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舜秀之策
“拜见大膳大夫殿下。” 信幸懒洋洋的坐在成为家督之前所居的后濑山町别馆内的和室中，自从他带惠姬来过这别馆一次之后，惠姬便喜欢上了别馆精致的庭院，于是信幸便干脆从后濑山城内重新搬回了别馆居住——对信幸来说自是轻松惬意，却苦了作为护卫的侍卫们——除了本身的近侍以外，熊谷统直还特意从手下调集了二十几名武艺高强之人担负起了别馆的护卫工作。 此刻跪伏在地向信幸行礼的正是武藤友益，在武藤友益身后还有一位面相稚嫩的少年，这个少年的声音，却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 “无需多礼。武藤大人，你身后这位是？” “回禀殿下，这是属下的侄子。前几日刚刚十五岁元服，因此属下特意带来殿下身前，希望他可以在殿下身边聆听殿下教诲。” “武藤大人特意来说，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武藤氏将他送到自己身边，大概是希望这个少年能够立下功劳，在若狭的谱代家臣中占据一个更有利的地位吧？ “属下武藤舜秀，拜见大膳大夫殿下。”这少年又深深把头低下，向信幸行礼。 “你我年纪相仿，以后我便称你舜秀吧。你可以和白井长信、内藤胜行一并先作为我的近侍，你看如何？” “谢殿下。”少年一直埋着头，让信幸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少年肯定是有些什么能耐的，不然武藤一族是不会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的。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呢？信幸有些好奇。 “舜秀你擅长于何事？” “回禀殿下，属下自幼便通读汉书兵法，于军法一道颇有自信。”武藤舜秀抬起头。 如此年纪轻轻便敢自称对军法有自信，看着武藤舜秀炯炯的目光，信幸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对军法一道有自信吗？” “是。” “既然如此，可否让我稍稍考较一下？” “请殿下赐教。” 信幸挥手遣退室中的仆从，两名近侍默默退到门口，将面向庭院的推门掩上。 “若是越前朝仓家以朝仓左卫门尉景纪为大将，以敦贺众八千军势为主力攻入三方郡，本家该如何破敌致胜？” 武藤友益跟随信幸也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此刻他看信幸的眼神便知道这位少年家督是非常认真的发出了提问，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下意识便想为自己的侄子解围：“殿下，八千军势是否太多了？” “八千军势而已？朝仓家若是对邻国出兵，向来都是万余军势，殿下确定只有八千？”武藤友益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侄子不仅不搭理自己，竟然还想挖一个更大的坑。 “怎么？你觉得八千军势还少？”信幸越来越想听听这个武藤舜秀的想法，他若不是年少气盛不知轻重，就是心中确实有退敌之策。 “八千军势而已，属下认为一定可以战胜。”武藤舜秀直起腰，露出了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但是武藤友益跪坐在他侄子之前，看不到他侄子的表情，他冷汗直冒，只觉得自己的侄子开始说胡话了。武藤舜秀本来就是武藤氏分支所出，与武藤友益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武藤友益甚至并不十分了解他的这个侄子——耳听着武藤舜秀在这里口出狂言，若不是在信幸面前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了。 “既然如此有信心，你准备如何破敌？” “殿下，属下心中有三条策略自问可以退敌，只是不知道殿下想要达到何种效果？” 让自己和沼田祐光都头疼不已之事，这个家伙竟然可以胸有成竹？ “你且一条一条说出来让我听听看？” 武藤舜秀双手伏地向信幸躬身：“既然殿下让属下说明，那么属下就失礼了。朝仓军若从敦贺郡侵入三方郡，就一定要途经粟屋大人所居国吉城。属下元服前曾去过国吉城，粟屋大人将此城修筑的极为巧妙易守，只要城中驻守百人，朝仓便难以攻破。殿下若是只求退敌，只需派遣后濑山城中百余足轻前往协助防守国吉城即可，属下相信朝仓绝对无法攻破。这便是属下的第一条计策。” 信幸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笼城而守。国吉城位于城山之上，站在城头向西可以看到三方郡山谷之中的大片水田，然而国吉城东侧还有住民很多的美浜町——若是让朝仓的军队随意的侵入町内而本家却不作任何反应，先不说粟屋胜久会不会对自己灰心，长久以来在若狭国民之间辛苦积累起的人望也将随之崩盘——这是信幸不能接受的事情。 也许是看到信幸的表情不太正常，武藤舜秀又继续说了下去：“这样虽可退敌，然而双方僵持于笼城战中，对本家不利之处也是诸多。若是殿下想要暂时击退朝仓军势，便可先于朝仓家出兵之前，安排百余人持弓箭铁炮埋伏于敦贺美浜交界处的旗护山卡。待夜中朝仓家行军不备之时突然袭击，山路狭窄难行，只要朝仓军一有混乱，我军趁势杀出，必将可以取胜。如此一来，朝仓军必定退回敦贺。这便是属下的第二条计策，但是这计策必须建立在我军先于朝仓军行动的基础之上。” “胜算有几成？”信幸知道他的铁炮队和流镝马队都可以不被秋收耽搁，抢在朝仓军行动之前进行埋伏是完全可行的。 “回禀殿下，属下认为有八成胜算。” “朝仓军一定会退回敦贺？” “一定会退回敦贺。” 这是干什么？武藤友益心中发慌，他已经从信幸的语气中听出了问题——难道朝仓家真的要对本家出兵了？-——他心中有如一团乱麻。 “那你的第三条计策呢？”信幸认为武藤舜秀的第二条计策已经是可行之策，可以等沼田祐光回来之后与他一起商议。至于沼田祐光，在信幸婚礼结束后的第二天一早便已经奔赴三方郡而去了。 “殿下，第三条计策则需要粟屋大人配合。” “如何配合？” “朝仓左卫门尉大人虽身为敦贺郡司，却一直无法拥有可以与已故的朝仓宗滴大人相仿的功绩，想必他会为此苦恼不已吧？若是敦贺众攻入三方郡之时，殿下书写一封称赞朝仓左卫门尉大人勇武无双、本家愿意将三方郡拱手相送的书信给他，他一定会高兴不已吧？”武藤舜秀的眼中透露着狡黠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 “国吉城易守难攻，敦贺众若是笼城，必定要在美浜町内乱取。殿下可先安排人手于美浜町内多存酒水，待敦贺众笼城多日之后，书写书信夸赞朝仓景纪大人一番，告诉他本家不敌朝仓大军，只好投降割地——朝仓景纪大人必定大为得意——这时便需粟屋大人配合殿下装作投降献城。朝仓军胜利在望，又兼笼城多日早已疲惫，必定于军中设宴作乐，到那时只需要……” “发动夜袭！”信幸不等武藤舜秀说完便已大喊出声。 武藤舜秀面带笑容：“正是。” 两个人已经沉浸在一场大胜的想象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夹在两人之间的武藤友益正偷偷用衣袖不停擦拭脸上的汗水。 “若依你看，这条计策需要本家动员多少军势？” “属下在前来此处之前曾跟随叔父进入过后濑山城，见到了城中殿下所练士卒。若是敦贺众只有八千军势，属下以为本家召集一千军势即可破敌。” “一千吗？是不是有些少了？若是等秋收结束，应该可以动员更多兵力才是。”信幸本着能少冒点险就少冒点险的精神提出了问题，他再也不想把自己陷入需要玩命的境地里去。 “殿下，若是动员太多士卒，反而会让朝仓景纪大人有所戒备。若是只召集少量农兵，他必定会认为本家实力不足，从而大意。” 武藤舜秀的第二条计策只会打退朝仓军，却伤不了朝仓军多少，来年一旦农闲之时敦贺众必会再犯三方郡。但若是施行这第三条计策的话，却能大折朝仓军的士气，敦贺众短期之内应该便不会再打三方郡的主意了吧？ 信幸摸着下巴想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半天没有说话，下面跪坐着的两位武藤氏家臣更是不敢出声，和室内一时间寂静一片。 “舜秀，若是将两策结合进行，也许效果会更好。”信幸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殿下之意是？” “先于旗护山卡派少数武士持铁炮弓箭埋伏，待偷袭之后便佯装不敌败退，让朝仓景纪认为本家军力不过如此，本家武士均胆小无能。如此一来，岂不是更会令他麻痹大意？” 这些计策本就都是武藤舜秀所出，如果这个时候再不给身为主君的信幸一个面子，那就太过分了——武藤舜秀深深的俯下身去：“殿下的谋略极妙，舜秀拜服。” 兵者，诡道也。这个武藤舜秀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谋策，信幸自问就算是穿越前的自己也未必能在十几岁时就想出这些策略来——他原先派沼田祐光去三方郡寻找一个合适的战场，本是想效仿织田信长的桶狭间一战，于狭隘的山道中直扑朝仓景纪本阵取他性命——没想到现在却被武藤舜秀这个少年想出了更妙的策略，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无法靠努力弥补的天才的。 信幸笑吟吟的看着两个武藤完全不同的表情，前面的武藤友益脸色发白，额头上还带着虚汗，而后面的武藤舜秀则面露得色，一副自信的表情。 “武藤大人。” “啊……？啊！是，殿下。”武藤友益傻愣愣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信幸是在叫他。 “武藤氏出了了不起的人才啊，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了吧？” 武藤友益这时候倒是反应速度极快，他立刻俯下身去：“谢殿下厚恩！” “舜秀，你就留在我身边吧！等沼田大人回来之后，我们一起为朝仓景纪准备上一份大礼。” “属下遵命！” 现在看来秋天结束之时也好像并没有那么遥远，就等到那个时候吧——信幸将手握成拳，默默的在心里想着——就等到那个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