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千杯酒
为什么梦结束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不同语种的文字或是符号?以前那些文字只要念过一遍,就能知道其涵义、用法、是何种语言,这次是汉字,我怎么反而有些悟不透其中的意思了?还有,以前都是念,这次怎么又变成了唱? 撒了夜尿的张颠,回到床上,闭着眼睛不断思考着,并期盼着自己能够快些睡着。 每次夜尿过后再入睡的梦境,应该才是正常的梦境吧,但愿这次自己能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从那夜再见到他猴姐没穿衣服的英姿过后,张颠无时无刻不在回味着。 望梅止渴还有个梅在不远处向看官挥手致意呢,可自从那夜之后,原本大大咧咧的猴姐就时时刻刻防着张颠那如狼似虎般的目光,搞得好奇心泛滥的小猴子一连十多天都是火烧火燎的。 心怀美好愿望的张颠没多久就睡着了,晚冬伙同山风一直肆掠到了破晓时分才把这冬天最后的寒冷挥霍完,新的一天,光芒万丈,象鼻子山的春天终于来了。 张颠起得有些晚,睡眼朦胧的他直到把自家的几个屋子都找完还没发现张小尤的身影,才想起今天已经是计划中出山的日子,四处一搜寻,准备好的行礼土产果然是统统不见了! 这下张颠可算是癫儿了,来不及洗脸刷牙,夹着腚朝祝大彪家就是一路的狂奔而去。 祝大彪的家坐落在祝家寨正中间,这里是历代祝家寨族长专用府邸所在之处,现如今的府邸据说是明朝开国大将邓愈当年指挥明攻灭夏蜀之战时感念祝家寨发兵相助之情,向洪武皇帝上书请下赏金、工匠修建而成。 历经近七百年的岁月无声,现如今这偌大的皇赐府邸已是有些破败,甚至连包括祝莹莹在内所有族长家人都搬到了府邸旁边新修的那些木屋之中居住,这才让张颠在那晚能有机可乘他猴姐那关不住的半园春色。 承于宋代的营造法式建筑风格加以融合象鼻子山整体自然人文环境,使得这座府邸气象雄浑的同时,更带着几许古朴彪悍。 此时,府邸之门大开,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张颠赶到之时,祝大彪正站在一个专门用来讲话的几丈见方的石台之上拿着一个搪瓷大茶缸正在显摆着,才开始他说一句下面的人还嘘他一下,到后面直接没人听他瞎扯淡了,干脆自顾自找人聊了起来。 张颠对此有些好奇,相比古板教条的自家爷爷,张颠总是觉得和祝大彪要亲近许多,这也许是因为他老是做一些比较讨小孩喜欢的玩具给自己的原因;亦或许是他经常给自己讲一些书上没有、收音机里没得听的故事的缘故;但多半是因为他老是把自家孙女和自己往一块儿捏的古道热肠。 寨民们见张颠来了,纷纷朝他说着祝福的话,大家都知道张颠要去城里读书了,今天聚在这里,其实就是来给这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送行的,这是只有千户人家的祝家寨历来的传统。 偌大的象鼻子山只有这孤零零的一个寨子,只有这千户人家。自古以来祝家寨就像是一个由千户人家组成的一个大家庭,而自有史料记载以来,这里涌现了太多太多的传奇人物。 远的不说,就说祝大彪,整个宁台县谁人不知这个七十来岁的老痞子的大名?就连三岁小孩,听了他的名字都得乖乖入睡,不然…不然就继续哭吧,祝大彪痞是痞了点,本性却不坏,远未达到小孩止哭糖浆的合格标准。 千户人矣祝家寨,万载功业几春秋! 感受到叔叔伯伯大爷大婶大妈兄弟姐妹们眼中传递而来的温暖,张颠想到这副府邸大门处无横批存在的对联,热血已是将他全身心的占据。 也就在这时,整个院落安静了下来。 三竿处的早春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祝大彪挥舞着手中的搪瓷茶缸示意张颠到石台上去。 张颠上去之后还来不及询问自家爷爷去了哪里,就被祝大彪一把抓到了他的身边。 祝大彪右手抬起放在张颠的肩膀上,左手举起搪瓷大茶缸,清了清嗓子之后道:“人都到齐了,那现在就按照给咱祝家寨男人送行的老规矩来办,大家有没有意见?” 嗓门大除了有可能引来天雷劈之外还是好处多多的,譬如此时,祝大彪一嗓门下去,两三千口子人,没谁听不到他说话。 张颠站在其身边更是深刻了解到震耳欲聋是个啥滋味儿,余音缭绕之际张颠也是更好奇了,寨子有送行的传统,上次祝莹莹出去念书之时他就经历过,只是这次他却觉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不待张颠再多想些什么,众人已是纷纷叫好,没有半点反对之声,在他们看来,张颠姓什么早就不重要了,理所当然的可以接受这自古以来祝家寨男儿的送别礼。 这其中有张小尤四十年坚守祝家寨教书育人的功劳,也有张颠自小有礼有节讨人喜爱的缘故,最重要的还是在他们看来,张颠迟早都是祝家人,童养婿知道么,这可是咱祝家寨才有的蝎子粑粑! 祝大彪待众人安静后,酝酿了一下情绪,大声唱喊道:“请神!”其音落下,两个壮汉随即抬着一尊无头神像嘿哧嘿哧的走上了台。 只见这神像,其乳似目,其身如面,正是刑天! 见刑天像就位,祝大彪再唱:“放血!” 这时的张颠内心正在惊叹祝家寨居然有这么一个栩栩如生的刑天神像,两个壮汉中年轻点的那个就冲向了他。 只见这‘壮汉’扛了把亮晃晃的放大版杀猪型号的尖利长刀,拉起张颠那无措的右手一刀就划拉在其手心上! 张颠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痛,这‘壮汉’已经飞快的将刀扔了,并一把接过祝大彪递给其的搪瓷杯子,接住了张颠那开始哗哗滴淌的鲜血。 张颠本想惨嚎出声的,结果定睛一看,是祝三阳这个家伙给自己放的血,于是死要面子的张颠果断死咬着牙挺住了。 张颠和祝三阳平时关系那可是铁的没话说的,听收音机一起听,上学一起上,祝三阳也一直把张颠当做自家兄弟来对待,只不过因为祝莹莹的原因,他们俩老是发生口角。 众所周知连祝三阳自己都不能亲近的其堂姐祝莹莹,成了把张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的保姆,可想而知祝三阳醒事以后是多么的不忿。 最让祝三阳生气的就是张颠居然还老是摆出一副跟其貌美如花的堂姐在一起是多么不值一提的悲惨事儿,这下可算是让他找到发泄点了。 而当祝三阳看到张颠那已经十分扭曲的小白脸后,发泄点瞬间上升为G点,并没能坚持多久,也许就在一瞬间,祝三阳就被飘飘欲仙的感觉给淹没了,类比狮子的血统,果然不是盖的。 祝三阳见血快接满一茶缸了,咧嘴一笑,然后得意的一哼,放下了张颠那淌血的右手,把茶缸递回给祝大彪,然后弯腰捡起了尖刀,一步蹦三下跳到了他爷爷的另外一边站立。 剧痛之中的张颠看了一眼台下亭亭玉立的祝莹莹,左手一把捏住右手手腕死命的继续坚持着不叫声来,就要到城里去了,可不能让猴姐看轻了自己!张颠迫不得已也只有把这硬汉继续装下去。 祝大彪却是不知道张颠的骑虎难下,老爷子接过祝三阳递给他的搪瓷杯,瞪着俩牛眼看了看一大缸的鲜血,放开了原本按着张颠的右手,再看了看死咬着牙不叫声出来的张颠,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点头过后,立马又变得严肃非常的祝大彪又是一声喊叫:“杯!” 祝大彪此声还没落稳当,祝莹莹就带领着几十个中年妇女各自端着还覆盖着冰雪的木箱小跑着冲到了石台上。 众人瞩目下祝莹莹率先打开了她抱来的箱子,里面只有一个硕大的平底无耳圆石杯。 这石杯的外表简直是惨目忍睹,不知是哪个鬼才将它制造出来的,这石杯再大一号,就得叫石盆了。 看上去怎么也得有二十来斤重的石杯,祝莹莹单手一拿很轻松就将之放到了阳光下,随即几十个大妈大婶子们好一阵忙活,纷纷打开了她们各自抱来的木箱。 张颠放眼一看,几十个木箱里面放着上千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杯子,共同点只是这些杯子里都是空无一物。
就在张颠有些费解之时,一个婶子抄起箱子走向了祝莹莹拿出来的超大号石杯,将木箱对准石杯翻转了过来! 没有想象之中的杯子纷纷落下的场景,落下来的只有一滴滴冒着寒气的液体! 张颠明白了,这些杯子应该是一直放在低温的环境之中,是说刚才那些箱子上还覆盖着冰雪! 而打开箱子后,这些存于低温环境之中的杯子,在阳光照晒下自然会结出雾水,只是把这些杯子里的雾水倒在那个大石杯里又是要干什么? 大妈大婶们的动作并没有跟着张颠的思维停滞下来,在张颠思考的同时,大妈们好似走马灯上的小人儿一般飞快的交替着,不多时就把几十个箱子里上千个杯子里的液体汇聚到了石杯里。 待大妈们小跑着退去、祝三阳被其堂姐揪着耳朵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撵下台之后,石台之上就只剩下了一个箱子、一个杯子、祝大彪、祝莹莹以及又惊又疼又奇的张颠。 祝大彪突然上前一步将搪瓷缸中张颠的鲜血倒入了硕大石杯,汇聚了大半杯雾水的石杯原本除了时不时飘起几丝寒气之外,张颠乍一看还是没啥出奇之处的。 可是当鲜血倒入并开始渐渐和那些杯中液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异变突生! 石杯里越来越猩红的液体从逐渐波动到渐渐翻滚,然后冒泡,直至沸腾,一种非常原始的气息蹿进了张颠的鼻孔之中。 整个世界运行的轨迹仿若都慢了下来!渐渐的噗通噗通的翻滚声越来越弱。 当这声音好似变成了润物细无声之时,全场已是鸦雀无声!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是一瞬间,祝大彪那粗犷的声音再次在张颠耳边响起,却让有点发蒙的张颠觉得这声音好似从九天之上落下:“敬!” 余音未尽,全场整齐划一跟着祝氏族长大吼一声:“敬!!!” 这一声好似刺破了苍穹的雷鸣呼喊过后,全场再次寂静无声。 万籁皆静时,祝莹莹一步跨出,稍一欠身单手抓住石杯壁,然后猛然一发力就将装满了液体的石盆平举到了张颠的面前! 好强的臂力!好浓的血腥气!好烈的热辣酒味!原来那些杯中滴落的液体不是冰水,而是冰酒! 张颠感觉到这种气息犹如唤醒了那些早就在自己身体各处就位的热血,以至于让他全身的血液猛的一下就狂躁起来。 我的鲜血已经沸腾了?还是燃烧了?张颠不知道。 张颠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抑制不住的剧烈抖动了起来! 祝莹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张颠那越来越红的双眸,清声厉喝道:“干了!” “干了!干了!干了!干了!……”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张颠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一声堪比破处狼啼的撕心裂肺之嚎后,他伸出双手,接过石杯,举头痛饮。 万古愁,血来除,猛志固常在! 千家酒,杯莫停,刑天舞干戚! 眼前的世界一片血色,口鼻之中满是血与酒的味道,分不清是guntang还是寒冷的酒水不断的灌入口中,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就在猴姐面前丢人了… 不到九岁的张颠就这样抱着那个比他头还要大了一号的原始无比的石杯痛饮着,血色的豪迈之中,张颠的神智越来越迷糊,恍惚间他好像嗅到了一丝芬芳… 眼皮已经有些抬不起,猴姐的面容业已变得模糊。 终于还是喝干了杯中的冰血酒,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还在不断的盘旋:存在就是道理、存在就是道理,存在就是道理。存在就是道理…存在就是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