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七星聚会
伤筋动骨一百天，方中元在腿瘸了之后立刻知道了身体健康是笔多珍贵的财富，尤其是对她这种穷学生来说——打车真不便宜。不仅如此，还连累方清明从自己的零花钱中补贴一些给她，偶尔还得陪她步行回家。 六级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方中元在得知张籽淳的笔记在胡克手上后没少往他面前凑。胡克平时非常好说话，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无论她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至于直接放弃六级的夏蕾轻松的不得了，高高兴兴的将自己的英语水平停留在四级这个坎上。 方中元对胡克的谄媚巴结摸样连方滚滚都看不下去：“连一份笔记都搞不定，你还不如老实的做真题。一身轻装的上考场，我帮你作弊，老师绝对逮不住你。” 方中元似乎没听清，睁大眼睛问：“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 “你确定？” “信我的没错。”方滚滚胸有成竹。 有那么一瞬间方中元心动了，但最后还是恪守住了自己的原则，当然了也有部分原因是不敢相信方滚滚的外语水平，义正辞严的拒绝了这个提议：“不，我不是那种人。” 在图书馆枯坐了几天后便烦了，想到自己刚入校时候被高中同校的学姐拉进象棋社挂名，于是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下个棋也伤不着她的腿。 棋社每周一三五下午有活动，她课后摸到活动室，看见同系同年级的就凑上去，对于方滚滚的追问“你究竟会不会下棋”只当没听见。 一般学生社团都是学生在组织，但是有几个社团为老师领导为主，如棋社、书法社。教方中元中国古代文论的赵秀城教授就是棋社的牵头人。 赵教授瘦棱棱的，中等身高，胳膊下面夹着一叠报纸，右手握着走到哪都带着的玻璃保温杯，左手里拎着一个小马扎，穿着黑裤子和灰色的老式夹克，瘦巴巴的脸上沟壑一般的皱纹，偏偏还喜欢笑，方中元记得上课的时候他提个问题抽人回答都是在笑着，大黑框厚镜片眼镜后面的眼角皱纹就更深了，一讲话满口的本地口音，外地来的同学一开始还颇不习惯。 方中元有点尴尬，别人都是两人一组自觉组队。就她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在原本人就不多的活动室里分外扎眼。 赵教授看见方中元：“这位同学也是棋社里的？哪个系……你是中文系的吧。” 方中元立马站起来，靠单脚撑地：“是的赵教授，我叫方中元，是您文论课上的。我知道现在学下棋有点晚了，不过还是想试一试。”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在老师面前混个眼熟。”方滚滚趴在她头顶上嘲笑。 “不晚不晚，只要想学，什么时候都不晚。下象棋好啊，修身养性，培养性格，训练思维方式，比他们学书法的都便宜。我还不知道你到什么水平了，你就先听一听，好吧……”赵秀城让方中元坐下，“今天咱们来看一下七星聚会这个残局，从今天开始，咱们就开始来看看古谱残局，以了解欣赏为主，有兴趣的同学多琢磨。我把这个棋谱画下来了，你们照着这个棋谱先摆好子。“赵秀城将带来的报纸打开，用胶带贴在黑板上。报纸上是用黑赤两色的毛笔画出的棋局。 方中元一开始似乎还能听明白卒是怎么走的，车是怎么进的，但是还没过一分钟脑子就跟不上了。方滚滚见她满脸茫然就说：“你不要看着他画的棋谱，就低头看你自己摆出来的，他刚才已经讲了，第一步是炮二平四，你先把你那个炮，你手往哪摸的，那是兵，下边那个才是炮，平移，往你左边左边，那是右边，东西南北不分就算了现在连左右都分不清啦？对，往左移动两步，到小卒子旁边了是吧，然后小卒子就能把炮给吃了，不是这个小卒子，是卒5，是炮左边的这个小卒子吃了炮……这两步你明白了吧……“ 方中元手指在棋盘上点了两下表示明白，方滚滚继续说：“下一步就是兵四进一，不是这个，你是不是连一二三四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你数数这棋盘上的线，纵的，竖着的不要数横线，是不是一共九条，从你右手边开始数，分别就是123456789对不对，如果你对面有人跟你在下棋的话，他也是从自己的右手边开始数。在棋谱上写下来的话，红字就是汉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黑字是数字123456789，这你能听懂吧。你把兵四进一……不是这个兵，是下面那个靠近象的兵，刚才我怎么说的，从右边数第四条线……哎呦方中元，咱回家吧，你也别学了，反正也不一定能学会。“ 方中元瞪了它一眼，把手从棋盘上拿下来。 "我的错，是我没耐心，我反省…你先把那个兵移一下，到这儿…"方滚滚侧躺在棋盘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指着兵划到另一格。方中元就照着他这种指示，一步接着一步，直到最后走到红先和棋这一步。 结果等她走完了赵秀城才讲一半。方滚滚点着棋盘说，“重新摆一遍，我们对一盘。” 方中元照着报纸上的棋局又重新摆好，方滚滚问她：“你走红还是黑？” 她嘀咕：“刚刚是红的赢了还是黑的赢了？” 方滚滚伸手戳她的脑门，手指头都穿过去了：“你这智商基本上算是和象棋无缘了……想我这么一个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人才，哎，世事无常啊……把棋都摆上摆上，我从最基本的教你……棋会摆吧，摆好。” 方中元白了他一眼，双手捧着下巴认认真真的盯着赵秀城。 方滚滚见她如此不求上进，也懒得督促她，身子打个圈消失了。方中元一会看别人，一会看赵秀城，一会玩手机，一个小时过去了。 活动课结束后，她拄着拐棍跟在别人身后，人还没有走到门口就被赵秀城叫住了，先问她腿怎么了，然后问她象棋水平。方中元立刻就想到之前方滚滚说过的话，含蓄地回答：“只会一点皮毛。” 赵秀城说：“那来下两局我看看。” 方中元脸上的笑容立刻挂不住了，心里想着方滚滚这时候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她慢吞吞的摆好棋子，期间象与马的位置还摆错了，赵秀城跟在她后面把棋摆对，温和的说：“车马象仕帅。” 方中元红棋先走，一上来就动炮，吃掉了对方的马。赵秀城没用车吃炮，而是将自己的炮移到了中宫，方中元继续越象吃士，赵秀城将吃炮。方中元继续动另外一个炮打算照着这个方法继续吃。赵秀城这回直接用车吃掉了炮。方中元见炮没了就开始走车。在她有限的象棋知识储备里，始终坚信最好用的就是炮与车，跑的远，吃子快。车没了，就开始跳马，马被吃光了，开始动兵。赵秀城就陪着她吃子，直到棋盘上方中元就剩下一个相一个帅的时候，用个卒把帅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在棋社见过水平如此之低的，赵秀城想了想才说：“你要是真想学就从开局布局学。我看你一开始就动两个炮，那就先学从炮开局。” 接下来，方中元听了十几分钟的“过宫炮”、“金钩炮”、“逆手炮”、“龟背炮”……她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又没听懂：“如果我浪费两三步的机会去动炮却不能吃子，那我干嘛还要动它，还不如先走车。” 赵秀城笑眯眯的问她：“你刚才吃了那么多子，赢了吗？吃了对方的棋子，那你也要想一想能不能跑掉。不要总觉得小卒子小兵没有用，只要能过河，不就是可以当车了嘛。一开始走炮的时候，也可以配合别的棋，你走马，当头炮对反宫马、单提马，这种布局也不错。” 方中元表面上点头，心里只想回家。赵秀城也没打算一次就将她培养成才，宣布今天就到这了。他让方中元走在前边，自己提着小马扎和茶杯，微微弓着背慢悠悠的跟着。两道歪柳树似的身影在走廊里，踩着别的活动室内传来热闹的各类声响安静的一步一步往前走，更显得孤零。 出了活动楼后，方中元看见清明背对着她坐在大楼正门一侧的台阶上，方滚滚居然坐在他的肩膀上，一双没显出脚的腿耷在他的背上，胳膊则把方清明的脑袋当石头墩支棱着托着下巴。他见方中元出来，就朝她挥挥手，接着伸手拍了拍方清明的脑袋：“你姐出来了。” 方清明自然是听不见，不过应该是听到了拐杖敲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转头看见她，立刻站起来，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 方中元走近后，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你肩膀上有灰。” 方清明立刻像只伸展翅膀的鸽子抖着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