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围棋少年

    “两位大叔，你们在干什么呀？”

    三河国的某个偏僻的村庄中的某个偏僻的房屋里的某个偏僻的角落，我好奇察视这俩个背着人躲在阴暗处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嘛的老人。

    “呀！啊！”

    两位大叔被吓得惊慌失措，匆忙把身前东西遮掩住，转身看我，一头虚汗。

    “原来是个过路人。”其中一人呼了口气，紧眉舒展，“老兄，没事，是个路人。”

    “嘘，你个白痴！谁知道他是不是个便衣。”另一个怒斥了他，然后一脸凝重的问我：“你是不是郡司府派来的密探？”

    “……”

    我探头过去看，只见他们遮住的东西是一些黑黑白白的圆形石子。

    围棋？

    “你们在下围棋？”

    “没有！绝对没有！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好国民，怎么可能下围棋呢？哈哈，小朋友，你一定是眼花看错了。”两人连连摇头。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我笑了笑，看他们还是一副戒备的样子，不禁疑惑：“下个围棋而已，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

    可能是看我人畜无害的样子，或者是确认了没有危险之后，两人放下了警戒，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小朋友你可能不知道，十年前太上天皇颁布了禁弈令，不许国人下棋呀。”

    “禁弈令？”

    ……

    清澈的声音在空旷的屋裹里响动，引来微颤的和声，扣动心弦。

    光亮的玉石与平滑的木板相触，仿佛融入大海的水滴，飞向天空的青鸟，优美而感人神伤。

    “佐为，你在干什么！”

    葛城突然走进来，表情很是愤怒。

    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佐为提子的右手顿时卡住，微微颤抖，棋子从指间滑落，摔落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兄长，我……”

    佐为想要解释，却无从说起。

    “我不是说过，不许再下围棋了吗！”葛城喝斥道。

    “可是，我……”佐为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尽是苦意的哀求。

    葛城心中不忍，但还是上前将棋盘掀翻：“你这是在公然违反禁令，若是被人举报了，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的。”

    佐为低下头，不再言语。

    两个人都沉默了，空气凝重，只有棋子还在地上旋转，发出嘀哩哩的声音。

    葛城知道弟弟的心思，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过分了，不该这样伤害弟弟。但是，他作为长子，所要承担的东西远比弟弟还要沉重得多，他也有责任要引导弟弟，不能让弟弟就这样**在邪道当中。

    “佐为……”

    看到弟弟这个样子，葛城也是痛心，试着安慰几句，却无甚效果。

    佐为一言不发，只是垂首自泣，两人这样对立着，时间点点流逝，终于葛城受不了了，起身离开。

    “哥哥。”身后传来佐为带着悲调的稚嫩声音。

    葛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弟弟带着哭音问他：

    “父王会回来吗？”

    “会的。”葛城的声音充满着信心和坚定。

    “真的吗？”

    “真的。”葛城笑着对他说。

    佐为破涕为笑。

    葛城、佐为的父亲是大宰帅美努王，美努王是敏达天皇的四世孙，娶县犬养三千代为妻，生下了葛城、佐为二子及牟漏一女。六年前，美努王被任命为大宰帅，前往九州辖所赴任，但县犬养三千代却不愿去那偏僻穷苦之地，带着孩子留在了京都。县犬养三千代作为珂瑠王的乳母，一直醉心政治，在丈夫走后不甘寂寞，偷偷和藤原不比等勾搭上了，两人狼狈……团结互助，各取所需，一内一外共同糊弄……辅佐天皇，在朝堂上结成了强有力的同盟关系。当然，私底下也少不了经常来往，多多加深作为战友的纯洁友谊。

    “葛城，佐为，今天mama带你们去藤原叔叔家做客哦。”

    县犬养三千代叫来两个儿子，温柔的对他们说道，话语中充满着母亲对孩子的溺爱，只是那眼神注视的位置却有点不对。

    葛城死死盯着三千代微微隆起的小腹，父亲六年没有回来过，母亲又天天往藤原宅里跑，那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傻子都能猜到。

    只是，知道又如何，自己可以改变什么吗？他还是个孩子，虽然出身显贵，但没有任何权力，一旦离开了父母，他什么都不是。父亲他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只怕是知道了却无能为力吧。父亲虽然贵为王胄，但却不受重视，不然也不会被调去九州这种地方。藤原不比等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圣眷正隆，所以母亲要求巴结他，而父亲只有徒自无奈。

    佐为还年幼，对贵族间的丑陋事情并不了解，但他知道，就是那个叫藤原不比等的男人害的母亲没法常常陪伴在他的身边，所以他很讨厌这个藤原叔叔。

    “我不去。”佐为直截了当的说。

    虽然同样不想去，但葛城明白做这种抗拒是没有意义的，倒不如在母亲面表现成一个乖乖的好孩子。佐为便没有这些想法，直接的将心声说了出来。

    “佐为，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出去走走对身体有好处。”三千代和煦的劝道，“藤原叔叔家的两个孩子和你差不多大，你们在一起玩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要！我觉得一个人在家下围棋更好玩。”

    “佐为！你又在下围棋了！”母亲生气了。

    “对、对不起。”佐为被母亲的怒火吓得瑟瑟发抖。

    “母亲，不要怪佐为。”葛城护在佐为身前，“是我看弟弟太寂寞才教他下棋解闷的，都是我的错，有什么责罚都由我来承担。”

    “哥哥……”看着哥哥伟岸的身躯，佐为心中充满温暖。

    三千代也发觉自己有点失态了，冷静一会儿后，语调放温和继续说道：“大家一起玩更开心呀，而且其他有趣的事也还有很多。呐，一起去吧。”

    葛城和佐为还是随母亲来到了藤原府邸。

    “这两位就是美努王的王子吧，果然矫矫不群。”

    “哪里，他们还是个孩子，日后还需要藤原大人多多教导。”

    初番的虚词套话之后，藤原不比等和县犬养三千代便讨论起朝野之间、时节政治的话题，而葛城和佐为则在藤原武智麻吕的带引下去偏房游戏。

    “前段日子义渊法师请旨在若草山建造金钟寺，被圣上拒绝了。”

    “嗯，义渊还找到了我这儿，请我助他一臂之力，不过这次圣上却意外的坚决呀，无论我怎么说情都没用。”

    “道昭法师也死了，还是那么突然，只怕佛教要乱上一阵子呀。”

    “是呀。我大概能猜到圣上的心思，这是打算借此整顿佛门，最近佛教的事端有有点不受控制了，圣上他绝不会允许再出现宝帝时期的那种祸端。”

    “宫子一直没被扶正，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陛下最近很少去临幸她了。”

    “宫子已经有身孕了，只要能生下皇子，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如果宫子生下的真是一位‘皇子’，不如……和我……亲……”

    偏厢里，藤原武智麻吕在讲解一些礼仪知识和为官的道理，葛城聚精会神听的很用心，佐为却听不懂这些东西。佐为很闷，藤原马养和藤原麻吕对吹奏、对弈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喜欢玩的是骑马射箭，而佐为的力气刚好只够拿起一柄扇子，一斗力的软弓他用尽力气也拉不满。马养和麻吕嘲笑他，笑完之后就自个儿玩去了，佐为一个人坐着很无趣，哥哥一门心思在听课，无意陪伴他。

    烦闷了一会儿，佐为悄悄离开了这间屋子，在大宅院里四处乱荡，带着未知和好奇，渴望的将这里的一切收之眼底。

    走到一个偏僻的小屋前，他看到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少女也看见了他。当四目相交的时候，佐为突然涌出一种勃然心动的感觉，宛如轻纱般微风拂过他的脸庞，十数年的人生，仿佛只为这一刻而存在。

    我的双眸，在你的眼中，倒映出现的，是光和亮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