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书院里的事儿
嗣儒书院分甲乙丙三个班，丙班就是村里男女共上的基础启蒙班了，一般经过两三年的启蒙之后，女孩的学业就此完结，男孩分为两部分。 不喜读书或者读书实在没天分的，回家去该干嘛干嘛；而要继续努力的则升入乙班，经过先生的教导考核，成绩出挑的便可以参加童生试；而甲班便是已经考上了童生的学子们所学习的地方。 虽然通过童生考试的学子们理论上可以参加县学，但因着县学里头学子众多，又有许多花钱进去的富家子弟们，所以治学氛围很差，攀比之风盛行，像七汀村这样小地方出来的学子们，往往被人低看一头。一些寒门学子不堪忍受这种屈辱，又听闻穆先生的学识贤名，便投拜了嗣儒书院。 穆先生特特为了他们，开辟了后院安静的一隅，使他们不受外头读书声的干扰，彼此之间还能进行交流。 穆先生的书房内。 “唐公子进退有度，诗书礼仪皆是无可挑剔，又熟读四书五经，老夫区区一个落第举人，窝在此乡间野地，日日与一干垂髫稚儿为伍，唐公子的学业教授，老夫怕是无能为力啊…..” 唐铭再次行礼作揖，道：“先生何必过于自谦？宁郁曾听先祖谈起，当年文采风华的穆柳风以弱冠之岁，连中双元，风光无人能敌。同进一干学子不甚心服，联合于京中万和楼讨问，先生青衣逸立，以文对文，以书应书，慷慨激昂言辞侃侃，逼得一干人等哑口无言，此番情景，宁郁只恨自己无缘得见，腹内崇仰之情只怕口拙倾诉不尽…..” 穆先生摆摆手，制止他滔滔的敬仰：“老夫年岁已高，再不复当年的激荡，只想于此山水之乡安静度过为数不多的日子。唐公子若要从师，吉安廖续守诗画一绝，新任翰林院士杜相凝文章首屈一指，更有敛波河齐放得圣上夸口才高八斗，都堪为良师。” “先生！宁郁拜师自是想习得一两分腹中沟壑，却并非要做一个终日夸夸其谈的学究。此次前来，实乃敬佩先生的cao行徳情，只盼能够受得一两分熏陶，也不至于成为暴戾恶性之徒。宁郁知晓先生不欲卷入俗世争纷中，必不敢拿那些龌龊肮臜事来忧扰先生。”唐铭托手，坚定的语气中诚意拳拳。 穆先生只抚着胡子，目光隐晦，看不清意味。 唐铭等了片刻，看先生脸色不虞，犹豫了一下，上前轻声道：“先生！先祖乃庆胜年间当朝四品仲卿史郎中。他曾言，穆柳风一生坦荡，最怕的就是欠人恩情还不了。” 原本一直抗拒的穆先生在听到这句话后，忽地抬起头来，看向唐铭的眼神也亮了许多，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 片刻之后，他到底下了决心：“也罢，老夫终只是俗世中人，做不到真正的赏鹤抚琴那… “多谢先生！”唐铭朗声道谢。 夕阳晚照，学堂又该放课了。程小青和吴玉思二人提着书袋子，一起出了院门。 吴玉思、程小青以及程小晴三人的家隔得并不远，差不多在一条曲线上，往日里三人都是说说笑笑一起回家，最先到达的是吴玉思，之后步行约一刻钟便是程小青的家，程小晴估摸着再往后走小半刻才能到家。 程小青那日三天不曾来学堂，之后也是小心翼翼地适应，后来又放了半个月的假，竟是没多少和她们来往。 此时走在路上，吴玉思是个话少的，往日里也只是偶尔附和，而程小青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之间就有些过于沉默了。 吴玉思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觉得这个昔日好友，此刻竟有点陌生，好像对自己也不甚热络了。 “那个….小晴她娘不让她上学堂，她一定很难受吧？”程小青想了半天，憋出这一句。 “其实还好，就是以后我们三个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起玩了，她不太高兴。” 额，敢情这个被迫中途辍学的孩子是在难过这个…..程小青失语。 “其实也不会的，我们家离得又不远，有空闲还是可以一起玩的。”程小青不以为意，这个小村子，一圈走下来，腿也不会酸，走走就能到了她俩的家，何愁见不到面。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在学校里她们可以日日相谈欢，回家路上也能无所不谈，一旦不再上学，见面时间少了不说，感情必定也是要淡的。就好像现代的学生，她们对于自己的同班同学总是特别熟矜，而隔壁邻居即使是同龄，也不比同学好。 “其实，读完这半个月，我估计也不来学堂了…”吴玉思难过地低下头，抬起时看见了程小青的诧异，她又缓缓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成绩本来就不是很好，先生提问总是回答不出来；而且，大弟和小弟这几个月都要我娘一个人照顾，我看她辛苦得很，还要每个月交束修…” 很明显古代女孩并没有现代女孩那样追求知识和学历的渴望，她们学到的东西并不能改变将来的命运，什么启蒙什么学堂，对她们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虽然心里有着淡淡的不舍，比起程小晴，她更喜欢这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女孩，但程小青知道这对她来说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吴家的情形也不是很好，吴玉思是长女也才七岁，底下两个弟弟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是要人照顾的时候。农村人的想法，在闺女身上花钱是浪费，省下来留给儿子，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光耀门楣了。有些过分一点的，卖闺女来养儿子，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不知不觉来到了程小晴家院外。其实村里大多数屋子的格局都是相似的，中间是堂屋，两边次间住人，当然不包括特别殷实的和特别落魄的。 和程小青家不同的是，程小晴家的院子是带围墙的，虽然只是一堵低矮的土坯，歪歪斜斜的杵在那里。两扇青色门板上面是剥落的年画门联，看过去很是老旧。 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正要出来的程小晴看见二人显然很高兴：“你们怎么来啦？我正要去找善哥儿，一起走走吧。” 二人还没坐下，又开始走路。程小晴是个挺能讲的，说了不少话。她下巴微窄，颧骨处却宽大，脸上rourou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小个型，说到兴奋处，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怎么看怎么不美；身上是麻衣杂色罗裙，也无绣花也无配饰，袖子处还有一块不明显的污渍。 “那是临杞县里头有名的富户，姓秦还是钱来着的，听说家里光丫鬟小厮就有几十个呢，还不算上管家mama什么的，月钱也高着那，就我jiejie这样刚去的，每个月也有五百文呢。”程小晴对着二人说起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脸上满是光彩：“娘说，过两年等我大了，也一并送过去。” 程小青无语了，给人家当丫头就这么高兴？以后一辈子低人一等了好不好？主人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好不好？显然现在和程小晴讲这些她肯定是听不见去的了，她也乐得闭嘴不说话，只偶尔搭腔“这样啊….”“很好啊~” 吴玉思倒是很捧场，问到了许多细节问题，比如怎么样才能选上去、刚进去是干什么活的、是不是能住在主人家里…… 程小晴支支吾吾有些能讲出来，有些却压根也不知道。看着吴玉思热忱的样子，程小青有点担心，她该不会也想去当丫头吧？ 找到善哥儿的时候几人正走到河边，程小晴一把奔上前去接过书袋，拍拍他身上的灰，口中念叨：“上哪里顽去了？娘不是告诉你放课后马上回家吗，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玩乐上头。今天爹又买了两本书回来，赶紧回去念去啊~” 而那善哥儿，也是几人熟知的，在同一学堂上的课，读书上倒有几分天分，先生也夸赞过。他和程贤同岁，身量却是高了不少，脸上也圆润得多。一身明白纹钩天青色的外衫，整洁清高的样子。 程小晴在旁边却是一团污泥般得存在。 他甩甩手，有点不情愿地咕哝着：“上次还一本没看完呢，爹又买了，我都看腻烦了…” “哎呦我的善哥儿诶，回头到了家，可别说什么腻烦了不念了的话，爹娘可得发火了！”程小晴一脸紧张。 “每天都是这样，读书读书！晚一点回去就要出来找，连腻烦了的话都不能说，还让不让人活？” 程小晴又是安抚又是劝导，终于说服了他不再说这话。 搞定了程善，程小晴回头歉意地对着两人笑道：“谢谢你们来看我，我得先回去了。” 目送俩姐弟离开，吴玉思脸上有些怔忪，若有所思的样子。一阵风拂过，她稀疏的发丝微微晃荡。 程小青咳咳两声把她惊醒，语重心长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像回家的路，你可以从我家经过再回去，也可以从这边穿过树林子过了溪流走，这些靠你自己想。但你要是想走稳妥的路子回去，我就能陪着一起，到时候即使我先到了家，你一个人走回去也没任何问题；但若是你想抄近路，穿过这林子，溯溪回去，你我就只能就此分别了，你在林子里出了什么事，可就没人知道了。就像小晴她姐，一个人去了那地方，孤苦无依，别人兴许以为这是一条近路，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吴玉思狐疑地看着她，笑着：“不就是叫我和你一起回去吗，说这么多，我还能丢下你一个人不成？” 说毕挽起程小青的手臂往前拉，“走吧！” 表情到底是怎么样，程小青却是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