 他身旁忽然悄悄地走过来一个人,悄悄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别离并没有扭头去看,缓缓道:“我刚得到个教训。” 这人道:“什么教训?” 萧别离道:“你若想要一个人不说话,只有将他杀了后再烧成焦炭。” 救火的人虽多,水源却不足。 幸好白天下过雨,屋子并不干燥,所以火势虽未被扑灭,总算还没有蔓延得太快。 叶开挤在救火的人丛中,目光就像鹰一样,在四下搜索。 放火的人通常也会混在救火的人丛里的,这也许因为他不愿被别人怀疑,也许因为他很欣赏别人救火的痛苦,很欣赏自己放的火。 这当然是种残酷而变态的心理,但放火的岂非就是残酷而变态的人? 只可惜这种人外表通常都很不容易看出来的。 叶开正觉得失望,忽然发觉有个人在后面用力拉他的衣襟。 他回过头,又发觉有个人很快地转过身,挤出了人群。 是个头戴着毡帽的青衣人。 叶开当然也很快地跟着挤了出去。 他挤出去后,还是只能看到这青衣人的背影。 叶开常常喜欢研究人的背影,他发现每个人的背影多多少少都有些特征,所以若要从一个人的背影认出他来,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这青衣人的背影却像是完全陌生的。 他身材并不高大,行动却很敏捷,很快地就已走出了这条街。 忽然间,四下就已看不见别的人了。 繁星在天,原野静寂。 叶开大步追过去,轻唤道:“前面的朋友是否有何指教?请留步说话。” 青衣人的脚步非但没停,反而更加快了,又走出一段路,就忽然一掠而起,施展的竟是“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 这人的轻功非但很不错,身法也很美。叶开看见他宽大的衣袂在风中飞舞,忽又觉得他的身法很眼熟,却还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这么样一个人。 走得愈远,夜色就愈浓。 叶开并没有急着追上去。 这青衣人若是真的不愿见他,刚才为什么要拉他的衣服? 这人若是本就想见人,他又何必急着去追? 风吹草原,长草间居然有条小径。 这人对草原中的地势显然非常熟悉,在草丛间东一转,西一转,忽然看不见了。 叶开却一点也不着急,就停下脚步,等着。 过了半晌,草丛中果然在低语。“你知道我是谁?” 叶开笑了笑,悠然低吟:“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万马堂中沈三娘。” 草丛中有人笑了,笑声轻柔而甜美。 一个人带着笑道:“好眼力,有赏。” 叶开微笑道:“赏什么?” 沈三娘道:“赏你进来喝杯酒。” 第十九章斩草除根 这荒凉的草原上,怎么会有喝酒的地方? 叶开走进去后才明白,沈三娘竟在这里建造了个小小的地室。 若不是她自己带你,你就算有一万人来找,也绝对找不到这地方。 这实在是个很奇妙的地方,里面非但有酒,居然还有张很干净的床,很精致的妆台,妆台上居然还摆着鲜花。 摆酒的桌子上,居然还有几样很精致的小菜。 叶开怔住。 沈三娘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正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的笑。 她微笑着道:“你是不是很奇怪。” 叶开忽然也笑了笑,道:“不奇怪。” 沈三娘道:“不奇怪?” 叶开也在看着她,微笑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都不会奇怪。” 沈三娘眼波流动,道:“看来你的确是个很懂事的男人。” 叶开道:“你也是个很懂事的女人。” 沈三娘道:“所以我们就该像两个真正懂事的人一样,先坐下来喝杯酒。” 叶开眨了眨眼,道:“然后呢?” 沈三娘又笑了,咬着嘴唇笑道:“你既然是个懂事的男人,就不该在女人面前问这种话。”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其实我只不过想听你说个故事。” 沈三娘道:“什么故事?” 叶开道:“神刀堂、万马堂的故事。” 沈三娘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说这故事?” 叶开又笑了笑,淡淡道:“我知道的事还不止这一样。” 沈三娘忽然不说话了。 灯光照着她的脸,使得她看来更美,但却是种很凄凉而伤感的美,就像是夏阳下的归鸿、残秋时的夕阳。 她慢慢地斟了杯酒,递给叶开。 叶开坐下。 风从上面的洞口吹过,灯光在摇晃,夜仿佛已很深了。 大地寂静,又有谁知道地下有这么样两个人,这么样坐在这里。 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心事? 沈三娘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下去,然后才缓缓道:“你知道神刀堂的主人是谁?” 叶开点点头。 沈三娘道:“你知道白先羽和马空群,本来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叶开又点点头。 沈三娘道:“他们并肩作战,从关外闯到中原,终于使神刀堂和万马堂的名头响遍了武林。” 叶开道:“我也早已知道白老前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沈三娘叹了口气,黯然道:“就因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所以后来才会死得那么惨。” 叶开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他使神刀堂一天天壮大,不但已渐渐压过了万马堂,江湖中也几乎没有别人能比得上了。” 叶开叹道:“我想他一定得罪了很多人。” 武林大豪的声名,本就是用血泪换来的。 沈三娘咬着牙,道:“他自己也知道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恨他,但他却未想到最恨他的人,竟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叶开道:“马空群?” 沈三娘点点头,道:“他恨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 叶开道:“难道他真的是死在马空群手下的?” 沈三娘恨恨道:“当然还有别的人。” 叶开道:“公孙断?” 沈三娘道:“公孙断只不过是个奴才,就凭他们两个人,怎么敢动神刀堂,何况白夫人和白二侠也是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 她目中充满了怨毒之意,接着又道:“所以那天晚上秘密暗算他们的人,至少有三十个。” 叶开动容道:“三十个?” 沈三娘点点头,道:“这三十个人想必也一定都是武林中的第一流高手。” 叶开道:“你知道他们是谁?” 沈三娘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外,绝没有别人知道。” 她不让叶开问话,很快地接着又道:“那天晚上雪刚停,马空群约了白大哥兄弟去赏雪,说是在城外的梅花庵,准备了一席很精致的酒菜。” 叶开很留意地听着,仿佛每个细节都不肯错过,所以立刻问道:“梅花庵既然是出家人的清修之地,怎么会有酒菜?” 沈三娘冷笑道:“这世上真正能做到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又有几个?” 叶开点点头,替她倒了杯酒。 他了解她的心情。 像她这种人,对世上任何事的看法当然都难免比较尖刻。 沈三娘喝完了这杯酒,才接着说道:“那天白大哥的兴致也很高,所以将他一家人全都带去了,谁知道……谁知道马空群要他们去赏的并不是白的雪,而是红的雪!” 她拿着酒杯的手已开始颤抖,明亮的眼睛也已发红了。 叶开的脸色也很沉重,道:“马空群是不是已安排好那三十个人埋伏在梅花庵里等着他?” 沈三娘点点头,凄然道:“就在那天晚上,白大哥兄弟两家,大小十一口人,全都惨死在梅花庵外,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叶开也不禁黯然,长叹道:“斩草除根,寸草不留,他们的手段好毒!” 沈三娘轻拭着眼角的泪痕,道:“最惨的是白大哥夫妇,他们纵横一生,死的时候竟连首级都无法保存,连他那才四岁大的孩子,都惨死在剑下。” 她又替自己倒了杯酒,很快地喝了下去,道:“但暗算他们的那三十多个蒙面刺客,也被他们手刃了二十多个。” 叶开道:“马空群左掌那四根手指,想必也是被他削断了的。” 沈三娘恨恨道:“若不是他趁白大哥不备时先以金刚掌力重创了白大哥的右臂,那天晚上他们只怕还休想得手。” 叶开道:“金刚掌?” 沈三娘道:“马空群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他右手练的是破山拳,左手练的却是金刚掌,据说这两种功夫都已被他练到了九成火候。” 叶开道:“白大侠呢?” 沈三娘的眼睛里立刻又发出了光,道:“白大哥惊绝天下,无论武功、机智、胆识,世上都绝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 你只要看着她的眼睛,就可以知道她对她的白大哥是多么崇敬佩服。 叶开长长叹息,黯然道:“为什么千古以来的英雄人物,总是要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他也举杯一饮而尽,才接着说道:“白大侠满门惨死之后,马空群自然就将责任推到那些蒙面刺客身上。” 沈三娘冷笑道:“最可恨的是,他还当众立誓,说他一定要为白大哥报仇。” 叶开道:“那三十个刺客之中,能活着回去的还有几个?” 沈三娘道:“七个。” 叶开道:“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沈三娘道:“没有。” 叶开叹道:“他们自己当然更不肯说出来,马空群只怕再也没有想到这秘密也会泄漏。” 沈三娘道:“他做梦也没想到。” 叶开苦笑道:“其实连我也想不通,这秘密是怎么泄漏的。” 沈三娘沉吟着,终于缓缓道:“活着的那七个人之中,有一个突然天良发现,将这秘密告诉了一位白凤夫人。” 叶开道:“这种人也有天良?” 沈三娘道:“他本来也已将死在白大哥刀下,但白大哥却从他的武功上认出了他,念在他做人还有一点好处,所以刀下留情,没有要他的命。” 叶开道:“这人是谁?” 沈三娘叹道:“白凤夫人已答应过他,绝不将他的姓名泄漏。” 叶开道:“他做人有什么好处?” 沈三娘道:“若是说出了他这点好处,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谁了。” 叶开道:“白大侠对他的武功如此熟悉,难道他竟是白大侠的朋友?” 沈三娘恨恨道:“马空群难道不是白大哥的朋友?那三十个蒙面刺客,也许全都是白大哥的朋友。” 叶开叹道:“看来朋友的确比仇敌还可怕。” 沈三娘道:“可是白大哥饶了他一命之后,他回去总算还是天良发现,否则白大哥只怕就要永远冤沉海底了。” 叶开道:“他没有说出另外六个人是谁?” 沈三娘道:“没有。” 叶开道:“为什么不说?” 沈三娘道:“因为他也不知道。” 她接着道:“马空群一向是个很谨慎、很仔细的人,他选择这三十个人做暗算白大哥的刺客,当然仔细观察过他们很久,知道他们都必定在暗中对白大哥怀恨在心。” 叶开道:“想必如此。” 沈三娘道:“但这三十个人却都是和马空群直接联系的,谁都不知道另外的二十九个人是谁。” 叶开道:“江湖中的一流高手,大多都有他们独特的兵刃和武功,这人多少总该看出一点线索来。” 沈三娘道:“行刺的那天晚上,这三十个人不但全都黑衣蒙面,甚至将他们惯用的兵刃也换过了,何况,这个人当然也很了解白大哥武功的可怕,行刺时心情当然也紧张得很,哪有功夫去注意别人。” 叶开垂下头,沉吟着,忽又问道:“那位白凤夫人又是谁?” 沈三娘长长叹息,凄然道:“她……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也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她虽然既聪明又美丽,但命运却比谁都悲惨。” 叶开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她喜欢的男人不但是有妇之夫,而且是那一门的对头。” 叶开道:“对头?” 沈三娘道:“她本是魔教中的大公主。” 叶开动容道:“魔教?” 沈三娘黯然道:“三百年来,武林中无论哪一门哪一派的人,提起魔教两个字来,没有不头疼的。其实魔教中的人也是人,也有血有肉,而且,只要你不去犯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来惹你。” 叶开苦笑道:“我总认为魔教只不过是种荒唐神秘的传说而已,谁知道世上竟真有它存在。” 沈三娘道:“近二十多年来,魔教中人的确已没人露过面。” 叶开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魔教教主在天山和白大哥立约赌技,输了一招,发誓从此不再入关。” 叶开叹:“白大侠当真是人中之杰,当真是了不起。” 沈三娘幽幽地道:“只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没有见着他。” 叶开道:“但他当年的雄姿英发,现在我还一样能想象得到。” 沈三娘看着他,眼睛里露出一抹温柔之意,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又喝了杯酒,才接着道:“就因为天山这一战,所以魔教中上上下下,都将白大哥当作不共戴天的大对头。” 叶开叹道:“魔教中的人,气量果然未免偏狭了一些。” 沈三娘说道:“白凤夫人就是那魔教教主的独生女儿。” 叶开道:“但她却爱上了白大侠。” 沈三娘点点头,道:“就为了白大哥,她不惜叛教出走。” 叶开道:“她知道白大侠已有妻子?” 沈三娘道:“她知道,白大哥从没有欺骗过她,所以她才动了真情。” 叶开长叹道:“你若要别人真情对你,你也得用自己的真情换取。” 沈三娘的目光又变得温柔起来,轻轻道:“她明知白大哥不能常去看她,但她情愿等,有时一年中她甚至只能见到白大哥一面,但她已心满意足。” 叶开的眼睛仿佛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问道:“白大侠的夫人想必不知道他们这段情感。” 沈三娘道:“她至死都不知道,因为白大哥虽然是一世英雄,但对他这位夫人却带着三分畏惧,所以才苦了我们的白凤姑娘。” 叶开叹息着,道:“我明白。” 他的确明白。女人最悲惨的事,就是爱上了一个她本不该去爱的男人。 沈三娘凄然道:“最惨的是,那时她已有了白大哥的孩子。” 叶开迟疑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孩子是不是……” 沈三娘道:“这孩子就是傅红雪。” 叶开动容道:“他果然是来找马空群复仇的!” 沈三娘点点头,目中又有了泪光,黯然道:“为了这一天,她们母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叶开道:“白凤夫人难道从未去向她的父亲请求帮助?” 沈三娘道:“她也是个很倔强的女人,从不要别人可怜她,何况,魔教中人既然对白大哥恨之彻骨,又怎么会帮她复仇。” 叶开叹道:“她既然本是魔教中的公主,当然也不会有别的朋友。” 沈三娘道:“所以她只有全心全意地来教养她的孩子,希望他能够为白大哥洗雪这血海深仇。” 叶开道:“看来她的儿子并没有令她失望。” 沈三娘道:“他现在的确已可算是绝顶高手,我敢说天下已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但又有谁知道,他为了练武曾经吃过多少苦?” 叶开道:“无论做什么事,若想出人头地,都一样要吃苦的。” 沈三娘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呢?” 叶开笑了笑,道:“我?……” 他的笑容中似也带着些悲伤,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总比他好,因为从来也没有人管我。” 沈三娘道:“没有人管真是件幸运的事么?” 叶开又笑了笑。 他只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沈三娘轻轻叹息,柔声道:“我相信你有时也必定希望有个人来管管你的,没有人管的那种痛苦和寂寞,我很明白。” 叶开忽然改变话题,道:“这件事的大概情况,我已明白了。” 沈三娘道:“我说的本来就很详细。” 叶开道:“但你却忘了说一件事。” 沈三娘道:“什么事?” 叶开道:“你自己。” 他凝视着沈三娘,缓缓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沈三娘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马空群以为我是白凤夫人的妹妹,其实他错了。” 叶开道:“哦?” 沈三娘凄然一笑,道:“我本来也是魔教中的人,但却只不过是白凤夫人身边的一个小丫头而已。” 叶开道:“傅红雪认得你?” 沈三娘摇摇头道:“他不认识我,他很小的时候,我就离开了白凤夫人。” 叶开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我要找机会,混入万马堂去刺探消息。” 叶开道:“要查出那六个人是谁?” 沈三娘道:“最主要的,当然是这件事。” 叶开道:“你没有查出来?” 沈三娘道:“没有。” 她目中又露出悲愤沉痛之色,黯然接着道:“所以这几年我都是白活的。” 叶开看着她,道:“你只不过是白凤夫人的丫环,但却也为了这段仇恨,付出了你这一生中最好的十年生命?” 沈三娘道:“因为她一向对我很好,一向将我当作她的姐妹。” 叶开道:“没有别的原因?” 沈三娘垂下头,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这当然也因为白大哥一向是我最崇拜的人。” 她忽又抬起头,盯着叶开,道:“你好像一定要每件事都问个明白才甘心。” 叶开道:“我本来就是个喜欢刨根挖底的人。” 沈三娘眼睛里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盯着他道:“所以你也常常喜欢躲在屋顶上偷听别人说话。” 叶开笑了,道:“看来你好像也要将每件事都问得清清楚楚才甘心。” 沈三娘咬着嘴唇,道:“但那天晚上,屋子里的女人并不是我。” 叶开看着她,眼睛里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过了很久,才慢慢地问道:“不是你是谁?” 沈三娘道:“是翠浓。” 叶开的眼睛突然亮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傅红雪看着他要拉翠浓时,脸上为什么会露出愤怒之色。 沈三娘慢慢地为他倒了杯酒,道:“所以那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女人,就不是翠浓。” 叶开道:“不是翠浓是谁?” 沈三娘眼波忽然变得雾一样的朦胧,缓缓地道:“随便你要将谁当成她都行,只要不是翠浓……” 叶开长叹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沈三娘柔声道:“谢谢你。” 叶开问道:“但我又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三娘垂下头,垂得很低,好像不愿再让叶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又过了很久,她才叹息着,黯然道:“为了复仇,我做过很多不愿做的事!” 叶开道:“也许每个人都做过一些他本来不愿做的事。” 沈三娘道:“但这一次我却不愿再做。” 叶开眼睛里充满了同情,道:“你当然不是为了自己。” 沈三娘道:“我的确是怕害了他,他和我这种女人本不该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叶开道:“哦?” 沈三娘用力咬着嘴唇,道:“我已尽了我的力,现在我再也不愿碰一碰我不喜欢的男人。” 第二十章一醉解千愁 叶开举杯饮尽,酒似已有些发苦。 他当然也了解一个女人被迫和她们憎恶的男人在一起时,是件多么痛苦的事。 沈三娘忽然抬起头来,掠了掠鬓边的散发,道:“我这一生中,从未有过我真正喜欢的男人,你信不信?” 她眼波蒙眬,似已有了些酒意。 叶开轻轻叹息,只能叹息。 沈三娘道:“其实马空群对我并不错,他本该杀了我的。” 叶开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他早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叶开道:“可是他并没有杀你。” 沈三娘点点头,道:“所以我本该感激他的,但是我却更恨他。” 她用力握紧酒杯,就好像已将这酒杯当作马空群的咽喉。 樽已空。 叶开将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给她。 然后她就将这杯酒喝了下去,喝得很慢,仿佛对这杯酒十分珍惜。 叶开凝视着她,缓缓道:“我想你现在一定永远再也不愿见到马空群。” 沈三娘道:“我不能杀他,只有不见他。” 叶开柔声道:“但你的确已尽了你的力。” 沈三娘垂着头,凝视着手里的酒杯,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事?” 叶开笑了笑,道:“因为我是个懂事的男人?” 沈三娘柔声道:“你也是个很可爱的男人,若是我年轻,一定会勾引你。” 叶开凝视着她,道:“你现在也并不老。” 沈三娘也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他,嘴角又露出那动人的微笑,幽幽地说道:“就算还不老,也已经太迟了……” 她笑得虽美,却仿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苦涩之意。 一种比甜还有韵味的苦涩之意。 一种凄凉的笑。 然后她就忽然站起来,转过身,又取出一樽酒,带着笑道:“所以现在我只想你陪我大醉一次。” 叶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有很久未曾真的醉过。” 沈三娘:“可是在你还没有喝醉以前,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沈三娘说道:“你当然看得出傅红雪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点点头,道:“我也很喜欢他。” 沈三娘道:“他的智慧很高,无论学什么,都可以学得很好,但他却又是个很脆弱的人,有时他虽然好像很坚强,其实却只不过是在勉强控制着自己,那打击若是再大一点,他就承受不起。” 叶开在听着。 沈三娘道:“他杀公孙断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你永远想不到他杀了人后有多么痛苦,我也从未看过吐得那么厉害的人。” 叶开道:“所以你怕他……” 沈三娘道:“我只怕他不能再忍受那种痛苦,只怕他会发疯。” 叶开叹道:“但他却非杀人不可。” 沈三娘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最担心的,还是他的病。” 叶开皱眉道:“什么病?” 沈三娘道:“一种很奇怪的病,在医书上叫癫痫,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羊癫疯,只要这种病一发作,他立刻就不能控制自己。” 叶开面上也现出忧郁之色,道:“我看过这种病发作的样子。” 沈三娘道:“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他这种病要在什么时候发作,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他心里永远有一种恐惧,所以他永远都是紧张的,永远不能放松自己。” 叶开苦笑道:“老天为什么要叫他这种人得这种病呢?” 沈三娘道:“幸好现在还没有别人知道他有这种病,马空群当然更不会知道。” 叶开道:“你能确定没有别人知道。” 沈三娘道:“绝没有。” 她的确很有信心,因为她还不知道傅红雪的病最近又发作过一次,而且偏偏是在马芳铃面前发作的。 叶开沉吟道:“他若紧张时,这种病发作的可能是不是就比较大?” 沈三娘道:“我想是的。” 叶开道:“他和马空群交手时,当然一定会紧张得很。” 沈三娘叹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件事,那时他的病若是突然发作……” 她嘴唇突然发抖,连话都已说不下去——非但不敢再说,连想都不敢去想。 叶开又替她倒了杯酒,道:“所以你希望我能在旁边照顾着他。” 沈三娘道:“我并不只是希望,我是在求你。” 叶开道:“我知道。” 沈三娘道:“你答应?” 叶开的目光仿佛忽然又到了远方,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可以答应,只不过,现在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沈三娘道:“你担心的是什么?” 叶开道:“你知不知道他回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已有两个人要杀他。” 沈三娘动容道:“是什么人?” 叶开道:“你总该听说过‘断肠针’杜婆婆,和‘无骨蛇’西门春。” 沈三娘当然听说过。 她脸色立刻变了,喃喃道:“奇怪,这两人为什么要杀他?” 叶开道:“我奇怪的也不是这一点。” 沈三娘道:“你奇怪的又是什么?” 叶开沉思着,道:“我刚说起他们很可能也在这地方,他们就立刻出现了。” 沈三娘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出现得太快?太恰巧?” 叶开道:“不但出现太快,就仿佛生怕别人要查问他们的某种秘密,所以自己急着要死一样。” 沈三娘道:“不是你杀了他们的?” 叶开笑了笑,道:“我至少并不急着要他们死。” 沈三娘道:“你认为是有人要杀了他们灭口?” 叶开道:“也许还不止这样简单。” 沈三娘道:“你的意思我懂。” 叶开道:“也许死的那两个人,并不是真的西门春和杜婆婆。” 沈三娘道:“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些?” 叶开沉吟着,道:“他们当然是为了一种很特别的理由,才会躲到这里来的。” 沈三娘道:“不错。” 叶开道:“他们躲了很多年,已认为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沈三娘道:“本就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叶开道:“但今天我却忽然对人说,他们很可能就在这地方。” 沈三娘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开又笑了笑,淡淡道:“我知道很多事。” 沈三娘叹道:“也许你知道的已太多。” 叶开道:“我既然已说出他们很可能在这里,自然就免不了有人要去找。” 沈三娘道:“他们怕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你,因为他们想不通你怎会知道他们在这里,也猜不透你还知道些什么事。” 叶开道:“他们生怕自己的行踪泄露,所以就故意安排了那两个人出现,而且想法子让我认为这两个人就是杜婆婆和西门春。” 沈三娘道:“想什么法子?” 叶开道:“有很多法子,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叫一个人用断肠针去杀人。” 沈三娘道:“断肠针是杜婆婆的独门暗器,所以你当然就会认为这人是杜婆婆。” 叶开道:“不错。” 沈三娘道:“若要杀人,最好的对象当然就是傅红雪。” 叶开道:“这也正是他们计划中最巧妙的一点。” 沈三娘道:“那两人若能杀了傅红雪,当然很好,就算杀不了傅红雪,也对他们这计划没有妨碍。” 叶开道:“对极了。” 沈三娘道:“等到他们出手之后,那真的杜婆婆和西门春就将他们杀了灭口,让你认为杜婆婆和西门春都已死了。” 叶开道:“谁也不会对一个死了的人有兴趣,以后当然就绝不会有人再去找他们。” 沈三娘眨着眼,道:“只可惜有种人对死人也一样有兴趣的。” 叶开微笑道:“世上的确有这种人。” 沈三娘道:“所以他们只杀人灭口一定还不够,一定还要毁尸灭迹。”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常听人说,漂亮的女人大多都没有思想,看来这句话对你并不适用。” 沈三娘嫣然一笑,道:“有人说,会动脑筋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动嘴,看来这句话对你也不适用。” 叶开也笑了。 现在他们本不该笑的。 沈三娘道:“其实我也还有几件事想不通。” 叶开道:“你说。” 沈三娘道:“死的若不是杜婆婆和西门春,他们是谁呢?” 叶开道:“我只知道其中有个人的武功相当不错,绝不会是无名之辈。” 沈三娘道:“但你却不知道他是谁。” 叶开道:“也许我以后会知道的。” 沈三娘看着他道:“只要你想知道的事,你就总是能知道!” 叶开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本就是个很有办法的人。” 沈三娘道:“那么你想必也该知道,杜婆婆和西门春是为什么躲到这里来的。” 叶开道:“你说呢?” 沈三娘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一字字道:“那三十个刺客中活着的还有七个,也许我们现在已找出两个来。” 叶开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道:“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所以你最好不要太快下判断。” 沈三娘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可不可以假定他们就是?” 叶开叹了口气,叹气有时也是种答复。 沈三娘道:“他们若是还没有死,当然一定还在这地方。” 叶开道:“不错。” 沈三娘道:“这地方的人并不多。” 叶开道:“也不太少。” 沈三娘道:“以你看,什么人最可能是西门春?什么人最可能是杜婆婆?” 叶开道:“我说过,这种事无论谁都不能太快下判断。” 沈三娘道:“但只要他们还没有死,就一定还在这地方。” 叶开道:“不错。” 沈三娘道:“他们既然可以随时找两个人来做替死鬼,这地方想必一定还有他们的手下。” 叶开道:“不错。” 沈三娘道:“这些人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来暗算傅红雪?” 叶开叹息着点了点头。 沈三娘道:“你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叶开沉吟着,道:“以他的武功,这些人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沈三娘也点了点头。 叶开道:“他既然是魔教中大公主的独生子,旁门杂学会的自然也不少。” 沈三娘道:“实在不少。” 叶开道:“但他却缺少一样事。” 沈三娘道:“哪样事?” 叶开道:“经验。” 他慢慢地接着道:“在他这种情况中,这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却又偏偏是谁也没法子教他的。” 沈三娘道:“所以……” 叶开道:“所以你应该去告诉他,真正危险的地方并不是万马堂,真正的危险就在这小镇上,而且是他看不见,也想不到的。” 沈三娘沉思着,道:“你认为马空群早已在镇上布好了埋伏?” 叶开道:“你说过,他是个很谨慎的人。” 沈三娘道:“他的确是。” 叶开道:“可是现在他身边却已没有一个肯为他拼命的人。” 沈三娘道:“公孙断的死,对他本就是个很大的打击。” 叶开道:“一个像他这么谨慎的人,对自己一定保护得很好,公孙断就算是他最忠诚的朋友,他也绝不会想要倚靠公孙断来保护他。” 沈三娘冷冷道:“公孙断本就不是个可靠的人。” 叶开道:“他当然比你更了解公孙断。” 沈三娘道:“所以你认为他一定早已另有布置?” 叶开笑了笑,道:“他若非早已有了对付傅红雪的把握,现在怎么会还留在这里。” 沈三娘道:“难道你认为傅红雪已完全没有复仇的机会?” 叶开道:“假如他只想杀马空群一个人,也许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