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上) 第一章 青城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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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下去。 叶开只觉得胸中的血又热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 “好,我们走。” 凄凉的箫声,在寒夜中听来,令人的心都碎了。 箫声是从梅林外传来的。 梅林外的假山旁,有个小小的八角亭,亭子里有条朦胧的人影,那人正在吹箫。 叶开他们从后面悄悄地绕了过去,他们的行动当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吹箫的人还在吹箫,箫声似在颤抖。 叶开忽然发现这并不是“东海玉箫”的箫声,再走近些,又发现这人身上虽穿着道袍,腰肢却很纤细,竟是个女道人。 就在这时,箫声突然停顿。吹箫的这个女道人,竟似在低低哭泣。 叶开迟疑着,终于走过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女道人却似突然被抽了一鞭子,全身都颤抖起来,哀声道:“我吹……我绝不敢再停下来了。” 叶开道:“可是我并没有要叫你不停地吹下去。” 女道人回过头,看见他,虽然也吃了一惊,却又仿佛松了口气:“是你。” 她认得叶开,叶开也认得她。 她正是玉箫道人的女弟子中,长得最媚的一个。 叶开忍不住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吹箫?” 女道人道:“是……是别人逼我来的。” “谁?” “是个蒙着脸的人。” “他为什么要逼你到这里来吹箫?” “我也不知道,他逼我到这里来,叫我一直吹,否则他就要脱光我的衣服,把我吊在这里。” “你怎么会落在他手里的?” “那时我正……正在后面,只有我一个人,想不到他竟突然闯了进来。” 叶开当然知道“后面”是什么意思,女孩子在方便时,当然也只有一个人,这种事她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叶开却又问道:“那时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鸿宾客栈后面那院子。” 鸿宾客栈就是叶开住的那客栈,那里不但有最好的厨子,也有最舒服的床。 喜欢享受的人,当然会住在那里。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们就在我后面的院子里,我却到这里来找。” 女道人紧紧闭着嘴,死也不开口了。她知道自己已说漏了嘴,现在就算不开口,也已来不及。 叶开道:“有句话我要问你,你也可以不说。” 女道人闭着嘴。 叶开道:“但你若不说,我就将你留在这里,让那个蒙面人再来找你。” 女道人脸上立刻露出恐惧之色,抢着道:“我说。” 叶开道:“你们带走的那丁姑娘,是不是也在那院子里?” 女道人虽然还是不开口,却已等于默认。 叶开道:“好,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带我去找她,我就送你回去。” 女道人没有拒绝。她对那蒙面人的恐惧,已远比她对任何事的恐惧都深。 她死也不愿留在这里。 那蒙面人是谁?为什么要逼着她到这里来吹箫? 难道他已知道叶开要来这里找玉箫,所以特地用这法子指点叶开一条明路?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这些问题,叶开当然都不能解释。他忍不住又问:“那蒙面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人,简直是个鬼,恶鬼。”想起了这个人,她的身子又开始发抖。 显然这个人一出手就制住了她,她已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 可是东海玉箫的女弟子,武功也绝不会太差的。 叶开看着郭定,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现在虽不是九月,但却已有群鹰飞起,而且全都飞到了这里。” 被褥还是凌乱的,枕上也许还有着丁灵琳的发丝。 一回到这里,叶开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她现在怎么样了,东海玉箫会不会…… 叶开连想都不敢想。 郭定看着床上凌乱的被褥,眼睛又露出种奇怪的表情。 他没有再看第二眼,他的心仿佛也在隐隐作痛。 现在他总算已完全明白了叶开和丁灵琳的关系。 韩贞已被放到床上,睡得仍很沉。睡穴实在是个很奇怪的穴道。 那女道人低垂着头,站在屋角,苍白的脸上,总算已有了些血色。 东海玉箫的女弟子都很美,她尤其美。 她美得和丁灵琳不同,不但美,而且媚,她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无论谁看见她黄昏时在箫声中款摆腰肢,媚眼如丝的神情,都难免会心动的。 叶开看了她一眼,道:“坐。” 女道人慢慢地摇了摇头,忽然道:“现在我可不可以回去?” 叶开道:“不可以。” 女道人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你们若想利用我去要挟玉箫道人,你们就错了。” 叶开道:“哦?” 女道人道:“你们就算当着他面前杀了我,他也不会关心的。” 她眉眼间仿佛带着种幽怨之色,轻轻地接着道:“我从来也没有看见他关心过任何人。” 郭定凝视着她,忽然道:“我们若在你面前杀了他呢?” 女道人道:“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她说得很干脆,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郭定道:“那么你为什么要回去?” 女道人道:“因为我……我……” 她没有说下去,她的声音似已更咽,美丽的眼睛里已有了泪光。 叶开明白她的意思。 她一定要回去,只因她根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叶开并不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忽然问:“贵姓?” “我姓崔。” “崔?” “崔……崔玉真。” 叶开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坐下来,难道怕这椅子会咬人?” 崔玉真也忍不住笑了,她发现自己在笑的时候,美丽的脸上立刻露出红霞。 叶开看见她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时候,本以为她是个已忘记了羞耻的女人。 现在他才发现她还是保留着一份少女的娇羞和纯真。 只不过,无论谁在不得已的时候,都难免会做出一些令别人觉得可耻、自己也会后悔的事。 有时人就像是一头被蒙着眼推磨的驴子,生活就像是一条鞭子。 当鞭子抽到你背上时,你只有往前走,虽然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为止。 叶开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若不愿回去,就可以不必回去。” 崔玉真又垂下头:“可是我……” 叶开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世界很大,你慢慢就会发现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的。” 崔玉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叶开道:“你也不必帮我们去找丁姑娘,只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就行了。” 崔玉真迟疑着,终于道:“就在后面的那个院子里。” 叶开等着她说下去。 崔玉真道:“那个院子很大,一共好像有十三四间房,丁姑娘就被锁在最后面的一间偏房里,窗台的外面摆着三盆蜡梅。” 叶开道:“有没有人在那里看守她?” 崔玉真道:“只有一个人在里面陪她,因为她还不能走动,玉箫也不怕她会跑。” 叶开道:“玉箫道人睡在哪里?” 崔玉真道:“他晚上很少睡的。” 叶开道:“不睡在干什么?” 崔玉真咬紧了牙,没有回答,但脸上又露出那种悲愤幽怨之色。 她不必再说了。 “玉箫好色”,他现在应该已有七十岁,看起来却远比实际的年纪轻。 他有很多美丽而年轻的女弟子。 他晚上在干什么,叶开当然已可猜得出来。 郭定面上已现出怒容,忽然道:“你们是不是被他所逼,才跟着他的?” 崔玉真摇摇头,怅然道:“我们本来都是贫苦人家的子女。” 郭定道:“你们都是被他买来的?” 崔玉真头垂得更低,眼泪已流下面颊。 郭定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冷道:“就算没有丁姑娘这件事,我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叶开道:“可是现在……” 郭定道:“我知道,现在我们当然要先救出丁姑娘再说。” 崔玉真忽然又道:“他晚上虽然不睡,可是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一定要睡三个时辰。” 现在距离天亮至少还有半个多时辰。冬天的夜总是比较长。 叶开看了看天色,道:“好,我们等。” 床上的韩贞忽然翻了个身,发出了梦呓——叶开点他穴道,用的力量并不大。 他仿佛还是在说:“酒呢……什么地方有酒……” 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后,他的人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姓吕的,我认得你,你好狠。” 这句话说完,他又倒了下去,满头都是冷汗。 叶开动容道:“姓吕的?” 郭定道:“看来打伤他的那个人一定姓吕。” 叶开沉思着,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什么姓吕的高手?” 郭定道:“近年来好像只有一个。” 叶开道:“吕迪?” 郭定点点头,道:“不错,‘白衣剑客’吕迪。” 叶开道:“你见过他出手?” 郭定摇摇头,道:“我只知道他虽然是‘银戟温侯’吕凤先的堂侄,练的却是武当剑法,武当是内家正宗,绝不会……” 叶开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说他是谁的侄子?” 郭定道:“吕凤先,‘银戟温侯’,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 叶开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光,道:“吕凤先,我怎会忘了这个人。” 郭定道:“你认为是他吗?” 叶开道:“银戟温侯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在别人已是件很值得荣耀的事,可是在他看来,却是种耻辱。” 郭定了解这种心情:“有很多人都不能忍受屈居人下的。”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错,所以他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可怕的武功。” 郭定道:“什么武功?” 叶开道:“他的手!” 郭定的眼睛也亮了。 叶开道:“据说他已将他的手练成钢铁般坚硬锋利。” 郭定道:“你是听谁说的?” 叶开道:“一个曾经亲眼看过他那只手的人,一个绝不会看错的人。” 郭定道:“小李探花?” 叶开点点头,道:“世上若有一个人能赤手将韩贞打成这样子,这个人就一定是吕凤先。” 郭定道:“可是他多年前就已失踪了。” 叶开冷笑道:“连死了的人都可能复活,何况是失踪了的人。” 郭定道:“你认为他也已到了这里?” 叶开道:“你说过,现在虽不是九月,却是猎狐的时候。” 郭定的眼睛里闪着光道:“吕凤先无疑也是只鹰。” 叶开道:“也许他已可算是群鹰中最可怕的一只鹰。” 郭定道:“他若真的来了,你要找他?” 叶开望着床上的韩贞,紧紧闭住了嘴。 他已不必再开口。 郭定的眼睛更亮,却仿佛凝视着远方,喃喃道:“能与昔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人决一胜负,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叶开道:“但这却不是你的事。” 郭定道:“不是?” 叶开的表情很严肃:“绝不是。” 郭定微笑着道:“不必怕我抢你的生意,韩贞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 叶开终于也笑了笑,道:“这句话我希望你最好莫要忘记。” 郭定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道:“你最好也莫要忘记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郭定道:“‘银戟温侯’排名第五,但是他的手却比他的银戟更可怕。” 他凝视着叶开,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想看见你被人打得像韩贞这样子。” 叶开忽然转过身,推开了窗户。 窗外冷风如刀,但他的心却是热的,就像是刚喝下满满一杯醇酒。 远方的空谷,本是一片黑暗,此刻却已变成了灰白色。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鸡啼。 “是最后面靠左的一间屋子,窗台外面还摆着三盆蜡梅。” 第十三章海市蜃楼 后面的院子果然很大,东方虽已现出曙色,窗子却还亮着灯。 屋里有人在大笑:“贫道此番重入红尘,就是要看看今日之江湖,究竟是谁家的天下?” 这是玉箫道人的声音。 屋子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晚辈当然不敢和道长争一日之短长,只可惜江湖中却偏偏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辈。” 这不是玉箫道人的声音,听来却很熟。 伊夜哭。 他果然是个很会投机取巧的谄媚小人。 看来他竟已投靠了玉箫道人。 叶开的心沉了下去。 玉箫道人非但没有睡,而且还多了个帮手。 只听玉箫道人在问:“你知道这种无知的小辈有些什么人?” “嵩阳郭定、武当吕迪、铁锥子韩贞、飞狐杨天、南海珍珠、青城墨氏……据我所知至少已有这些人到长安来了。” 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兵器被毁的仇恨,第一个提到的名字就是郭定。 他实在很希望看着玉箫道人杀了郭定。 玉箫道人又问:“还有没有别人要来?” “当然有。” “至少还有个叶开。” 伊夜哭冷笑:“叶开不足惧。” “哦?”玉箫道人显得很惊讶,叶开的武功,他已领教过。 “因为这个人已等于是个死人。” “哦?” “现在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他简直已死定了。” 玉箫道人大笑:“玉容,还不为伊先生斟酒?” 看来他们竟打算作长夜之饮,连一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但叶开现在却只剩下二个时辰,此刻若不出手,以后的机会更少。 郭定附在他耳边,慢慢道:“我在这里牵制住他们,你去救人。” 叶开坚决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叶开冷冷道:“我不想替你收尸。” 他的声音虽冷,但这种情感却远比醇酒更能令人发热。 郭定解开了衣襟,冷冷道:“你难道想收丁灵琳的尸?” 叶开道:“我有法子,一定有法子的……” 其实他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的心又乱了,为了丁灵琳的安全,他绝不能冒一点险。 郭定知道,他已准备冲进去,他并不是个很冷静的人。 他认为只要自己一冲进去,叶开就只好到后面去救人的。 可是他错了。 他若冲进去,叶开绝不会抛下他,他们虽然可以对付伊夜哭和玉箫道人,可是丁灵琳还在玉箫道人手里。 玉箫道人若用丁灵琳来要挟叶开,叶开就非死不可。 他的身子已腾起—— 突然间,窗子里一声惊呼,是伊夜哭的惊呼声。 “你……你这是干什么?” 玉箫道人的声音冰冷:“我要杀了你。” “我好意前来,你竟要杀我?” 玉箫道人冷笑:“你将我看成什么人?竟想来利用我,你才是无知的鼠辈,我不杀你杀什么人?” 屋子里已响起了一阵桌椅碰倒声,杯盘跌碎声—— 郭定的身子虽已跳起,却改变了方向,贴着墙蹿过去了。 叶开也没有落后。 他们都已看出,现在正是救人的好机会,伊夜哭最少可以抵挡玉箫道人二三十招。 这时间虽然不长,但只要他们的行动够快,就已足够。 所以他们已连一刹那都耽误不得。 幸好窗台上摆着蜡梅,是个很明显的标志,他们连找都不必找。 窗子里也亮着灯。 窗上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梳着道髻的女道人,一个正是丁灵琳。 看她们的姿态,仿佛正在对坐着下棋。 郭定已撞破窗户,冲了进去,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干脆得很。 叶开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知道里面的那人影绝不是丁灵琳。 丁灵琳绝不会下棋的,她的大哥丁灵鹤虽然是此道的高手,她却连子都不会摆。 她一向认为两个人坐在那里,将一些黑白的石头往一块木板上摆来摆去,是件很无聊的事。 这难道又是个陷阱? 可是郭定既然已闯了进去,叶开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跳。 一闯进屋子,郭定也立刻就发现丁灵琳并不在这屋子里。 坐在女道人对面的这少女,虽然穿着丁灵琳的衣服,梳着和丁灵琳一样的发式,却不是丁灵琳。 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吃惊,发怔。 但郭定做事却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他的手一反,剑已出鞘,剑柄已打在那女道人的咽喉上。 她连惊呼都没有发出,就已倒下。 另一个少女也没有叫出声来,因为郭定的剑锋已逼住了她的咽喉。 “丁姑娘在哪里?” 这少女脸色虽已吓得发青,却摆出一副宁死也不说的神情。 郭定也没有再问,左手已伸出,抓住了她的衣襟,一把就将她里里外外五六件衣服全都撕成了两半,露出了她雪白的身子,高耸的胸膛,纤细的腰。 这少女的脸似已吓得发绿。 郭定道:“你再不说,我就将你的人撕成两半。” 这少女已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柜。 衣柜很大。 叶开冲过去,拉开,里面果然有个人,一个穿着道装的女人,似已被人点了睡穴,却正是丁灵琳。 郭定道:“在不在?” 叶开道:“在!” 两句话一共只有四个字,叶开已抱起丁灵琳,蹿出窗户。 郭定轻轻拍了拍这少女微微凸起的小腹,微笑道:“你已快发胖了,以后记住千万不能吃肉。” 灯已吹熄,曙色刚染上窗纸。 崔玉真正在用一块布巾替韩贞擦冷汗,她果然没有走。 看见叶开抱着丁灵琳回来,她居然笑了。 床上的韩贞犹在沉睡,叶开只有将丁灵琳放在椅子上。 他总算松了口气。 崔玉真道:“后面有没有人在追?” 叶开摇摇头,微笑道:“玉箫就算发现她已被救走,也绝不会想到我们的人还在这里。” 郭定也已回来,冷冷道:“现在我们希望他追到这里来,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去找他的。” 叶开笑道:“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那女孩子说实话。” 郭定道:“要女人说实话并不难。” 叶开道:“哦?” 郭定道:“一个女人的衣服若突然被撕光,很少还有敢不说实话的。” 叶开道:“看不出你对付女人也很有经验。” 郭定笑了笑,道:“我练的并不是童子功。” 叶开也笑了:“像你这样的男人,想练童子功只怕都很难。” 郭定看了丁灵琳一眼,立刻就转过眼睛,道:“她是不是被人点了哑穴?” 叶开道:“嗯!” 郭定道:“现在她已不必再哑下去。” 叶开微笑着,拍开了丁灵琳的穴道,看到丁灵琳那双美丽的眼睛又已张开来看着他,他实在觉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却似还没有睡醒,眼波蒙眬,看了他两眼,迟疑着道:“叶开!” 叶开笑道:“你难道不认得我了?” 丁灵琳道:“我认得你。” 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里竟有把刀,一刀刺入了叶开的胸膛。 鲜血箭一般喷出来,直喷在丁灵琳脸上,她苍白的脸立刻被鲜血染红。 叶开的脸上却已全无血色,吃惊地看着她。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她,无论谁都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向叶开下这种毒手。 丁灵琳却在大笑,疯狂地大笑,突然跳起来,蹿了出去。 叶开一只手按住胸膛上的创口,想追,人已倒下,颤声道:“追……追她回来。” 不等他说,郭定已追出。 叶开想过去看看他们是往哪边走的,可是腿已发软,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绝望的黑暗。 他最后看见的,是崔玉真那双充满了惊惧和关切的眼睛。 他最后听见的,是他自己的头撞在桌子上的声音。 凌晨。 天空还是灰暗的,人都还在沉睡。 丁灵琳像是只羚羊,在一重重屋脊上跳跃着,还不时发出疯狂的笑声。 “我已杀了叶开,我已杀了叶开……” 她竟似觉得这是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她疯了。” 郭定已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极限,还是追出了很远,才追上她。 “丁姑娘,跟我回去。” 丁灵琳瞪了他一眼,竟已完全不认得他,突然一刀向他刺了过去。 刀上还有血,叶开的血。 郭定咬了咬牙,回身反手,去夺她的刀。 他并没有夺下她的刀,可是他另一只手已闪电般地扣在她左颈后。 丁灵琳的眼睛突然发直,人已倒下。 四面无人,屋脊上的霜白如银。 丁灵琳的呼叫,居然并没有将玉箫惊动出手。 郭定已抱起了丁灵琳,他急着要赶回去看看叶开的伤势,已顾不得男女之嫌。 可是那屋子里已没有人了……已没有活人了。 一直沉睡昏迷着的韩贞,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地上的血迹已凝结,是叶开的血。 桌角上也有血迹,也是叶开的血。 但叶开的人却已不见了,崔玉真也已不见了。 是谁的长剑?是谁下的毒手?为什么要对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下毒手? 叶开到哪里去了?难道已被崔玉真带回去献给了玉箫道人? 无论如何,他实在已凶多吉少。 屋子很小,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屋角里有个小小的木柜,是锁着的,旁边的妆台上,摆着面铜镜。 冷风吹得窗纸簌簌地响,门上挂着布帘,门外传来一阵阵药香。 叶开并没有死。 他已醒了过来,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是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盖着三条很厚的棉被。 他胸膛上的伤口已被人用白布包扎了起来,包扎得很好。 是谁替他包扎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想坐起来,但胸膛上仿佛还插着一把刀,只要一动,就疼得全身都仿佛要撕裂。 他想呼喊,但这时门帘已掀起,已有个人端着碗药慢慢地走了进来。 崔玉真。 她已脱下了她的道袍,身上是套青布衣裙,蛾眉淡扫,不施脂粉,眉目间却带着浓浓的忧思。 看见叶开已醒,她的眉也已开了。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叶开问出了这句话,立刻就发觉这是句废话。当然是崔玉真将他救到这里来的。 崔玉真已走过来,将药碗轻轻地放在床畔的小几上。 她每一个动作看来都那么温柔,已完全不是那个随着箫声扭动腰肢的女道人。 叶开看着她,忽然有了种很安全的感觉,心也已定了下来。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崔玉真垂着头,轻轻地吹着药,过了很久才回答:“是别人的家。” “是谁的家?” “是个做茶叶买卖的生意人。” 叶开道:“你认得他?” 崔玉真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轻轻道:“你受的伤很重,我怕玉箫道人他们找来,只有带你赶快走。” 她是个很细心的女人,想得很周到。 叶开若是留在那屋子里,说不定也早已被一柄长剑钉死在床上。 崔玉真又道:“可是我第一次到长安城,一个人也不认得,那时天刚亮,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带你到什么地方去。” 叶开道:“所以你就闯到这人家里来了。” 崔玉真点点头,道:“这是个很平凡的小户人家,绝对没有人想到你会在这里。” 叶开道:“这里的主人你当然也不认得?” 崔玉真只好承认:“我不认得。” 她说过,在长安城里,她一个人都不认得。 叶开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崔玉真迟疑着,又过了很久,才轻轻道:“已被我杀了。”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叶开。她怕叶开会骂她。 可是叶开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并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道学君子,他知道若不是崔玉真,现在已不知死在谁的手下。 长安城里,要杀他的人实在不少。 一个半生不熟的女人,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又在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他,为了他的安全,竟不惜杀人。 你叫他怎么还忍心责备她,怎么还能骂得出口? 崔玉真忽然又道:“可是我本来并不想杀他们的。” 叶开等着她说下去。 崔玉真道:“我闯进来的时候,有两个人睡在床上,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夫妇。” 叶开终于忍不住问:“难道他们不是?” 崔玉真摇摇头,道:“那女的已有三十多岁,男的却最多只有十七八,我逼着他们一问,这孩子就说了实话。” 原来丈夫到外地买茶去了,妻子就勾引了在他们家里打杂的学徒。 崔玉真的脸似已有些发红,接着道:“这两人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师父,所以我才会杀了他们,我……我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叶开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为他做了这些事,为他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可是她并不要他感激,更不要他报答。 她唯一希望的,竟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看轻她。 他的看法对她竟如此重要。 叶开忍不住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也希望你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叶开道:“若有人认为你这样做得不对,认为你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那人一定是个伪君子,是个大混蛋。” 他微笑着,接着道:“我希望你相信我,我绝不是这种混蛋。” 崔玉真笑了。她笑的时候,就仿佛寒冬已经过去,忽然已到了春天。 “药可以入口了,你喝下去好不好?” 她扶起叶开,就像是母亲哄孩子一样,将这碗药一口口喂他喝了下去。 “这是我自己配的药,我不敢找大夫,我怕别人会从大夫嘴里查出你的行踪。” 她实在是个非常细心的女人,每一点都想得非常周到。 叶开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微笑道:“我遇见你,真的是运气,无论什么事你好像都能想得到。” 崔玉真迟疑着,忽然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到她为什么要杀你?” 叶开的笑容黯淡了下来。 崔玉真道:“我知道我本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你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她为什么要对你下这种毒手?” 叶开却又笑了笑,道:“我想……她一定有原因的。” 崔玉真道:“什么原因?” 叶开道:“江湖中有很多邪门歪道的事,我说给你听,你也未必知道。” 崔玉真道:“你难道一点都不怪她?” 叶开摇了摇头,道:“她这么样做,一定是被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所迷,等她苏醒后,她一定会比我更痛苦,我怎么还能怪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关怀。 别人几乎一刀将他杀死,他却还在关心着那个人清醒后的感觉。 至于他自己的痛苦,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崔玉真看着他,美丽的眼睛里突然泪珠一连串流下。 “你在哭?” “……” “你为什么忽然伤心?” 崔玉真慢慢地拭了拭泪痕,勉强笑道:“我并不是伤心,我只不过在想,假如有一天,能有个人这么样对我,处处都替我想,那么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泪又已流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会遇着这么样一个人的。因为她知道这个人现在虽然在她怀抱里,但心里却在想着别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她。 她并不是嫉妒,也不是痛苦,只不过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她已是个成熟的女人,她这一生都很寂寞。 寂寞,多么可怕的寂寞…… 冰冷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叶开脸上,但叶开的心里却在发热,热得发疼。 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是块木头。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 屋子里渐渐暗了,黄昏又无声无息地悄悄来临。 黄昏总是美的,美得令人心疼。 崔玉真将早上煮的冷饭,用酱油拌着吃了一碗,却替叶开熬了锅稀粥。 她红着脸道:“我本来想买点人参来炖汤的,可是我……” 她没有钱。叶开也没有,他忽然注意到她本来插在头上的一根碧玉簪已不见了。 “我本来想打开那柜子,看看里面是不是有银子的,可是我又不敢。” 她实在是个本性很善良的女孩子,而且有一种真正的女性温柔。 叶开慢慢地啜着粥,心里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假如他只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假如他们是夫妻,假如他们都没有过去那些往事,他们是不是会活得更幸福? 可是现在……假如现在他也能抛开一切,假如她也愿意永远陪伴他,假如…… 叶开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再想下去。宁静的生活,对他永远是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可是他这人却偏偏好像生来就不能过这种日子。世上又有几人能随心所欲,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夜色渐渐深了。他们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在全心全意地享受这片刻宁静。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日子是很快就会结束的。 叶开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他流了很多血,他觉得很疲倦,而且很冷。 朦朦胧胧中,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渐渐地沉入一个冰窖里。他冷得全身都在发抖,冷得嘴唇都发了青。可是她已将这里所有的棉被都替他盖上了——现在怎么办呢? 他的脸色愈来愈可怕,抖得就像是一片寒风中的叶子。有什么法子才能使他温暖?只要能让他温暖,无论要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的。她的脸忽然红了。她已想到了一个法子,一种人类最原始的互相取暖方法。 叶开不再发抖,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然后他就发现,有个人正赤裸裸地睡在他身旁用力抱住了他。她的身子光滑而柔软,热得就像是一团火。 发现叶开的眼睛正在看着她,她脸上仿佛也燃烧了起来,“嘤咛”一声,将头缩入了被里。 叶开心里是什么滋味?那绝不是感激两个字所能形容的,那已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他感觉到她的身子也在轻轻发抖。但那也当然不是因为冷。 窗外一片黑暗,冷风在黑暗中呼啸,可是黑暗与寒冷都已距离他们很远。 他们竟忽然有了一个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世界里充满了幸福和宁静。只可惜这种幸福就像是海市蜃楼,虽美丽,却虚幻;又像是昙花的开放,虽美丽却短暂。突然间,门被推开,一个人闯了进来。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灯还没有灭。灯光照在这人脸上,这人的脸色是铁青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愤怒的杀气,恨恨地瞪着他们,仿佛恨不得一刀将他们杀死在床上。他们却不认得这个人,连见都没有见过。 崔玉真已失声大叫:“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到这里来?” 这人恨恨地瞪着她,突然冷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崔玉真怔住,叶开也怔住。 这一家的主人竟突然回来了。一个男人回到了自己家里时,若发现有两个陌生的男女睡在自己床上,无论怎么愤怒,都是值得同情的。崔玉真本来也很吃惊,很愤怒,现在却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人咬牙瞪住她,怒吼道:“我出去才两个月,你就敢在家里偷人了,你难道不怕我宰了你?” 崔玉真又吃了一惊:“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这野男人是谁?” 难道这人的眼睛有毛病,竟将她看成了自己的妻子? 崔玉真道:“你……你是不是看错人了?” 这人更愤怒:“我看错了人?你十六岁就嫁给了我,就算烧成了灰,我也认得你。” 崔玉真忍不住大叫:“你疯了,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 “你难道还敢不承认是我的老婆?” “当然不是。” “你若不是我的老婆,为什么睡在我的床上?” 崔玉真又说不出话来。 这人又瞪着叶开,狠狠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和我老婆睡在床上?” 叶开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发现又遇着了件又荒唐又荒谬的事。他实在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人道:“幸好我是个宽大为怀的人,不管你们做了什么事,我都原谅了你们,但现在我既然已回来了,你总该起来把这热被窝让给我了吧。” 他居然真的走过来,好像已准备脱衣服睡上床。 崔玉真又大叫,用力拉住叶开:“我不是他的老婆,我根本不认得他,你千万不能起来让他。” 叶开当然不会起来,可是他该怎么办呢?一个人赤裸裸地躺在别人床上,遇见这种事,你说他该怎么办?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入了一阵大笑声,一个人捧着肚子,大笑着走了进来。看见了这个人,叶开更笑不出来。 上官小仙!这个要命的人,竟偏偏又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出现了。 第十四章夺命飞刀 有种人你想找他的时候,打破头也找不到,你不想见他的时候,他却偏偏会忽然出现在你的眼前。 上官小仙好像就是这种人。 她一只手捧着肚子,一只手指着叶开,吃吃地笑道:“你占了人家的屋子,又占了人家的床,人家回来了,什么话都不说,只不过叫你让开,你都不肯,这未免太不像话了吧。” 话没有说完,她已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叶开反而沉住了气。现在他总算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女人不但是条狐狸,简直是个鬼,简直什么事都做得出,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 上官小仙还在笑个不停,就像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笑的事。 崔玉真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道:“她不是人。” 上官小仙笑道:“对了,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个活神仙,无论你藏到什么地方去,我还是一找就找到。” 叶开并没有问她,是怎么找到的。 她显然一直都在暗中盯着叶开,就像是个鬼影子一样。 上官小仙道:“可是我倒真没有想到,这位道士姑娘会把你弄到这么样一个好地方,要不是她急着替你去抓药,这次我们真的差点找不到你了。” 她走过去,拿起床头的空药碗嗅了嗅,又笑道:“只可惜她实在不能算是个好大夫,这种药你就算喝八百斤下去,也一样没有用。” 崔玉真已气得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能治好他的伤?” 上官小仙道:“我也不是个好大夫,可是我却替他请了个最好的大夫来。” 刚才那个愤怒的丈夫,现在已连一点火气都没有了,正看着他们微笑。 上官小仙道:“这位就是昔年‘妙手神医’的唯一传人,‘妙手郎中’华子清。你见多识广,想必一定知道他的。” 叶开的确知道。 华家父子,的确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医治外伤,更有独门的传授。 可是这父子两人都有同样的毛病,偷病人。 他们根本不需要去偷的,可是他们天生地喜欢偷,无论什么都偷。 去找他们治伤医病的人,往往会被他们偷得干干净净。 “妙手”这两个字,就是这样来的。 叶开笑了笑,道:“想不到阁下非但医道高明,而且还很会作戏。” 华子清也笑了笑,道:“这点你就不懂,要学偷,就一定要学会作戏。” “为什么?” 华子清道:“因为你一定要学会扮成各式各样的人,才能到各种地方去偷各式各样的东西。”他微笑着,又道,“譬如说,你若要到庙里去偷经,就一定得扮成和尚,若要去偷窑子,就一定要扮成嫖客。” 叶开道:“你若要到大字号的店家去偷,就一定得先扮成大老板的样子去踩道。” 华子清抚掌道:“阁下当真是举一反三,一点就透,若要学这一行,我敢保证不出三个月,就可以成为专家。” 上官小仙嫣然道:“他现在就已经是专家了,所以你去替他治伤的时候,最好小心点,否则你说不定反而会被他给偷得干干净净。” 华子清笑道:“我偷人家已偷了几十年,能被别人偷一次,倒也有趣。”他微笑着走过去,又道:“只要刀上没有毒,我也敢保证,不出三天,阁下就又可以去杀别人了。” 崔玉真忽然大声道:“等一等。” 华子清道:“还等什么?” 崔玉真道:“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来替他治伤的?” 上官小仙叹道:“这位道士姑娘倒真是个细心的人,只可惜脑筋却有点不太清楚,莫非是已经被我们这位叶公子迷晕了头?” 崔玉真红着脸,道:“随便你怎么说,我……” 上官小仙打断她的话,冷冷道:“现在我若要杀他,简直比吃豆腐还容易,我何必费这么大的事?” 崔玉真冷笑。 上官小仙道:“你不信?” 崔玉真还是在冷笑。 上官小仙身子突然轻飘飘飞起,就像是一朵云一样,飘过了他们的头顶。崔玉真只觉得突然有只冰冷的手伸进了被窝,在她的胸膛上轻轻捏了一把。再看上官小仙又已轻飘飘地飞了回去,站在原来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她:“据说东海玉箫会采补,可是你身上倒还很结实,看来你对付男人想必也很有一套。” 崔玉真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气得几乎已经快哭了出来。 上官小仙悠然道:“这本是女人值得骄傲的事,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几时有空,说不定我也要跟你学两手。” 崔玉真的脸色已发白。她知道这女人是在存心侮辱她,可是她只有忍受。为什么人们总是要为已经过去了的事,付出痛苦的代价呢?为什么有些人一定要让别人觉得痛苦,自己才感觉到快乐?崔玉真泪已流下,上官小仙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叶开忽然道:“滚出去。” 上官小仙好像吃了一惊:“你叫谁滚出去?” 叶开道:“你!” 上官小仙道:“我好心好意地请了人来替你治伤,你却叫我滚出去。” 叶开寒着脸,道:“不错,我叫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脸色也有点变了,冷笑道:“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叶开道:“你以为你真的能杀我?” 上官小仙道:“你也不信?” 叶开道:“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上官小仙道:“什么事?” 叶开道:“这件事。” 他的手慢慢地从被下伸出,手里赫然有柄刀。三寸七分长的刀,飞刀! 薄而利的刀锋,在灯下闪闪发光。上官小仙的脸似已被刀光映成了铁青色,华子清的脸似已发绿。小李飞刀!这就是从小李探花一脉相传下来的飞刀!这就是“例不虚发”的飞刀。江湖中无论多可怕的高手,都从来也没有人能躲过这出手一刀。 叶开冷冷道:“我本来不愿杀人的,可是你最好莫要逼我。” 上官小仙冷笑道:“你现在还能杀人?” 叶开道:“你想试试?” 上官小仙也不敢去试。 没有人敢!没有人敢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来作这几乎已输定了的孤注一掷。 上官小仙长长吸了口气,勉强笑道:“难道你不想你的伤快好?” 叶开道:“我只想要你滚出去。” 上官小仙叹了口气,道:“我不会滚,我走出去行不行?” 她真的说走就走,华子清当然走得更快。 走到门口,她却突又回头,道:“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叶开道:“什么事?” 上官小仙道:“你想不想知道那位丁姑娘现在的下落?” 叶开不说话了,他当然想知道。 上官小仙道:“她现在正和郭定在一起,也跟你们一样,睡在一张床上。” 叶开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明知没有用的。”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不信他们会做这种事?” 叶开当然不信。 上官小仙悠然道:“他们本来也许会对你很忠实的,可是,假如丁姑娘也冷得要命,郭定也像这位道士姑娘一样好心呢?假如丁姑娘身上有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中了什么毒针,郭定为了救她,是不是会替她吮出来呢?” 叶开的脸色也变了。 上官小仙脸上又露出胜利的微笑,挽起华子清的手,笑道:“他对我虽然无情,我却不能对他无义,留下一包药给他,我们走。” 这次她总算真的走了。 叶开本已坐起来,现在忽然倒了下去。 崔玉真出声道:“你……你怎样了?”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你将我的刀放在枕下,幸好她没有试。” 崔玉真道:“你刚才根本无力伤她。” 叶开看着手里的刀,脸上的表情变得很严肃,道:“这把刀并不是只用手就可以发出去的,要用全身所有的精神和力量,才能发出一刀,可是我现在……” 他现在已连说话都觉得很吃力。 崔玉真看着他,泪又流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赶她走的,可是你何必为了我冒这种险……我本就是个应该受侮辱的人。” 叶开柔声道:“没有人应该受侮辱,也没有人有权侮辱别人。” 他的声音虽温柔,却很坚决:“他老人家传授我这柄刀,只是为了要我让天下的人都明白这道理,而且莫要忘记。” 崔玉真的眼睛也亮了,缓缓道:“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叶开目光遥视着远方,带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色:“他自己常说他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可是他做的事,却是绝没有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这也正是李寻欢的伟大之处。所以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永远活在人们的心里。 灯光已渐渐微弱,灯油似已将枯。 崔玉真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叶开道:“你担心她会将我的下落告诉别人,你担心她还会再回来?” 崔玉真道:“嗯!” 叶开道:“她绝不会这么样做的,她只希望我的伤快好。”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要我去替她对付别人。” 崔玉真还是不懂。 叶开道:“那天她故意将玉箫引去找我,为的就是要我跟他火拼,她还希望我去替她杀郭定,杀伊夜哭,杀所有可能会挡住她路的人。” 崔玉真道:“可是,她也知道,你是绝不会去替她杀人的。” 叶开苦笑道:“我虽然不会去替她杀那些人,但是那些人却一定要来杀我。” 崔玉真道:“只要你们拼起来,无论谁胜谁负,她都可以渔翁得利。” 叶开点点头,道:“所以她并不希望我受伤,更不希望我这么快就死。” 崔玉真只觉得手脚冰冷,她实在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阴险恶毒的女人。 叶开目中带着深思之色,忽然又道:“所以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崔玉真道:“什么事?” 叶开沉吟着,道:“逼着你到冷香园去吹箫的那个人,可能就是玉箫派去的。” 崔玉真愕然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叶开道:“因为他早已知道你是个本性很善良的人,早已知道你对他不满,已经想离开他了。” 崔玉真垂下头,轻轻道:“最近我的确总在想法子避着他。” 叶开道:“他也知道我一定会到冷香园去找,所以他故意要你在那里等,故意让你将丁灵琳的下落透露给我。” 崔玉真又不懂了:“难道他故意想要你去将丁姑娘救出来?” 叶开点点头,道:“因为他已用摄心术一类的邪法,控制了丁灵琳,叫丁灵琳一看见我就杀了我。” 崔玉真动容道:“不错,所以他故意在那屋子的窗外,摆了三盆蜡梅,为的就是要让你容易找到。” 叶开道:“但他为了怕我疑心,所以也不能让我有容易得手的机会。” 崔玉真道:“所以他又故意弄了那么多玄虚,让你永远想不到这一点。” 叶开道:“他将丁灵琳劫走,根本就不是为了上官小仙,而是为了要我的命。” 崔玉真咬着牙,恨恨道:“我以前实在不知道他也是个这么阴险恶毒的人。” 叶开道:“但他却绝不是金钱帮的人,因为上官小仙并不想要我死,也并不知道他用的这一招,所以我大为想不通。” 崔玉真道:“想不通什么?” 叶开道:“想不通他怎么也会摄心术这一类邪法的。” 崔玉真道:“会这种邪术的人很少?” 叶开道:“会的人并不少,可是真正精通的人却没有几个,其中大多数是魔教中的人。” 崔玉真动容道:“魔教?” 叶开道:“你也听说过?” 崔玉真道:“我始终以为那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魔教。” 叶开道:“你没有听玉箫谈起过魔教?” 崔玉真道:“没有。” 叶开道:“你跟着他已有多久?” 崔玉真垂下头,道:“快两年了。” 她脸上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悲痛憎恶之色,这两年来她想必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样。 叶开等她情绪略为平定,才问道:“这两年来他平时都在什么地方?” 崔玉真道:“他有条很大的海船,平时他都在船上,但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找个海口停泊,补充粮食和清水。” 她想了想,接着又道:“可是几个月前,他却在一个没有人的荒岛上停留了六七天,没有带别的人去,也不许我们下船。” 叶开的眼睛亮了,他忽然想起铁姑说的话:“……这次本教在神山聚会,另选教宗,重开教门,新任的四大天王和公主……” 崔玉真道:“你在想什么?” 叶开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本就在怀疑,却一直不敢相信。” 崔玉真道:“怀疑什么?” 叶开道:“怀疑玉箫也入了魔教,而且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崔玉真的脸色苍白,忽然握住他的手,道:“你的伤口疼不疼?” 叶开点点头。 崔玉真道:“据说魔教用的刀都有毒。” 叶开道:“不错!” 崔玉真道:“刀上若有毒,你的伤口竟只有痛?” 刀上若有毒,就不会觉得痛苦,只会觉得麻木。 叶开笑道:“刀上就是有毒,也毒不死我。” 崔玉真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我是个奇怪的人,我的血里有种抗毒之力,尤其可以消灭魔教的毒。” 崔玉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这是天生的?” 叶开摇摇头,道:“是最近才有的。” 崔玉真道:“怎么会有的?” 叶开道:“我的母亲,昔年本是魔教中的大公主。” 崔玉真更吃惊,忍不住问:“现在呢?” 叶开笑了笑,道:“现在她只不过是个很平凡的老妇人,正在一个宁静的地方,安享她的余年,希望她的儿子能时常回去看看她。” 崔玉真道:“可是你却很少回去。” 叶开道:“因为她还有个儿子在陪着她。”他目光仿佛又在凝视着远方,徐徐道:“这个儿子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我这个亲生的儿子更孝顺。” 崔玉真道:“他长得也跟你一样?” 叶开微笑道:“他跟我不一样,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却比我好看,废话也没有我这么多,我希望以后能常见他。” 崔玉真嫣然道:“我也希望能见到他,他既然是你的兄弟,那么一定也是个很好的人。” 她心里忽然充满了对未来幸福的憧憬,忍不住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叶开说出了他的名字:“傅红雪!” 华子清留下的药有两包,一包内服,一包外敷。内服的药性很平和,仿佛还有种镇静的功效,所以叶开睡得很沉。他醒来觉得很愉快,因为他伤口的痛苦似已减轻了很多,而且门外又飘来了熬鸡粥的香气。 崔玉真想必正在厨房里替他熬粥。阳光照在窗户上,风很轻,今天想必是个很好的天气。 叶开几乎已将所有的烦恼全都忘了,大声道:“粥煮好了没有,快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