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3:九月鹰飞(下) 第十七章 柔情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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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知道我是谁,你就得死。”他的手更用力,“现在你还想不想看我?” 丁灵琳突然用力点头。 一个人若是活到她这种情况,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盯着这个人的手,这只手在黑暗中看来,就像是金属般发着光。 他的衣袖是藏青色的,上面绣着青色的山峰。 “布达拉”天王。 孤峰。 丁灵琳的心也在发冷。 她甚至希望自己遇着的是鬼。 在江湖中人心里,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实在比厉鬼还可怕。 她不怕死。 可是她也知道,一个人若是落入魔教手里,那遭遇也一定比死更可怕。 她从这个人的手,看到衣袖,再慢慢地往上看……她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死人般苍白冷漠的脸。 在丁灵琳眼中看来,这张脸已比死人更可怕。她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大叫:“是你?” “你想不到是我?” “你……你就是布达拉?” “不错,我就是布达拉,就是孤峰之王,高不可攀,孤立云霄的山峰,无论谁看到了我的真面目,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两条路?除了死路外,居然还有条别的路? “你并不是非死不可的,只要你肯入我们的教,就是我们的人,就可以永远活下去。” “永远活下去?”丁灵琳突然冷笑,“我至少已看过七八个你们魔教的人,像野猫一样被人割下了脑袋。” “他们就算死,也死得很愉快。” “愉快?有什么愉快?” “因为杀他们的人,都已付出代价。” 想到喜堂中的血泊和尸体,丁灵琳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孤峰天王道:“现在你虽然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可是只要你肯入我们的教,无论你是死是活,都没有人敢欺负你。” 丁灵琳又用力咬住了嘴唇,这句话的确已打动了她。 最近她受的委屈实在太多。 孤峰天王看着她,兀鹰般的眼睛里,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冷冷道:“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死,没有人真的想死。” 丁灵琳垂下了头。 她还年轻,还没有真正享受过人生,为什么一定要死? 一个受尽了委屈和折磨的女孩子,有机会去折磨折磨别人,岂非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这诱惑实在太大。 能拒绝这种诱惑的女孩子,世上本就不多,何况丁灵琳本是个争强好胜的人。 孤峰天王当然知道这一点,淡淡道:“你不妨考虑考虑,只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两件事。” 丁灵琳在听着。 孤峰天王道:“要入我们的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能有这么样一个机会,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慢慢地接着道:“只因为现在正是本教重开教门,另立教宗的时候,你错过这次机会,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丁灵琳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要我拜在你的门下?” 孤峰天王傲然道:“能拜在我的门下,也是你的运气。” 丁灵琳道:“我是不是对你有用?” 孤峰天王没有否认。 丁灵琳道:“我对你有什么用?” 孤峰天王道:“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丁灵琳道:“现在……” 孤峰天王打断了她的话:“你对我有用,我对你更有用,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在互相利用,你能够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所以你才能活下去。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 丁灵琳迟疑着,道:“你说你还要提醒我一件事?” 孤峰天王道:“你也不必再等葛病来救你,他绝不会救你的,他也不敢。” 丁灵琳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孤峰天王道:“因为他也是本教中的弟子,多年前就已入了教。” 丁灵琳怔住。 孤峰天王道:“你不信?” 丁灵琳实在不信。 她认得葛病虽不久,可是她对这个人一向都很尊敬。 因为她知道葛病是叶开的朋友,是个极孤高、极有才能的人。 她绝不相信叶开的朋友,会是个脸上一直戴着伪善面具的卑鄙小人。 可是葛病已走过来,垂着手,站在孤峰天王身旁,就像是奴才站在主人身旁一样。 丁灵琳的心沉了下去。 孤峰天王冷冷道:“现在你信不信?” 丁灵琳虽然已不能不信,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葛病:“你真的是魔教门下?” 葛病居然承认。 丁灵琳握紧双拳,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关心我,帮着我,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想不到你竟是这种无耻的小人。” 葛病的脸上全无表情,就像是已变成了个聋子。 丁灵琳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不但尊敬你的医道,也尊敬你是个君子,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孤峰天王道:“加入本教,并不是自甘堕落。” 丁灵琳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你赶快杀了我吧。” 孤峰天王道:“你已决定?” 丁灵琳道:“不错。” 孤峰天王道:“你宁愿死?” 丁灵琳道:“是的。” 孤峰天王也不禁显得很惊讶:“为什么?” 丁灵琳又叫了起来:“因为我现在已知道,无论谁只要一入了你们魔教,都会变成个见不得人的卑鄙小人。” 孤峰天王的瞳孔在收缩,缓缓道:“你不想再考虑考虑?” 丁灵琳断然道:“我已不必再考虑。” 孤峰天王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道:“葛病。” 葛病道:“在。” 孤峰天王道:“她这条命,好像是你刚救回来的。” 葛病道:“是。” 孤峰天王道:“所以你已不必再买她的命。” 葛病道:“是。” 孤峰天王道:“现在你不妨再把她这条命拿走。” 葛病道:“是。” 他慢慢地放下万宝箱,右手的乾坤伞,已向丁灵琳眉心点了过去。 万宝箱是救人的,乾坤伞却是杀人的。 他杀人的动作快而准确,完全不像是个老人的出手。他比大多数人都了解,一个人身上有些什么地方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眉心之间就是真正致命的要害。 没有人能受得了他这一击,可是丁灵琳没有闪避,反而冷笑着迎了上去,她知道已无法闪避。 她的手腕还被握在孤峰天王钢铁般的手里。 乾坤伞的铁尖,已闪电般到了她眼前,她看见寒光在闪动,忽然又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就仿佛有两根钢针撞击。 接下去的事,就快得使她连看都看不清。 她只感觉到孤峰天王的手突然松开,突然凌空跃起翻身。她还仿佛看见孤峰天王身子跃起时,伸手在葛病背上一拍,这一招快如闪电,她实在也没有看清楚。 她唯一看清楚的事,是孤峰天王已走了,葛病已倒了下去,但她却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 她实在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夜色更深,风更冷,那破旧的灯笼,还在枯枝上摇晃,吹笛人的尸身还在枯枝上摇晃。 孤峰天王却已消失在黑暗中。 葛病正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就有一股鲜血溅出。 风吹过他背上时,他背上的衣服突然有一片被风吹成了灰,露出了一个掌印。 鲜红的掌印。 丁灵琳从来也没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掌力,却已总算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还活着,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只因为葛病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 他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她,而葛病自己现在却已命如游丝,这种救命的恩情,也像是一根针,忽然刺痛了她的心。 无论是悲伤也好,是感激也好,一种感情只要太强烈,就会变得像尖针般刺人。 她蹲下来,抱住了葛病。 她的心在刺痛,胃在收缩,却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这个救命恩人。 她的眼泪已滴在他身上。 葛病喘息着,总算忍住了咳嗽,忽然道:“快……快打开我的箱子。” 丁灵琳立刻抓起了箱子,打开。 葛病道:“里面是不是有个黑色的木瓶?” 里面是有的。 丁灵琳刚找出来,葛病就抢过去,咬断瓶颈,把一瓶药全都倒进嘴里。 然后他的喘息才渐渐平息。 丁灵琳也松了口气。 “万宝箱,乾坤伞,阎王没法管。”连阎王都没法管的人,当然不会死。 他既然能救别人的命,当然也能救自己。 可是葛病的脸色还是那么可怕,连眼睛里的神采都已消失。 现在他的脸色绝不比那吹笛人的脸色好看多少。 丁灵琳又不禁为他忧虑:“我扶你回客栈去好不好?” 葛病点点头,刚站起来,又跌倒,又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 丁灵琳咬紧牙,恨恨道:“他为什么要如此狠心,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 葛病忽然勉强笑了笑,道:“因为我对他也下了毒手。” 丁灵琳不懂,她根本没有看见葛病向孤峰天王出手。 葛病道:“你看看我的伞。” 丁灵琳看见了。 葛病道:“你看看伞柄。” 丁灵琳这才发现,伞柄是空的,顶端还有个尖针般大的洞。 她终于明白:“这里面藏着暗器?” 葛病在笑,痛苦却使得他的笑看来比哭还令人悲伤:“这里不但有暗器,而且是种很毒的暗器。” 他的乾坤伞,本就是杀人的。 “我对你出手时,伞柄正对着他。” 丁灵琳完全明白:“你用伞尖刺我时,伞柄里的暗器就射了出来。” 葛病点点头,仿佛想大笑:“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对他出手的,他毕竟还是上了我的当。” 丁灵琳眼睛亮了:“他已中了你的暗器?” 葛病又点点头,道:“所以他的掌力虽可怕,我们也不必怕他了。” 喜堂里灯光阴森而暗淡,可是鸿宾客栈里,已只剩下这地方还有灯光。 所以丁灵琳只有把葛病带到这里来,这里虽没有床,却有桌子。 地上的血渍已干了,她从账房里找来几条棉被,垫在葛病身下。 他的脸色还是很可怕,只要一咳嗽,嘴角还是有血丝沁出。 幸好他还有个救命的万宝箱。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忍不住问:“箱子里还有没有别的药可以让你吃了舒服些?” 葛病摇摇头,苦笑道:“要命的药有很多种,可是真正能救命的药,通常却只有一种。” 丁灵琳也勉强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你总算已救了你自己的命。” 葛病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丁灵琳道:“我知道你一定很快就会好的,因为你实在是个好人。” 葛病又笑了。 丁灵琳却情愿他不要笑,他的笑容连看的人都觉得痛苦。 冷风如刀。 丁灵琳已将门窗全都关了起来,刀锋般的冷风,却还是一阵阵从门缝窗隙里刺进来。 她忽然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想喝酒?” 丁灵琳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因为她已看见屋角里摆着几坛酒。 她搬来一坛,拍碎了封泥。 酒很香。丁灵琳嗅到了酒香,心里却忽然一阵刺痛,这本是她的喜酒,现在呢? 酒虽香,她又怎么能忍心喝下去。 她想起了郭定,想起了叶开,想起了为叶开去找酒的韩贞。 ——她当然还不知道韩贞并没有死。 她只知道,若不是她刺了叶开那一刀,韩贞就不会死。她也知道,若不是魔教的邪法,她死也不会刺叶开那一刀。 “魔教……”她忍不住问道,“像你这种人,怎么会入魔教?” 葛病沉默着,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就因为我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入魔教。” “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 “是。” “我想不通。”丁灵琳也只有苦笑,“我实在想不通。” 葛病道:“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灵琳道:“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他们那种狠毒的小人。” 葛病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我学医,本来是为了救我自己,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个中有九个是蠢才。” 丁灵琳道:“我知道。” 葛病道:“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自己,也不是为了救人。” 丁灵琳道:“你是为了什么?” 葛病道:“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魔教?” 葛病道:“魔教中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邪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他们的摄魂大法,若是用得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得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 “可是他们的摄魂大法,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丁灵琳还是不懂。 葛病道:“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丁灵琳一定还是听不懂的。 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丁灵琳终于懂了,因为她忽然想起个很好的例子,她想起了郭定。若不是她激发了郭定求生的意志,用不着等魔教中的人下手,他就早已死了。 她的心又在刺痛,忍不住捧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葛病忽然道:“给我也喝一口。” 丁灵琳道:“你的伤这么重,还能喝酒?” 葛病笑了笑,道:“既然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喝?” 丁灵琳的心在往下沉。 “为什么喝不喝都是一样的?你刚才吃的药难道没有效?” 葛病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丁灵琳忽然发现他苍白的脸,已变得通红滚热,就像是有火焰燃烧着一样。 刚才那瓶药,显然并不能救他的命,只不过暂时提住了他一口气而已。 看着他愈来愈可怕的脸色,丁灵琳的眼泪又急得流了下来:“你……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葛病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已是个老人,已没什么可怕的。” 他并不怕死,一点也不怕。 丁灵琳忽然明白,刚才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 这想法也像是一根针,刺入了她的心。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报答这种恩惠和感情。 葛病忽又笑了笑,道:“我也说过,我对医道已入了魔,所以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因为我对任何人都不关心。” 可是他对丁灵琳却是关心的。 她知道,她看得出,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他已是个老人,他们之间的年纪实在相差太多,当然不会有她连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感情。 他关心她,也许只不过像父亲对儿女的那种关心一样。 可是葛病已睁开眼睛,正在凝视着她。 他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种火焰已使得他失去了平时的冷漠与镇定。 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 丁灵琳竟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目光,竟不敢再去看他。 葛病忽然又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我已是个老头子,我们的年纪实在相差太多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问下去。 丁灵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已明白了他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老人也和年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有时他们的情感甚至比年轻人更真挚,更深刻,因为他们已了解这种感情的可贵,因为他们对这种感情已有患得患失之心,还没有得到时,已唯恐它会失去。 可是葛病毕竟不是平凡的人,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所以他只叹息了一声,淡淡道:“不管怎么样,你却不必为我担心。我刚才还说过,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我的死活跟别人根本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跟我有关系——丁灵琳心里的针刺得更深。 若不是为了她,他根本不会死;若不是因为他,她早已死了。他的死活,怎么会跟她没有关系,她怎么能看着他死?可是她又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呢? ——一个病重的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这些话仿佛忽然又在丁灵琳耳边响起,她知道他现在并不想活下去,他已是个老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甚至连心里的感情,都不敢对人说出来。 你若是他,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葛病的眼睛又合起,忽然道:“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要我走?”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看见我死时的样子。” 葛病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显然在勉强控制自己:“所以你一定要走。” 丁灵琳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左手握住了右手,就像生怕自己的决心会改变一样的。 “我不走!” 她忽然大声道:“绝不走。” “为什么?” 丁灵琳的手握得更用力:“因为我要嫁给你。” 葛病霍然张开了眼睛,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嫁给你,一定要嫁给你。”她真的又下了决心。 在这一瞬间,她已忘了郭定,忘了叶开,忘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 在这一瞬间,她只知道一件事。 ——她绝不能就这么样看着葛病死在她面前,只要能救他,就算要她去嫁给一头猪、一条狗,她也会毫不考虑就答应。她本就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子,她做事本就常常是不顾一切的。别人欺负了她害了她,她很快就会忘记,可是你只要对她有一点好处,她就会永远记在心里。 她做的事也许很糊涂,甚至很荒谬,但她却绝对是个可爱的人,因为她有一颗绝对善良的心。 “你要嫁给我?”葛病在笑,笑容中带着三分辛酸,三分感激,还有三分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分不清他是不是个十分清醒的人。 丁灵琳跳起来,她忽然发现这里唯一亮着的灯火,就是那对龙凤花烛。这本是为她和郭定而准备的,就在这对龙凤花烛前,郭定穿着一身新郎的吉服,倒了下去。 现在,这对花烛还没有燃尽,她却已要嫁给另外一个人。 若是别人要做这种事,无论谁都会认为这个人是个荒唐无情的疯子。可是丁灵琳不是别人,无论谁对她都只有怜悯和同情,因为她这么做,不是无情,而是有情,不是报复,而是牺牲,她不惜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为的只要报答别人对她的恩情。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救葛病。 这法子当然并不一定有效,这种想法也很荒谬幼稚。可是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去救别人,那么她做的事无论多荒唐,多幼稚,都值得尊敬。 因为这种牺牲才是真正的牺牲,才是别人既不肯做,也做不到的。 第二十四章悲欢离合 花烛已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已成灰时才会干,蜡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也只为了照亮别人。 这种做法岂非也很愚蠢? 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丁灵琳扶起了葛病,站在花烛前,柔声道:“现在我就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终生依靠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葛病看着她,一双灰暗的眼睛,忽然又有了光彩,脸上的笑容,也已变得安详恬静。 丁灵琳泪痕未干的脸上,也已露出了微笑。 她知道他已能活下去。 现在他已有了家,有了亲人,他已不能死。 她含着泪笑道:“这里虽然没有喜官,但我们却一样还是可以拜天地,只要我们两个人愿意,有没有别人做见证都一样。” 这并不是儿戏,更不算荒唐,因为她确是真心诚意的。 葛病慢慢地点了点头,目中带着种异样的光彩,看着她,看着面前的花烛。 能和自己喜爱的女子结合,岂非正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愿望。 他微笑着:“我这一生中,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一天……我本来以为我已永远不会有这么样一天了,可是现在……” 现在他终于达成了他的愿望。 他的语声也变得安详而恬静,可是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倒了下去。 死亡来得比闪电还快,忽然就击倒了他。 他完全不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黎明前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丁灵琳已跪下,跪在葛病的尸体前,眼泪就像是泉水般涌出来。 就在这同一个地方,同一对花烛前,就在同一天晚上,已有两个准备跟她结合的男人倒了下去。 这打击实在太大。 也许他们本就要死的,没有她,他们也许反而死得更快。 可是她自己却不能不这么想。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只能为别人带来灾祸和死亡。 郭定死了,葛病死了,叶开也几乎死在她的刀下。 她自己却偏偏还活着。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世界上?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每个她认得的人,竟都可能是魔教中的人,从铁姑开始,到玉箫道人、葛病,还有那冷酷如恶魔的孤峰天王,每个人都是她想不到的。 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她可信赖的? 只有叶开!可是叶开又在何处? 酒还在她身旁,烈酒喝下去时,就像是喝下了一团火。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叶开你说过,只要等一切事解决,你就会来找我,现在什么事都完了,你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 她放声大叫,忽然将手里的酒坛子用力砸出去,砸得粉碎,烈酒鲜血般流在地上。 桌上已将燃尽的龙凤花烛也被震倒了,落在地上,立刻将地上的烈酒燃烧了起来。 火也是无情的,甚至比死亡更无情,甚至比死亡来得更快。 这种猛烈的火势,又有谁能抵抗。 没有人能抵抗! 但丁灵琳却还是痴痴地跪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 看着火焰燃烧,她心里忽然泛起种残酷的快意。 她要看着这种火焰燃烧,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烧光,她已不再有什么留恋。 毁灭岂非也是种发泄? 她需要发泄,她想毁灭。 木板隔成的厅堂,转眼间就已被火焰吞没,所有的一切事,现在真的已全都解决了。 可是叶开呢? 叶开,你为什么还不来? 烈火照红了大地苍穹时,黎明终于来了。 叶开却还是没有来。 叶开醉了。 他一向很少醉,从来也没有人能灌醉他,唯一能灌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很想灌醉自己。 喝醉酒并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这一点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可是昨天晚上,他却硬是把自己灌醉了,醉得人事不省。 因为他毕竟不是圣人。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新郎官却不是自己,又有谁还能保持清清醒醒,高高兴兴地在街上逛来逛去? 所以他逛到第一个卖酒的地方时,就停了下来,停了一个多时辰。 可是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醉。 ——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好像兑了水。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个卖酒的地方,用一种很不稳定的脚步逛了进去。 这次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已记不清,以后是不是到过第三个地方,他更记不清了。 他唯一还记得的事,是把一个带着婊子去喝酒的土流氓头上打了个洞。 那个洞究竟有多大,他也已完全不记得。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睡在一条死弄中的垃圾堆里。 又脏又臭的垃圾堆,连野狗都绝不肯在这种地方睡一下子。 他可以保证这绝不是他自己愿意的,他一向没有睡在垃圾堆里的习惯。 ——一定是那个头上有洞的土流氓,找了人来报仇,先修理了他一顿,再把他抛到这里来。 他不久就证实了这件事。 因为他站起来的时候不但头疼欲裂,而且全身都在发疼。 那一定要很重的拳头才能把他打成这样子,他还没有学会打人前就已先学会挨打的。 然后他又发现头疼并不是完全因为酒醉,他头上也多了个洞。 无论谁若是发现自己被人抛在垃圾堆里,被整得一塌糊涂,都免不了要很生气,很难受的。 ——偶而能被人痛揍,岂非也是件蛮有趣的事。 何况,他相信揍他的那些家伙们,现在一定也很痛。 走出巷子,是条斜街,就像长安城里大多数街道一样,古老而陈旧。 街对面有家小酒铺,门口挂着个很大的酒葫芦,是铁铸的。 叶开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打架喝酒,都是在这小酒铺里。 酒铺后面,好像就是个“暗门子”,那土流氓带出来的,就是这暗门子里的女人。 从这里往左转,再转过两条街,就是鸿宾客栈。 叶开这一辈子,大概是再也不会到鸿宾客栈去的了,那里的伤心事实在太多。 现在应该到哪里去?应该做些什么事?叶开连想都没有想。 他决定暂时什么都不去想,现在他脑子里还是昏沉沉的。 他只知道绝不能往左边走。 今天居然又是晴天,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和和的,很舒服。 街上的人都穿着新衣服,脸上都带着喜气,一见面就作揖,不停地说“恭喜”,叶开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是大年初二。 别的人在大年初二这一天,应该做些什么事呢? ——带着孩子到亲戚朋友家去拜年,收些压岁钱,然后再回家,准备些金锞元宝,等着别人来拜年,把压岁钱再还给别人的孩子。 这一天大家都不许说不吉利的话,更不许吵架、生气。 可是既没有家,又没有朋友的异乡浪子,在这一天又该干什么? 叶开在街上逛来逛去,东张西望,其实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心里什么都没有去想,也许只在想一件事。 丁灵琳现在正干什么? 他本来已决定,永远再也不想她了,但却不知为了什么,他这昏沉沉的脑袋里,想来想去,偏偏都只有她一个人。 他刚才还决定,绝不再到鸿宾客栈去,可是现在一抬起头,就发现自己还是又走到这条路上来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见鸿宾客栈那块高高挂着的金字招牌,只看见一大堆人,围在那里,有的在窃窃私议,有的在摇头叹息,甚至还有些人正在那里抱着头放声大哭着。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叶开忍不住逛了过去,挤进人丛,然后他整个人就忽然变得冷冷冰冰,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冷水潭里。 长安城里气派最大的鸿宾客栈,现在竟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鸿宾客栈昨夜的惨案,直到天亮才有人知道;因为昨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晚上,大家通常都是待在家里的,谁也不会到街上来闲逛,就算有人,也是些已赌得头昏脑涨的人,谁也不会逛到客栈里去。 待在家里的人,也大多都在喝酒、赌钱,更不会关心到外面的事。 老掌柜请去喝喜酒的人,大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光棍,没有人关心的光棍。 就因为这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才会发生那些特别的事。 这并不是巧合。 每件事的发生和存在,都一定有它的原因。 “这里是什么时候走水的?” “不知道。” “昨天夜里我在赌叶子牌,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知道。” “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这里做喜事?” “好像是的。” “那些来喝喜酒的人,怎么连一个都不在?” “不知道。” “那对新人呢?” “不知道。” 这地方虽然已被烧成了瓦砾,却连一个人的骸骨都没有。 “这里的老掌柜呢?” “不知道。” 昨天晚上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简直连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 “我别的事都不奇怪,只奇怪那对新人居然也不在这洞房里,连老掌柜都不见了。” 大家议论纷纷,愈说愈奇:“难道这里昨天晚上出了狐仙?出了鬼?” 若不是有鬼,客栈被烧光,那老掌柜总该回来看看的。 叶开知道没有鬼,他从来不相信这种活见鬼的事。 但这件事情却真的好像活见了鬼,他就算再把脑袋打出个洞来,也还是想不通的。 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已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块又冷又硬的木头。 这里究竟怎么会起的火? 丁灵琳和郭定到哪里去了? 他一定要问出他们的行踪来,却又不知道应该去问谁。 就在这时,人丛里忽然有个人在拉他的衣角。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一只柔美而秀气的手——一只女人的手。 是谁在拉他? 是不是丁灵琳? 叶开抬起头,拉他的人已转过身,往人丛外走了出去。 她身上披着件乌黑的风氅,长发垂落,用一枚玉环束住。 她究竟是不是丁灵琳? 叶开看不出。 他只好跟着她走出人丛,看着她轻盈的体态,他心里忽然泛起种说不出的滋味,又希望她是丁灵琳,又希望她不是。 她若是丁灵琳,两人相见后,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又有什么话说? 她若不是丁灵琳,会是谁呢? 这次叶开居然没有退缩,也没有逃避,他知道无论她是不是丁灵琳,都一定有很多话要告诉他。 她慢慢地在前面走,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走过了这条长街,忽然转入条横巷。 巷子很窄。 叶开追过去时,只看见她的人影一闪,走进了一个窄门里。 门是虚掩着的。 从外面看来,这不过是个很平凡的人家,门外的雪积得很厚,仿佛已很久没有打扫。 叶开走到门口,心就跳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这地方是他来过的,现在他用不着走进去,也知道她是谁了。 崔玉真。 这户人家正是她带叶开来养过伤的地方。 想起了那两天中的事,叶开心里又涌起种说不出的滋味,却不知是欢喜,是怅惘,还是失望? 欢喜的是崔玉真还活着。 怅惘的是往事已成过去,旧梦已无处追寻。 失望的是什么呢? 难道他心底深处,还是在盼望着她就是丁灵琳? 旧梦并不是完全无处追寻,至少在这寒冬清晨的冷风里,还可以找到一点影子。 风从后面的厨房里吹过来,吹过这小而幽静的院子。 风中充满了郁郁的香气。 叶开不禁又想起那天早上,他也嗅到了粥香,正盼望着一碗芳香扑鼻的热粥,由她一双柔美而秀气的手捧给他。 谁知粥竟是从门外飞进来的。 他没有看见她柔美的手,看见的却是一只杀人的血手。 从那天之后,他就从未再见过她,也从未想到他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他本来以为他和丁灵琳一定可以永远厮守的,谁知现在却觉得可能永不再见。 人生中的离合悲欢,又有谁能预测? 叶开叹息着,推开门,走进屋子,那张床,那个小小的衣柜,都依然无恙。 甚至连屋角的阳光,都跟那天早上完全一样。 叶开也不知是人已虚弱,还是心在发软,走进去,就躺在床上。 枕上竟仿佛也还留着发香。 无论如何,那两天平静安适的日子,都是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他心里甚至在想,那天她若没有遇着意外,他是不是直到现在还在这里陪着她? 门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她已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美丽的脸上,带着甜蜜而温柔的微笑。 这正是那天早上叶开在心里盼望着的情况,只不过现在距离那天早上,已不知又过了多少天,又发生了多少事。 现在的情况纵然还是和那天早上一样,但彼此的心情却已不一样。 世上又有谁能拉得回那一去永不复返的时光? 叶开勉强笑了笑,道:“早。” “早。”崔玉真笑得更温柔,“粥已熬好了,你就躺在床上吃?” 叶开点点头。 于是一碗香气扑鼻的热粥,又由她一双柔美秀气的手捧了过来。 现在他的确很需要这么样一碗粥,他的胃是空的,整个人都是空的。 粥的滋味,也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叶开只喝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 崔玉真凝视着他,轻轻道:“你昨天晚上一定醉得很厉害。” 叶开又勉强笑了笑,道:“醉得简直就像是条死狗。” 崔玉真又看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若是你,我也要醉的。” 叶开道:“你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本来我还不知道。”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幽怨,慢慢地开始叙说往事,“那天早上我被伊夜哭逼着回到玉箫道人那里去,他就……就再也不许我出来。” 叶开黯然。 他知道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她就算不说,他也看得出。 “我本来这一辈子已完了,我实在想不到那恶魔也有死在别人手里的一天。” “玉箫道人一死,你就到这里来?” 崔玉真道:“姐妹们一听到他的死讯,就像是刚飞出笼子的鸟,都恨不得飞得远远的,每个人分了他一点东西,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都走了,只有我。” 她垂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只有她没有走,因为她忘不了叶开,所以又重到这里,想找回一点昔日的旧梦。 这句话她用不着说,叶开也知道。 “我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待了一整天,既不想出去,也睡不着。”她在笑,笑得却很辛酸,“其实我也知道你是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叶开心里又何尝不是酸酸的。 他忽然发觉自己实在是个很无情的人,实在没有想到过要重回这里。 “直到昨天早上,我听到了外面的爆竹声,才想起已经是大年初一。”她慢慢地接着道,“我不想一个人再闷在屋子里,又饿得发慌了,忍不住想到外面去走走,可是我想不到刚出去,就听见个很可怕的消息。” “什么消息?” “我听说丁姑娘要成亲了。” 叶开笑得更勉强:“这消息并不可怕。” “可是……”崔玉真又垂下头,“那时候我还以为她……她要嫁的人是你。” 一个女孩子,若是听见自己心爱的男人要娶亲的消息,当然会认为这消息可怕得很。 叶开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也有过这种心情。 他已忍不住在叹息。 “我听见丁姑娘要嫁的人,是个受了伤的人,我更以为他就是你。”崔玉真垂着头道,“那时我心里虽然难受,却又希望能在喜筵上再见你一次,所以我就买了份礼,送到鸿宾客栈去。” 叶开苦笑。 他也送了份礼去,一份很特别的礼。 知道丁灵琳的婚讯后,他就决心要想法子将郭定的伤治好。 可惜他自己没有治伤的本事,所以他就在一夜间,来回赶了七百里路,把葛病找来。 崔玉真咬着嘴唇,又道:“可是到了晚上,我又不敢去喝喜酒了。” “你不敢?”叶开忍不住问道,“你怕什么?” “我……我忽然又怕见到你。” “那时你还不知道新郎官并不是我?” “我还不知道。”崔玉真幽幽地说道,“所以我又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一个人买了点酒,躲在这里喝,我想,我也可以算是在喝你们的喜酒了。” 叶开看着她,忍不住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世上居然还有个这么样的女孩子,对他有这么样的感情。 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叶开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我若知道你在这里,我一定来陪你。” 崔玉真终于嫣然一笑,过了很久,才接着道:“我喝了一点酒后,又忍不住想去看看你了。” “你去了没有?” “我迟疑了很久,反反复复地拿不定主意,我既怕看见你们后会受不了,可是就这么样永不相见,我也不甘心。” 叶开也了解这种心情,世上也许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种心情。 崔玉真道:“到最后我终于拿定主意。” “什么主意?” “我就算不去喝你们的喜酒,也得在外面偷偷地看你一眼。” “你去了?” 崔玉真点点头:“昨天是大年初一,到了晚上,街上几乎连一个人都没有,我在街上逛了很久,才鼓起勇气,从客栈后面溜了进去,一进去我就知道不对了。” 叶开道:“什么地方不对?” 崔玉真道:“那么大的客栈里,竟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非但一点也不像有人在办喜事,就是办丧事的人家,都没有那么静。” 叶开也听出不对了,立刻问道:“我知道去喝喜酒的人有不少,怎么会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崔玉真道:“我找到了办喜事的那个大厅,从窗口往里面一看……” 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受了极度惊吓的表情,就好像又看到了当时那种惨不忍睹的情况。 叶开的心也在往下沉,又忍不住问道:“你看见了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我……” 她的声音也在发抖,过了很久,才能说出话来:“我只看见喜堂里到处全是血,全是死人,竟连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叶开怔住,整个人仿佛忽然又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当时我还以为你也在里面,所以我立刻就不顾一切,冲了进去。”她轻轻吐出口气,接着道,“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丁姑娘要嫁的人并不是你。” “你……你看见了那个新郎官?”叶开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也死了?” 崔玉真点了点头,黯然道:“他死得很惨。” “丁灵琳呢?”叶开虽然不敢问,却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是不是也……” 崔玉真道:“她没有死,当时她根本不在那喜堂里。” 叶开也不禁吐出口气,却又不禁觉得奇怪,他和丁灵琳分手之后,难道她竟没有回去? 郭定他们又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毒手? 当时在喜堂中的人并不少,能下得了这种毒手的人并不多。 崔玉真道:“当时我虽然又吃惊,又害怕,可是看见你不在里面,我总算松了口气。” 叶开忽然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四个黄衣人的尸体?” 崔玉真道:“我没有注意别人,也不敢仔细去看。”她想了想,又道,“那些尸体里面,好像是有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 叶开皱起了眉:“他们若是也死了,凶手会是谁呢?” 崔玉真道:“我也想不透,世上怎会有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当时我只想赶快离开那地方,谁知我刚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夜行人的衣袂带风声。” 她接着又道:“因为那地方实在太静,所以我听得很清楚,来的人非但身法都很快,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叶开动容道:“莫非是那些凶手又回来了?” 崔玉真道:“当时我也这么想,所以吓得连走都不敢走了,更不敢留在那里,让他们看见,幸好我还有点武功,情急之下,武功好像反而比平时好了些,居然一跳就跳起来很高。” 叶开道:“你是不是跳上了大厅里的那根横梁?” 崔玉真点点头,道:“我躲在上面,连气都不敢喘,却又忍不住想往下面看看。” 叶开道:“你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我看见了几个穿着黄衣服的人,从外面一蹿进来,立刻就将地上的死人,一个个抛出了窗外,窗外好像有人在用东西接着,不到片刻,屋子里的死人居然全都被他们搬空了。” 叶开的脸已发青:“你看清楚他们身上穿的是黄衣服?” 崔玉真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他们的衣服黄得很特别,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好像有金光在闪动着一样。” 叶开握紧双拳,道:“果然是他们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们杀人。” 叶开冷笑道:“人若不是他们杀的,他们为什么要替别人收尸?” 崔玉真道:“他们杀了人后,难道还想毁尸灭迹?” 叶开恨恨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本就是金钱帮的一贯作风。” 崔玉真道:“金钱帮?……金钱帮又是些什么人?” 叶开道:“他们不是人。” 崔玉真看着他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敢再问下去,迟疑了半晌终于道:“后来我又看见了丁姑娘。” 叶开失声道:“你在哪里看见她的?” 崔玉真道:“就在那里。” 叶开道:“她又回去了?” 崔玉真道:“那些黄衣人把尸体搬空之后,她就去了。” 叶开道:“那时你还没有走?” 崔玉真道:“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已吓得发软,在大梁上待了半天,刚喘过一口气,他们就来了。” 叶开道:“他们?她不是一个人去的?” 崔玉真道:“去的有两个人。” 叶开道:“还有个人是谁?” 崔玉真道:“是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子,半夜里手里还拿着把雨伞。” 叶开恍然,道:“是葛病。” 崔玉真道:“你认得他?” 叶开道:“不但认得,而且还是老朋友。” 崔玉真又不禁叹了口气,道:“那么现在你的老朋友就又少了一个。” 叶开变色道:“他也死了?” 崔玉真黯然道:“死得也很惨。” 叶开道:“是谁杀了他?是谁下的毒手?” 崔玉真道:“他们看见尸身被搬空,也觉得很意外,可是他们并没有停留,也没有发现梁上还有别人在。” 叶开道:“后来呢?” 崔玉真道:“他们一走,我就溜了下去,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吹笛子,他们听见了这笛声,也赶了回来,在院子里看了看,就越墙而出。” 叶开道:“你呢?” 崔玉真道:“我看他们的神情很慌张,也不禁觉得有点好奇。” 叶开道:“所以你也跟了过去?” 崔玉真道:“我没有跟过去,只不过躲在墙头往外面看。” 叶开道:“你又看见了什么?” 崔玉真道:“外面一棵树上,好像挂着盏灯笼,下面还站着个人。” 叶开道:“是什么人?” 崔玉真道:“我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幸好当时四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我倒全都听见了。” 叶开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崔玉真道:“丁姑娘过去后,好像惊叫了一声,然后就问那个人,是不是布……” 叶开动容道:“布达拉?” 崔玉真立刻点头,道:“不错,布达拉,丁姑娘说的就是这三个字。” 叶开立刻追问:“那个人怎么说?” 崔玉真道:“他承认了,还说自己是座很高的山峰。” 叶开道:“孤峰天王?” 崔玉真道:“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叶开道:“葛病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崔玉真道:“葛老先生是为了救丁姑娘,才被他掌力所伤,可是他也中了葛老先生的暗器,我听葛老先生告诉丁姑娘,那是种很厉害的暗器。”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他的掌力更可怕,葛老先生只被他轻轻拍了一掌,就已无救了。” 叶开又怔住。 他了解葛病的武功,也了解葛病的医道。以这种武功和医道,就算有人能击伤他,他自己也能救得了自己的。 叶开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掌力,竟能一掌就拍散葛病的魂魄。 “可是我亲眼看见葛老先生倒下去的,就倒在第一个新郎官倒下去的地方。” 她话中显然还有话——除了第一个新郎官,难道还会有第二个? 这件事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可是叶开却想到了,他了解丁灵琳,就好像了解自己的手掌一样,所以崔玉真说出了她所看见的事,叶开并不觉得意外。 意外的反而是崔玉真。她本来以为无论谁听见这种事,都难免有些特别的反应。 但叶开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她一定会这么样做的。” 崔玉真忍不住道:“你不怪她?” 叶开摇摇头,道:“你若是她,我相信你一定也会这么样做的,因为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你们都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着别人受苦。”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因为他心里只有爱和关切,并没有嫉妒和埋怨。 崔玉真当然知道那是对谁的爱和关切。 她忍不住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垂下头,道:“只可惜我不是她,我……” 叶开没有再让她说下去,已急着问道:“你走的时候,她还留在火窟里?” 崔玉真点点头,勉强笑道:“但是你可以放心,她现在一定还好好地活着。” 叶开道:“因为火窟里并没有她的尸骨?” 崔玉真道:“也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叶开转过头,不忍再看她的表情。 窗外阳光灿烂,晴天仿佛已将来临了。 他忽然站起来,走过去,推开窗户,喃喃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总算已确定了两件事。” 崔玉真在听着。 叶开道:“不管那布达拉天王是什么人,现在他一定已受了重伤,我已不难找到他。” 崔玉真道:“你一定要去找他?”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我还要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崔玉真道:“找谁?” 叶开道:“去找那杀人的凶手。” 崔玉真又咬起了嘴唇,道:“你……你现在就要去?” 叶开硬起了心肠,道:“我现在就要去,你……你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心并不太硬,他的声音已嘶哑。 崔玉真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很久,忽然道:“你用不着回来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