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颓丧青年
到家后，方滚滚立刻飘进沙发上看电视。方中元觉得他现在完全堕落成了电视儿童，每天晚上当她妈边打毛衣边看家庭伦理电视剧，他也坐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并随着剧情的发展随时变换出喜悦、惊讶、嫌弃、不满、愤怒诸多表情。 方中元对于他这种新爱好不知该说什么。幸好她妈看不见他，不然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凑在一起讨论女主角到底跟不跟老公离婚。 两人吃完饭想要各自回房，方妈就发话了：“过来我们一起看电视。” 两人没听明白，方妈眉开眼笑的说：“咱们这片评上了全市文明街道，今天上午电视台去居委会采访了，我还说了几句话。你两个都过来给我看着。” 全家在电视机前正襟危坐，连方滚滚都盘腿坐在猫窝上，专注的看着本市新闻。 一开始是哪条路修了，哪条路开通了，哪里要拆迁了…… “城隍庙也拆迁了？” “不是拆迁，是搬迁，最近开始整什么旅游产业，应该是把城隍庙整个的搬到新建的古城建筑群里。” “好好的动它干什么，是不是想用那块地皮盖房子……哎呦哎呦，是咱们小区，开始了，快看，到了……” 方中元立刻就坐直了，还把两只手放在腿上，时刻准备着鼓掌。 五分钟后，一家人陷入沉默之中。方中元率先嚷出来了：“太过分了，妈你好歹也是个小干部，名字后面带个副主任的，把你说的话剪掉就算了，居然连一个正脸的镜头都不给你留，太过分了，简直是不拿村长当干部，不把豆包当干粮。我去跟他们电视台反应情况，这是怎么搞的，完全无视基层干部在群众中起的带头和稳定作用……” 如果不是因为方妈一巴掌抽在方中元胳膊上，她估计还能再扯上半天。 方妈这辈子可能仅有的出名机会就这么没了，不过还算看得开：“这不还给我留了两个镜头了吗，你孟姨要是没挡我这么多，我露脸的时间就更长了……” “哎呦喂我的妈，就我孟姨那体型都快顶你两个了，幸亏她是矮胖不是高壮，你还能露个脸在电视上，她要是再高点，你站她后面别人根本不知道还能藏个人。” “你这张嘴，整天叭叭的都不用歇，难怪你从小就光语文成绩好了。” 见她挨骂，方滚滚乐得直冲她勾手指头：“别在你妈面前坐着惹她烦了，赶快回自己房间躲着。” 方中元撇着嘴回自己房间。 方滚滚背着手盯着小书架问：“这么多书你有没有看完，能不能给我烧几本。” “都是花钱买的谁要烧给你，好多都是老师提的必读书和选读书，看了三年才看了一小半。” “三年还没有看完一半，那剩下的一半你更别指望能在大四看完了。你怎么想学这个专业的？” “我妈刚刚才夸过我从小语文成绩就好你没听见吗？”方中元坐在电脑桌前，桌面上摊着一本《中国历代文论选》。她双手撑着下巴，对着打开的书一动不动。 “方中元你给我找件事情做，把电脑打开看视频吧。” “请不要打扰我，我要学习。” 方滚滚做了一个嫌弃的鬼脸，没有嘲笑她，而是趴在她的头顶上一起看书。 看了几分钟后，方中元的脑袋忽然一重顺势往下砸，方滚滚下意识飞快的伸出手捂住她的额头，结果还是听到一声巨响。方滚滚将手从她的头与书中间抽出来。 方中元也没觉得疼，脖子一转脸枕在书上不愿意起来：“看不下去，这本书都看半年了，连先秦卷都没看完，我觉得到毕业都看不完……” 方滚滚不顾她的纠结，催促道：“快起来，挡住书了，正好看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句……” “我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为什么从小我会有这个专业就是多读书读好书的错觉，从头开始学拼音简直了，什么调型调值调号，什么同化异化弱化……还有这个文论，为什么我会这么想不开……” “恩，因为你从小就语文成绩好？” “你这个‘就’字放在哪里的？我其余几门的科目成绩也不差。我以后能干什么，做文秘，端茶倒水电话不停，不想干；当老师，万一教坏了孩子怎么办；搞文案，那现在就得学点广告策划之类的，没兴趣；读研，至少不用为就业发愁了……” “想读研那至少先把你脸下的书给看完了。” 方中元又开始哀嚎：“看不下去……”她大声喊道，“妈，妈，如果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等了几秒钟，听到一句慷锵有力的回答：“去要饭。” 方滚滚盘腿坐在桌上，歪着头看她：“是不是有学习的动力了？” 方中元感觉自己的脸都快黏在书页上了，但她就是不想动。她睁大眼睛故作憧憬的问：“人家看我拄着拐杖会不会多给点？” “这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你敢端着破碗出门你妈就能把你打成真残废。” 方中元用手捂住脸，避开方滚滚的视线：“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 方滚滚语气特温柔的安慰：“别怕，以后会更累。” “我还是去要饭吧，至少不用担心冲业绩，不用害怕职场压力，也不需要定什么目标当业内第一……啊啊啊，好烦啊想死啊……”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缓缓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方滚滚。见他神色如常，依旧笑着盯着她。她小心翼翼的说：“咱们继续看书？” 方滚滚点点头，方中元把自己的脸从书页上揭下来，两人继续看：“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