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下) 第二十七章 出鞘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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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院子里,痴痴地流了半天泪,就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那少妇是不是已被迫嫁给了个有钱的人家,却偷偷溜到这里来和昔日的旧情人见最后一面的?那年轻人以后是不是会振作起来,忘记这段辛酸的往事? 老头子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这年轻人不要像他一样,从此消沉下去。 匕首和火折子是个穿着夜行人劲装的大汉留下来的,他半夜来投宿时,身上已带着伤。 凌晨时,他屋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喊骂叱喝声、刀剑拍击声,从屋子里直打到院子里。 老头子却只管蒙头大睡,等外面没有了人声时,才披着衣裳起来。 外面的院子里有几摊血,屋子里枕头底下还留着这柄匕首和火折子,那受了伤的黑衣夜行人却已不见了。 这些人一去之后当然是永远不会回头的,老人留下他们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为自己平淡枯燥的生活,留一点回忆而已。 傅红雪留下了银票和火折子。 用那小半袋面,煮了一大锅像糨糊一样的面糊,拌着一点油渣子吃了。 然后他就在马空群待过的那间房里,用冷水洗了个脸,准备睡一觉。 屋子里阴暗而潮湿,还带着霉味,木板床又冷又硬,但是对傅红雪来说,这已足够舒服。 人生中本就没什么事是“绝对”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他想睡,却已是睡不着。 他想得太多。 马空群严肃阴沉的脸,黑衣人流着血的脸,叶开永远都带着微笑的脸…… 一张张脸仿佛在黑暗中飘动着,最后却忽然变成了一个人,美丽的脸,美丽的眼睛,正在用一种悲苦中带着欣慰的表情看着他。 ——无论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无论她是不是马空群的女儿,她总是为我而死的。 ——若不是因为心里真的有真挚而强烈的感情,又有谁肯为别人牺牲?傅红雪心里刺痛着,他知道在自己这一生中,绝不会再找到一个能相爱如此深的人了。 他的命运中,已注定了要孤独寂寞一生。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的声音,比缎子还温柔的声音。 “你几时来的?” 一个人突然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就像是黑夜中的幽灵。 傅红雪虽然看不见这个人,却听得出她的声音。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声音…… 那寂寞的边城,阴暗的窄巷,那黑暗却是温暖的斗室。 她在那里等着他,第一天晚上,他记得她第一句说的仿佛也是这句话,“你几时来的?” “我要让你变成个真正的男人……” 他记得,她的手导引着他,让他变成了个真正的男人。 “……因为很多事都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他忘不了她那缎子般光滑柔软的躯体,也忘不了奇异销魂的一刻。 翠浓!难道是翠浓?难道是他的翠浓? 傅红雪突然跳起来,黑暗中的人影已轻轻地将他拥抱。 她的躯体还是那么柔软温暖,她的呼吸中还是带着那种令人永难忘怀的甜香。 她在他耳畔轻语:“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来?” 傅红雪连咽喉都似已被塞住,甚至连呼吸都无法呼吸。 “我知道你近来日子过得很苦,可是你千万不能灰心,你一定能找到马空群的,你若消沉下去,我们大家都会觉得很失望。” 傅红雪的手在颤抖,慢慢地伸入怀里。 突然间,火光一闪。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光明——他竟打起了那火折子。 他立刻看见了这个人,这个第一次让他享受到的女人。 这个改变了他的一生,也令他永生难忘的女人,竟不是翠浓。 是沈三娘! 火光闪动,傅红雪的脸更苍白,竟忍不住失声而呼:“是你!” 沈三娘的脸也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却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她想不到这里会忽然有了光亮? 她身子半转,仿佛想用衣袖掩起脸,却又回过头来向傅红雪一笑,嫣然说道:“是我,你想不到是我吧?” 傅红雪吃惊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点头。 沈三娘道:“你以为是翠浓?” 傅红雪没有回答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她。 沈三娘一双美丽的眼睛却盯在他脸上缓缓道:“我知道她已经死了,也知道这打击对你很大,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希望你不要为她的死太悲伤。” 她咬着嘴唇,迟疑着,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两句话:“因为你本该爱的是我,不是她!” 傅红雪笔直地站着,苍白的脸仿佛又已透明僵硬。 沈三娘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以为她就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我这么样一个人,所以你……” 傅红雪打断了她的话,道:“你错了。” 沈三娘道:“我错了?” 傅红雪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却早已知道她并不是你。” 沈三娘怔住。 这次吃惊的是她,甚至比傅红雪刚才看见她时还吃惊。 过了很久,她才能发得出声音:“你知道么?你怎会知道的?难道她自己告诉了你?” 傅红雪道:“她并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但是我却能感觉到……” 他并没有再解释下去,因为这已不必解释。 相爱的男女们在“相爱”时,有些甜蜜而微妙的感觉,本就不是第三者能领会的。 沈三娘是很成熟、很懂事的女人,这种道理她当然能明了。 她忽然心里起了种很微妙的感觉,也不知为了什么,这种感觉竟仿佛令她很不舒服,过了很久,才勉强点了点头,轻轻道:“原来你并没有爱错人。” 傅红雪道:“我没有。” 他的态度忽然变得很坚定、很沉静,慢慢地接着道:“我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我爱的就是她这么样一个人,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沈三娘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明白。” 现在她的确已明白,他纵然已知道她才是他第一个女人,可是他爱的还是翠浓。 爱情本就是没有条件,永无后悔的。 她忽然又想起了马空群,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爱他,是不是爱错了人。 傅红雪忽然道:“叶开呢?” 沈三娘道:“他……他没有来。” 傅红雪道:“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他的意思呢?” 沈三娘道:“我来告诉你,只因为我觉得你有权知道这件事。”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但我却希望能将这件事永远忘记。” 沈三娘勉强笑了笑道:“我,现在已经忘了。” 傅红雪道:“那很好,很好……” 他们互相凝视着,就好像是很普通的朋友一样。 当他们想到在那黑暗的小屋中所发生的那件事,就好像在想别人的事一样。 因为那时他们的肉体虽已结合,却完全没有感情——这种结合本就永远不会在人们心里留下任何痕迹的。 就在这时,傅红雪手里的火折子忽然熄灭。 小室中又变成一片黑暗。 虽然是同样的黑暗,虽然是同样的两个人,但他们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在那时,傅红雪只要一想起她发烫的胴体和嘴唇,全身就立刻像是在燃烧。 现在,她虽然就站在他面前,但他却已连碰一碰她的欲望都没有。他们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都已无话可说。 然后沈三娘就听见傅红雪那奇特的脚步声,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爱错人——我爱的就是她,绝没有任何别的原因。” 叶开静静地听沈三娘说完了,心里却还在咀嚼着这几句话。 他自己心里仿佛也有很多感触,却又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丁灵琳看着他,忽然笑道:“他说的这几句话,我早就说过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轻轻道:“我说过我爱的就是你,不管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都一样爱你。” 叶开眼里却仿佛又出现了一抹令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和忧虑,抬起头,凝视着东方已渐渐发白的穹苍,忽然问道:“你不会后悔?” 丁灵琳道:“绝不会。” 叶开笑了笑,笑得却似有些勉强,道:“假如以后我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会后悔?” 丁灵琳的表情也变得很坚决,就像是傅红雪刚才的表情一样。 她微笑着道:“我为什么要后悔?我爱你本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既没有别的原因,也没人逼我。” 她笑得就像是那随着曙色来临的光明一样,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希望。 沈三娘看着她,想到了傅红雪,忽然觉得他们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因为他们敢去爱,而且能爱得真诚。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道:“也许我这次根本就不该再见他的。” 叶开道:“可是你见了也不错。” 沈三娘道:“哦?” 叶开道:“因为你们这次相见,让我们都明白了一件事。” 沈三娘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叶开道:“他爱翠浓,并没有错,因为他是真心爱她的。” 他微笑着,接着道:“这件事让我们明白了,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傅红雪面对着门,看着从街上走到这小饭铺的人,看着这小饭铺里的人走出去。他忽然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憔悴疲倦。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从不知目的地在哪里的流浪寻找,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这种生活令他总觉得很疲倦,一种接近于绝望的疲倦。 包在绣花手帕里那张十两的银票,已被他花光了,他既不知道这是属于谁的,也不想知道。 但他却很想知道那金如意的主人是谁,只可惜这金如意打造得虽精巧,上面却没有一点标志,他现在又必须用它去换银子,用换来的银子再去寻找它的主人。若是没有这柄金如意,现在他甚至已不知该怎么才能生活下去。 但是他却决心要杀死它的主人,这实在是种讽刺,世上却偏偏会有这种事发生——这就是人生。 有时人生就是个最大的讽刺。 傅红雪忽然又想喝酒了,他正在勉强控制着自己,忽然看见一个很触目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人衣着很华丽,神情间充满了自信,对他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已很满足,对自己的未来也很有把握。 他也的确是个很漂亮、很神气的年轻人,和现在的傅红雪,仿佛是种很强烈的对比。也许正因为这原因,所以傅红雪忽然对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也许他真正厌恶的并不是这个年轻人,而是他自己。 这年轻人发亮的眼睛四下一转,竟忽然向他走了过来,居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面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显得很虚假,很傲慢。他忽然道:“在下南宫青。” 傅红雪不准备理他,所以就只当没有看见这个人,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南宫青”这名字,对他就全无意义,纵然他知道南宫青就是南宫世家的大公子也一样。 “南宫世家”虽然显赫,但对他已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种态度显然令南宫青觉得有点意外,他凝视着傅红雪苍白似雪的脸,忽然将那柄金如意从怀里掏了出来,道:“这是不是阁下刚才叫伙计拿去兑换银子的?” 傅红雪终于点了点头。 南宫青忽然冷笑,道:“这就是件怪事了。” 傅红雪忍不住道:“怪事?” 南宫青冷冷道:“因为我知道这柄金如意的主人并不是阁下。” 傅红雪霍然抬头瞪着他,道:“你知道?你怎会知道?” 南宫青道:“这本是我送给一位朋友的,我到这里来,就是要问问你,它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傅红雪的心跳忽然已加快,勉强控制着自己,道:“你说这柄金如意本是你的,你是不是能确定?” 南宫青冷笑道:“当然能。这本是‘九霞号’银楼里的名匠老董亲手打造的,刚才这店里的伙计不巧竟偏偏把它拿到‘九霞号’去换银子,更不巧的是,我又正好在那里。” 这实在是件很凑巧的事,但世上却偏偏时常都会有这种事发生,所以人生中才会有很多令人意料不到的悲剧和喜剧。 傅红雪沉默着,突也冷笑,道:“这柄金如意本来就算是你的,你现在也不该来问我。” 南宫青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你已将它送给了别人。” 南宫青道:“但他却绝不会送给你,更不会卖给你,所以我才奇怪。” 傅红雪道:“你又怎知他不会送给我?” 南宫青沉着脸,迟疑着,终于缓缓道:“因为这本是我替舍妹定亲的信物。”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宫青怒道:“这种事怎么会假?何况这事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有几个妹妹?” 南宫青道:“只有一个。” 他已发觉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问的话愈来愈奇怪了。他回答这些话,也正是因为好奇,想看看傅红雪有什么用意。 但傅红雪却忽然不再问了,他已不必再问。 江湖中既然有很多人都已知道这件亲事,这条线索已足够让他查出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来。 南宫青道:“你的话已问完了?” 傅红雪看着他,看着他英俊傲慢的脸,奢侈华丽的衣服,看着他从袖口露出的一双纤秀而干净的手,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巨大的汉玉扳指……这一切,忽然又使得傅红雪对他生出说不出的厌恶。 南宫青也在看着他,冷冷道:“你是不是已无话可说?” 傅红雪忽然道:“还有一句。” 南宫青道:“你说。” 傅红雪道:“我劝你最好赶快去替你妹妹改定一门亲事。” 南宫青变色道:“为什么?” 傅红雪冷冷道:“因为现在跟你妹妹定亲的这个人,已活不长了!” 他慢慢地抬手,放在桌上,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 南宫青的瞳孔突然收缩,失声道:“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南宫青道:“我听说过你,这几个月来,我时常听人说起你。” 傅红雪道:“哦?” 南宫青道:“听说你就像瘟疫一样,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那地方就有灾祸。” 傅红雪道:“还有呢?” 南宫青道:“听说你不但毁了万马堂,还毁了不少很有声名地位的武林高手,你的武功想必不错。” 傅红雪道:“你不服?” 南宫青突然笑了,冷笑着道:“你要我服你?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 “拔你的剑!” 三尺七寸长的剑,用金钩挂在他腰畔的丝绦上,制作得极考究的鲨鱼皮剑鞘,镶着七颗发亮的宝石。南宫青的手已握上剑鞘,他的手也已变成了苍白色的。 他冷笑着道:“听说你这柄刀是别人只有在临死前才能看得到的,我这柄剑却并不一样,不妨先给你看看。” 突然间,他的人已平空掠起,剑也出鞘。闪出的剑光,带着种清越的龙吟声,从半空中飞下来。 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面前的一只面碗已被剑光削成两半,接着又是“咔嚓”一声,一张很结实的木桌也被削成了两半。 傅红雪看着这张桌子慢慢地分开,从两边倒下去,连动都没有动。 旁边却已有人在大声喝彩! 南宫青轻抚着手上的剑锋,眼角扫着傅红雪,傲笑道:“怎么样?” 傅红雪淡淡道:“这种劈柴的剑法,我以前倒也听人说起过。” 南宫青脸色又变了,厉声道:“只不过我这柄剑不但能劈柴,还能杀人。” 他的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竟被他抖出了数十点剑光。 突然间,漫天剑光又化作了一道飞虹,急削傅红雪握刀的手臂。 傅红雪没有拔刀。他甚至还是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这闪电般的剑光。直到剑锋已几乎划破他的衣袖时,他的臂突然沉下,突然一翻手,漆黑的刀鞘就已打在南宫青握剑的手腕上。 这一着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时间算得很准而已——算准了对方的招式已老时,才突然地出手。 但一个人若不是有钢铁般的神经,又怎么能等到此时才出手,又怎么敢! 南宫青只觉得手腕上一阵麻木,然后就突然发现手里的剑已脱手飞出,钉在对面的墙上。 傅红雪还是坐在那里,非但刀未出鞘,连人都没有动。 南宫青咬了咬牙,突然跺脚,人已掠起,从傅红雪头上掠过去,伸手抄住了钉在墙上的剑,右腿在墙上一蹬,人也已借着这一蹬之力,倒翻而出,凌空一个“细胸巧翻云”,剑光如匹练般击下,直刺傅红雪的咽喉。旁边又已有人在大声喝彩。 这少年刚才虽然失了手,那一定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轻敌,太大意。 他的出手实在干净利落,不但身法潇洒好看,剑法的轻盈变化,更如神龙在天令人叹为观止。 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傅红雪出手。他们根本看不见。 只听“嚓”一声,剑已刺在椅子上,椅上坐的傅红雪,却已不见了。 他又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才闪身避开这一剑。 南宫青明明看到这一剑已刺中傅红雪,突然间,对方的人已不见。 他竟连改变剑招的余地都没有。只有眼看自己这一剑刺在椅子上。 然后他才觉得痛。一阵强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两只巨大的铁锤重重地敲在他肋骨间。 他的人还未落下。又已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勉强提起一口气,才总算沿着壁慢慢滑下来,却已连站都站不稳了。 傅红雪正在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服不服?” 南宫青喘息着,突然大喝:“你去死吧!” 喝声中,他又扑过来,只听剑风“喀哧”,声如破竹,他已正手刺出了四剑,反手刺出三剑。 这连环七剑,虽没有刚才那一剑声势之壮,其实却更犀利毒辣,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手! 傅红雪身子闪动,忽然间已避开了这七剑。 他虽然是个跛子,但脚步移动间,却仿佛行云流水般清妙自然。 没有看见过他平时走路的人,绝不会知道这少年竟是个跛子。 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如人的残废,所以才能比大多数不跛的人都快三倍。 他下过的苦功也比别人多三倍——至少多三倍。 南宫青七剑攻出,正想变招,突然发现一柄刀已在面前。 刀尚未出鞘,刀鞘漆黑。 南宫青看见这柄漆黑的刀时,刀鞘已重重地打在他胸膛上。 他忽然什么也看不见了。等他眼前的金星消失时,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地上,胸膛间仿佛在被火焰灼烧,连呼吸都不能呼吸。 傅红雪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道:“现在你服不服?” 南宫青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 但这种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却仿佛天生还有种绝不服人的傲气。 他竟挣扎着,又站起来,挺起了胸,怒目瞪着傅红雪。 鲜血已不停地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你去死吧!”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你手里也有剑,你可以来杀我。” 南宫青咬着牙,用力挥剑,可是他的手一抬,胸膛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这一剑刺过去,哪里还有杀人的力量。 傅红雪已根本不必闪避招架,剑刺到他面前就已垂了下去。 刚才的喝彩,现在已变为同情的叹息。对一个骄傲的年轻人说来,这种同情简直比讥诮还难以忍受。 南宫青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突然大声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傅红雪道:“我恨你?” 南宫青道:“我跟你虽然无怨无仇,但我却知道你恨我,因为你自己也知道你是永远比不上我的。” 他眼睛里忽然闪动出一种恶毒残酷的笑意。 他的剑锋虽然已无法伤害傅红雪,但他却知道恶毒的话有时远比剑锋更伤人。 他大声接着道:“你恨我,只因为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你自己却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残废,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私生子,白天羽若是活着,绝不会认你这个儿子,你根本连替他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又变得赤红,身子也已又开始发抖。 南宫青面上已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冷笑着道:“所以你无论怎么样羞侮我也没有用的,因为我永远比你强,永远也不会服你。” 傅红雪握刀的手背上,已又凸出了青筋,缓缓道:“你永远也不服我?” 南宫青道:“我死也不服你!” 傅红雪道:“真的?” 南宫青道:“当然是真的。” 傅红雪瞪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的叹息声竟似比南宫青的冷笑更冷酷,就在这种奇特的叹息声中,他的刀已出鞘。 南宫青只觉得左颊旁有寒风掠过,一样东西从他肩头上掉下来。 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发现自己肩头和掌心已全都鲜血淋漓,他摊开手掌,才发现这样冷冰冰的东西,竟赫然是只耳朵。他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比火焰灼热还剧烈的痛苦。 他的上半身突然冰冷僵硬,两条腿却突然软了,竟又“噗”地坐了下去。 他拿着自己耳朵的那只手臂上,就好像有无数条毒蛇在爬动,冷汗已雨点般从他额角上冒出来,他那张英俊傲慢的脸,现在看来已像是个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我还没有死,我手里也还有刀,你呢?” 南宫青看着自己手上的耳朵。 牙齿“咯咯”地响,似已连话都说不出来。 傅红雪道:“你还是死也不服我?” 南宫青一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了泪来,颤声道:“我……我……” 傅红雪道:“你究竟服不服?” 南宫青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叫:“我服了你。我服了你……” 他喊叫的时候,眼泪也随着流下。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死也不会屈服的人,但现在忽然发现恐惧就像是暴风洪水般不可抵御,忽然间已将他的勇气和自信全都摧毁。 他竟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傅红雪脸色又变得苍白如透明,竟连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就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去。 他走路的姿势奇特而笨拙,但现在却已没有人还会将他看成个可笑的跛子。 绝没有任何人! 第四十四章丁氏双雄 秋,秋风萧杀。 傅红雪慢慢地走过长街,风吹在他胸膛上,他胸中忽然觉得有种残酷的快意。 他并不是个残酷的人,从不愿伤害别人,也同样不愿别人伤害他。 但这世上却偏偏有种人总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强者,天生就有伤害别人的权力,而别人却不能伤害到他们一点。 他们也许并不是真正凶恶的人,但这种要命的优越感,不但可恶,而且可恨。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法子,也许就是割下他的耳朵来,让他明白,你伤害了别人时,别人也同样能伤害你。 傅红雪已发现这法子不但正确,而且有效。 九霞号银楼的陈掌柜刚坐下来端起碗茶,茶就溅得他一身都是。 他的手还在抖,心还是跳得很厉害,他从未想到他们的大公子也会痛哭流泪,现在只希望能装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刚才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从对街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茶碗立刻跌在地上,跌得粉碎。 傅红雪已走进了这招牌虽老,粉刷却很新的店铺,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陈掌柜只有点头。 傅红雪道:“那柄金如意是我送来兑银子的,银子呢?” 陈掌柜赔着笑,道:“银子有,有……全都在这里,公子只管随便拿。” 他竟将店里的银子都捧了出来,就好像将傅红雪当作了个打劫的强盗。 傅红雪心里忽然觉得很好笑。 他当然没有笑,板着脸又道:“南宫青只有一个妹妹?” 陈掌柜道:“只有一位。” 傅红雪道:“跟她定亲的人是谁?” 陈掌柜道:“是……是丁家的三少爷,叫……叫丁灵中!” 傅红雪的脸色变了。 陈掌柜却更吃惊,他从未想到傅红雪听到这名字后,脸色竟会变得如此可怕! 斜阳从门外照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的脸似已透明如水晶。 好汉庄的毒酒,易大经的消息,王大洪的毒剑,连伤两命的飞刀……还有梅花庵外那个“人”——都到齐了么? 忽然间,所有的事又全都随着这名字出现在他心里了。 他的心似也变得透明如水晶。 世上本没有能永远隐瞒的秘密,所有的秘密,现在好像忽然都已到了揭穿的时候。 傅红雪忽然大笑,大笑着走出去,只留下那莫名其妙的陈掌柜吃惊地坐在那里。 他也从未想到一个人的笑声竟会如此可怕。 巨大的庄院,黑暗而沉默,只剩下几点疏散的灯火,掩映在林木间。 风中带着桂子和菊花的香气,月已将圆了。 马空群伏在屋脊上,这凄凉的夜色,这屋脊上的凉风,使得他胸中的血又热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夜杀人的少年时。 趁着朦胧的夜色,闯入陌生人的家里,随时在准备着挥刀杀人,也随时准备着被人伏击。 那种生活的紧张和刺激,他几乎已将忘却。 可是现在他并不担心被巡夜的人发现,因为这里正是江湖中享誉最久,也最负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夜行人根本不敢闯到这里来,这里也根本用不着巡夜的人,灯光更疏了,远处更鼓传来,已三更。 庄院里的人想必都已睡了,这里的家风,绝不许任何人贪睡迟起,晚上当然也睡得早。马空群的眼睛兀鹰般四面打量着,先算好了对面的落足地,再纵身掠过去。 他并不怕被人发现,但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已使得他变成了个特别谨慎的人。 掠过几重屋脊后,他忽然看到个很特别的院子。院子幽雅而干净,雪白的窗纸里,还有灯光,奇怪的是,这院子里连一棵花草都不见,却铺满了黄沙。 沙地上竟种满了仙人掌,长满了尖针的刺,在凄凉的月光下看来,更显得说不出的狰狞诡秘。 马空群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他要找的人,总算还没有死。 屋子里悄无人声,灯光暗淡而凄迷。 马空群轻轻吐了口气,突然发出种很奇怪的声音,竟像是荒山中的狼嚎一声。 屋子里的灯光立刻熄灭,紧紧关着的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嘶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问道:“是什么人?” 说到“人”字时,他的声音更低。 马空群又吐出口气,道:“是梅花故人。” 黑暗中的声音突然沉寂,过了很久,才冷冷道:“我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的。” 门又紧紧关上,但灯光却仍未燃起。 屋子里是漆黑的,谁也看不清这个不爱花草却爱仙人掌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很难分辨。 这时黑暗中已响起他和马空群耳语般的谈话声。 马空群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来?” 这人道:“你当然不该来,我们有约在先,梅花庵的事一过,我们从此就不再来往。” 马空群道:“我记得。” 这人又道:“你也答应过我,从此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绝不牵连到我。” 马空群突然冷笑道:“但食言背信的并不是我。” 这人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马空群道:“你不该叫人去杀我的。” 这人道:“我叫谁去杀你?” 马空群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又何必问我?” 这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已见到老三?” 马空群冷笑道:“果然是老三。我早就听说过,丁家兄弟里,老三最精明能干,却想不到他除了把你一身功夫全学去了之外,还练得一手飞刀。” 这人道:“飞刀?什么飞刀?” 马空群道:“那天你在梅花庵,拿走了白天羽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小李探花送给他的飞刀,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人沉默着,仿佛在用力咬着牙。 马空群道:“小李飞刀虽然名震天下,但真正见过的人却不多,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能打造出和那一模一样的刀来。” 这人道:“只不过连我都不知道他已练成了小李飞刀。” 马空群冷冷道:“幸好他练得并不高明,所以我总算还能活着到这里来。” 这人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恨恨道:“我也知道你的万马堂已被人毁了,听说是个叫傅红雪的年轻人,难道他就是那贱人替白天羽生下的儿子?” 马空群道:“不错。” 这人道:“凭他一个人之力,就能毁了你的万马堂吗?” 马空群道:“他一刀出手,绝不会比白天羽少年时差。” 这人道:“他怎么能练成这种刀法的?难道白天羽早已将他的神刀心法传给了那贱人?” 马空群淡淡道:“白天羽对白凤公主本就是真心诚意的。”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听来如刀锋摩擦,令人不寒而栗。看来他和白天羽之间,的确有深不可解的仇恨。 马空群道:“但若没有叶开在暗中相助,傅红雪也未必能得手。” 这人道:“叶开?他跟白家有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这人来历不明,行踪诡秘,起初连我都被他骗过了,当他只不过是个恰巧路过的人。” 这人冷冷道:“连你居然都能被他骗过了,看来这人的本事倒不小。” 马空群道:“他年纪虽轻,城府却极深,武功也令人难测深浅,实在比傅红雪还不好对付。” 这人道:“你看他比起老三来如何?” 马空群道:“那位丁三公子的确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可惜……” 这人道:“只可惜怎么样?”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太聪明的人就不会太长命的。” 这人失声道:“你杀了他?” 马空群淡淡道:“我只求他不杀我,就已心满意足,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人道:“是谁杀了他?” 马空群道:“傅红雪。” 这人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马空群迟疑着,终于承认。 这人厉声道:“你亲眼看见他遭人毒手,竟没有过去救他?” 马空群道:“我本该过去救他的,只可惜我也受了伤,自身已难保。” 这人道:“是谁伤了你?” 马空群道:“就是他,他的飞刀。” 这人说不出话了。 马空群道:“不管怎么样,我既已来到这里,你就已无法脱身事外。” 这人道:“你准备怎么样?” 马空群道:“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是你我两人主谋,江湖中绝没有一个人会想得到。傅红雪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这人道:“所以你准备躲在我这里?” 马空群道:“暂时只好如此,等将来有机会时,再斩草除根,杀了傅红雪。” 这人冷冷道:“你我虽没有交情,但事已至此,我当然也不能赶你出去。” 马空群忽然笑了笑,道:“你当然也不会杀我灭口的,你是聪明人,总该想得到,我若没有准备,又怎敢到这里来。” 这人冷笑道:“你尽可放心,只不过近几年来,我这里几乎已隔绝红尘,就算在这里杀个把人,外面也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马空群淡淡笑道:“如此说来,我倒的确可以放心住下去了。” 这人忽然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叶开,我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马空群道:“哦?” 这人道:“傅红雪纵然不会找到这里来,但叶开却迟早一定会来的。” 马空群悚然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他现在几乎已等于是我们丁家的女婿。” 马空群失声道:“这千万使不得!” 这人冷冷道:“为什么使不得?他若做了丁家的女婿,我岂非更可以高枕无忧?何况,丁家的女儿已非他不嫁,我本来还不愿答应这件事,现在倒要成全成全他们了。” 马空群忽然冷笑,道:“你想成全他们?几时又有人成全过你?” 这人突又沉默,然后暗中就响起了他的脚步,“砰”的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马空群仿佛又笑了,微笑着喃喃自语:“叶开呀叶开,你最好还是莫要来,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照进来,桌上竟有壶酒。 他拿起来,尝了一口,微笑着又道:“果然是好酒,一个人在寂寞时,的确该喝……”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笑容已僵硬,人已倒下! 夜凉如水。 叶开抱着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梧桐树上的明月,心也仿佛是凉的。 月已将圆,人却已将分散了。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互相伤害的多,总是难免要别离的多? 既然要别离,又何必相聚? 他忽然又想起了萧别离,想起了在那边城中经历过的事,想起了梅花庵中那寂寞孤独的老尼,又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坟墓…… 现在,所有的事他几乎都已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也只有一件事还不能解决。 也许这件事本就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他无论怎么样做,都难免要伤害别人,也难免要伤害自己。 别离虽痛苦,相聚又何尝不苦恼?凉风吹过,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那清悦的铃声。 他忽然回过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丁灵琳抿嘴笑了,道:“你为什么不去?” 叶开道:“因为我刚才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你。” 丁灵琳道:“什么事?” 叶开道:“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的,但又不想欺骗你,你总算一直对我不错。” 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也很冷淡。 这不像是平时的叶开。 丁灵琳已笑不出了,仿佛已感觉到他说的绝不是件好事。 她勉强笑着,道:“不管你要说什么事,我都不想听了。” 叶开道:“可是你非听不可,因为我不等天亮就要走的。” 丁灵琳失声道:“你要走?刚才为何不告诉我?” 叶开道:“因为这次你不能跟我走。” 丁灵琳道:“你……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叶开道:“我也不是一个人走。” 丁灵琳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要带沈三娘一起去么?” 叶开道:“不错。”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喜欢她,我一直都喜欢她,你只不过是个孩子,但她却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丁灵琳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颤声道:“她……她难道也肯跟着你走?” 叶开笑了笑,淡淡道:“她当然肯,你也说过我是个很可爱的男人。” 丁灵琳脸色苍白,眼圈却已红了,就仿佛突然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掴在脸上。 她一步步往后退,泪珠一滴滴落下,突然转过身,冲出去,用力撞开了沈三娘的房门。 叶开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沈三娘也会跟她说同样的话。 沈三娘已答应过他。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沈三娘屋子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像是有人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惊呼声却是丁灵琳发出来的。 屋子里还燃着灯。 凄凉的灯光,正照在沈三娘惨白的脸上,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她的人却已死了。 一柄刀正插在她胸膛上,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死得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她仔细考虑过之后才决定的。 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法子解脱。 孤灯下还压着张短笺:“丁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虽然答应了你,却还是不忍帮你骗她,我更不能看着你们去杀马空群。” 这就是沈三娘最后的遗言,她相信叶开已该明白她的意思。 但丁灵琳却不明白。 她转过身,瞪着叶开,流着泪道:“原来你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我伤心?” 叶开明朗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终于长叹道:“因为你迟早总要伤心的!” 丁灵琳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叶开已不愿再回答,已准备走出去。 丁灵琳却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明明已答应陪我回家的,现在我们已然到家了,你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叶开道:“因为我忽然很讨厌你。” 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丁灵琳看见他的眼睛——他眼睛里也有了泪痕。 一株孤零零的梧桐,被秋风吹得簌簌地响,也仿佛在为世上多情的儿女叹息。 梧桐树下,竟站着一个人。 一个孤零零的人,一张比死人还苍白的脸。 傅红雪,他仿佛早已来了,已听见了很多事,他凝视着叶开时,冷漠的眼睛里,竟似也带着些悲伤和同情。 叶开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 傅红雪道:“我本就该来的。” 叶开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不该来的是我?我真的不该来?” 傅红雪道:“你非但不该来,也不该这么样对待她的。”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因为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丁家的人,跟你也并没有仇恨,我来找你,只不过想要你带着她走,永远不要再管这件事。” 叶开脸色苍白地苦笑道:“这两天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事。” 傅红雪道:“我已完全知道了。” 叶开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我已见到过丁灵中!” 叶开不再问了,仿佛觉得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傅红雪却忍不住要问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也不少呢?” 叶开点点头。 傅红雪道:“你怎会知道的?” 叶开避不作答,却叹息着道:“我只奇怪丁灵中怎么敢冒险去找你。” 傅红雪冷冷道:“我只奇怪你为什么总是要纠缠在这件事里。” 突听一个人冷笑道:“因为他这人天生就喜欢找麻烦,所以麻烦也找上他了。” 声音是从屋脊后传出来的。 只有声音,看不见人。 等到声音停下时,才看见屋脊后有粒花生高高抛起,又落下。 然后就有只手伸出来,抛出了个花生壳。 叶开失声道:“路小佳!” 屋脊后有人笑了,一个人微笑着,坐起来道:“正是我。” 叶开道:“你怎么也来了?”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来的,只可惜非来不可。” 叶开道:“来干什么?” 路小佳叹道:“除了杀人外,我还会干什么?” 叶开道:“来杀谁?” 路小佳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叶开也笑了。 路小佳道:“你想不到?” 叶开道:“我从第一次看见你的那天,就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杀我的。” 路小佳笑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还会算卦。” 叶开微笑道:“同时,我也算准了你是绝对杀不了我的。” 路小佳淡淡道:“这次你只怕就要算错了。” 叶开道:“我也知道,不管怎样,你好歹都得试试。” 路小佳道:“却不知你现在就想动手呢,还是先看看丁家兄弟的双剑破神刀?” 叶开道:“双剑破神刀?” 路小佳道:“双剑联璧,九九八十一式,剑剑连绵,滴水不漏,正是丁家兄弟专门练来准备对付白家刀的,你想必也没见过。” 叶开道:“的确没有。” 路小佳道:“这种武林罕睹的剑法,你现在好容易有机会能看到,若是错过了,岂非可惜。” 叶开道:“实在可惜。” 他回转头,傅红雪的脸又已苍白如透明。 就在这时,只听“锵”的一声龙吟,两道剑光如闪电交击,从对面的屋顶击下。 辉煌的剑光中,只见这两人一个长身玉立,英俊的脸上伤痕犹在,正是风采翩翩的丁三少爷。 另一人道装高冠,面色冷漠,掌中一柄剑精光四射,竟是从来很少过问江湖中事的大公子丁云鹤。 他们的脚尖一沾地,掌中剑又已刺出三招,两柄剑配合得如水乳交融,天衣无缝,果然是剑剑连环,滴水不漏。 丁灵琳瞪大了眼睛,站在廊下已看呆了,只有她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两柄剑似已化作了数十柄,数十道闪亮的剑光,已将傅红雪笼罩,连他的人都看不见了。 叶开叹息着,道:“看来这九九八十一剑最厉害之处,就是根本不给对方拔刀出手的机会。” 路小佳道:“你这人的确有点眼光。” 叶开道:“看来这剑法果然是专门为了对付白家神刀的。” 路小佳笑了笑道:“要对付白家神刀,唯一最好的法子,的确就是根本不让他拔刀出手。” 叶开道:“创出这剑法的人,不但是个天才,而且的确费了苦心。” 路小佳道:“因为他知道白家的人恨他,他也同样恨白家的人。” 叶开叹道:“这就是我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了,他们之间的仇恨,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路小佳道:“你迟早总会明白的。”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这九九八十一招,岂非迟早也有用完的时候?” 路小佳道:“这剑法还有个妙处,就是用完了还可以再用。” 这时丁家兄弟果然已削出了九九八十一剑,突然清啸一声,双剑回旋,又将第一式使了出来,首尾衔接,连绵不绝。 傅红雪脚步上那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现在已完全显示出来,如闪电交击而下的剑光,竟不能伤及他毫发。 可是,他的出手也全被封死,竟完全没有拔刀的机会。 叶开忽又道:“创出这剑法来的人,绝不是丁家兄弟。” 路小佳道:“哦?” 叶开道:“这人以前一定亲眼看见过白大侠出手,所以才能将他有可能出手的退路封死。” 路小佳道:“有道理。” 叶开道:“这绝不是旁观者所能体会得到的,我想他一定还跟白大侠亲自交过手。” 路小佳道:“很可能。” 叶开冷冷道:“可能他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白大侠的凶手之一。” 路小佳道:“哦?” 叶开凝注着他,慢慢地接着道:“也许他就是丁乘风。” 丁乘风就是丁灵琳兄妹的父亲。 丁灵琳在旁边听着,脸色已变了许多,忽然已明白了似的。 但她却宁愿还是永远也不要明白的好。 这时丁家兄弟又已刺出七十多剑,傅红雪的喘息声已清晰可闻。 他显然已无力再支持多久,丁家的连环快剑,却如江河之水,仿佛永远也没有停止的时候。 叶开忍不住在轻轻叹息。 路小佳盯着他,道:“你是不是想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叶开道:“我不想。” 路小佳冷笑道:“真的不想?” 叶开微笑道:“真的,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我出手相助。” 路小佳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剑中的人影,脸色忽然也变了。 丁家兄弟的第二趟九九八十一式已用尽。 他们双剑回旋,招式将变未变,就在这一瞬间,突听一声大喝! 喝声中,雪亮的刀光已如闪电般划出! 傅红雪的刀已出手。 第四十五章恩仇了了 刀光一闪,丁云鹤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色,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鲜血,还在不停地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竟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 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然后刀光一闪。 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咽喉。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住了傅红雪的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 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母亲。” 傅红雪道:“他……他母亲是谁?” 路小佳道:“就是丁乘风丁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高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竟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身交给了白天羽。 “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生相厮守的。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等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竟已有了身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以丁家的门风,当然不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亲。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于是就移花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的儿子在身边。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样做的。 “这秘密一直隐藏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 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之意。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藏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扭曲变形,慢慢地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肋骨间。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满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然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路小佳已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 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 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 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要杀我?” 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 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 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 丁灵中道:“你说。”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已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 丁灵中的脸色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全都聘到丁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