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掎挈伺诈
吴铮的这个动作难度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身手敏捷的军人、有专业功底的杂技演员和运动健将效仿个十次八次差不多都能做到；至于其他普通领域的人若肯苦下功夫，十次百次总也能做准一次……但是他随随便便的展身探腿，一次就做到了。 那个铜塑雕像的体积并不大，只有寻常的茶杯大小，刻塑着一个中年男子挥动高尔夫球杆击球的瞬间，身形舒展、动作飘逸，无论从哪个角度观察都显得栩栩如生，形貌传神。说用脚面接住它有难度，最大的原因在于这个铜像是有底座的，翻滚着在空中跌落，很难把握准时机和角度，并且还要和后面的卸力、平衡一气呵成。 其实吴峥也没做到，他伸出的脚甚至偏了准头，只触到铜像的边缘……但依靠强大的意念控物帮忙，“拨乱反正”变得简单至极，铜像不再摔向地面，而是直接自动摔向了他的脚面。 这就和他用手轻轻把铜像摆上去没什么两样。 本杰明实在不想看到这个“惨不忍睹”的场面，所以他闭着眼错过了过程；再睁开的时候就看到了结果，脸上写满了惊诧和欣喜。这么一个意外，令吴铮成功分散了他的情绪，并且很有分寸的把握好了“卖弄”的尺度，马上伸手捞起铜像，轻轻放回原位。 “盖蒂先生。”他平静的开口：“没能准时按照公司规定报到，我深表遗憾。这是我的过失，所以既不能推诿也没必要解释；但我渴望用自己比别人更优秀的专业能力为公司做出贡献，同时也弥补我今天犯下的错误……不知道这算不算我能向您阐述的理由。” 本杰明惊诧的表情渐渐隐去，脸色也开始缓和，盯着他看了半天，缓缓拿起那尊铜像：“1975年，我父亲和祖父一起打了场高尔夫球，当时他的私人秘书、毕业于耶鲁大学艺术系博士帕特里奇·坎贝尔先生现场观战，突然间充满天赋的艺术细胞灵光闪现，就在草纸上勾勒出了祖父挥杆一击的潇洒身姿……” “之后便有了这座罕见的艺术佳品。”本杰明轻轻抚摸铜像，语气轻柔：“当祖父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惊喜不已，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把铜像摆放在自己的办公室，每天都擦拭欣赏，爱不释手。直到次年他临终前，在病床上亲自把铜像交到我的手中，尽管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我读得懂他眼里的不舍和期待……” 吴铮矜持的点头：“看得出来，这尊铜像对您和盖蒂家族意义重大。” “是的。”本杰明直言不讳：“刚才的瞬间，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这个愚蠢的错误。哪怕铜像摔出一点瑕疵，对我来讲都是一种深深的亵渎，它将变得不再完美……” 吴铮笑了笑：“万幸的是，它现在依然完美如初。” 本杰明盯着他看，嘴角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小心的把铜像摆好，再次靠入椅背中：“我接受你的理由……这个月的试用期的薪水减半，把资料拿来，我签完字你就可以去上班了。” “薪水减半？”吴铮一下子愣住了。 “对啊，我们讲好了，”本杰明的脸色迅速阴沉：“说出一个我可以惩罚你但又不至于赶走你的理由，现在你做到了……我也要遵守诺言。” 吴铮苦笑着摇头，想起黄辉说过：所有万恶的资本家都能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前一秒还跟你推心置腹，后一秒就冷酷无情，他们注重的东西永远只有两样：利益和实效，从不会考虑这以外的因素。 本杰明的“信守承诺”让吴铮深刻领会到了这一点，现实社会里同苛刻、难缠的“衣食父母”打交道是多么残酷，多么吃力。你做的不够好，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即便是所谓的“人情牌”，也只有他可以打，别人休想反过来对他打。 可能在本杰明看来，“信守承诺”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吴铮应该庆幸自己的表现改变了他的主意。以“挽救铜像”为筹码，不按时报到和扣罚半个月薪水也才成了正比，互相抵消。 一想到这，吴铮不再争辩，抽出相关文件，默默递到了桌面上。这种事也确实没什么好争辩的，只要本杰明愿意，他晚来半年都可以正常上班；如果他不愿意，迟到一分钟也是重大错误，违反了公司规定。找一个网络用语“有权任性”来形容，应该最贴切不过了。 第一天上班，第一个瘪，吴铮放弃抗争，准备坦然接受。毕竟他有错在先，不能算上司故意刁难。 本杰明拿起金光闪闪的签字笔，看着他微微一笑，在文件末尾刷刷疾书，一边说道：“签署完这份文件，就意味着你已经正式成为盖蒂中心博物馆的馆区警员了……给你一个纯私人性质的提醒，在今后的工作中，你们接受到的管辖和领导将是双重的，我算一个；另外一个是馆区警队的队长威廉·格里夫。” 他签完字执起文件整理，看向吴铮的目光颇含深意：“所以说，无论你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至少也要得到威廉队长的认可，否则他就会把你和一坨****视为同类。” 吴铮情绪跌落了不少，伸手去接那些文件：“谢谢主管先生的提醒。” 本杰明突然一缩手，眼珠转了转：“我还有个小麻烦……换句话说呢，我还想再给你一个机会。”指了指桌上的座机：“刚才你听到了，有个自称是我大学同学的女记者，三番五次的跑来要对我做预约采访，这感觉糟透了，我实在不想被她纠缠，甚至于我的助理和秘书全部出面下逐客令，她还是不肯走……” 吴铮摇了摇嘴唇：“您的意思……是让我想个办法把她弄走？” “而且只限今天。”本杰明连连点头：“我一会有个重要的约会，必须让她先走，我才能走。因为我既不想被堵住，又不想被跟踪……鉴于这种情况，你有没有好办法？” 吴铮想了想道：“对不起盖蒂先生，如果您的助理和秘书都无能为力的话，我恐怕也没什么好办法。” 本杰明挥了挥手里的文件：“我很怀疑你有没有仔细看入职说明，即便是试用期，你知道在盖蒂中心工作一个月的薪水是多少吗？3200美元！一个月后你如果没被辞退，薪水会再多出1000美元，这个数字基本和大学校园警察的年薪是持平的……” 吴铮诧异道：“盖蒂先生……我不明白，您怎么又突然说到我的薪水上去了？” “很简单，想办法弄走女记者，”本杰明阴阴一笑：“我可以考虑不扣你那半个月薪水了。” 吴铮定定看着他，默不作声。说来说去，所谓的规章制度全是大粪，想怎么玩还是主管先生一句话。盖蒂中心博物馆就是他家的，一个人在家里随心所欲的耍，又有谁管得着？ 本杰明对他的态度有些莫名：“吴铮先生，你对争取回自己半月的薪水，似乎没什么兴趣是吧？我很想知道，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家财万贯呢，还是想不出对付女记者的办法？” “给我五分钟，去试一下。”吴铮突然爽快的答应了。即便他真的不在意这半月薪水，也不想被本杰明看出来。生活艰辛、赚钱不易，这是千千万万普通人最切身的感受，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没有谁可以拒绝金钱的诱惑，甚至可以为之铤而走险。本杰明抱着这样的度量“看扁”吴铮，吴铮也不想令他“失望”。 “很好。”本杰明满意的笑了，只要从钱的角度出发，他总会有满意的收获，伸手指了指门外：“去楼下找菲妮丝，她会领着你到会客厅……剩下的事，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吴铮点了点头，看他手中的文件。本杰明心领神会，摇头道：“文件先不急，我等你五分钟好了。”突然又贼兮兮一笑：“对了，女记者很漂亮的，身材也靓，可惜不是我的菜，你小心中毒。” 吴铮摇头苦笑，转身出门来到楼下。前台的美女接待菲妮丝老远看到他就站起了身，眼神怯怯。冷不防本杰明出现在二楼过道，扶着栏杆对下面喊：“喂，我忘记叮嘱你了，什么招数都可以使，唯独不许用武力啊！我同意为你支付薪水，可不想为了你吃官司。” 楼下的几个人一起抬头仰望，吴铮朝他做了个简单的ok手势，走到前台。 菲妮丝的表情颇为兴奋，小声问道：“真不敢相信，盖蒂先生居然同意你留下了？” 吴铮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歪头反问：“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会轰走我？” “对不起，我也是……也是爱莫能助。”菲妮丝脸上一红：“你明明就是迟到了24小时。” “但是你明明可以提醒我。”吴铮一摊手：“这浪费不了你多大精力，只是说一句话而已。” “我提醒过一位应聘的会计师和一位媒介推广专员。”菲妮丝无奈的低下了头：“他们都已经面试成功，但都在报到的时候晚了几分钟……结果就被盖蒂先生开除了。” 吴铮皱了皱眉：“那你的意思是……不再提醒迟到的新员工，他们反而有保住饭碗的希望喽？” “不。”菲妮丝咬着嘴唇，露出惧怕的表情：“盖蒂先生明确告诉我，下次再提醒别人迟到，就连我一起开除！他说好的员工不会迟到，即使迟到自己也心里有数，用不着别人来提醒，做好我的本分工作就是了。” 吴铮一怔，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看来本杰明·盖蒂先生真把自己当成是这里的土皇帝了，整人固然是拿手好戏，还喜欢抛出千奇百怪的谬论，约束捆绑员工们之间最简单不过的人情来往和道德规范。菲妮丝就是个例子，她慑于本杰明的威吓，不得不用冷淡和沉默代替原本的品性，这着实令人悲哀。 另外一位前台美女偷偷捏了下菲妮丝的手：“珍妮……别再说了，小心被他听到。” 吴铮瞥到她的胸牌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朱丽叶·克里斯蒂安，突然心中一动，问道：“克里斯蒂安小姐，请问你手里还有多余的胸牌吗？就是不带名字、随便挂在脖子上充数的那种也行。” 朱丽叶诧异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吴铮笑道：“想必你们也听到了，盖蒂先生想打发走那个女记者，他让我去尝试一下。” “你去？”朱丽叶和菲妮丝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吴铮盯着她们看，尴尬道：“和你们一样，我也有苦衷……” 菲妮丝压低嗓子道：“他要挟你要扣掉一半的月薪，对不对？” 吴铮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朱丽叶苦笑低头：“对新人来说，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我们刚来的时候谁没被扣过？” 菲妮丝接口道：“他往往还会假装很公平的抛出一个任务，允诺你如果能顺利完成就收回成命。但实际上，那往往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害得你吃尽苦头出尽洋相……就比如打发走这位强势的凯瑟琳女士。” 吴铮心下一凛，问道：“这位凯瑟琳记者……很难对付的吗？” 菲妮丝下意识的向楼上看了一眼，低声道：“哈弗法学院的s.j.d学位，一位本可以傲视律政界的精英御姐，转而攻读传媒新闻，又拿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就职于全美最大的传媒旗舰——cnn电视新闻网，单独统领75人的专业新闻报道团队……你感觉这会是个好对付的‘记者’吗？” 吴铮听得瞠目结舌，不但明白了两位前台美女所言非虚，也体会到了本杰明的用心险恶。如果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走这位如此精明强势的金领佳人，又怎会轻易给他“自救”的机会？吴铮本来就读书少，想同律法和传媒的双料奇才周旋，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好像除了“使用武力”之外，大概怎么另谋他策都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