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 第一章 青城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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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碗给我。” “来了!” 门帘忽然掀起,一大碗粥凭空飞了进来,“砰”地打在墙上。叶开怔住。满墙的鸡粥慢慢流下,一个人冷笑着,忽然在门口出现。 伊夜哭。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绣满了黑牡丹的鲜红长袍,看来还是像个僵尸。 叶开忽然对他笑了笑,道:“早。” 伊夜哭冷冷道:“你醒得虽不早,倒真巧。” 叶开道:“哦?” 伊夜哭道:“你若再迟醒片刻,只怕就永远也不会醒了。” 叶开又笑了笑,道:“你来得虽不巧,倒真早。” 伊夜哭冷冷道:“早起的雀儿吃食,晚起的雀儿吃屎,我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凑巧看见那个背叛了师门的女叛徒。” 叶开叹道:“看来起得太早也不是好事,她若非起得早,又怎么会撞见鬼?” 伊夜哭道:“那只怪你。” 叶开道:“怪我?” 伊夜哭道:“她若非已被你迷住了,又怎么会一大早就起来,溜回那客栈去替你打听韩贞的消息?” 叶开的心沉了下去。昨天晚上,他问过崔玉真。她当真不知道韩贞怎么样了,她看见叶开受伤,只顾着带叶开赶快逃走,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叶开虽没有再问,也没有责备她,可是心里却难免有点惭愧,有点难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韩贞。 所以崔玉真心里也很难受。叶开看得出,却想不到她一早就会溜出去替他打听韩贞的消息。只要他说一句话,她就会不顾一切,去为他做任何事。 伊夜哭道:“她算准玉箫一定已走了,却想不到我居然还留在那里。” 叶开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他没有杀了你?” 伊夜哭冷笑道:“你以为他真要杀了我?” 叶开道:“不是真的?” 伊夜哭道:“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戏,特地做给你看的,好让你有机会去救人。” 叶开道:“那时你们已发现我在外面?” 伊夜哭道:“你们一进了那院子,他就已知道。”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倒低估了他。” 伊夜哭道:“他也低估了你,他认为你已死定了。” 叶开道:“你呢?” 伊夜哭道:“我知道要你这种人死,并不是件容易事。” 叶开道:“这次你总算没有看错。” 伊夜哭道:“但现在你若不将上官小仙交出来,还是死定了。” 叶开叹道:“这次你看错了。” 伊夜哭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 叶开道:“你说。” 伊夜哭道:“我喜欢杀人。” 叶开道:“这是实话。” 伊夜哭道:“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 叶开道:“这也是实话。” 伊夜哭道:“所以你若不赶快将上官小仙交出来,我绝不会再等的,我宁可不要她,也要杀了你。” 叶开道:“你最好也明白一件事。” 伊夜哭道:“我也让你说。” 叶开道:“我不喜欢杀人,但你这种人却是例外。” 伊夜哭冷笑道:“现在你能杀得了我?” 叶开道:“我不能,它能。”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 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伊夜哭看着这柄刀,瞳孔立刻收缩。 他当然也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一脉相传的飞刀,例不虚发的飞刀。 叶开道:“我只希望你莫要逼我杀你。” 他每次出手之前,都要说这句话。 因为这柄刀并不是用手发出来的,要发这柄刀,就得使出全身的精神和力量。刀一发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伊夜哭盯着这柄刀,徐徐道:“我认得这柄刀。” 叶开道:“认得最好。” 伊夜哭道:“只可惜你不是小李探花。” 叶开道:“我不是。” 伊夜哭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受了伤的废物,你这把刀连条狗都杀不死。” 叶开道:“这柄刀不杀狗,只杀人。” 伊夜哭大笑,道:“我倒要试试它能不能杀得死我。” 他的人已掠起,向叶开扑了过去。他有一双专破暗器的手。但这柄刀不是暗器。这柄刀几乎也已不是刀,而是种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力量。 刀光一闪。伊夜哭的身子突然在空中扭曲,跌下。他没有呼喊,也没有挣扎,突然间就像个空麻袋般瘫软在地上。 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柄刀。飞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飞刀。 第十五章惺惺相惜 叶开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表情,仿佛是怜悯,又仿佛突然觉得很寂寞。 杀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上官小仙的笑声。 “好快的刀。” 笑声还在窗外,她的人却已从门外掠进来,轻盈得就像是只灵巧的燕子。 叶开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现在她无论在什么时候出现,叶开都已不会觉得惊异。 上官小仙拍着手笑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刀。” 叶开突然冷笑,道:“你还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的,用这种刀来杀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她娇笑着,又道,“何况,你本该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华子清留下那两包药,你今天也未必能杀了他的。” 叶开不能否认。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总算已为我杀了一个人。” 这句话就像是条鞭子,一鞭子抽在叶开脸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还是被人利用了,这的确不是件好受的事。 叶开冷冷道:“我既已杀了一个人,就还能杀第二个。”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叶开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赶我走?” 叶开道:“是!” 上官小仙轻轻叹息道:“我长得难道比那女道士难看?我难道就不能像她一样的伺候你?” 床头的几上,已摆着套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这当然也是崔玉真替他准备的。 可是她的人呢? 丁灵琳的人呢? 叶开拿起了衣服,他已没法子再躺下去。 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里去?”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要去找那女道士?” 叶开还是不开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去找她,我劝你不如躺下去养养神,因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叶开想开口,又闭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说的事,没有人能问得出来,她若想说,就根本不必问。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丁灵琳,还不如陪我在这里谈谈心,因为你就算找到了她,也只有觉得更难受。” 叶开不听。 上官小仙道:“也许你现在还能找到一个人。” 叶开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现在你唯一可以找到的人就是韩贞,而且一找就可以找到,你知道为什么?” 叶开不问。 上官小仙道:“因为他已躺在棺材里,连动都不会动了。” 叶开霍然站了起来,目光火炬般瞪着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杀的,瞪着我干什么?你若想替他报仇就该先找出他的仇人来。” 她淡淡地接着道:“可是我劝你不要去,你现在唯一应该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叶开没有听她说完这句话,人已冲了出去。 棺已盖,却还没有上钉,薄薄的棺材,短短的人生。 韩贞的脸,看来仿佛还在沉睡,他本是在沉睡中死的。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无救了,只好先买口棺材,暂时将他收殓,但我们却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只希望他还有亲戚朋友来收他的尸。” 这客栈的掌柜,倒不是个刻薄的人。 棺材虽薄,至少总比草席强。 “谢谢你。” 叶开真的很感激,但却更内疚、悔恨。若不是为了他,韩贞就不会受伤。若不是他的疏忽大意,韩贞的伤本可治好的。可是现在韩贞已死了,他却还活着。 “他怎么死的?” “是被一柄剑钉死在床上的。” “剑呢?” “剑还在。” 剑在灯下闪着光。 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长剑,精钢百炼,非常锋利,剑背上带着松纹。 血迹已洗净,用黄布包着。 “我们店里的两个伙计,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柄剑拔出来。” 掌柜的在讨好邀功。 他虽然并不是刻薄的人,但也希望能得到点好处,能得到些补偿时,他也不想错过。 叶开却好像听不懂这意思。 他心里在思索着别的事: “这一剑莫非是从窗外掷入,刺入了韩贞的胸,再钉在床上的?” “这一掷之力实在不小。” 掌柜的又道:“跟大爷你一起来住店的那位姑娘,前天晚上也回来过一次,她好像也病了,是被那位击败了南宫远的郭大侠抱回来的。” “他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他们只出现了一下子。” 一个伙计补充着道:“那天晚上是我当值,我刚进了院子,就看见屋里有道光芒一闪,就像是闪电一样。” “等我赶过去时,大爷你的这位朋友已被钉死在床上。” “然后郭大侠就抱着那位姑娘回来了,郭大侠和南宫远比剑时,我也抽空去看了,所以我认得他。” “等我去报告了掌柜,再回去看时,郭大侠和那位姑娘又不见了。” 叶开猜得不错。 这一剑果然是从窗外掷进去的,所以这店伙计才会看见那闪电般的剑光。 等这凶手想取回他的凶器时,郭定已回来。 他是趁崔玉真已将叶开带走后,郭定还没有带丁灵琳回来前,那片刻间下手的。 那时间并不长,也许他根本没时间来取回这柄剑,也许他急切间没将剑拔出来,两个伙计,费了很大的力,才将这柄剑拔出来的。 “郭定又将丁灵琳带到哪里去了?” “他们为什么不在这里等,又没有去找他?” 这些问题,叶开不愿去想。现在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绝不能让韩贞白死。 他心里的歉疚悔恨,已将变为愤怒。 “这柄剑你能不能让我带走?” “当然可以……” 叶开说走就走。 掌柜的急了:“大爷你难道不准备收你这位朋友的尸?” “我会来的,明后天我一定来。” 叶开并不是不明白这掌柜的意思,只不过一个人囊空如洗、身无分文的时候,就只好装装傻了。 阳光灿烂。 十天来,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街上的积雪已融,泥泞满路。 但街上的人却还是很多,大家都想趁这难得的好天气,出去走走。 “八方镖局”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看来,气派更不凡。 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老人,正在门前打扫着积雪和泥泞。 叶开大步走了过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伤就会发疼,但他却还是走得很快。肉体上的痛苦,他一点也不在乎。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正有两个人从前面的大厅里走出来。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衣着很华丽,相貌很威武,手里捏着双铁胆,“叮叮当当”地响。 另一个年纪较轻,却留着很整齐的小胡子,白生生的脸,干干净净的手。 叶开迎过去。 他心情好的时候,本是个很有礼貌、很客气的人,可是他现在心情并不好。 他连抱拳都没有抱拳,就问道:“这里的总镖头是谁?” 捏着铁胆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沉着脸道:“这里的总镖头就是我。” 对一个如此无礼的人,他当然也不会太客气。 “铁胆镇八方”戴高岗,并不是好惹的人。 “你又是什么人?来找谁的?” 叶开道:“我就是来找你的。” 戴高岗道:“有何见教?” 叶开道:“有两件事。” 戴高岗道:“你不妨先说一件。” 叶开道:“我要来借五百两银子,三天之内就还给你。” 戴高岗笑了,眼睛里全无笑意,冷冷地盯着叶开的胸膛:“你受了伤。” 叶开的伤口又已崩裂,血渍已渗过衣裳。 戴高岗冷冷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伤,就最好赶快从你来的那条路滚回去!” 叶开凝视着他,徐徐道:“我久已听说‘铁胆镇八方’是个横行霸道的人,看来果然没有说错。” 戴高岗冷笑。 叶开道:“我向你借五百两银子,你可以不借,又何必再要我受一次伤?又何必要我滚回去?” 戴高岗怒道:“我就要你滚。” 他突然出手,抓叶开的衣襟,像是想将叶开一把抓起来,摔出去。 他的手坚硬粗糙,青筋暴露,显然练过鹰爪功一类的功夫。 叶开没有动。 可是他这一抓,并没有抓住叶开的衣襟。 他抓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的手已迎上去,两个人十指互钩,戴高岗冷笑着轻叱一声:“断!” 他自恃鹰爪功已练到八九成火候,竟想将叶开五指折断。 叶开的手指当然没有断。 戴高岗忽然觉得对方手指上的力量竟远比他更强十倍。只要一用力,他的五根手指反而就要被折断。 ——飞刀本是用指力发出的,若没有强劲的指力,怎么能发得出那无坚不摧的飞刀。 戴高岗脸色变了,额上已冒出黄豆般的冷汗。 可是叶开也并没有用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淡淡道:“你拗断过几个人的手指了?” 戴高岗咬着牙,不敢开口。 叶开道:“你下次要拗断别人的手指时,最好想想此时此刻。” 他突然松开手,扭头就走。 那一直背负着双手,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年轻人忽然道:“请留步。” 叶开停下:“你有五百两银子借给我?” 这年轻人笑了笑,反问道:“朋友尊姓?” 叶开道:“叶。” 年轻人道:“树叶的叶?” 叶开点点头。 年轻人凝视着他,道:“叶开?” 叶开又点点头,道:“不错,开心的开。” 戴高岗悚然动容,道:“阁下就是叶开?” 叶开道:“正是。” 戴高岗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阁下为何不早说?” 叶开淡淡道:“我并不是来‘打秋风’的,只不过是来借而已,而且只借三天。” 戴高岗道:“五百两已够?” 叶开道:“我只不过想买两口棺材。” 戴高岗不敢再问,后面已有个机警的账房送来了五百两银票。 “请收下。” 叶开并不客气,韩贞的丧事固然要办,伊夜哭的尸体也要收殓。 他并不是那种杀了人后就不管的人,他需要这笔钱。 前倨后恭的戴高岗又在问:“阁下刚才是说有两件事的。” 叶开道:“我还要打听一个人。” 戴高岗道:“谁?” 叶开道:“吕迪,‘白衣剑客’吕迪。” 戴高岗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叶开道:“据说他已到了长安,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忽然笑了笑,道:“就在这里。” 这年轻人态度很斯文,长得很秀气,身上果然穿着件雪白的长袍,目光闪动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漠高傲之意。 叶开终于看清了他。 “你就是吕迪?” “是!” 叶开解开了左手提着的黄布包袱,取出了那柄剑,反手捏住剑尖,递了过去。 “你认不认得这柄剑?” 吕迪只看了一眼:“这是武当的松纹剑。” 叶开道:“是不是只有武当弟子才能用这柄剑?” 吕迪道:“是。” 叶开道:“你是不是武当弟子?” 吕迪道:“是。” 叶开道:“这是不是你的剑?” 吕迪道:“不是。” 叶开道:“你的剑呢?” 吕迪傲然道:“我近年已不用剑。” 叶开道:“用手?” 吕迪一直背着双手,冷冷道:“不错,有些人的手,也一样是利器。” 叶开道:“可是你若要从窗外杀人,还是得用剑。” 吕迪皱了皱眉,好像听不懂这句话。 叶开道:“因为你的手不够长。” 吕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 吕迪道:“你是说,我用这柄剑杀了人?” 叶开道:“你不承认?” 吕迪道:“我杀了谁?” 叶开道:“你杀人从不问对方的名字?” 吕迪道:“现在我正在问。” 叶开道:“他姓韩,叫韩贞。” “韩贞?”吕迪回过头问戴高岗,“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戴高岗点点头,道:“他是卫天鹏的智囊,别人都叫他铁锥子。” 吕迪目中露出了轻蔑之色,转向叶开:“这铁锥子是你的什么人?” 叶开道:“是我的朋友。” 吕迪道:“你想替他复仇?” 叶开道:“不错。” “你认为是我杀了他的?” 叶开道:“是不是?” 吕迪傲然道:“就算是我杀的又如何?这种人莫说只杀了一个,就算杀了十个八个,也不妨一起算在我账上。” 叶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吕迪道:“是个不怕别人来找我麻烦的人,等你的伤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复仇。” 叶开道:“那倒不必。” 吕迪道:“不必?” 叶开道:“不必等。” 吕迪道:“你现在就想动手?” 叶开道:“今天的天气不错,这地方也不错。” 吕迪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刚才说要买两口棺材,一口就是给韩贞的?” 叶开点点头。 吕迪道:“还有一口呢?” 叶开道:“给伊夜哭。” 吕迪道:“红魔手?” 叶开道:“是的。” 吕迪道:“他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我杀人后绝不会忘了替人收尸。” 吕迪道:“好,你若死了,这两口棺材我就替你买,你的棺材我也买。” 叶开道:“用不着。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拿去喂狗。” 吕迪突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好极了!” 叶开道:“你若死了呢?” 吕迪道:“我若死了,你不妨将我的尸体一块块割下来,供在韩贞的灵位前,吃一块肉喝一口酒。” 叶开也大笑,道:“好,好极了,男子汉要替朋友复仇,正当如此。” 他忽然转过身,背朝着吕迪。 因为他的伤口又已被他的大笑崩裂,又迸出了血。 阳光灿烂。 有很多人都喜欢在这种天气杀人,因为血干得快。 他自己若被杀,血也干得快。 吕迪站在太阳下,还是背负着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手的珍惜,就像是守财奴珍惜自己的财富一样,连看都不愿被人看见。 叶开缓缓地走过去,第二次将剑递给他。 “这是你的剑。” 吕迪冷笑着接过来,突然挥手,长剑脱手飞出,“夺”地钉在五丈外的一棵树上。 剑锋入木,几乎已没至剑柄。 这一掷之力,已足够穿过任何人的身子,将人钉在床上。 叶开的瞳孔收缩,冷笑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剑。” 吕迪又背负起双手,傲然道:“我说过,我已不用剑。” 叶开道:“我听说了。” 吕迪道:“你杀人当然也不用剑。” 叶开道:“从来不用。” 吕迪盯着他的手,忽然问道:“你的刀呢?” 他当然知道叶开的刀。 江湖中几乎已没有人不知道叶开的刀。 叶开凝视着他,等了很久,才冷冷道:“刀在。” 他的手一翻,刀已在手。雪亮的刀,刀锋薄而利,在阳光下闪动着足以夺人魂魄的寒光。 若是在别人手上,这柄刀并不能算利刃,但此刻刀在叶开手上。 叶开的手干燥而稳定,就如同远山之巅。 吕迪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远在五丈外的戴高岗,却已连呼吸都已停顿。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杀气。 吕迪脱口道:“好!果然是杀人的刀。” 叶开笑了笑,突然挥刀。 刀光一闪不见。 这柄刀就似已突然消失在风中,突然无影无踪。 就算眼睛最利的人,也只看见刀在远处闪了闪,就看不见了。 这一刀的力量和速度,绝没有任何人能形容。 吕迪已不禁悚然动容,失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淡淡道:“你既不用剑,我为何要用刀?” 吕迪凝视着他,眼睛里已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过了很久,忽然伸出手:“你看看我的手。” 在别人看来,这并不能算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是纤长的,指甲剪得很短,永远保持得很干净,正配合一个有修养的年轻人。 但叶开却已看出了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看来竟似完全没有经络血脉,光滑细密的皮肤,带着股金属般的光泽。 这只手不像是骨胳血肉组成,看来就像是一种奇特的金属,不是黄金,却比黄金更贵重,不是钢铁,却比钢铁更坚硬。 吕迪凝视着自己这只手,徐徐道:“你看清了,这不是手,这是杀人的利器。” 叶开不能不承认。 吕迪道:“你知道家叔?” 他说的就是“银戟温侯”吕凤先。 叶开当然知道。 吕迪道:“这就是他昔日练的功夫,我的运气却比他好,因为我七岁时就开始练这种功夫。” 吕凤先是成名后才开始练的,只练成了三根手指。 吕迪道:“他练这种功夫,只因他一向不愿屈居人下。” 兵器谱上排名,温侯银戟在天机神棒、龙凤双环、小李飞刀和嵩阳铁剑之下。 吕迪道:“百晓生做兵器谱后,家叔苦练十年,再出江湖,要以这只手,和排名在他之上的那些人争一日之短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吕凤先败了,败在一个女人手下。 一个美丽如仙子,却专引男人下地狱的女人——林仙儿。 吕迪道:“家叔也说过,这已不是手,而是杀人的利器,已可列名在兵器谱上。” 叶开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吕迪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不打断别人的实话。 吕迪已抬起头,凝视着他,道:“你怎么能以一双空手,来对付这种杀人的利器?” 叶开道:“我试试。” 吕迪不再问,叶开也不再说。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阳光灿烂。 可是这阳光灿烂的院子,现在却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戴高岗忽然觉得很冷。 他穿的衣服很温暖,阳光也很温暖,可是他忽然觉得百般寒意,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钻入了他衣领,钻入了他的心。 刀已飞入云深处,剑已没入树里。 这既不是刀寒,也不是剑气,却比刀锋剑刃更冷,更逼人。 戴高岗几乎已不愿再留在这院子里,可是他当然也舍不得走。 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战必将是近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必将永垂武林。 能亲眼在旁边看着这一战,也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际遇。 无论谁都不愿错过这机会的。 戴高岗只希望他们快些开始,快些结束。 可是叶开并没有出手。 吕迪也没有。 连戴高岗这旁观者,都已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可怕压力,但他们却像是根本无动于衷。 是不是因为这压力本就是他们自己发出来的,所以他们才感觉不到? 抑或是因为他们本身已变成了一块钢、一块岩石,世上已没有任何一种压力能动摇他们? 戴高岗看不出。 他只能看得出,叶开的神态还是很镇定,很冷静,刚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现在已完全平息。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时候,愤怒和激动并不能制胜,却能致命。 吕迪的傲气也已不见了,在这种绝不能有丝毫疏忽的生死决战中,骄傲也同样是种致命的错误。 骄傲、愤怒、颓丧、忧虑、胆怯……都同样可以令人判断错误。 戴高岗也曾看见不少高手决战,这些错误,正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避免的。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竟似连一点错误也没有。他们的心情,他们的神态,他们站着的姿势,都是绝对完美的。 这一战究竟是谁能胜? 戴高岗也看不出。他只知道有很多人都认为叶开已是当今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个敌手。 他也知道有人说过,现在若是重作兵器谱,叶开的刀,已可名列第一。 可是他现在没有刀。 虽然没有刀,却偏偏还是有种刀锋般的锐气、杀气。 叶开能胜吗?戴高岗并不能确定。 他也知道吕迪的手,已可算是天下武林中,最可怕的一双手。这双手已接近金刚不坏,已没有任何人能将这双手毁灭。 吕迪是否能胜,戴高岗也不能确定。 叶开看来实在太镇定,太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还有种更可怕的武功,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思议也想不到的武功。 现在若有人来跟戴高岗打赌,他也可能会说叶开胜的。他认为叶开胜的机会,至少比吕迪多两成。 可是他错了。 因为他看不出叶开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叶开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够令叶开胃里流出苦水来的事。 自从吕迪的剑掷出后,叶开已对这个骄傲的年轻人起了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听过两句话: “仇敌和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 这是阿飞对他说过的话。 阿飞是在弱肉强食的原野中生长的,这正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死的法则。在这种生死一瞬的决战中,绝不能对敌人存友情,更不能有爱心。 叶开明白这道理。他知道现在他制胜的因素,并不是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因为吕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为现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烧般痛苦,他的伤口不但已崩裂,竟已在溃烂。 “妙手郎中”给他的,并不是灵丹,也不会造成奇迹。 痛苦有时虽能令人清醒振奋,只可惜他的体力,已无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得制对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时,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须等,等对方露出破绽,等对方已衰弱,崩溃,等对方给他机会。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从吕迪身上找出一点破绽来。 吕迪看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都仿佛是空门。 叶开无论要从什么地方下手,看来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对他说过的话,昔年阿飞与吕凤先的那一战,只有李寻欢是在旁边亲眼看着的。 那时的吕凤先,正如此刻的吕迪。 “那时阿飞的剑,仿佛可以随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的人都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飞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 “但那时我若是阿飞,我的飞刀就未必敢向吕凤先出手。” 只要是李寻欢说过的话,叶开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现在吕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灵?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见的高手。 他虽然并没有犯任何致命的错误,可是他却已失去一点最重要的制胜因素。 他已失去了制胜的信心。 吕迪冷冷地看着他,眼睛愈来愈亮,愈来愈冷酷,忽然又说出了三个字:“你输了。” “你输了。” 叶开还未出手,吕迪就已说他输了。 这三个字并不是多余的,却像是一柄剑,又刺伤了叶开的信心。 叶开居然没有反驳。 因为他忽然发现吕迪终于给了他一点机会——一个人在开口说话时,精神和肌肉都会松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得愈痛苦,吕迪就愈不会放过他的。 在这种生死决战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对手,无论谁都不会放过的。 吕迪果然又冷冷地接着道:“你的体力已无法再支持下去,迟早一定会崩溃,所以你不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输了。”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叶开已出手。 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机会。 吕迪刚说完了这句话,正是精神和肌肉最松弛的时候。 他的身形虽然还是没有破绽,但叶开已有机会将破绽找出来。 叶开没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速度,并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虚捏如豹爪、鹰爪,右手五指屈伸,谁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鹰爪功,还是要用铁指功? 他的出手变化错落,也没有人能看得出他攻击的部位。 他必须先引动吕迪的身法,只要一动,空门就可能变实,就一定会有破绽露出。 吕迪果然动了,他露出的空门是在头顶。 叶开双拳齐出,急攻他的头顶,这是致命的攻击。可是他自己的心却已沉了下去,因为他已发觉,自己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门也露了出来。 胸膛正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环,因为他胸膛上本已有了伤口。 无论谁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击时,心都会虚,手都会软了。 叶开的攻势已远不及他平时之强,速度已远不如他平时快。 他忽然发觉,这破绽本是吕迪故意露出来的。 吕迪先故意给他出手的机会,再故意露出个破绽,为的只不过是要他将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 这正是个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鸽子般落了下去。他再想补救,已来不及了。 吕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这不是手,这本就是杀人的利器。 戴高岗已悚然变色。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刚才看错了,他已看出这是无法闪避的致命攻击。 谁知就在这时,叶开的身子忽然凭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阵风吹起来的。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姿态中飞身跃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叶开的轻功,竟已达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岗忍不出失声大呼:“好轻功!” 吕迪也不禁脱口赞道:“好轻功。” 这两句话他们同时说出,这个字还没有说完,叶开已凭空跌下。 吕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叶开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时,知道自己躲过了吕迪第一招,第二招竟是再也躲不过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时,后半身的空门已大破。他只有这么样做,他的胸膛已绝对受不了吕迪那一击。 可是胯骨上这一击也同样不好受。 他只觉得吕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钢锥,锥入了他的骨缝里。 他甚至可以听得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地也是硬的。 叶开从没有想到,这满是泥泞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铁板一样。 因为他跌下来时,最先着地的一部分,正是他的骨头已碎裂的那一部分。 他几乎已疼得要晕了过去。 他忽又警醒,因为他发现吕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这一来他才是真正无法闪避的,也无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吕迪的手却是杀人的利器。 死是什么滋味? 叶开还没有开始想,就听戴高岗大呼:“手下留情。” 吕迪的手已停顿,冷冷道:“你不要我在这里杀他?” 戴高岗叹了口气,道:“你何必一定要杀他?” 吕迪道:“谁说我要杀他?” 戴高岗道:“可是你……” 吕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杀他,凭你一句话就能拦得住?” 戴高岗苦笑,他知道自己拦不住,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人能拦得住。 吕迪道:“我若真的要杀他,他已死了十次。” 这并不是大话。 叶开看着这骄傲的年轻人,痛苦虽已令他的脸收缩,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反而变得出奇地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 他为什么笑? 被人击败,难道是件很有趣的事? 吕迪已转过头,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叶开摇摇头。 吕迪道:“因为你本已受了伤,否则以你轻功之高,纵然不能胜我,我也无法追上你。” 叶开笑了:“你根本用不着追,因为我纵然不能胜你,也不会逃的。” 吕迪又盯着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他眼睛里也露出种和叶开同样的表情,接着道:“我相信你绝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更不能杀你,因为我还要等你的伤好了以后,再与我一决胜负。” 叶开道:“你……” 吕迪打断他的话,道:“就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逃,所以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叶开道:“到了那一天,我还真败在你手下,你就要杀我了?” 吕迪点点头:“到了那一天,你若胜了我,我也情愿死在你手下。” 叶开叹了口气,道:“世事如棋,变化无常,你又怎知我们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吕迪道:“我知道。” 突听墙外一人叹息着道:“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吕迪没有问,也没有追出来看看。 他在听。 墙外的人徐徐道:“今日你若真的想杀他,现在你也已是个死人了,他身上并不止一把刀。” 吕迪的瞳孔突然收缩。 就在他瞳孔收缩的一刹那间,他人已蹿出墙外。 戴高岗没有跟出去,却赶过来,扶起了叶开,叹息着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败。” 叶开却在微笑:“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救我。” 戴高岗苦笑道:“并不是我救你的,我也救不了你。” 叶开道:“只要你有这意思,就已足够。”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忽然站起来,大声吩咐:“套马备车。” 第十六章虎穴娇娃 车厢很宽大,很舒服。 这本是借给托运镖货的客商们,走远路时坐的。 八方镖局不但信用极好,为客人们想得也很周到。 叶开想不到戴高岗居然是个很周到的人。 他先在车厢里垫起了很厚的棉被,又自己扶着叶开坐上车。 “你伤得不轻,一定要赶快去找个好大夫。” 他的周到和关心,已使得叶开不能不感激。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本不该这么样对我的,我对你的态度并不好。” 戴高岗道:“无论谁在你当时那种心情下,态度都不会好的。” 叶开叹道:“看来我不但低估了吕迪,也看错了你。” 戴高岗也叹了口气,道:“他的确是我生平未见的高手,却还是未必能比得上你。” 叶开道:“我已败了。” 戴高岗道:“可是他若真的要杀你,现在也已死在你手下。” 叶开道:“你也相信这句话?” 戴高岗点点头。 叶开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在墙外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戴高岗摇摇头:“我正想问你,你一定知道他是谁的。” 叶开道:“为什么?” 戴高岗道:“我想他一定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哦!” 戴高岗道:“因为他不但帮你说出了你不愿说的话,而且生怕吕迪再下毒手,所以故意将他引开。”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你想得的确很周到,却想错了。” 戴高岗道:“这个人不是你的朋友?” 叶开苦笑道:“我本来也以为他是我的朋友。” 戴高岗道:“现在呢?” 叶开道:“现在我只希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以后也永远不要见到他。” 戴高岗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叶开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要带我去找的大夫是谁?” 戴高岗道:“那个大夫也是个很古怪的人,医道却很高。”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我昨天也认得了一个很古怪、医道很高明的郎中。” 戴高岗也笑了,道:“医道高明的大夫,脾气好像都有点古怪的,就正如真正的武林高手,脾气也都有点古怪一样。” 叶开微笑着,道:“你的脾气并不古怪。” 戴高岗道:“我怎么能算武功高手?”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近年来八方镖局保的镖,从来也没有出过一次岔子。” 戴高岗笑道:“那只不过因为我这两年来的运气不错,而且有很多好朋友照顾。”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好朋友。” 戴高岗还想再说什么,但叶开却已闭上了眼睛。 他看来的确很疲倦,他并不是铁打的。 戴高岗又拉过条棉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脸上却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看他这种表情,就好像恨不得用这条棉被蒙起叶开的头,活活地闷死这个人。 但他却只不过将棉被盖到叶开身上。 叶开似已睡着。 现在就算真的有人要用棉被闷死他,他既不会知道,更不能反抗。 所以他真的睡着了。 日正当中,正午。 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走,旅程仿佛还有很长。 “你一定要赶快找个好大夫……” 可是戴高岗要找的这好大夫,却未免住得太远了些。 他看着沉睡中的叶开,嘴里正在咀嚼着一条鸡腿。 他早已有准备,准备要走很长的路,所以连午饭都准备在车上。 他本就是个很周到的人。 但却只有一个人吃的午饭,只有一条鸡腿,一块牛肉,一张饼,一瓶酒。 他竟似早已算准了叶开要睡着,因为临上车之前,他给叶开喝了一碗保养元气的参汤。 牛肉卤得不错,鸡腿的滋味也很好,虽然比不上他平时吃的午饭,可是在执行任务时,一切事都不能不将就些的。 他虽然是个很讲究饮食的人,现在也已觉得很满意了。 何况,现在他的任务眼看着就已将完成,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将叶开交出去,他还来得及赶回去享受一顿丰富的晚餐。 喝完了最后一口酒,他忽然也觉得很疲倦。 他本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可是现在能趁机小睡半个时辰也不错,精神养足了,晚餐后还可以安排一两个有趣的节目。 车子在摇动,就像是摇篮一样。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已开始在计划着晚上应该去找谁:是那个最会撒娇的小妖精,还是那个功夫特别好的老妖精? 这些节目都是很费钱的,但他却已有两年不必再为金钱烦恼。 “也许应该把两个都找来,比较比较。” 所以现在必须养足精神。 他嘴角带着微笑,终于睡着。 他好像只睡了一下子,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叶开竟也不见了。 车门还是关着的,马车还在继续前行。 叶开却已无影无踪。 戴高岗的脸色突然苍白,大声吩咐:“停车!” 他冲下去,拉住了那个赶车的:“你有没有看见那姓叶的下车?” “没有。” “他人呢?” 赶车的冷笑:“你跟他一起在车里,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这赶车的显然不是他的属下,对他的态度并不尊敬。 戴高岗忽然觉得胃部收缩,忍不住要将刚吃下去的鸡腿和牛肉全吐出来。 赶车的一双眼睛却在盯着他,冷冷道:“你最好还是赶快上车,跟我一起去交差。” 戴高岗并没有想逃,他知道无论逃到什么地方去,都没有用的。 马车开始往前走的时候,他就伏在车窗上,不停地呕吐。 恐惧就像是臭鱼一样,总是会令人呕吐。 马车转过一个山坳,前面一块很大的木牌,上面写着:“此山有虎,行人改路。” 可是这辆车却没有改路,路却愈来愈窄,仅能容这辆车擦着山壁走过。 再转过一个山坳后,前面竟是一条街道。 一条和城里一样非常热闹的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街上有各式各样的人。 你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条街道和城里最热闹的街道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连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都完全一样。 到了这里,无论谁都会以为自己忽然又回到了长安城里。 可是走过这条街,前面就又是一片荒山。 现在马车的速度已缓了下来。街上的行人,神情仿佛都很悠闲,好像并没有特别注意这辆大车。 因为他们认得这辆车,也认得这个赶车的人。 若是个陌生的人,赶着车走入这条街道,无论他是谁,不出一刹那,他就会死在街头。 这条街上当然不会有猛虎,却有个比猛虎更可怕的人。 马车已驶入了一家客栈的院子。 这家客栈的字号是“鸿宾”,也正和叶开在城里投宿的那一家,完全一模一样。 一个肩上搭着抹布,手里提着水壶的伙计,已迎了上来:“戴总镖头是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勉强笑了笑,道:“只有一个人。” 伙计脸上全无表情:“房间早已替总镖头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后面的跨院里,有七间很宽大的套房,也正和玉箫道人住的那个跨院一样。 前面的客厅里,桌上已摆好了一壶酒,一个很精致的七色拼盘。 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在自斟自饮。 一个发髻堆云,满头珠翠,穿得非常华丽的绝代佳人。 戴高岗垂着头走进来,垂着头站在她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没有回头,慢慢地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口酒,才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戴高岗道:“是。” “还有个人呢?” “走了。”戴高岗的声音已在发抖。 这绝色丽人已缓缓地回过头,脸上带着种仙子般的微笑。 上官小仙! 她当然就是上官小仙。 戴高岗看见了这仙子般美丽的女人,却远比看见了恶魔还恐惧。 上官小仙看着他,柔声道:“你难道是在说,叶开已走了?” 戴高岗点了点头,牙齿打战,似已连话都说不出。 上官小仙道:“我要你替他准备的那碗参汤,他没有喝?” “他……他喝了。” 上官小仙道:“然后呢?” 戴高岗道:“然后我就扶他上了车。” 虽然是严冬,但他却已满头大汗。 上官小仙道:“在车上他睡着了没有?” 戴高岗道:“睡着了。” 上官小仙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戴高岗道:“伤得不轻。”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我就不懂了,一个受了重伤又睡着了的人,你怎么会放他走的。” 戴高岗接着道:“我……我没有放他走。” 上官小仙道:“我也知道是他自己要走的,可是你难道就不能留住他?” 戴高岗的汗愈擦愈多:“他走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上官小仙道:“你跟他不是坐一辆车来的?” 戴高刚道:“是。” 上官小仙道:“这又奇怪了,你跟他坐在一辆车上,他走的时候,你怎么会不知道?” 戴高岗道:“因为……因为……因为我也睡着了。” 他终于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上官小仙忽然笑了,笑得又温柔,又甜蜜:“我知道你一定也很累,最近你一直都忙得很。” 戴高岗脸上已无人色:“我……我不累,一点也不累。” 上官小仙柔声道:“你的应酬那么多,不但要应酬客人,还得要应酬那些大大小小的妖精,怎么会不累呢?” 她轻轻叹息着,又道:“我想你已经应该好好的休息一阵子了,我就先让你休息二十年吧。” 戴高岗失声道:“二……二十年?” 上官小仙淡淡道:“二十年后,你一定又是条生龙活虎般的好汉了。” 她掌里拿着双镶银的象牙筷子,忽然向戴高岗咽喉点了过去。 戴高岗没有闪避。他不敢闪避,也根本不能闪避。 上官小仙的出手,这世上已很少有人能闪避得开。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突然有刀光一闪。 “叮”的一声,上官小仙手里的象牙筷子已从中而断,刀光的劲力未绝,又飞了出去,“当”的一声,钉在墙上。 一柄三寸七分长的刀。 飞刀! 飞刀钉在墙上,刀锋竟已完全钉了进去。 一个人手扶着门,慢慢地走了进来。 叶开! 叶开居然还是来了。 他的飞刀出手,杀人的时候少,救人的时候多。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挣扎着走过来,拍了拍戴高岗的肩:“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现在我们的人情已结清。” 上官小仙又笑了:“我说得果然不错,你身上果然带着不止一把刀的。” 叶开也笑了笑:“吕迪呢?” 上官小仙道:“他怎么会追得上我?”她凝视着叶开,笑得更温柔,“除了你之外,世上还有什么男人能追得上我?” 这是句很有趣的双关语,有趣极了。 叶开却听不懂。 ——装傻就是他拿手的本领之一。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目光四面打量着,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个好地方。” 上官小仙道:“你喜欢这地方?” 叶开道:“我若一直睡着,到现在才醒,一定以为还在城里,一定想不到金钱帮的总舵会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上官小仙叹道:“只可惜你好像是不肯好好睡一下的。” 叶开淡淡道:“我的应酬并不多,认得的妖精也只有一个,所以我总是不太累。” 上官小仙当然知道他说的妖精是谁,可是她装傻的本事也绝不比叶开差。 她吃吃地笑着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很累的,最近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总是在床上,床上的妖精,却不止一个,所以特地叫人替你准备了碗参汤,养养你的元气,谁知你居然不领情。” 叶开道:“我已领过了情。” 上官小仙眨着眼,道:“那碗参汤你真的喝了下去?” 叶开道:“只可惜那碗参汤下的补药还不够,若要叫我真的睡一觉,最少也得用十来斤补药才行。”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这只怪我,竟忘了你是魔教中大公主的大少爷。” 叶开道:“所以你不能怪戴总镖头,我相信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睡着的。” 上官小仙道:“可是你知道。” 叶开道:“我一上车,就发现了他为他自己一个人准备的酒菜。” 上官小仙道:“你身上难道也总是带着能令人睡着的补药?” 叶开笑了笑道:“我只不过吐了点口水在他鸡腿上。” 上官小仙又笑了:“你的口水里还有参汤?” 叶开道:“所以那条鸡腿的滋味一定很不错。” 戴高岗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人塞了一嘴烂泥。 上官小仙道:“你怎么知道这位戴总镖头是想带你来找我的?” 叶开笑了笑,道:“口水里的一点参汤,就能让人睡着,那种参汤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出?” 上官小仙道:“你既然已走了,为什么还要来?”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好像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