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若狭之梦
后濑山城的火势小了许多——在看到二之丸的士兵们不再向本丸射来火箭或是投掷纵火物而松了一口气的本丸内的人们，惊讶的发现这些刚刚还跟杀神一样的敌对士兵们扔下武器一边喊着救火一边真的扑起火来——在愣神了一阵之后，本丸内的人们就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欢呼雀跃，也扔下武器满怀热情的投入到了救火工作中，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短短半个时辰之前在二之丸天守里制定的阴谋的一部分。 武田义统本来希望信幸可以亲自进入本丸进行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但是被信幸坚决的拒绝了——开玩笑，现在到底谁赢谁负还是个未知数，想这么早就把我绑在你那条破船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沉了！ 无奈之下，武田义统思来想去，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就是他最信得过的心腹·武藤友益。武藤友益本来只是后濑山町内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因为说话讨巧，心思活络被武田义统看中，从此一路青云——正因为此，他对武田义统始终忠心耿耿，这个时候也许就是发挥此人作用的时候了吧。 于是武田义统红着眼睛让两个侍从把武藤友益叫上天守，亲自嘱咐他了许久，将信幸的计划没有一丝保留的交代给了武藤友益。躲在屋外的信幸与内藤胜行、沼田祐光三人看着面如土色的武藤友益退出屋门时，这个混乱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再有一个多时辰，天色就该转亮了。 “殿下，这个武藤友益真的能取信于大殿？”信幸三人在武藤友益跑下天守的楼梯之后，向武田义统说明想要在二之丸各处监督灭火便告退出来。走在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楼梯上，内藤胜行估计顶层的人已经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之后向信幸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从义统殿下开始放火焚烧本丸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最后一搏了，谁会认为义统殿下会在拼命的紧要关头突然放弃？而且大殿和他的手下在本丸里已经憋了两天，正是神经最接近崩溃的时刻，这时候若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得救了，绝对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义统殿下的计策的。” “这是沼田大人的主意，还是殿下的主意？”白井长信的声音从一侧传来，他正笑吟吟的守在两层的楼梯口等着几人。 “你这家伙，有闲心的话逞威风吓唬吓唬女人就好，何必来调侃于我？”沼田祐光此刻也是心情不错，挥手拍拍白井长信的肩膀开起了玩笑。 “你们可不知道，那一间小屋里居然藏了那么多人！推开门的时候把我都吓住了！那些女人的叫声简直比熊谷大人趴在你耳朵边上嚷嚷还可怕，我的耳朵差点就聋了。”白井长信也没有在意沼田祐光的玩笑，笑着和三人一起走下了天守。 随着武藤友益在二之丸内不断的奔走，传递着灭火的命令，本就无心作战的足轻们一阵欢呼，拎着水桶就冲到了本丸的城墙边。本丸的城墙上最初还稀稀拉拉的射下几支弓箭，在被城下的足轻一阵破口大骂和当头冷水泼下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击出现。等到信幸几人走出二之丸的天守大门之时，只听见本丸里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绝不像是几十个人就能发出的喊声，那气势堪比上百人。 “现在看来我们的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沼田祐光笑吟吟的看着还守在门口愣神的熊谷统直，眨了眨本就不大的眼睛。 “计策？什么计策？殿下，二之丸里的士兵都去灭火了，您是劝说义统殿下放弃叛变了么？”熊谷统直没完没有明白沼田祐光的意思。 “你们看，连熊谷大人都这么想了，大殿也一定会相信的。”信幸也被憨直的熊谷统直都笑了，“熊谷大人，你带两个人去城门，让留在那里的人把马都牵进来吧，现在城里的局势已经稳定了。” 熊谷统直向信幸弯腰行礼，拉上身边的两个马廻众转身向城门的方向匆匆跑去。信幸目送着熊谷统直远去，回过身：“我们去城里存粮的仓库看看。” “粮库？”剩下的马廻众迅速在信幸身边围成一个小圈子，内藤胜行跟在信幸身侧，手扶刀柄警戒着四周，他不明白为什么信幸要挑这个时候去看二之丸内的粮库。 “这次内乱一起，信方大人一定会召集起领内的农兵。现在虽然是七月，田地里的活少一些，但是一旦战火持续数月，就算信方大人放农兵回家收割，远敷郡今年的粮食收获也必然会受到影响。今年风调雨顺，是难得的丰收之年，若是连这样的年份农民们都无法改善一点生活的话，武田家还要怎么统治这个若狭国？若是做最坏的预想，这场内乱持续不断逼得大饭郡的逸见大人和三方郡的粟屋大人出兵，今年领内的收获一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如果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后濑山城内的存粮就是我们唯一的支撑了，要是被哪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一把火点着，咱们就等着陪义统殿下和大殿一起完蛋吧。”信幸脚下不停，看着周围提着水桶跑来跑去的足轻向内藤胜行解释。 “殿下不必如此焦虑，城里有我们的人。我已经让他花钱买通了关系，他就守在粮库。”沼田祐光也寸步不离的跟在信幸的身后，“这个人叫永八，决无问题。” 沼田祐光这个家伙的心思实在是太缜密了，但凡他预见到会对己方产生不利影响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安排处理——谁要是遇到这样的敌人，大概会每晚都无法安然入睡吧？幸亏这么可怕的一个人是站在自己的身侧，若是以后扩大了自己的地下势力，组建起一个情报组织，应该可以安心的交托给沼田祐光吧。信幸对沼田祐光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在开始思考更长远的计划了。 小小的红色队伍在混乱的人群中一直向着二之丸里侧储存存粮的仓库行进，越接近粮库，信幸的心情便越发沉重，周围的房屋已经被着火所产生的浓烟熏黑，有些木制的房屋上的火势虽然已经被扑灭，但是整个房梁都已经被烧塌，房屋内部一片漆黑——这个区域一定起过火，而且火势不小，如果粮库也被牵连，武田家恐怕短时间内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看到这样的情景，众人的脚步不禁加快了起来，直到转过眼前最后的一道石垣——眼前以石块为基座的木制大屋下半部分已经完全变了颜色，覆盖在屋顶防火用的毡布表面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火苗，然而粮库却还是完整的——这让信幸喜出望外，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粮库这种建筑，一旦被大火点燃就再无挽救的可能。 一个满脸焦黑的足轻正瘫倒在粮库门口的地面上，看着匆匆跑来的赤甲武士，他连翻身起来行礼的力气都没了，嗓子粗哑不堪：“各位大人是？” 在信幸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沼田祐光已经冲到了足轻的身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永八，你没事吧！谁放的火？粮库的情况如何？” 那个足轻笑了出来，露出的白牙已经是脸上唯一干净的地方了：“沼田大人，粮库守卫的住房最先被点燃，是本丸里的家伙干的，然后这前面就全烧起来了。” 沼田祐光扶着足轻的肩膀让他直起腰坐在地上，借着火把的光亮，众人才发现这个足轻的手上、胳膊上、腿上有很多地方都已经在救火时被火势烧的皮开rou绽—— 这个人就是永八！这个人就是沼田祐光钉在后濑山城里的钉子。信幸走到这个人身侧，看着永八瘦弱的身躯、还没长开的五官和明亮的眼睛——这还是个孩子，也许岁数和自己差不了多少，沼田祐光怎么忍心让这样的孩子来做他的钉子！ “看到着火了，属下也没多想，就冲到粮库后面那口井，打了水来灭火，属下运气好，粮库没让本丸那些家伙给烧上，再然后大家就都开始救火了，就没事了。”足轻省略了中间一切差点要了他的命的过程，只是简简单单的讲述了事情的开始和结果——他开心的笑着，完全没注意到身前所有赤甲武士看着他的眼神早已截然不同。 “你叫永八是嘛？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守着这个跟你完全不相关的粮库？就算你保住了这里面的粮食，也没有多一份会分给你。”信幸在永八面前蹲下身来。 永八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武士就是他心中敬畏如神明一般的武田信幸，他一脸白痴样的看着这个年轻的武士：“这位大人，沼田大人派我来的时候告诉我，是武田信幸殿下让我来看住这粮库的。我来的时候，村长和我娘都跟我说了，信幸殿下是神明派下来带我们过好日子的，现在信幸殿下需要你去办事，一定要听殿下的话，不要给殿下丢脸。大人，您看，现在这粮库好好的，要是让村长和我娘知道我第一次给信幸殿下办事就搞砸了，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就是这位信幸殿下的命令，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可知道？” “这位大人，在我们村，大家都说只有信幸殿下才能带我们过上好日子。我爹和我们村好多人都在上次内乱里死掉了，领主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我是不太懂，但是我们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我娘和村长都说，要是信幸殿下能当上这若狭国的领主，我们就再也不用怕外国的领主们来侵略，也再也用不担心会和三方郡、大饭郡的人打仗了，若狭国会变的比现在好得多。所以我只知道，不能让信幸殿下失望，信幸殿下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比起信幸殿下来，我又算什么呢？”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若狭国的国民对自己背负了如此巨大的期望？就算这是个人心简单的世道，自己散播的传言和故事在民间怎么会具有这么大的煽动性？这只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国家，受够了痛苦和磨难，在心中期待着一个能够带来幸福的救世主罢了。 “殿下！” “殿下！” 信幸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茫然的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下，您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