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梦渡迷津
没一会儿,屋外的鸟雀便一哄而散。胧兮移动眸仁想了想,然后语色波澜不起:“既如此,胧兮先告辞了,六哥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刘淖眉间一凌,摇身挡在胧兮跟前。 “弟妹留步。” 胧兮在微怔之后,低眉看过他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然后抬眼盯着他,“六哥还有有何指教?” “呵。”刘淖冷笑着,那双诱人的星眸分明烧着怒火,一直蔓延到全身,焚烧,变质。突,他狠狠地擒起胧兮的手腕,邪笑道:“怎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的吗?” 胧兮反唇相讥:“六哥留在曲梁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胧兮登门么?既如此,胧兮已经来过了,六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倘若六哥不见好就收,令胧兮有去无回的话,恐怕得不偿失的只会是六哥自己。” 这是在警告他么?刘淖的怒火烧得更烈,他猛地一下凑到胧兮鼻侧,邪笑不改:“哦,得不偿失,真的是这样么?” 炽热的气息令胧兮不由脸红羞愤,可她却不能轻易对他施法,于是只得用常力试图推开他。 使力之际,怀中的金簪“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两人的注意力皆被此时的响动分散,刘淖放开胧兮抢先一步捡起了金簪。 “哎,每每睹物思人,可真叫人煎熬。”他举着金簪在胧兮跟前把玩,又一面煞有介事地喟叹。 胧兮伸手欲夺金簪,却被刘淖轻巧一躲。 “弟妹确定要拿回去么?” 袖口滑落一寸,凝香的皓腕也随之掉出一截,胧兮不甘心地放下抬在那的手,“不问自取是为盗,再说这女人之物六哥留着有何用?” 刘淖翘起唇角,“我猜,在你我相遇之前,你就已经认识刘堰了吧?”他稍稍低眉,托起另一张手掌,令簪身很任意地敲落在掌心。 胧兮闻言拧眉,他的问题真是一贯的无聊。她甚至后悔今天的决定,既然跟踪他们的不是他的人……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六哥成天就以此类问题取乐么?” 刘淖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他踱步行至一边稍稍动容,又折回来,将金簪往胧兮跟前一递,笑得神秘:“呐,给你。” 胧兮没有立刻伸手接过,她抬头,目光不信任地掠过他,他的行为,自己不屑去猜。 “怎么弟妹,给你你又不要了?你们女人的心思,都是这么难捉摸吗?”随着挑眉的表情,刘淖将金簪放低,刻意触及她的指尖。 这金簪对自己而言确实太重要,胧兮快速地拿过金簪,紧紧收于手中。 “哎,你跟了刘堰倒也可惜了。不过我真的很好奇你与刘堰究竟是如何认识的。若那日我不曾受伤,那还轮得到刘堰么?真是遗憾!”他眼里话里皆含满戏谑,就差没有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在他的印象里,那几日虽无席枕之欢,却已然胜过了巫山云雨。只因为那是头一次,有一个女人给了他难以忘怀微妙情愫。 白云飞兮,雁南归兮,兰菊有芳,佳人不忘。哪怕是再荆棘丛生的心径,都会存在破棘的有缘人。这个人,可以与之相濡以沫,也可以与之萍水相逢,亦可以与之形同陌路或者针锋相对。 胧兮听完秀眸泛怒,冷言道:“这些皆与你无关,胧兮才是好奇,不齿之言六哥如何能讲得出口。” 刘淖不置可否,轻浮地笑着:“见到如弟妹这般的美人,礼也好耻也罢,于我皆是空话。” 胧兮暗自苦笑,自己今日前来就是被戏弄的。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事情便更加复杂了,都怪自己方才太过笃定,才放走了那个或许是线索的跟踪他们的人。 “六哥好自为之,胧兮告辞。”转步离去,胧兮不携半分留恋。 有几只鸟雀闪上屋檐,庭中花枝身摇影破,随着西下的夕阳延长了余韵。正立于厅堂之中的刘淖健影微侧,他看着她走出庭院,然而,除了堵在心头的那阵无趣,刘淖亦是咯吱咯吱地攥起了拳头,随着眸中燃烧的怒火,愈演愈烈。 走出小巷,过了大街,前方便是平干王府。 溪音那边不知如何了。隔着王府一段路,胧兮对着西街迟疑片刻。罢了,还是先回府看看状况吧,胧兮向平干王府走去。 离家渐近,而胧兮老远就望见王府大门前备着一辆马车,几名小厮正准备上车去什么地方,一旁的福伯正与他们交代事项。向前,胧兮放开声音:“福伯!” 福伯与其他小厮循声望去,见是胧兮,皆上前。 “你们这是打算上哪去呢?”胧兮走到他们跟前问。 未等福伯开口,其中一名小厮就先声回话:“回禀夫人,您吩咐小的们去邯郸请王爷回来,事不宜迟,小的们现在就去。” “是啊,夫人,这一切都打点好了,相信很快就能将王爷请回来。”福伯也说。 胧兮并未言语,点点头,算是认可。她从他们身边走过,提裙上阶。 “走吧,路上小心。”福伯又寒暄了几句。 车轴转动,正欲踏上行程,可在胧兮这头,一念之间有了改变。 “慢着!”她猛然回身喝止停步。 “慢着。”神情忽然变得这般焦急,胧兮踏下台阶,看着那几名小厮说:“不用去通知王爷了,都回去吧。” 在场之人皆愕然。 “夫人,这是为何呀?” 福伯更是诧异不已,“对啊,夫人,眼下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不让王爷回来做主怎么行呢?” 胧兮垂眸,手心里似攥着不容置疑的决定。 “不用去便不用去,王爷又不是大夫,回去!”她重新提裙上阶,不再回头。 “这……”留下屋外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徐徐凉风拂过宫台前的杨柳,长明攀过重重楼阙洒下缕缕清辉。那些死亡的气息似还离这个繁华之地很远,邯郸赵王宫,依旧彻夜通明,歌暖酒醉。 今夜,赵王宫又是一场宾主尽欢的歌舞盛宴。而刘堰却提早离席了,借着满地月华,他独身返回寝宫。脚步不免有些摇晃,只因贪杯多饮了些醇香诱人的醍醐玉露,本就是仲夏夜晚,天气免不了闷热,再加上方才饮了些酒,只觉得浑身燥热不适,踏上宫廊,刘堰加快了步伐。 nongnong的酒味伴着花香,走了几圈,刘堰忽然停下来脚步,睡眼惺忪神情恍惚,提起眼皮一看,咦,这是哪里?难不成是自己走错了路?扶着廊柱,仔细观望,竟没能认出自己正身处何处。 还是头晕,刘堰别头看一眼对侧的廊椅,走了过去。 瘫坐而下,他用手背贴住额头,灼灼的感觉如同发烧了一般,寐着眼睛,轻轻喘息。一阵小风吹着清凉逶迤而来,衣带微微浮动,刘堰顿觉一番清怡,微开眼,目光越过雕栏,对上那轮衔桂的银月,酒意顿醒大半。 皓皓桂面,皎皎清辉,薄雾缭绕着空旷的声音,弥散在宫檐天际。心境明澈,玉唇微微上扬,刘堰不由满足地喟叹了下。明月清风,真是叫人心旷神怡啊!不如就在此处歇息一会吧,独处的乐趣想来也是这般可遇不可求。 重楼外,飞星散点,云揽纱华轻蔽月。 梦津渡,迷月孤寐,人醉落英牵桃源。 一念骤风起,万般昭数命,英遂轩车成蹊径,胧月幻华虚如兮。噫!一事不易何谓一生悔兮?
清凉的小风依旧不断地软语呢喃,不知不觉中刘堰竟犯困入睡。 清朗的明月,盈然的纱云,普蓝的夜幕深邃得澄然。星未晓,夜未央,现实与梦境的交界宛若搁浅在湄边的小船,现在清波泛浪,诱惑着它漂上水面,如浮叶般向着明日的靠岸,划过昨天。 皓月,繁星,凉夜,于意识中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恍惚而现的明媚春光。 潋潋锦花落,滟滟萧人怜。在空中飘荡的半透花瓣打开了梦境。 “奴婢给七公子殿下请安!” 投眼望去,是熟悉的宫廷布景,有叠影重重的向阳花树,还有一名米分衣女子,面容娇俏,鬓发如云。 “梦樱!”虽是在梦中,刘堰仍是震惊地浑身一颤,顿时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他迈步向她伸去手。 但梦樱却俏皮地动靥一笑,掩嘴转身,消失在花林中。 “梦樱,你要去哪里?” 没有回应,徒留花枝轻颤。 刘堰奔跑而上,焦急地四处张望,然而身前却莫名封锁了白雾,遂花海迷津。 正在疑惑之际,一摇身,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发生了转换,眼前的一切,如变戏法般切换至一荷花遍池的塘河。刘堰见状微愣,咦?此地甚是眼熟,水中荷叶亭亭如盖,荷花娇艳欲滴,阳光斜来映得蕾尖上的露珠五彩生辉。 清风送来一拨湖烟,又隐隐携来几声笑语,正于刘堰呆愣之际,荷花丛里忽然枝摇叶摆,一条小木船从中犁出。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梦樱在一片翠青的荷叶后面露脸。 “梦樱!”梦中的刘堰说不上是什么情绪,隔着几簇稀疏的莲蓬荷叶,他呼道。 小船停在了原地,既不靠岸也不改路,刘堰又仔细一看,只见船头载着一把莲蓬,梦樱手里也拿着一支莲蓬。 “梦樱,是你么梦樱?!你还活着?!”刘堰三分狂喜七分紧张,亦有顾虑在心底悄悄蔓延。而梦樱闭唇不应,眼神七分幽怨三分无辜。她眼波中的忧虑化作无形的距离脉脉相隔,令人莫名心塞。 此刻,场景仿佛僵死。瞬间,周围的莲叶荷花犹如忽遇严冬,齐刷刷地枯折,而画面亦似玻璃般毫无征兆地破碎。沉寂在黑暗中掩下他狰狞的面目,却伸出他那双可怕的手,将刘堰推入了无底深渊。 “胧兮!胧兮!”眼皮前一阵发白,虽然梦中之人是梦樱,刘堰却喊着胧兮的名字醒来。 一声悠扬的鸟鸣传入耳内,刘堰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个世界。天微亮,破晓不久,借着逐渐明亮的晨光,他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去向,支起身子,又觉得浑身酸痛,待身上的睡意稍缓,刘堰这才起步回宫。 阳光斜入雕廊,地上浮起斑驳的影子,刘堰有些睁不开眼,走了没一会儿,始觉头脑发胀。一时间又忆及昨夜之梦,梦中的喜怒哀乐是这般真实,但所见人事又浮若泡影。话又说回来,这梦是什么意思呢?还有梦中那个荷花满池的塘河为何这般熟悉……思绪又绕回到梦樱身上,顿时的黯然带过一阵苦笑。邯郸---赵王宫,哎,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回到寝宫,刘堰只觉十分疲倦,便顾自睡下了。然而到了晌午,轮班的宫侍也未见刘堰起来,这才急了,领头的宫侍忙吩咐一名小宫女说:“我估计王爷是在昨夜着了风寒,你赶紧去宣个太医令来,就说平干王殿下身体欠安。” 那名小宫女领命而去。宫门外,起了一阵风儿,暂时敛住了夏日累积的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