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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话精怪志异、两二货论道。

    谢仁:“还有这事儿?快说说,详细说说。”

    半仙:“在我们县城的西南面,过了河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谢仁:“我真抽你啊……”

    半仙:“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离我两米就坐,老实听着就是了。

    庙名月山寺,虽然十年****时候遭到过破坏,但保存得还算完整,庙里也还真有个老和尚。新政开放以后,在庙宇基础上改建了一所小学,给那老和尚留了一间,其他的都改成了教室,我妈就在那个小学教语文,我也是在那上的一年级,小时候经常见着老和尚。老和尚为了躲避批斗,被迫还俗姓了吴,都叫他“吴公公”。他一直都没妻室儿女,应该是个真心向佛持戒之人,权且住在庙里充当个“物管”,后来放开了每日也给佛像上香念经。

    庙子改成了学校,他就是学校的第一任“保卫”,负责看护学校的固定资产,发给他一些工资,以此糊口。每年六一节、教师节,他都会给师生们做些素斋饭,手艺相当好,能把干豆腐做出扣rou的味道来。那年暑假,学校里就他一老头子,我记得那天特别闷热,下午四点左右黑压压的乌云就飘了过来,不光压得人喘不过气,连河边的垂柳也似乎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紧接着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闪电和炸雷,寺庙周围那一片两人合抱的大树都被齐根劈断了三四根。

    雨也下了起来,噼里啪啦的,打在瓦上就跟倒豆子一样。老头子正准备煮饭呢,刚淘好米,就听到学校北墙外面一阵接一阵“滋滋”的声音。因为北墙外面有个变压器,当时正好又停了电,他就以为是变压器遭雷劈了,赶紧撑上伞、打着手电就去查看。”

    谢仁:“天都没黑,打手电干嘛?”

    半仙:“当时乌云低垂、黑压压的。你是没见过黔州夏天的雷阵雨,天黑得跟锅底一样。别打岔!”

    谢仁:“好,我不打岔,你继续。”

    半仙:“老头子顶着风雨出了校门,沿着围墙走到变压器下,才发现变压器并没有烧焦。这时右边的土坎子下头又传来一阵滋滋声,他转过身子探头一看。妈呀,一条大蟒蛇!有大腿那么粗。”

    半仙双手圈起比了下大概的粗细,接着道:

    “那蛇浑身黑得发亮,头顶长着两寸高的红冠!全身盘成一盘,仰着头对着黑压压的天空滋滋的吐着信子。老头子吓坏了,正好又是一声炸雷,全身一哆嗦,手里拽着的手电、雨伞通通都握不住了,连滚带爬回了屋,紧闭门窗战战兢兢跪在佛像前不停磕头,连学校的铁门都忘了锁。

    我家一个亲戚住在河这边,与月山寺隔河相望,他亲口告诉我:当天下午,借着一道闪电的功夫,他看到一条黑线从月山寺旁的林子里钻出来,顺山势游到河边轰然入水。河对岸的村民也证实,稻田里有长虫游过的痕迹,水稻蜿蜿蜒蜒倒了一线。

    第二天,老和尚便一病不起,撑了一个多月闭了眼。死前他把这段经历告诉了校长,而且一直絮絮叨叨的念叨:佛祖保佑……菩萨保佑……龙王爷赎罪……阿弥陀佛……”

    说完这个故事,半仙长出一口气,目光深邃、沉默不语,仿佛还沉浸在回忆中。看得出来,这故事八成是真的。谢仁也没有打断他,沉默片刻后,半仙继续幽幽的说道:

    “那时我才上初中,听了这事除了好奇,更多的还是害怕。上军校以后,有一年寒假去我一个堂伯家,看到有本《平越县志》,就拿起来翻了翻,偏巧就翻到了县志中记载了六十年前,那一截河道发生过一次“龙走水”事件。我一下子来了精神,继续翻阅,发现在之前也有过类似事件,历次走水时间间隔不等,但大致都是六七十年一次,有记载的已经五次了……”

    谢仁:“啊?这么多啊……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一代妖怪影响一代”么?”

    半仙:“浩荡宇宙、万千世界、天道循坏、自有损补。关上一扇门、总会打开一扇窗。这就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吧……”

    谢仁:“等等,《诛仙》里开篇就是这句话,但是我读完全书,感觉还是没有解透。似懂非懂的……”

    半仙:“把你今天刚买的《道德经》拿来。”

    谢仁:“《道德经》?”

    半仙:“就是《老子》,笨蛋。”

    谢仁:“你早说嘛,我都还没看呢。谁知道《老子》还有个别名……”

    谢仁抽出书柜里的《老子》,递给了半仙,半仙翻到其中一页,又递了回来,道:“自己读读。”

    谢仁:“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读完了。”

    半仙:“知道你读完了……别看注解,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

    谢仁:“好像说的是天地和圣人都是是冷血的、不仁慈的,万千生灵都如在火中炙烤、锅中煎炸,唯有虚怀若谷、谨守中庸,方可超然?”

    半仙:“一叶障目、大错特错!”

    眼一瞪继续说道:“你这理解就跟那些注解如出一辙,只看字意、不解真味。老子是什么人?那是古时候的大思想家、哲学家,也有人说他还是大军事家。他看世间的眼光,他的思想高度,会有那么肤浅?佛家常说“有生皆苦”,基督也说“世人罪恶深重”,在世间奔波劳碌,谁不知道世间很苦?还需要他老人家专门用一章来强调?

    这句话的核心在于“不仁”二字。字面上看,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貌似说的是天地、圣人都不怀仁慈之心,都很冷血、淡漠,可你动脑筋想想,若真如此,何以为天地、圣人?这里说的“不仁”,是不独仁的意思,通俗的讲就是不单独照顾谁,一碗水端平!绝对的端平!

    百姓也好、生灵也罢,在天地与圣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与刍狗无异。生灵的所作所为不会对天地造成任何影响,天地自然会循着它的规律运行下去:今天你破坏水土,将来就会洪涝成灾;今天你污染空气,后代就只能看到雾霾;今天你无节制的排污,后世将再无净水可饮……天地、圣人只是冷眼旁观,不支持、不参与、不围观,看似不仁,实为大仁。说白了,就算有一天人类把这颗星球祸害得无法生存了,这个宇宙仍然会循着它的规律运转下去,恒星仍然会不断的生灭,一个又一个的生命之星诞生和灭亡,只不过人类已不再是人类。

    世事的发展自有其规律,一切恶果皆是世人自取。天地、圣人不会因为你的礼敬,而对你特殊照顾,让你一帆风顺、心想事成;也不会因你不礼敬,就处处给你添堵,让你一事无成,每个生灵都是自己在造就自己,往大了说,每个民族、国度,乃至整个人类都是一样。世间种种犹如无尽苦海,生灵在其间挣扎求存,今日遭遇的“果”皆是过往种下的“因”。老子是在告诫人们:求神拜佛没用,一切还要靠自己。要加强自身行止的修养方能超然世间,想要多种善因、少食恶果,虚怀若谷、谨守本心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谢仁蒙了,主要有三个想不到:一是想不到短短四十五字,竟能解出这么多来,看半仙的样子,似乎还意犹未尽;二是想不到人人嗤之以鼻的“无为”之道,其实竟是如此积极与阳光,满满的正能量;三是想不到半仙竟有如此学识,看来今天的卤鸡没白吃。

    脑中思绪闪念而过,谢仁提醒半仙道:“看你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有些什么都说来听听。我洗耳恭听。”

    半仙:“后面说的只能出我口、入你耳,权当闲聊,别往心里去。”

    谢仁:“没问题。”

    半仙:“我们就从这书上的古文注释说起吧,你看这注释是不是与我刚才所解背道而驰?我也不敢说我解的就是真意,但我认为应该比较接近。”

    谢仁认同的点点头,半仙继续道:“那为什么这些公开出版的书籍,只解字面意思呢?”

    谢仁:“愿闻其详。”

    半仙:“因为世间有魔,人魔!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受利益驱动,一些人会把先贤的文章断章取义的曲解——尤其是在社会整体教育文化水平偏低的年代——极尽批判之能事,达成小我之目的,顶着文化人的帽子,干着绝文化后的事,原因无他,利益使然。

    谁能保证现在世界各地发行的《圣经》、《新约》就和原稿一字不差?历经一次改朝换代的战乱增减一些、失落一些、焚毁一些,历经一次变革修改几段,在翻译、转译中又做做手脚,等到几个“经办人”闭眼,这些都会成为难解之谜,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再也无人知道真相。玄奘为什么要去天竺求取大唐已有的经书?不就是为了追求真理、寻找真相么?知识的垄断,让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遭殃的是后世子孙,祸害的是千秋万代,为什么说“祸害千年在”呢。秦始皇就是个大祸害!

    这就像做错了一件事,但从中获得了不菲的利益,之后就不愿再承认错误,而是用更多的错误来掩盖这个错误,错上加错、恶性循坏。一个人犯了错误很容易纠正,可如果犯错的是一群人,是一个利益集团呢?纠正错误所需要的勇气和付出的代价,是无法想象的。那么,干脆就将错就错吧,用更多的错误来掩盖这个错误,其影响深远可想而知。

    正如当初推行的新文化运动,极力贬低文言文、宣扬白话文,还不是那几个所谓的文人无事生非弄出来博人眼球的噱头?弄得今人读先贤文章如云山雾罩、晕头转向,难悟精髓真意,很多先贤的思想就此失去了传播的土壤,让神洲五千年来如繁星璀璨般的文化传承明珠蒙尘,再不复昔日之辉煌。甚至更有六亲不认者,恶意贬低古人,干着欺师灭祖的荒唐事而不自知、自醒。或许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这样干的后果,但为了“利益”,却不得不知错不改、一意孤行。试想,如果现在还是以文言文作为官方用语,神洲一年得节约多少纸张,少伐多少树?

    又如宋时朱熹迎合赵家弃武崇文的统治方针——既想顶着“仁德”的帽子,又怕没有武力保障无法统治——于是便将儒家学说断章取义、肆意曲解,更是创新了各种礼教枷锁,实行精神统治,导致泱泱神洲尚武之风渐弱,奴颜媚相渐生。根本原因在于他赵家的天下不是马背上打来的,而是玩政变、搞兵变篡过来的,所以他们一家人祖祖辈辈都害怕手下玩政变、搞兵变!于是扯着“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虎皮唱大戏,宋朝虽富却无力自保,与肥猪何异?可笑老赵家还做着借精神统治千秋万代的白日梦。

    说到底,这些人就是魔,人间之魔,被利益蒙了心、欲望壮了胆的魔。他们干的事与魔行无异,贻害千年!现在这种人是越来越多了……”

    别看半仙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嬉笑怒骂、旁征博引,从一个侧面举例解答了何为“魔”。虽然其中颇多偏激之处,但谢仁仍然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下意识觉得这些东西对他很重要,对他的修行很重要,可就是不知道重要在哪里,只能留待将来慢慢消化了。

    谢仁正色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这十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而且感觉自己被人坑了十多年。”

    半仙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家之言,作不得数,你就当个笑话,听了就过。神洲大地人才辈出,比我有见解的大有人在,我这种小角色,也就自己私下里发发牢sao,感叹感叹世人不争罢了。解一句“天地不仁”就说了那么长时间,老子文章果然微言大义啊……夜已子时,睡觉睡觉,明早还要出cao呢。”

    谢仁心想:这家伙又在假谦虚了,不装会死?

    一边腹诽,一边回到宿舍躺下,消化着半仙的话。

    这俩二货的论道,从问精怪志异之事起,而后解“天地不仁”之微言大义,再到论人间魔行,让谢仁深受触动。触及了灵魂、引发了思考。他对修行的理解和感悟,渐渐明了。

    谢仁觉得,今晚谈话的关键在于:求神拜佛没用,一切还要靠自己。以此为出发点,如何对待修行,应分两个层次理解:

    一方面,修行是自身的事,必须自己身体力行、亲力亲为,无捷径可走、无外力可借,只能脚踏实地一步步的来。另一方面,修与行是对立与统一的两面,修是行的主观基础,行是修的客观实践。修的是心,所求是内在的不断洗练升华;行的是身,所求在于让外在不断发展。一味的离世隐修,将个体割裂于社会之外,不以自身行止教化、影响世人,不以世间事为己任,是伪修;依仗修得的神通法力为所欲为,肆意破坏世间规则法度,甚至与天地至理背道而驰,哪怕出发点是将世间导向更好的状态,那也是魔!修行要做到修的是身心、行的是正道。

    再提升一个高度,心可升华为意识,身可升华为物资。修行就是在意识与物质之间寻求二者共同发展的途径,不存在何为世界主导的争论,无论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都非大道。

    修行不是要求证二者之间谁占主导,而是要寻求二者之间的融合,构建一座桥梁,这座桥梁就是“道”,构建它的过程就是修证的过程,修行的目的不是长生不老、超脱轮回,而是为了证,去印证道的存在,印证修行是否合道,印证物质与意识这两大对立面最终将走向何方,印证世界的本源到底是什么。这样看来,修行还是个哲学问题。

    悟明白了这些,谢仁就觉得,老子的哲学思想实在是太深邃了:早在数千年前,老祖宗就已经解答了世界本源的问题,不是物质、也不是意识,而是二者的相互作用造就了世界。而今人还在固执的抱着唯物与唯心两种观点争论不休,甚至引发战争冲突,致使生灵涂炭,他老人家在天上看见,不知是嗤之以鼻,还是感慨“一代不如一代”,亦或冷眼旁观后世上演的这一出出闹剧?

    如此看来,这纷乱世间还真是群魔乱舞了,怪不得一些宗教极端分子,会成天想着毁灭人类、毁灭世界,甚至不怕牺牲、不计成本的发动各种恐怖袭击,这大概也是一种面对世间之苦却无力改变的无奈选择吧……不过,他们所行仍是魔行:把毁灭一切作为终极目标,怕是够得上天魔了吧?

    谢仁想通悟透,便摒弃杂念静下心来,毕竟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