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韦德（中）

    “哦？”韦德愣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显然不会相信，象李天佑这样一个虚岁只有十五岁的半大小伙子，能够猜出他的来意，在美国，这个岁数的孩子，还在上初中呢：“四公子，说说看。”

    李天佑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后，这才悠悠地说道：“其实这并不难猜，韦德先生。自南北战争后，贵国全力发展经济。三十年努力的结果是，贵国成为了世界第一经济大国，但却是一个跛脚的大国，在政治上以及国际事务上的影响力，跟贵国的经济实力完全不相符。到如今，贵国国内工业化已经达到相当程度，急需开拓海外市场，得到稳定的原材料供应。

    可是，韦德先生，估计你们也看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油水的地方，早就已经被其它强国占了个精光，南美，北美，亚洲，非洲，澳州，贵国能够发挥影响力的地方几乎没有。

    大清作为一个巨大的市场，同时，没有一个国家有实力独自控制大清，因此，大清就成为了你们美国突破的重点。可是，大清早就被几个强国划分出了势力范围，以美国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同时挑战这几个强国。这些年来，你们一直在全世界宣称利益均沾，不就是为了在大清以及其它一些地方占有一席之地么？只是，好象那些大国并没有把你们美国人的话放在眼里，朝廷对你们美国也只不过是随便应付，并没有把你们当成强国尊重，这，显然不是你们想要看到的。

    还有一点，黄海海战失败，大清此次与日本的战争，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在东北亚，势必将再出现一股可以跟你们美国争夺太平洋霸权的势力，而这，也不是你们美国人愿意见到的。为防你们美国被这些强国合力推出大清，你们必定要在大清境内找到一个代言人。这个代言人，要在某个地方有着较大的权力，同时，远离朝廷中心，不会引起朝廷的忌心，同时，特别是不会引起太后的忌心，也不会引起其它几个强国的忌心，而这，我们李家都适合，因此，你们才会找上门来的。”

    韦德看着李天佑，心底下泛起了一股子寒意，这还是个小孩子么？他对整个国际形势的认识，比清朝的那些大员还要清楚得多，特别是对美国的认识更是可怕，他竟然知道，美国这几十年来为了不引起其原先宗主国的关注而采取的韬光隐晦政策，也知道美国的野心，这一点，在整个大清，甚至于整个世界，知道的人微乎其微啊。

    看着韦德吃惊的神情，李天佑暗自好笑。美国在建国后所实施的政策，在百年后被认为是相当有效的。他们把主要精力放在发展经济上，为了不引起英国人的猜疑，暂时放弃了对世界霸权的争夺，从而得以积聚力量，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期，使自己的国力达到了巅峰水平，一跃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国。而此时，除了美国的高层和有识之士外，世界上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一下子指出了美国人心中的期望，怎么不让韦德感到吃惊呢？

    瞧了瞧一脸不以为然的李天佑，韦德暗吸了一口气，装出了了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四公子好象说得过了吧，没错，我们美利坚合众国是一直想着在大清境内找一个合作伙伴，可是，我们即可以找上李家，也可以找其它家族啊，大清境内，象李家这样的官商结合的家族，并不少吧。”

    李天佑点了点头：“先生说得对，大清境内有名的家族多了去了，可是，能够与贵国合作无间的，估计也不是很多吧。如果先生找的是跟洋务派来往密切的家族，必然引起朝廷中人的注意，特别是会引起老太后的注意，到时候必然会引起相当多的不便。而如果找一个站在老太后这一边的只会拍马屁的家族合作，先生以为，你们还能很好地合作么？至少，在闽南一带，甚至于在闽浙一带，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也只有我们李家了。我们李家，跟洋务派的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来往，很得老太后的赏识，而同时，我们李家在商界的影响力，先生也应该看到了，并不是象一般守旧的家族那样，除了喊几声老太后万寿无疆外，啥也不会做，先生不找我们李家，能找谁呢？”

    韦德想了好久，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四公子，我不得不承认，阁下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能人，年纪这么小，却看得如此准，李家有你在，不愧为闽南地区的望族啊。没错，我是奉了领事的命令打探一下你们李家的底细，看看李家与我们有没有合作的空间，看样子，这回我是来对了。”

    李天佑直截了当地说道：“韦德先生，中国人有句古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还请韦德先生明言，你们美国需要李家替你们做些什么事情？为此，你们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韦德看了看李天佑那张年青的脸，轻摇了摇头：“四公子，你虽然聪明绝顶，可是，毕竟年龄小了点儿，我怕你做不了主吧。”

    李天佑哈哈一笑：“这是自然，能做主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你我两个，只不过是打前站的而已。我们双方先提出条件，然后回去掂量掂量，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从中得到利益，想要合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不过，我在这里可以告诉先生一句，我虽然无法完全做主，可是，我的话，在李家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韦德点了点头，对李天佑的说法表示赞同，任何一个家族内有如此能人一个，肯定是会相当倚重的，他的意见，也肯定会受到家族重视的。犹豫了好一会儿，韦德这才警惕地向周围打量了一下，轻声说道：“第一，对美国货物进入福建提供便利；第二，当美国商人与贵国商人以及其它国家商人起冲突的时候，你们得全力助我们。”

    李天佑脸上露出了讥笑：“就这些，韦德先生？贵国虽然在政治上说不上话，可是，后面有跟你同根同源的英国人在，你们在朝廷那边，多少也能占着便宜的，这点儿小事，根本就用不着我们。我想，你们美国，是另有所图吧。如果双方无法开诚布公的话，我们，只能成为生意上的伙伴。”

    韦德愣了愣，苦笑了起来，说道：“那么，四公子认为，我们的目的是啥？‘

    李天佑哈哈笑了起来：“现在世界上，有油水的地方，都被各个大国占了个遍，你们美国根本就没有下手的余地，特别是，你们美国身处美洲，在利益上，跟英法等传统的欧洲强国肯定有冲突，一旦动手，很有可能会遭到各大强国的联手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得不偿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在你们美国真正能够动上脑筋的只有一个，西班牙。”

    韦德一惊，脸色突变：“你怎么知道？”

    李天佑暗笑，我怎么知道，再过两三年，你们就要对西班牙动手了，历史书上都写着呢：“西班牙虽然名为大国，可是早已日薄西山，其实力跟新兴的大国比起来，差距极大。可是，西班牙却偏偏占有一些至关重要的殖民地，如美洲的波多黎各和古巴，亚洲的菲律宾和关岛。特别是菲律宾和关岛，一个资源丰富，一个战略位置重要，却偏偏落在西班牙这个实力跟你们没得相比的西班牙手中，你们美国对这两个地方，早就已经盯上很久了。

    只是，菲律宾和关岛离你们美国太远了，你们如果要动手，就必然要看英国人的脸色行事，唯一能够让你们美国舰队暂时停靠的，只有香港。香港属英国所有，英国与你们美国的关系非敌非友，中间即有历史恩怨，也有利益纠结，谁也无法保证战争爆发的时候，英国人是否愿意给你们提供便利，因此，你们需要一个较安全的出发基地。正常情况下，广州一带，应该是你们最佳的停靠地点。可是，广州是革命党人活动的中心，朝廷的眼睛盯得紧，地方上也不敢让你们大军暂驻啊。因此，你们想着在闽南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以便战争爆发的时候，作为一个后备的出发基地，你说，韦德先生，我说得对吗？”

    韦德的眼睛睁得老大，好一会儿，这才悠悠地说道：“李先生，你真是厉害啊。”

    这个韦德，不愧是搞外交出身的，即没有说对，也没有说错，只是随口赞了一声，可是，李天佑知道得很，韦德早就已经动心了。毕竟，在外交方面，任何话都不会说得太死的，太死了，会被人抓住把柄的。只是，一直以来，韦德都叫自己为四公子，现在竟然叫自己先生，这已经不是所谓的礼貌问题了，而是韦德心中，已经真正把自己看成伙伴或者是对手了。

    李天佑这才一口喝光了茶，呵呵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如此一来，我们两方，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