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寒蝠眼现

    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人却是老蝠山城的白蝠王。

    只见白一灯隔远站立，也不近阵前，头微微仰高一点，负手望着那龙锁石雕不语。半晌，他叹息一声，蓦地左右手一合，霍地张开，双手之间，泛起白莲朵朵，缠绕蓝电激芒，映得他半边脸隐在光里，再看不清。

    他大喝一声，意念驱动，那白莲呼的一声，一朵接一朵地撞向龙锁石雕，轰响之声不绝，地动山摇。

    只见那龙锁石雕忽然又活了似的转动起来，绕了几个大圈，呼的一声，九龙陡现，倏地扑向白一灯，龙吟风啸，云起雾动，白一灯立时感到面前狂风充斥，窒息不已。他忍不住又大喝一声，单掌立起，隔空力劈那涌来龙象，轰然一声，龙象消失，周遭的景象也为之一变，只见漫漫黄沙，一片荒凉之意，那沙城对面的大片森林，晃然不见。

    只是空旷，无边无尽、无垠无涯的空旷，寂无人声！

    此情此景，不但凤楼心中发毛，一直不以为然的华洋洋俏脸也为之一变，有了些许害怕的意思。

    这奇阵还没有进去，便如此变化无常，若真进去了，那又当如何的凶险莫测？

    白一灯也微微住了身，似乎心底没有什么把握，看了看周遭情形，摇头叹口气，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这龙锁石雕也是一个浑天伟地的大阵，看来想进去，得先将这个龙锁破了才可。

    他退了一步，再无动手的意思。

    那风沙掩天阵似乎极懂人心，白一灯一退，周围又恢复如初，那片森林又重复出现。

    月光照在阵前的空地上，分外的凄冷优美。

    白一灯回身望了一眼林中，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叹了一口气，道：“小蝠，出来吧！”

    话起人出，森林之中一条小小的窈窕身影飘飞而出，落到了白一灯面前，道：“二伯！”

    白一灯看了侄女一眼，见她似有意似无意地，神色之间有闪躲之意，知道她的心思，问道：“你是不是又要趁我破阵之机，溜去见那个臭小子？”

    青小蝠脸微微一热，低了头不敢正视白一灯，只嘴里倔强道：“这阵咱们来过也非一次了，别说进阵，这个龙锁也总破不了，还待要此处干什么？”

    白一灯冷笑：“是这个原因么？”

    青小蝠偏了脸，望向林深处。

    只听白一灯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小蝠，你虽然易容男装，可毕竟是女儿之身。若你一昧和那臭小子混在一处，坏了名声，损了名节，我可不好向老三交待！”

    这话传在凤楼耳中，又叫他心里泛起了涟漪，他心虚地偷瞅华洋洋一眼，见她满脸捉摸不定的冷笑，小手已伸了过来，狠狠地捏住他的胳膊便扭。

    凤楼疼得咧嘴，险险叫出声来，又回想起刚刚相遇时，握住青小蝠的手的感觉。当时只是颇觉细腻，十分的舒适，便紧了一紧，她还因此骂自己“臭流氓！”又觉她体态轻盈，举止雅致，忽又忆起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只是自己当时未曾留意，现在一一细思，当时有很多疑点值得推敲，他倒疏忽大意，没有看得透。如今一旦知道青小蝠是女儿身，凤楼心中又升起异样的感觉，心里似揣了只小鹿似的，思寤思昧，久不能已。

    华洋洋见他神情发呆，恨恨地瞪起俏眼，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凤楼疼得眼泪差点掉出来，一下子回过神来，非常尴尬地望了她一眼，脸竟微微有些发烧。

    青小蝠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只怕喜欢上他了。他性子虽然古怪精灵，但人品却不坏，再说了，那一身的修炼道行，又有几个同侪能够比得了呢？”

    “你——”白一灯气得眉毛一竖，虎目圆翻，那上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也似乎怒得翘了起来。

    凤楼心里一颤，不知是冷是热，是欢喜还是不安，“怦怦怦”的跳个不休，但无端的，眼前却又现出了瑶采那轻嗔薄怒的样子，一时神情恍惚，如梦如醒，不辨西东。华洋洋却又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好好！二伯是管不了你啦。也罢，这两****用意念传灵术感觉到了老三的气息，想来他便在附近了，我便再‘千里传灵’一次，和他接接头。叫他来跟你说罢！”白一灯气得脸都快如白纸了，两眼一闭，右手骈指往自己眉心一点，便运起法来。

    一阵的破空之声，只见天际一条小小黑影迅速飞来，越来越近，逐渐清晰，却是一只小小的青色蝙蝠。

    那蝙蝠倏地飞在白一灯面前一丈住，拍翅停立半空，突然眼神幻化，眼睛里竟有了三分人的模样。便见它嘴一张，有声音道：“二哥，这些日子还好罢？小蝠呢？是不是也跟你在一起？”声音平平静静，却不知为何，有一股森然不可侵的慑人心魄之势，叫人胆战发寒。

    白一灯脸色连变数变，神色竟然冷了起来，说道：“好哇，老三你的修为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寒蝠眼’都万里传灵了，如今你坐在你的青王府里，便可遨游天下了。你还问我什么？没瞧到你的乖女儿，便站在这儿吗？”话气里竟然透露出一丝的敌意和嫉妒之情。

    那声音冷哼道：“二哥你也别这般艳羡我，想来你拿到‘回门大风沙’，便有睥睨天下的底气，小弟区区微末之技，二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了！”

    白一灯大怒：“我艳羡你？你寒蝠眼练到‘万里传灵’的境界，便好了不起吗？你还真说对了，我还真没把你的‘寒蝠眼’放在眼里。不过不是拿到‘回门大风沙’之后，即便我手里没有这奇功异术，我也瞧不上！”

    那声音又冷笑道：“是啊，二哥之所以瞧不上咱们老蝠山的绝技，便是因为‘回门大风沙’强大呀！小弟倒是有自知之明，咱们山城老祖留下的修行道法，虽然没放在二哥的眼里，但在小弟眼里，却重逾泰山，绝不敢轻慢的！”

    白一灯更是气得暴怒，双手握拳，指切咯咯直响，喝道：“老三，你话说清楚点儿，凭良心说，我是瞧不起咱们的‘血蝠秘笈’吗？”

    又有一个略显苍老的稳重声音道：“罢了罢了，老二老三，你们一见面就吵个没完没了。小蝠还在一旁站着呢，也不怕叫晚辈瞧了笑话。”

    白一灯惊讶地低声“啊”了一声，赶紧道：“原来大哥也在，恕小弟未见之罪。”

    那苍老声音道：“罢了。前些日子小蝠一个人不辞而别，偷偷地溜下山城，三弟媳着急得不得了。是老三推测，想来也是听到你要到大夏城，追随你而去了。恰好，我也正好想听听大夏城的情势，于是，就让他施展大法，探探路，不想，还真和你对上了话。二弟，如今大夏国城形势如何？你找到‘回门大风沙’了吗？”

    白一灯自以为到大夏城之事隐秘非常，任谁也不知。岂知先是侄女青小蝠尾随而至，又有大哥和三弟相询，看来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未逃过他们的眼睛，也不禁暗暗苦笑。于是，他便将大夏城形势简要说了一通，当听到漠北老妖重新现世，大夏四部族勾心斗角时，老蝠山城的大城主黄蝠王黄炳汉，及五城主青蝠王青再天，都没有放在心上。接着说到修灵四邪，那二人也无动于衷。

    但后面说到剑魔时，尤其是青再天，不由大吃一惊。

    “二哥，你说那人叫白衣剑魔？”青蝠王对此甚为关注，急切问道。

    白一灯冷冷一笑，知道青再天的心思，缓缓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便是宁侯府的九太保卫侍剑。不过，这人半疯半醒，见到老蝠山的人，便死追不放。若不是我侥幸逃脱，只怕也死在他的剑下了！”

    想起那日被追情形，当真胆战心惊，又一念凤楼那小子，却也咬牙切齿。

    青再天好半晌没有说话，静静地怔了一会儿，才道：“他半疯半醒，那是心魔作怪，是当年我给他一击而种下魔种之故。不过，你说他剑法奇高，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白一灯又冷笑起来，“我这当兄长的，能和你过几招，我心里没底，那白衣剑魔的剑，我也是万万不敢接的。你们俩个再次相遇，只怕没有上次那般的轻易决出胜负了。”

    青再天耸然动容，又沉吟半晌，突然自失地一笑，叹道：“想来他若心有旁骛，也未必有此造诣，倒是心魔一种，他半疯半醒，没了人世间的纷事干扰，倒在剑道之上突飞猛进，已臻大成，这也是命数，任谁也强求不来的！”

    黄蝠王忧心忡忡，叹道：“想不到传说中的白衣剑魔，竟然是宁侯府的九太保。赵桓一身道行旷古绝今，那十二个儿郎太保，也是人中龙凤，仙中翘楚，又出了个这剑道超高的九太保，我老蝠山城，唉——”一声太息，里面的滋味不言自明。

    一时间四人都安静起来，只有几缕细风，似有意，似无意地，撩起白一灯和青小蝠的衣角，似玩心极重的顽童。

    良久，那青蝙蝠眼睛闪闪，望向青小蝠，便听青再天的声音道：“小蝠，你很好呀，瞒着我和你娘便私自下山，你可知道，你娘这些日子坐卧不安，有多担心你吗？”

    青小蝠低下了头，手里玩弄着衣袖一角，怯生生道：“娘他还好吗？”

    青再天道：“总算没有叫你给气死！怎么，只问你娘，就不问爹爹好不好么？”

    青小蝠忽然昂起了头，嬉皮笑脸道：“爹爹，这个不用问，小蝠也知道。你瞧你大展神通，这么远了，还可以和我说话儿，爹爹，你可真厉害！怪不得大伯说，你是咱们山城的第一大高手呢！”

    青再天冷哼一声，道：“马屁拍得溜光响！”

    青小蝠道：“我哪里是拍马屁了？大伯说得话，总是没错的！要不然，二伯如何会眼红嫉妒你呢？”

    青再天喝道：“小蝠，不得无礼！快给你二伯道歉！”

    白一灯站在一旁，倒是毫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道什么歉？我便是眼红你技高一筹，便是嫉妒你声威素著，这又有什么了不得了的？还有，我还眼红你有一个好女儿，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我是不是该恭喜老三呢？”

    他话里话外，倒也不客气，直把青小蝠的心事说了出来，多多少少，带了一点嘲弄的味道。青小蝠毕竟年少，虽然未必大庭广众，但也颇觉羞涩，脸一红，低下头去。

    青再天听了此话，倒是不再心怀歉意，只重重哼了一声，寒了嗓子道：“瞧瞧，小蝠，你看，你也叫你二伯眼红了吧？你小小年纪，情窦初开，已有了心上人，可你二伯，一大把年纪，都几百岁了，还没遇到可意的人儿！”

    白一灯这话入耳，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那张脸本来便如冠玉，此刻更是煞白煞白，怒道：“好哇，你们这一对父女，倒是牙尖嘴利，会编排人！”

    便是借青再天法力传声的黄蝠王，也不禁呵呵而乐，传音道：“罢了罢了，老二老三，你们不必唇枪舌剑了，还是谈正事要紧。”

    青再天一笑而过，不再斗嘴，话峰一转，道：“不知二哥苦心孤诣，那‘回门大风沙’抢到手了吗？”

    白一灯怪眼一翻，满肚子怨气，冷哼道：“你以为，回喀木那老儿如此好糊弄吗？不但秘笈见不到，便连口风，那回老儿也狡猾得紧，不透露半点，只说回门大风沙已经失传。我只是从别处听说，这风沙掩天阵里，有回氏老祖的遗物，想来此间或许会有一点线索，便来瞧上一瞧。不料，这里又有你老对头上的封印！”

    青再天惊讶之后，脑中一闪，转念想到一个人，沉默片刻，道：“你一无所获，这我也料到了，能统率一部的人，绝非庸才，回喀木修行不高，但在回部之中，威信甚重，便是在整个大夏，他也是一等一的才干。更何况，这个人，好像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东西，没有让人知道。你说的那风沙阵里的封印，是关锦明的吧？”

    白一灯正要开口，突然青再天厉声喝道：“什么人藏在哪里鬼鬼祟祟？”只见那青蝙蝠两只眼睛红光一闪，无数寒星锐利地呼啸飞出，划破空气，杀意十足，冲向凤楼二人隐蔽之处。

    那满天寒星眨眼即至，二少年连反应的时机都没有，眼见就要被钉成筛子，吓得手足酸软，魂儿也飞没了。

    蓦地绿影一闪，剑气汹涌，凤象显现，碧莹璀璨，将那万千寒星尽数抵住，一个脆生生的美妙声音笑道：“十几年不见，三城主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