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舍身救友

    二少年只觉耳畔风声呼呼，身子被提在云间，忽上忽下，飘飘荡荡，口中灌满了冷风，想开口说话实在不易。

    忽然一阵眩晕，两个人被从高空掷下，倒旋着便冲了下去，都吓得尖声大叫，想运诀稳住，但这一掷来得太快，实在赶不及出手，脑袋离地已只有三尺。陡然天空又一股吸力及时而至，把两个人吸得倒飞上天，然后被轻轻托住。

    一阵幽香入鼻，只见一个风姿窈窕的身影把二人扶持住。只见那人绿裳飘袂，眉秀眸清，绿纱巾遮面，背负仙剑，举手抬足楚楚动人，却是碧凤凰。

    凤楼刚要开口，突然又一阵气浪汹涌而至，掀得三人把持不定，好在碧凤凰反应极迅，携起两人远远退开，再看时，只见冷月之下，白云之间，一黑一白两道人影飞速旋动，倏分倏合，剑芒清气八方纵横，打得难解难分。

    凤楼忍不住讶道：“九老舅？”张口欲呼，却见那两条影子超光越电似的朝向疾飞而去。他急道：“荃姨，我们跟下去！”

    风沙掩天阵前，月光凄美。

    沉静良久，青色蝙蝠嘴一张，传出青再天的声音。他微微叹口气，道：“能在我手底下把人救走，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来，这小丫头剑道上的修行，也大有所成了。”

    白一灯从未见青再天如此叹息过，心中纳罕，问道：“老三你认识那女子？”

    青再天似乎心潮起伏，想起了往事，不经意地哼了一声，只淡淡道：“有过一面之识。二哥你还是说下去罢！”

    白一灯微一顿，却有些神秘起来，四周又望了一眼，怕是被人偷听似的，其小心翼翼，谨慎异常的态度，让一旁的青小蝠也是大感奇怪，正要开口，问他为何如此，白一灯又纵身而起，往周边隐蔽之处查了一遍，这才飞身而回，诡奇地一笑，道：“老三，你猜我打听到什么了？”

    “什么？”

    “天钥！”

    “天钥？”黄炳汉和青再天的声音异口同声地从那青蝙蝠的嘴里传了出来，几乎还带了一丝颤抖，一丝狂热。

    “老二，你这消失是从何而来，可靠吗？到底怎么回事？”黄炳汉不知是激动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连续而下。

    青再天却镇静下来，思虑一番，缓缓道：“天钥出世，怕还不能够。二哥打探到的，想来是和某人，或某地，或某件物品有关罢？”

    白一灯翘起了大拇指，虽然与这老三一向不和，但青再天无论智谋，还是道行，抑或声威，都远逾老蝠山的他们另外四兄妹。他仅仅一句，青再天便想到这许多，心中也不得不赞一个了不起。

    他笑道：“有一个人有关，而且，”他微微眯缝起眼，意味深长地看了青小蝠一眼，“还多多少少和我的侄女有些瓜葛。”

    青再天声音立时拔高：“是吗？”

    白一灯侃侃而谈，道：“天地四大宝，古今皆通晓。望月神机井，天眼魔珠，乾坤菱镜，轮转万星仪，这四件宝物，据说有通晓天地之异，可惜呀，至今似乎还无人得见。除了这四件，还有一件三界重宝，便是天钥了！想当初，诸仙战修罗，最后封印修罗王的，便是那天钥了。还有，据说那天钥，还可以打通入九天界的虚洞，妙用无方。”

    最后，他说道：“而这天钥的线索，据说便和小蝠的心上人，有点干……”他“系”字没说完，忽然听得吱吱一声怪叫，那青蝙蝠突然之间抽搐几下，便掉在地上，便听青再天叫道：“什么人暗箭伤人……”但那蝙蝠气息微弱，他的声音也说传得不是太清楚了。

    便见一条淡淡人影似乎闲适之极，袍袖轻轻一挥，只见青小蝠便被远远的卷飞出去。白一灯还未反应，一股浑天大力便涌了过来，掀得他如狂风巨浪中的一片树叶，高高地飞起，又被重重地淹没。

    他口不能呼吸，胸前窒闷欲死，脑袋如同旋转了几千个圈子，脚下踉跄不稳，如醉如迷，如幻如痴，就要一屁股坐倒在地。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嗓子里却一阵恶心，筋脉之中，一股奇异之极的巨力将血液渐渐凝固。

    他大骇失色，赶紧运功相抗，和那异力相撞，轰然周身大震，那异力被抵消，他却已受内伤，忍不住哇得吐出一口鲜血。

    “二伯，二伯！”被卷飞的青小蝠却没什么事，轻松落地，又疾快地飞身而回，但白一灯已受伤，一屁股坐倒在地。

    只见那淡淡人影瞧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青蝙蝠，低声轻笑：“这蝙蝠能从万里之遥的老蝠山飞到漠北大夏城来，也算是异品奇种，不过，这小东西一死，没有了藉借的灵物，青蝠王，你的‘万里传灵术’还济得什么事？”袍袖又一挥，那小东西吱吱两声，抽搐两下，便化为灰烬。

    那人影如行云流水一般，冉冉而动，潇洒地飘进树林之中。月光之下，露出一张明朗的脸，一对眸子炯炯有神。

    簌簌声响，四条人影从树端落下，先后走到那人跟前，那当先一人手持双龙杖，施礼道：“总管，如何不把那白一灯灭口，以绝后患！”却是修灵四邪的老毒叟。

    那人秀眉低垂，轻轻一笑，道：“他能抵得住我一击，也算是条汉子，放他一马，有何不可？更何况，即使杀了他，那关于天钥的谣传便会自动消失么？源来在哪里，我们可不知道呢。”

    欧阳文忠连连点头，道：“总管思虑周详，所言甚是。那下一步——”

    那人淡淡道：“下一步，你们好好跟着少主，不要把他弄丢便成了，不必急于一时，要把他请回去了。该回去的，迟早会回去的。但是，少主不能出现任何意外，若稍有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是！”

    修灵四邪俯身答应，那人如一缕轻风似的，倏地一飘，便没了踪影。

    待凤楼三人追落林中时，那黑白二人已不知打斗到哪里去了，四下静宓之极，没有一点人声。明明刚才还风起云涌，此刻却归于沉默，这前后反差之大，叫人心头无端的升起一丝不安。

    猛然间，一阵怪笑划破夜空，便似那高悬的冷月，也似被惊得颤了一下。那怪笑越来越近，似乎里面还带着一丝沙哑的低吼。这声间再熟悉不过，正是漠北老妖的嗓音。

    果然，只见一道黑影风沙似的卷动，落到远处林深之处。后面一道电光闪过，那是剑光，又一道人影疾追而进。

    林幽深，夜寂静，怪声又似乎远如梦呓，含浑不清。

    凤楼转身对那二位道：“咱们去瞧瞧，好不好？”华洋洋努嘴道：“废话，不瞧瞧能行吗？”当先一溜烟似的飘飞过去。凤楼赶紧跟上。

    渐离渐近，便听漠北老妖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只见那令人发哏的嗓音怪笑道：“摘星子，你个牛鼻子，追着老祖宗干什么，不想活了吗？”

    摘星子冷笑道：“老妖怪，你莫装蒜，你到底把我徒儿藏到哪里去啦？乖乖交出来，还则罢了。如若不然，漠北老妖，道爷的剑可认不得你！”

    漠北老妖咯咯怪笑道：“牛鼻子，威胁我老人家，可没什么好处。你不是要你的那傻弟子吗？好吧，你若能回答我漠北老仙一个问题，你便放了小道士，你看如何？”

    摘星子毫不犹豫，脱口道：“什么问题？”

    漠北老妖道：“当年，旭阳子给项昊算命打卦，解过一个凶谶。那个凶谶是什么，说来听听。”

    摘星子一愕，心中顿时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是好，正迟疑不决，漠北老妖怪笑道：“你可别说不知道，我老人家可没那个耐心，叫你哄小孩似的玩儿。”他披风飘动，沙影翻荡，身子四围不停地有轻沙流转，眼神却有一股狡诈的笑意。

    摘星子咬了咬牙，跺脚道：“也罢！我徒儿在哪儿？你不会人也不让我见，便要我做交易吧？”

    漠北老妖怪头一晃，笑道：“这个容易！”伸出长爪似的手，凌空一探，只见两株大树突然左右移开，一条小影便实实地落了下来，正在漠北老妖脚边。小蒜头如睡着了一般，两眼紧着，呼吸均匀，嘴还一个劲儿都嘟个不停，似乎还不清不楚地梦呓两声。

    漠北老妖竟然“哈”的一笑，怪声道：“想不到青城山竟然有这般没心没肺的弟子，被抓住了，还能睡得如此安稳。”用脚一踢，小蒜头“啊”的一声，醒了过来，两眼迷迷糊糊的，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埋怨不休：“睡个觉也不叫人安神，真是岂有此理，这是谁如此大胆，敢打扰小道的美梦！”终于看清周围景色，微微有些吃惊，双手一挣，才发现人被禁制，动弹不得，这才吃了一惊，看到摘星子，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师父！”眼泪便在眶里打转。

    摘星子骂道：“没有的东西！你是如何被这老妖抓住的？”

    小蒜头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闷闷道：“我不知道啊。我睡了一觉，醒来便在这里了。”

    摘星子此时真正恨铁不成钢，这乖徒儿也真叫他不省心，刚想斥骂，便听漠北老妖不冷不热地道：“牛鼻子，都是火眼金睛，你打什么马虎眼？说罢，那凶谶是什么？”

    摘星子无可奈何，只得如实道：“风沙不现，老妖不灭！风沙立现，城邦易主！”

    “什么意思？”

    摘星子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道：“就是说，回门大风沙不出现，你这老妖怪便安然无事。回门大风沙若出现了，你便死定了，而且这大夏国，也会另易他主！”

    “是吗？”漠北老妖怔了半晌，突地狂笑起来，“好极，妙极，原来回家的大风沙，如今真的失传了。老仙我若将大夏城都杀光，那么，什么大风沙，什么大夏城，便都不复存在了，老仙也，也没什么顾忌了！”

    “想到倒美！老妖孽，就凭你这三脚猫两腿狗的修为，还想灭了大夏国，别痴人作梦了！废话少说，还是先把我徒儿放了再说！”

    “是吗？你说我痴人作梦？我却说你糊涂透顶！牛鼻子，你把真相都告诉我了，我还何必放你这个傻徒弟？这么好的肥rou，老仙我好久都没尝过这么有灵气小羊羔了，我拿回去细烹慢品，好好享受一番口腹之欲，岂不更好？何必要把他送还给你呢！”漠北老妖得意地仰天狂笑起来。

    摘星子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好呀，你说话不算数，枉为一代修行之妖！”

    漠北狞笑道：“要我放掉小牛鼻子，可以！你自己——”他伸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个自刎的手势，“自己了断，我便放了他，如何？”

    小蒜头反应虽然慢，此刻也缓过神来，叫道：“师父，你别管我，把这个老妖怪杀掉，给天下人除害！”

    摘星子更是气得怒气欲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掣出七星剑，只见电光似的剑气一闪，如狂风暴雨似的骤向漠北老妖击了过去。

    漠北老妖冷笑一声，道：“怎么，你还真以为老仙我打不过你，只会拿这小牛鼻子来威胁你吗？你既然自寻死路，老仙我便成全你！”身形忽然幻成一片龙卷风，向摘星子旋了过去。

    七星圜转，黑沙旋疾，两个人杀得天晕地暗，林中方圆百丈，尽被剑气所及。

    风楼中觉脸如刀割，一道道剑气无休无止地迸了过来，虽然是余波所及，也是厉害无比。若非他身俱灵力，早已被破肤见rou，鲜血四溅了！

    与此同时，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呼叫：“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小蒜头是他的朋友。朋友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他小小的心灵中，这“情义”二字，竟是如此之重！他的心在燃烧，剧烈地燃烧，两眼通红，不管前面激斗的剑气妖光割肤破体，不顾前面有千难万难的生命危险，他狂吼一声，冲上前去。

    华洋洋一个不留神，疾伸手间，竟没能抓住他的一星半点衣角，阻止不及，不由花容失色。

    冲进十丈，凤楼已觉窒息难挨，只似狂风巨浪压顶而来，把他包围。更有甚者，漠北老妖和摘星子同时发现他，不约而同地妖焰火刀和七星剑芒横空而来，越来越盛，将这少年遮蔽，眼见就要灭杀。

    凤楼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是，妖刀和剑芒破开了他的身体。

    他只觉得，他死了。

    临死时，还有什么遗言么？

    他拼尽全力，微弱地叫了一声朋友的名字——

    “小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