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 第一章 青城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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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微笑着道:“不错,我的确是想打你。” 他笑得还是很温柔、很害羞的样子,可是他的手却已突然挥出,一拳打在韩贞的鼻梁上。 韩贞整个身子已被打得飞了出去。 丁麟这才转回身,向卫八太爷一揖到地,微笑着道:“晚辈这就到冷香园去,五天之内,必有消息。” “消息”两个字说出来,他的人已不见了。 卫天鹏居然也叹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一代的年轻人,好像比我们那一代还不是东西,这倒真是件要命的事……” 第三章摄魂大法 高墙,寒夜。 高墙下的角门里,忽然有一个人慢慢地走出来,非常英俊的一张脸,已被打肿了半边。正是那风流成性的西门十三。 他一走出这条巷子,就有辆雪亮的黑漆马车,疾驰而来,骤然在他身旁停下。 车门一开,他就跳了进去,车厢里已有一杯酒在等着他。 一杯温得恰到好处的陈年女儿红,一双比女儿红更醉人的姐妹花。 姐姐看起来,就好像是妹妹的影子,妹妹虽娇憨,姐姐更动人。 一个少年人拥着貂裘,端着金杯,懒洋洋地依偎在姐姐怀里,却将妹妹推给了西门十三,笑道:“这小子今天挨了揍,你赶快好好地安慰安慰他。” 妹妹已在轻吻着西门十三被打肿了的那半边脸。 马车又疾驰而去,驰向长安。 寒风如刀,已是岁末,车厢里却温暖如春天。 西门十三一口气喝下那杯酒,才看了那坐拥貂裘的少年一眼,道:“你知道我会来?” 这少年人当然就是丁麟,只不过现在看来却已不像是刚才那个人了。 刚才那个丁麟,是个很斯文、很害羞的少年,现在这个丁麟,却是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 他的眼角瞟着西门十三,懒洋洋地笑着,道:“我当然知道,那老王八蛋不叫你来等我的消息,还能叫谁来?” 西门十三也笑了,道:“你既然很有种,刚才为什么不敢当着他的面,骂他老王八蛋?为什么要装成那种龟孙子的样子?” 丁麟淡淡道:“因为我怕你这龟孙子的脸被他打成烂柿子。” 姐姐妹妹都吃吃地笑了。 她们的年纪都不大,可是看她们身材,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她们都已不再是孩子。 西门十三又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刚才揍韩贞,揍得真痛快。” 丁麟道:“其实我不该揍他的。” 西门十三道:“为什么?” 丁麟道:“因为他说的话,全都是那老王八蛋叫他说的,他只不过是个活傀儡而已。” 他冷笑了一声,又道:“那王八蛋其实是个老狐狸,却偏偏要装成老虎的样子,只可惜他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西门十三叹了口气,道:“难怪老头子说你厉害,他果然没有看错。” 丁麟冷冷道:“这一代的年轻人,能在江湖中成名的,有哪个不厉害,真正厉害的,他只怕还没有看见哩。” 西门十三道:“江湖中难道还有像你这么厉害的人?” 丁麟道:“像我这样的人,至少还有十来个,只有你们这些龟孙子,整天躲在老头子的裤裆里,外面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你们连影子都摸不到。” 他冷笑着,又道:“我看你们十三太保,是吃得太饱了,所以撑得头晕脑涨,老头子放个屁,你们都以为是香的。” 西门十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叹了口气,苦笑道:“近来我们的确吃得太饱,日子也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一出了事,就死了两个。” 丁麟道:“在你看来,那也算是件大事?” 西门十三道:“虽然不大,也不太小,至少连老头子都已准备为这件事出手了。” 丁麟道:“哦?” 西门十三道:“就因为他已准备出手,所以才找你到冷香园去探听消息。” 丁麟道:“你以为他真是为了对付墨白,才想到冷香园去的?” 西门十三道:“难道不是?” 丁麟道:“就算根本没有墨白这个人,我保证他还是一样要到冷香园去。” 西门十三目光闪动,道:“就算他不找你,你也是一样要去探听南海娘子的行踪?” 丁麟道:“一点也不错。” 西门十三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呢?” 丁麟道:“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西门十三的眼睛亮了,道:“南海娘子莫非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 丁麟叹了口气,道:“你总算已变得聪明了些。” 西门十三道:“这件事不但能令老头子找你出手,而且还把已经失踪了三十年的南海娘子惊动出来,看来倒真是件大事。” 他的脸已由兴奋而发红,他显然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少年。 丁麟的眼睛也在发光,道:“除了你所知道的这些人外,据我所知,五天之内,至少还有六七个人要赶到冷香园去。” 西门十三道:“六七个什么样的人?” 丁麟道:“当然都是很有两下子的人。” 西门十三道:“他们也都知道老头子这次已准备出手?” 丁麟淡淡道:“这些人年纪虽然都不大,却未必会将你们的老头子看在眼里。” 西门十三勉强笑了笑,道:“老头子也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丁麟道:“可是江湖中后起一代的高手,却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他的,正如他也看不起这些年轻人。” 西门十三忍不住道:“不管怎么样,年轻人的经验总是比较差些。” 丁麟道:“经验并不是决定胜负的最大关键。” 西门十三道:“哦?” 丁麟道:“据我所知,这次只要是敢到冷香园去的人,绝没有一个人的武功在卫天鹏之下的,尤其是其中一个人……” 西门十三道:“你?” 丁麟笑了笑,道:“我本来当然也有雄心的,但自从知道这个人要来后,我已准备在旁边看看热闹就算了。” 西门十三皱眉道:“连你也服他?” 丁麟又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西门十三显得有点不服气的样子,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丁麟慢慢地喝了口酒,悠然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 西门十三悚然动容,几乎连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了。 “小李飞刀!” 这四个字本身就仿佛有种慑人的威力。 西门十三失声道:“小李飞刀也要来?” 丁麟又笑了笑,淡淡道:“小李飞刀若也要来,你们的老头子和千面观音只怕都已要躲到八千里外去了。” 西门十三松了口气,道:“我也知道小李探花已有多年不问江湖中的事,有人甚至说,他也跟昔日的名侠沈浪、熊猫儿那些人一样,到了海外的仙山,啸傲云霞,成了地上的散仙。” 丁麟道:“我说的这个人虽不是小李飞刀,却跟小李飞刀有极深的关系。” 西门十三道:“什么关系?” 丁麟道:“他就是普天之下,唯一得到过小李飞刀真传的人。” 西门十三又不禁悚然动容,道:“但江湖中为什么从来也没有人听说过小李飞刀有徒弟?” 丁麟道:“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拜在小李飞刀门下,他和小李探花的关系,也是最近才有人知道的。” 西门十三道:“我们怎么还不知道?” 丁麟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你们都吃得太饱了。” 西门十三苦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丁麟又慢慢地喝了口酒,才慢慢道:“他姓叶,叫叶开。” 叶开! 西门十三沉默着,眼睛里闪闪发光,显然已决定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丁麟又道:“叶开虽然了不起,另外那些年轻人也同样很可怕。”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是粉郎君,我是风郎君,你知不知道另外还有几个郎君?” 西门十三点点头,道:“我知道有个木郎君,有个铁郎君,好像还有个鬼郎君。” 丁麟悠然道:“这次你说不定也会见到他们的,只不过等你见到他们时,也许就会后悔了。” 西门十三道:“后悔?” 丁麟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徐徐道:“因为无论谁见到这几人,都不会有好受的,所以你还是永远莫要见到他们的好。” 夜,无云无月。 马车已停在冷香园后一个草棚里,这草棚竟像是为他们准备好在这里的。 那一双可爱的孪生姐妹,都已蜷曲着身子,靠在角落里睡着了。 西门十三看着妹妹已完全成熟的胴体,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今天晚上,我们难道竟歇在这里?” 丁麟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若已憋不住,不妨把我当作瞎子。” 西门十三也笑了,道:“我倒还没有急成这样子,只奇怪你今天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安分的?” 丁麟道:“今天晚上我有约会。” 西门十三道:“有约会?跟什么人有约会?” 丁麟笑了笑,道:“当然是跟一个女人。” 西门十三立刻急着问道:“她长得怎么样?” 丁麟笑得很神秘,道:“长得很美。” 西门十三更急了,道:“难道你想一个人逍遥,把我甩在这里?” 丁麟道:“你要去也行。” 西门十三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丁麟悠然道:“只不过,我们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的。” 西门十三动容道:“你约的究竟是谁?” 丁麟道:“千面观音,南海娘子。” 西门十三怔住。 丁麟用眼角瞟着他,道:“你还想不想去了?” 西门十三的回答倒很干脆:“不想。” 他又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准备今天晚上就去?” 丁麟道:“我也急着想看看这位颠倒众生的南海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西门十三道:“那么你现在还等什么?” 丁麟道:“等一个人。” 西门十三道:“等谁?” 这句“等谁”刚说出来,他却已听见外面那车夫在弹指作响。 丁麟的眼睛已发光,道:“来了。” 西门十三推开车帘,却看见远处黑暗中有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笠帽,手里提着根三丈长的竹竿,竹竿在地上一点,他的人已掠过五丈,轻飘飘地落在草棚外。 丁麟忽然道:“你看他轻功如何?” 西门十三苦笑道:“这里的人看来果然都有两下子。” 这时那个人已解下了蓑衣,挂在柱子上,微笑着道:“我这倒并不是为了要炫耀轻功,只不过怕在雪地上留下足迹而已。” 丁麟道:“想不到你做事还是这么谨慎。” 这人道:“我还想多活两年。” 他慢慢地走过来,又脱下了头上的笠帽,西门十三这才看出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狐皮袍子外,还套着件蓝布罩袍,看来竟像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只不过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极精明而狡猾的微笑。 丁麟已微笑着道:“这位就是冷香园里的杨大总管杨轩。” 杨轩看了西门十三一眼,接着道:“这位想必就是卫八太爷门下的高足十三公子,幸会幸会!” 西门十三吃惊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你就是我六哥上次来见过的那个杨轩?” 杨轩道:“是的。” 西门十三苦笑道:“他居然说你只不过是个胆小的生意人,看来他的确吃得太饱了。” 杨轩淡淡道:“我本来就是个胆小的生意人,他并没有看错。” 丁麟道:“我却看错了。” 杨轩道:“哦?” 丁麟笑道:“我还以为你就是‘飞狐’杨天哩。” 杨轩皱了皱眉,西门十三也不禁动容。 “飞狐”杨天这名字他听说过。 事实上,江湖中没有听说过这名字的人还很少,他不但是近十年来江湖中最出名的独行盗,也是近十年来轻功练得最好的一个人。 据说你就算用手铐、脚镣锁住了他,再把他全身都用牛筋捆得紧紧的,关在一间只有一个小气窗的牢房里,他还是一样能逃得出去。 像这么样一个人,居然肯到冷香园里来做管事的,当然绝不会没有企图。 他所图谋的,当然也绝不会是件很普通的事。 西门十三忽然发觉这件事虽然已变得愈来愈有趣,也同样变得愈来愈可怕了。 丁麟好像也知道自己太多嘴,立刻改变话题,道:“那位南海娘子已来了?” 杨轩点点头,道:“刚到。” 丁麟道:“你看见了她?” 杨轩摇摇头,道:“我只看见她门下的一些家丁和丫头。” 丁麟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杨轩道:“三十七个。” 丁麟道:“那个会吃刀的女人在不在?” 杨轩又点点头,道:“她叫铁姑,在那些人里面,好像也是个管事。” 丁麟笑道:“莫忘记你也是个管事的,你们两个岂非正是天生的一对?” 杨轩板着脸,不开口。 看来他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丁麟轻叹了两声,只好又改口问道:“他们住在哪个院子里?” 杨轩道:“听涛楼。” 丁麟道:“现在距离子时整还有多少时候?” 杨轩道:“已不到半个时辰,里面有敲更的人,你一进去就可以听见。” 丁麟眼睛里又发出光,道:“看来我再喝杯酒,就可以动身了。” 杨轩看着他,过了很久,忽然道:“我们这次合伙,因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丁麟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好伙伴。” 杨轩淡淡道:“但我们却不是朋友,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他不让丁麟再说话,就慢慢地转过身,戴起笠帽,披上蓑衣,手里的竹竿轻轻一点,人已在五丈外,然后就忽然看不见了。 丁麟目送他身影消失,微笑着道:“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飞狐’。” 西门十三忍不住问道:“他真的就是那个‘飞狐’杨天?” 丁麟道:“飞狐只有他这一个。”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也幸好只有他这么一个。” 脱下貂裘,里面就是套紧身的夜行衣,是黑色的,黑得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 丁麟已脱下了貂裘,却没有再喝他那最后的一杯酒。 他的眼睛里发光,脸上已看不见笑容,漆黑的夜行衣,紧紧裹在他瘦削而灵敏的身子上。 忽然间,他像是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现在他已不再是刚才那个放荡不羁的风流浪子,已变得非常沉着,非常可怕。 西门十三看着他,眼睛里也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羡慕,又仿佛是妒忌。 丁麟道:“你最好就在这里等着,一个时辰之内,我就会回来。” 西门十三忽然笑了笑,道:“你若不回来呢?” 丁麟也笑了笑,淡淡道:“那么你就可以把她们两个全都带走——你岂非早已这么想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时,他的人已消失在黑暗里。 西门十三坐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他本来总以为他的武功绝不在别的年轻人之下,现在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一代的年轻人,远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 他抬起手,轻抚着自己被打肿了的脸,眼睛里又露出种很痛苦的表情。 姐姐本来好像已睡得很沉,这时却忽然翻了个身,抱住了他的腿。 西门十三还是没有动。 姐姐不是他的,妹妹才是。 谁知道姐姐又忽然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咬得很重,当然很痛。 但西门十三眼睛里的痛苦之色却忽然不见了。 他忽然发现一个人若想胜过别人,并不一定要靠武功的。 于是他脸上又露出微笑,微笑着将丁麟没有喝的那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听涛楼听的并不是海涛,是竹涛。 冷香园里除了种着万千梅花外,还有几百株苍松,几千竿修竹。 听涛楼外,竹浪如海。 丁麟伏在竹林的黑暗处,打开了系在腰上的一只革囊,拿出了一支喷筒。 喷筒里装满了一种黑色的原油,是他从康藏那边的牧人处,用盐换来的。 他旋开了喷筒上的螺旋盖子,有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将筒中的原油,很仔细地喷出去,喷得很细密。 那雾一般的油珠,就随着风吹出,洒在听涛楼的屋檐上。 然后他就藏起喷筒,又取出十余粒比梧桐子略大些的弹丸,用食中两指之力,弹了出去,也打在对面的屋檐上。 突然间,只听“嘭”的一声,听涛楼的屋檐,已变成一片火海,鲜红的火苗,蹿起三丈开外。 远处传来更鼓,正是子时。 更鼓声被惊呼声淹没。 “火!” 数十条人影,惊呼着从听涛楼里蹿了出来,如此猛烈的火势,就连最镇静的人也难免惊惶失措。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丁麟已从楼后的一扇半开的窗子里,轻烟般掠了进去。 布置得非常幽静的小厅,静悄无人。 丁麟突然大呼:“火,失火了!” 没有人来,没有声音。 丁麟已推开门蹿出去,他并不知道南海娘子的练功处在哪里,所以他的动作必须快。 他还得碰碰运气。 他的运气好像还不坏,第三扇门是从里面闩起的,他抽刀挑起门闩,里面是间佛堂。 案上的铜炉里,燃着龙涎香,一缕缕香烟缭绕,使得这幽静的佛堂,更平添了几分神秘。 香案后黄幔低垂,仿佛也没有人。 但丁麟却不信一间从里面闩起门的屋子里会没有人。 他毫不犹豫,就蹿了过去,一把掀起了低垂的神幔。 他怔住。 神幔后竟有四个人。 四个穿着紫缎长袍的人,一头青丝高高绾起,脸上戴着个用檀木雕成的面具。 四个人的穿着打扮竟完全一样,全都动也不动地盘膝而坐,楼外闪动的火光,照着他们脸上狰狞呆板的面具,更显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这四个人全都可能是南海娘子,但南海娘子却只有一个。 丁麟知道这种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决定冒一冒险。 他蹿过去,拉开了第一人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脸上长长的睫毛,置在紧闭着的眼睑上。 无论谁都看得出她绝不会超过二十岁,南海娘子绝不会这么年轻。 丁麟已揭起第二人的面具。 这人竟赫然是个男人,脸上还有青黪黪的胡茬子。 南海娘子当然更不会是男人。 第三个人看来虽然也很年轻,但眼角上却已有了鱼尾般的皱纹。 第四个人是个满面皱纹,连嘴都已瘪了下去的老太婆。 丁麟怔住。 他并没有看见他想看到的那张脸,但这时他无法再停留下去。 他一转身,人已随着这转身之势跃起,就在这时,他仿佛看见那脸上长着胡茬子的男人手动了动。 他知道不对了,想闪避,但这人的出手竟快得令人无法思议。 他刚看见这人的手一动,已觉得腰上一阵刺痛,就像是被尖针轻轻刺了一下。 然后他就跌了下去。 佛堂里还是同样幽雅,外面闪动的火光已灭了,铜炉中香烟缭绕,却已换了种清淡的沉香木。 丁麟张开眼,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件女人穿的绣裙。 他大惊之下,伸手摸了摸头发,他的头发早已被绾成了一种当时女人最喜欢梳的杨妃坠马髻,歪歪的发髻上,还插了根凤头钗。 “风郎君”丁麟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闯荡江湖,不出三年,已博得很大的名声。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不但轻功极高,而且非常机警,也非常沉得住气。 但现在他却已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他没有跳起来,因为他从腰部以下,已完全是软的,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他整个人都软了,心中沉了下去。香案上一座三尺高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手拈着普度众生的杨柳枝,仿佛正在看着他微笑。 从缭绕的香烟中看过去,她的笑容看来也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 丁麟忽然发现这观音菩萨的脸,竟和刚才那戴着面具的美丽少女完全一样。 难道那少女就是南海娘子? 但出手制住他的,却是那脸上长着胡茬子的男人,他本已认为这男人就是南海娘子改扮的。 但现在他却已完全迷惑,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 他怕想多了会发疯。 幸好这时他就算要想,也没法子再想下去了,佛堂的门,已慢慢地被推开。 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种美丽而诡秘的微笑,就像神案上观音菩萨的笑容一样。 丁麟看着观音神像,再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这少女的脸简直就是这观音菩萨的脸。 他已不想再看了,他怕看多了会发疯。 只可惜不看也一样会发疯的。 这少女已走到他面前,忽然笑道:“你今天头发梳得好漂亮,是谁替你梳的?” 丁麟忍不住张开眼,瞪着她,道:“我正想问你,这是谁替我梳的?” 这少女仿佛很惊讶,道:“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知道?” 丁麟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少女道:“你难道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丁麟苦笑道:“我怎么会想起来,我根本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你就算打破我的头,我也猜不出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扮成个女人。” 这少女仿佛更吃惊,道:“你说什么?你说是我们把你扮成女人的?难道你已连你本来就是个女人都忘了?” 丁麟忍不住叫了起来,道:“谁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的?” 这少女吃惊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看见个疯子一样。 丁麟又忍不住道:“你说我本来就是个女人,你一定疯了!” 这少女叹了口气,道:“不是我疯了,是你!” 她忽然回头叫道:“你们大家全来看呀,丁小妹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了?” 丁小妹? “风郎君”丁麟竟变成了丁小妹! 丁麟想笑也笑不出,想哭也哭不出,只见门外已有四五个女人走了进来,其中有一个也正是刚才还戴着面具的中年美妇。 原来她就是铁姑,因为那少女正在招呼她。 “铁姑,你快来看看,丁小妹本来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忽然变成……变成这样子?” 铁姑也在看着丁麟,微笑着道:“她看来岂非还是好好的,而且头发梳得比平时都漂亮。” 这少女道:“可是……可是她居然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 丁麟已经在尽量控制着自己,他知道现在非冷静下来不可。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分辩:“我本来就不是个女人。” 铁姑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了解你的心情,有时连我也希望自己不是个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做女人的确太吃亏了。” 丁麟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并不反对做女人,只可惜我一生下来就是个男人,一直到刚才还是个男人。” 他实在已尽了他最大的力量,来控制他自己。 铁姑的脸上却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忽然回头问另几个女人:“你们几时认得丁小妹的?” “也有两三个月了。” “她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 “当然是个女人。” 所有的女人都在吃吃地笑:“丁小妹若是个男人,我们大家就全都是男人了。” 丁麟已可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青,却还是忍耐着,道:“只可惜我也不是丁小妹。” 铁姑带着笑问道:“那么你是谁呢?” 丁麟道:“我也姓丁,叫丁麟。” 铁姑道:“我知道你叫丁灵琳。” 丁麟道:“不是丁灵琳,是丁麟。” 铁姑道:“不是丁麟,是丁灵琳,你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那个长得跟观音菩萨一样的少女忽然笑了笑,道:“幸好她说话的声音还没有变,无论谁都听得出那是女人的声音。” 丁麟冷笑道:“无论谁都应该认得出我是男……”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冷汗突然从背脊上冒出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又尖又细,竟真的像女人一样。 ——难道我真的已忽然变成了女人? 他只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之意,像尖针般刺入了他的后脑。 他想试着运动一下他身上某部分肌肉,只可惜他从腰部以下,竟已完全麻木。 他甚至想伸手去摸摸那部分,可是当着这么多女人,他实在又没有这种勇气。 铁姑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柔声道:“最近你心情不好,又喝了很多酒,难免会忘记一些事的,何况,以前的事,你本就不愿再想起。” 丁麟只有听着。 铁姑道:“但我们都可以提醒你,往事虽然悲伤,但若完全忘记了,对自己也不好。” 丁麟只有叹了口气,道:“好,你说吧,我在听着。” 铁姑道:“你是丁灵琳,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本来有个很好的情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闹翻,所以你跑到海边要自杀,幸好心姑救了你。” 那微笑如观音的少女原来叫心姑,她立刻接着道:“若不是我拉得快,那天你已跳下海去。” 丁麟咬着牙,不开口。 他忽然变得很怕听见自己的声音。 铁姑道:“你那情人姓叶,叫叶开,他……” 叶开! 听见这名字,丁麟只觉得自己脑子间“轰”的一声响。 忽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已落入一个最恶毒,最诡谲,也最巧妙的圈套里。 这圈套本是为叶开而准备的,他却糊里糊涂地掉了进来。 铁姑在说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他正在拼命集中思想。 他一定要想个法子从这个圈套里脱身出来,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件容易事。 非常不容易。 时间仿佛已过了很久,铁姑的话却还没有停。 原来她已将这些话反反复复地说了很多次,好像在强迫丁麟接受这件事。 “你那情人姓叶,叫叶开,他本来是昔年‘神刀堂’堂主的儿子,后来过继给叶家的。 “你的父亲叫丁乘风,你的姑姑叫丁白云,本是叶家的仇人,但后来这件仇恨却被叶开解开了,你们的情感,反而因此而更加深厚。你本来已非他不嫁,他本来也非你不娶,但这时却忽然出现了个叫上官小仙的女人。这女人据说是昔年威震天下的‘金钱帮主’上官金虹,和当时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所生的女儿。林仙儿虽然美丽如仙子,却专门引诱男人下地狱。她生的女儿,也跟她一样恶毒,你跟叶开,就是被她拆散的。 “这件事你当然不会忘记,也绝不能忘记。” 丁麟听着她说了一遍,又说一遍,忽然发现自己的思想非但已完全无法集中,而且似已被她刚刚说的话左右了。 忽然间,他竟已对这个叫上官小仙的女人,生出种说不出的痛恨之意。 他几乎已快要承认自己就是丁灵琳,承认自己本来就是个女人。 炉中的香烟一阵阵飘过来,随着他的呼吸,渗入他的脑子里。 他竟似已完全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 铁姑看着他,脸上已露出一种诡秘而得意的微笑,慢慢地又接着道:“你叫丁灵琳,是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你……” 丁麟突然用尽所有的力气咬了咬嘴唇,剧痛使得他突然清醒。 他立刻大吼道:“不要再说了,我已明白你的意思。” 铁姑微笑道:“你真的已明白?” 丁麟道:“我一定长得很像丁灵琳,所以你们想利用我来害叶开。” 铁姑道:“你本来就是丁灵琳。” 丁麟冷笑道:“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样做,你们要我做的事,我也可以答应。” 铁姑道:“哦?” 丁麟道:“但你们也得答应我几件事。” 铁姑道:“你说。” 丁麟道:“我要你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恰巧发现我像丁灵琳,才定下这个圈套的,还是早已算准了我要来?” 铁姑忽然不开口了。 丁麟道:“然后你们至少还得解开我的穴道,让我见见南海娘子,这件事成功之后,我至少还得要占一份。” 铁姑忽又点了点头,道:“南海娘子本来就一直都在这里,你难道看不见?” 丁麟动容道:“她在哪里?” 只听一个优雅而神秘的声音慢慢道:“就在这里。” 这声音赫然竟是神案上那观音神像发出来的。 丁麟霍然回头,看了这神秘的雕像一眼,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从缥缈氤氲的烟雾中看过去,他忽然发现这雕像竟已换了一张脸。 本来带着微笑的脸,现在竟已变成冷漠严肃,眉宇间竟似还带着怒意。 这个没有生命的雕像,忽然间竟似已变得有了生命:“我就是你想见的人,所以,你现在就应该看着我,我说的话,每个字你都不能不信。” 烟雾缭绕,这声音竟真是她发出来的。 丁麟只觉得全身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里虽然不想再看,但目光却偏偏无法从这神秘而妖异的雕像上移开。 “你就是丁灵琳,叶开本来是你的情人、你的丈夫,但上官小仙却从你身边抢走了他。 “现在他们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厮守在一起,你却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丁麟看着她,脸上竟不由自主露出种痛苦而悲伤的表情。 “我知道你怪她,这种仇恨本就是任何人都忘不了的,所以你一定要报复。” 丁麟脸上果然又露出怨毒仇恨之色,喃喃道:“我一定要报复……我一定要报复……” “现在叶开很快就要帮着那可恨的女人到这里来了,你正好有机会。” 丁麟在听着,发亮的眼睛已变得迷惘而空洞,但脸上的怨毒之色却更强烈。 “叶开绝对想不到你会在这里,所以你若忽然出现,他一定会觉得很吃惊。 “但他却绝不会对你有警戒之意,所以你就可乘机将那恶毒的女人从他身边抢走带到这里来,毁了她那张美丽的脸,叫她以后永远也没法子再勾引别的男人。 “我的意思现在你已明白了?” 丁麟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已明白了。” “你是不是肯照我的话去做?” 丁麟道:“是。” “只要是我说的话,你全都相信?” 丁麟道:“是。” “好,你现在就站起来,你的穴道已解开了,你已经可以站起来。” 丁麟果然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早已完全麻木软瘫的两条腿,现在竟似已突然有了力量。 “好,你身上有把刀,现在我要你用这把刀去替我杀一个人。” 丁麟道:“杀什么人?” “杨轩!” 丁麟慢慢地转过身,慢慢地从心姑和铁姑面前走了出去。他的目光直视前方,手里紧握着怀中的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用这把刀去杀杨轩。” 门房里虽然生了盆火,却还是很寒冷。杨轩静静地坐在火盆旁,看来已显得有些焦急不安。他在等丁麟的消息。丁麟竟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地推开了门,慢慢地走了进来。一个很美的女人,满头乌黑的青丝,绾着个时新的坠马髻,发髻上还插着根凤头钗。 杨轩站起来,微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他显然已将这女人视为南海娘子的门下,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这女人却一直在盯着他,眼睛里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杨轩忍不住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发现她很像一个人。 这女人的眼睛却还是在看着他,一字字道:“你就是杨轩?” 杨轩点点头,忽然失声道:“你是丁麟?” 丁麟道:“我不是丁麟,是丁灵琳。” 杨轩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丁麟道:“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我本来就是个女人。” 杨轩的脸色也变了,道:“你莫非疯了?” 丁麟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所以我要杀了你。” 他忽然从怀中抽出柄短刀,一刀刺入了杨轩的胸膛。杨轩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然下这种毒手,根本就没有提防,也来不及闪避。鲜血花雨般从他胸膛上飞溅出来,一点点洒在丁麟衣服上。 丁麟的脸上却全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杨轩倒下去,然后就慢慢地转过身。 门外冷雾凄迷。夜更深了。 他慢慢地走入雾里,黑暗中忽然又传来那优美而神秘的声音:“你做得很好,可是你已经太累了,已累得连眼睛都张不开。” 丁麟道:“我的确太累……太累了……” 他的眼睛果然慢慢地闭上。 “这里就是张很舒服的床,现在你已可睡下去,等到叶开和那恶毒的女人来时,他们会叫醒你的。” 地上积着很厚的冰雪,但丁麟却已躺了下去,就真的像是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上,忽然间就已睡着。 第四章红颜薄命 雾愈来愈浓了。 妹妹一直都睡得很熟,姐姐轻轻地喘息着,眼帘终于也闭起,脸上还带着疲倦而满足的甜笑。 西门十三看着她们,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得意,就好像他已将丁麟击败了一样。 “一个人总不能在每件事都得胜的,我也总有比你强的地方。” 他微笑着,正想喝杯酒,车厢外忽然有人在敲门。 是不是丁麟回来了? 车窗上的帘子已然拉了下来,他看不见门外是什么人。 “谁?” 没有回应。 西门十三迟疑着,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 外面也没有人。 外面一片黑暗,冷雾刚刚从地面上升起。 刚才是谁在敲门? 他拉紧了衣襟,再问,没有回应。那个一直在外面望风的车夫呢? 天气实在太冷,他本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车厢,可是一个人做了亏心事后,总不免会疑神疑鬼的。 他终于穿上靴子,跳下车,四面一片黑暗,寒冷而寂静。 那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车夫,躲在一堆稻草里,头枕着膝盖,手抱着头,似乎睡着了。 刚才敲门的人呢,难道他听错了? 他绝不会听错的。 他的年纪还轻,眼睛和耳朵一向都很灵。 这车夫也不知道是丁麟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刚才真有人来过,他终于听见一些动静。 西门十三走过去,正想推醒他问问。 谁知道这车夫突然从草堆上弹起,凌空一个翻身,箭一般蹿了出去,身手之快,虽然比不上丁麟,却绝不在西门十三之下。 西门十三竟没有看见他的面目,但稍微一迟疑间,这车夫的人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冷雾凄迷,寒风如刀。 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决定先到车厢里等丁麟回来再说。 车厢的门竟又关了起来,也不知是否他自己刚才随手带上的。 嵌在车顶下那盏制造得很精巧的铜灯,还是亮着,柔和的灯光从紫绒窗帘里透出来。 西门十三实在很后悔,刚才本不该离开车厢的,他很快地走回去,拉开车厢。 然后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整个人都怔在车厢外,连动都不会动了。 车厢里竟多了一个人。 一个秃顶鹰鼻、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箕踞在他刚才坐的地方。赫然正是卫八太爷。 那姐妹两人还是蜷曲在角落里,睡得更沉了。 卫八太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刀锋般瞪着他,冷冷道:“上来。” 西门十三垂下了头,跨上车厢,眼睛忽然瞥见刚才那个车夫竟已又回到草堆上打盹了,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 车厢很低,无论谁都站不直的。 西门十三却不敢坐下来,只有垂着头,弯着腰,站在那里。 卫八太爷冷冷地看着他,道:“你那好朋友呢?” 西门十三道:“他已经进去了。” 卫八太爷道:“什么时候去的?” 西门十三头垂得更低,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因为他刚才根本就忘了时间。 刚才他简直连什么都忘了。 卫八太爷瞪着他,厉声道:“他走了之后,你在干什么?” 西门十三更不敢回答。 他早已知道自己做的事很有点见不得人。 男子汉大丈夫,玩几个生得贱的女人,虽然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荒地里玩朋友的女人,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八太爷冷笑道:“看来你真是色胆包天,难道你就不怕丁麟知道?” 西门十三红着脸,嗫嚅着道:“我们……我们是好朋友。” 卫八太爷怒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你怎么能对好朋友做这样的事,他若在背地里抢了你的女人,你会怎么样?” 西门十三不敢搭腔。 卫八太爷道:“你若以为丁麟不会出手,你就错了,这种事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出手的。” 西门十三只有承认。 卫八太爷道:“凭你这点本事,他一个人就可对付你八个,他知道了这件事后,若要对付你,你准备怎么办?” 西门十三终于鼓起勇气,喃喃道:“我想他大概不会知道。” 卫八太爷冷笑道:“你想他大概不会知道,你凭哪点这么想?” 西门十三苦笑道:“我自己当然绝不会告诉他的……” 卫八太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虽然不会说,可是这女人呢?” 西门十三道:“是她自己要的,她怎么会告诉别人?” 卫八太爷道:“你以为她真的看上你,所以才勾引你?” 西门十三虽然不敢承认,却也不愿否认。 卫八太爷道:“我问你,这两个女人是不是你们从石家庄抢来的?” 西门十三点点头。 卫八太爷道:“你难道以为她们很愿意被你们抢走?”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愿意被人在半夜里抢走的。 卫八太爷冷笑道:“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婊子勾引你,为的就是要让你跟丁麟争风吃醋,她们才有报复的机会。” 西门十三显然还有点不服气,忍不住道:“她也许……” 卫八太爷怒道:“难道你还以为她是真的看上了你?你有哪点比丁麟强?而且,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算生得再贱,也不会当着自己妹妹面前,做这种事的。” 西门十三不敢再辩了。 卫八太爷道:“何况,你们刚才在车厢里玩的把戏,我远远就听见了,她妹妹又不是猪,你们就在她旁边,她难道还能真的睡得着?” 西门十三的脸色又变了,他忽然想到,这件事的确可能是她姐妹早已说好了的,所以丁麟才刚走,姐姐立刻就醒了,妹妹一直在酣睡,为的就是故意要使他们方便。 他忽然发现,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卫八太爷忽又问道:“这两个婊子是不是生长在石家庄的?” 西门十三道:“好像不是,我以前也到石家庄去过,却从未见过她们。” 卫八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他目光刀锋般盯在这姐妹两人身上,慢慢地接着道:“像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连我都实在不忍看着她们死在我面前。” 姐妹两人还是垂着头蜷伏在那里,鼻息还是很均匀,居然还好像睡得很沉。 卫八太爷突又转头,瞪着西门十三,道:“所以你杀她们的时候,我一定会闭上眼睛的。” 西门十三怔了怔,道:“我?” 卫天鹏沉声笑道:“不错,你。” 西门十三道:“我……我要杀她们?” 卫天鹏冷冷道:“你若舍不得杀她们,我也可以让她们杀了你。” 西门十三脸色已发白,道:“但丁麟回来时,若看见她们已死了,岂非……” 卫八太爷打断了他的话,道:“他看不见的。” 西门十三道:“为什么?” 卫八太爷道:“死人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西门十三失声道:“丁麟也得死?” 卫八太爷道:“他不死,你就死。” 西门十三看着他,终于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丁麟到这里来的时候,已没有打算要丁麟活下去。 无论这件事是否发生,无论是否能探查出南海娘子的真相,他只要一回来,就得死!非死不可。 所以卫天鹏才会跟到这里来,那车夫当然也早已换成了他门下的人。 西门十三看着他脸上冷静而残酷的表情,几乎不能相信他就是那个性如烈火、胸无城府、粗野而暴躁的老人。 他忽然间也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比丁麟更彻底。 西门十三忽然发现一个人若想在江湖中出人头地,就好像都有几种完全不同的面目,就连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很难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 卫天鹏刀锋般的目光还是盯在他脸上,淡淡道:“等死比死还痛苦,你若真的有怜香惜玉之心,就不如让她们快死来得快乐。” 西门十三咬了咬牙,突然出手,中指指节凸起,以鹰喙拳击向妹妹脊椎下的死穴。姐姐毕竟刚才还向他奉献出火一般的热情,他毕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像是死一般沉睡着的姐妹两人,突然同时翻身,手里已多了对形状奇特、碧光闪闪的弯刀。 她们本来温柔得就像是对鸽子,但现在的出手,却比毒蛇还毒,比豺狼还狠。 姐姐一翻身,脚已踢在他小腹上,手里的弯刀,已闪电般去割卫八太爷的咽喉。 西门十三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捧着小腹弯下腰时,妹妹已挥刀急斩他的左颈。 卫八太爷脸上竟全无表情,竟似早已算准了她们有这一招。 姐妹两人的刀刚挥出,只听“叮,叮,叮,叮”四声响,四柄刀的刀锋都已被打断。 卫八太爷手里已忽然出现了根一尺三寸长的短棍。 短棍是漆黑的,暗无光华,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但那四柄寒光熠熠,百炼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它一敲而断。 姐妹两人吃惊地看着手里半截断刀,几乎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然后她们才感觉到手臂上一阵酸痛,连这半截断刀都拿不稳了。 卫八太爷冷冷地看着她们,冷冷道:“你们的随身双宝,还有一件为什么不使出来?” 姐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早已看出了我们的来历。” 卫天鹏道:“哼。” 姐姐道:“晚辈正是东海筷子岛,珍珠城欧阳城主的门下,特来拜见卫八太爷的。” 她看来并没有惊惶恐惧的表情,只不过对卫八太爷这个人好像很是尊敬。 卫天鹏道:“你们是来拜访我的?” 姐姐道:“欧阳城主也早已久闻卫八太爷的大名。” 卫天鹏道:“是他叫你们来的?” 姐姐道:“正是。” 卫天鹏道:“你们躲在石家庄,就是为了要等着看我?” 姐姐道:“你老人家府上门禁森严,像我们姐妹这种人,想见到你老人家当然不是件容易事。” 卫天鹏冷笑道:“所以你们就故意让这好色胆小的登徒子看见你们,你们早已算准了他迟早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姐姐的脸居然红了,红着脸笑道:“不瞒你老人家,我们实在也没有想到他会在半夜里去找我们的,他用的法子虽然不好,却很有效。”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久闻欧阳城主的门下,都是聪明美丽的姐妹花,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他仰面而笑,似已忘了她们的护身双宝还有一件未使出来。 就在这时,姐妹两人已又同时出手,只听“铮”的一声,已有数十点寒星,从她们衣袖中暴射而出,暴雨般急打卫天鹏的胸膛。 卫天鹏笑声不绝,只不过将手里的短棍很快地画了个圆弧。 那数十点暴雨般的寒光,竟像是突然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投入了这圆弧,又是“叮叮叮”一连串轻响后,这数十点寒光就已全都被这根短棍粘住,就像是一群苍蝇钉在一根铁棒上。 姐妹两人又怔住。 卫天鹏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你们若不将这一宝使出来,是绝不会死心的。” 妹妹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看来他们都看错你了。” 卫天鹏道:“哦?” 妹妹道:“他们以为你已老了,以为今日之江湖,已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天下,但现在以我看来,你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他们十个。” 她垂着头,用眼角偷偷地瞟着卫天鹏,眼波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崇敬之色。 少女们只有在看着她们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时,才会有这种眼色。 卫八太爷看来也仿佛忽然年轻了许多,微笑着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年轻人都应该记着的。” 妹妹垂着头道:“我们刚才出手,实在是不得已的,我们姐妹都是可怜人,别人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既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她说着说着,眼泪似已将流下。 卫八太爷面上已露出了同情之色,叹息着道:“我不怪你们,欧阳城主对门下弟子的手段,江湖中人人都知道的。” 姐姐恨声道:“但除了你老人家这种大英雄外,可有谁会体谅我们的痛苦呢?” 卫八太爷的声音也变得很温柔,道:“只要你们说出你们的来意,我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姐姐道:“在你老人家面前,我们也不敢说谎。” 妹妹道:“你老人家当然也已知道,我们是为了叶开和上官小仙来的。” 卫天鹏道:“为了这件事,珍珠城里一共来了多少人?” 妹妹道:“只有我们姐妹两个。” 姐姐道:“欧阳城主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些东西,只不过要我们来看看,叶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卫天鹏道:“你们很快就会看得到的,他很快就会来了。” 姐姐道:“可是我们……” 卫天鹏微笑道:“你们已经可以走了,以后有机会,随时都可以去看我,用不着再躲在石家庄等。” 姐姐也笑了,道:“以后我们一定会去拜访你老人家。” 妹妹立刻接着道:“我们一定会去。” 姐妹两人甜甜地笑着,转身推开了车厢的门,跳了出去,就像是一双刚飞出笼子的燕子。 一直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西门十三,好像觉得很意外。 他想不到卫八太爷会让她们走,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两声很奇怪的声音,就像是锥子刺入肉里。 接着,他又听见两声尖锐而短促的惨呼。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人,正站在车厢外,用一条雪白的手巾擦锥子上的血。他手里拿的,竟赫然真是一柄发亮的锥子。 韩贞! 西门十三直到现在才知道,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车夫竟是韩贞。 韩贞的鼻子是歪着的,鼻梁已被丁麟一拳打碎,这歪斜碎裂的鼻子,使得他脸上看来总好像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 卫八太爷脸上却无表情,忽然道:“两个都死了?” 韩贞点点头。 卫八太爷淡淡道:“看来你实在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韩贞道:“我不是。” 卫八太爷目中露出笑意,道:“丁麟若知道你杀了她们,你的鼻子就更危险了。” 韩贞道:“他不会知道。” 卫天鹏道:“哦?” 韩贞道:“死人是什么事都不会知道的。” 卫天鹏笑了。他喜欢别人学他说话的口气。 韩贞却又道:“他走的时候,只要我们等他一个时辰。” 卫天鹏道:“他当然已将时间算得很准。” 韩贞道:“什么事他都算得很准。” 卫天鹏冷冷道:“他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年轻。” 韩贞道:“年轻毕竟气盛,所以他才会急着赶去。” 卫天鹏道:“你确定他去了就不会走?” 韩贞道:“他永远不会走的。” 卫天鹏道:“为什么?” 韩贞道:“死人是不会走的。” 卫天鹏又笑了。 韩贞道:“现在早已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没有回来。” 卫天鹏目光闪动,道:“所以他只怕已永远不会回来了。” 韩贞点点头。 卫天鹏沉吟着,徐徐道:“所以这个南海娘子,绝不会是假的。” 韩贞同意:“能让丁麟留下的人并不多。” 卫天鹏的脸色忽又变得很阴沉,徐徐道:“青城山的墨白,珍珠城的欧阳,再加上南海娘子,这世上本来已没有什么事能打动他们的了,但现在他们却都已出手。” 韩贞道:“叶开若知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