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端午（一）
端午这天又热又潮，屋子里厨房内地上一片水渍。一大早陈氏便去采了艾草菖蒲，插在门上；领着程小青姐弟两人打扫完毕清洗完毕，又忙忙去包粽子烧午饭煮鸡蛋，忙得晕晕乎乎。待得程填回来，去各个角落处喷了雄黄酒，一家人才坐下吃午饭。 在大襄，端午这天是极其注重的，中午这顿几乎就是比照着除夕来的。程家人一桌围着，吃得喷香。 “…谁都知道这能抢到这个肥差的肯定要多捞些油水，只是没成想这小子竟然这般大胆”程填嘬着小酒，享受般得一口咽下：“当初你还去求大姐呢，还好没成，要不然现在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陈氏夹一筷子鸡rou蘸醋吃，脸上有些不以为然：“不是说就那个领头的有罪过么，其他人又没钱又没势的，只跟着做做活儿，哪里就一起连累进去了？” 果然是妇人短见！程填摇头：“你倒是撇得清！只王同知一个远亲侄子，他敢那么做，那不是皮剥了都胆？蛇鼠一窝的事我见得多了，啧啧啧…都是上下一气串好的！可惜了的，才抓了这么几个…” 程小青边吃边听，倒也听出了些门道。 原来事关西码头修建，本来是属漕运司局主管的，但程序上需要县衙朱批才行。按理说这事没什么悬念，批下来拨了银钱找人建就罢了。只本县父母官于大人是个胃口大的，这么个油水足的活计总要安插个自己人去主事吧！ 但近年来漕运司局愈发做大，表面上服着衙门管，但背后老早一套一套做得跟独大佬似的了；又兼着漕事署领之职是由上头直接命下来而不用过衙门的，虽然名义上品阶比县官老爷矮了一层，但自负从上头下来哪个不是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码头经济火热又赚钱又出头，商家大户们哪个不得讨好巴结，送的礼物孝敬也一年比一年贵重，几年下来这尊敬竟然就越过了父母官的脸面。这于大人可就肝火旺了，越发觉得漕运司局可恶起来，眼看着码头那边越来越红火，每年上交的银两却是越来越少，多的哪里去了，还不是叫那些黑心的贪了去？ 这回又要修建西码头，还要县衙拨银钱给你们，行！这于大人心里翻滚起来，怒极，但安慰自己也好趁机插进去自己人。偏着漕运司局钉子硬，于大人的亲信愣是没插进去，把他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他按捺下心思，不动神色看那西码头风风火火修建起来，等了这大半年忽然提出要查看账本查看原料查看施工，呼啦啦某一天带了监工队去巡查，正巧了又看见那木板是被虫蛀过的那砖头啊是泥沙捏的一踩就碎，这下可火了，二话不说整个建设队伍全部带走，押牢里先乖几天再说！ 陈氏给程填倒酒，潺潺水声里她又问：“那接下去于大人会怎么对付他们？那漕事署领就不反应？” “哪能呢？事情刚爆出来，没有实证也不能把屎盆子就往方大人头上扣，所以啊，现在看来倒还是平静的，两个大人面上笑得合，私底下啊…”他放低声音：“恨不得掐死对方才好！”又直起身子说：“这回于大人可是要风得风了，他拼着要去告发，漕事署领方大人这乌纱帽还保得住么，就算他门路多保了下来，少不得也要受罪…不过反正他也不清白，那王同知大人可是他心腹，他侄子贪，那他俩还能拿少了？一层一层来，我看这署领大人才是这个！”程填比了比大拇指。 陈氏啐了一口气：“我呸！这些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人！我看…”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道：“出了这事儿，你在局里不会有事儿吧？” 程填嗤笑看她：“我能有什么事？每天送送货，收点孝敬，说白了那就是赏钱，谁还能说不地道？他们俩打起来我也不用管，码头这么多来来往往，真要不送货了，那些商户们第一个就跳起来不肯！”陈氏松了一口气。 程填又说：“别说，关键位置上有人就是好办事！余之礼那后生，是个厚道的，还没娶得春姐儿呢，先承了咱们的情，有事等要车马，他暗中这么一瞥眼，紧了好的大的就先给我们这一队！那马壮车大，一天下来少说能比他们多走两趟货…” 陈氏得意洋洋起来，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嘿，还不是靠我，要不是…” 程填听不得她一天骄傲三次，夹了一筷子rou堵住她口。 程贤嘴里塞得满满，伸手又拿了一条鱼干跳下桌子：“我吃饱了！”说罢一转眼就跑出了门。 桌底下拉拉带着铃铛叮叮当当响，啃完骨头正抬头汪汪叫，程小青偷偷丢下一整块白花花的鸡rou，它三两下就吃完了又抬着头亮眼睛地叫。 “贪心的小家伙…” 程小青骂了一句，拿了一块鸡脖子也跳下桌子：“我也吃饱了，出去玩会儿。”又引着拉拉跟她出去。 出了门来到泥石地上，程小青就把鸡脖子扔给拉拉，看它吃得欢快她也呵呵乐。 “青meimei…”圆子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后头看她逗狗。 程小青回头，笑道：“圆子姐，你也吃好了？” 圆子点头，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提起递到程小青面前：“这个彩线蛋络子，我刚刚编好的，送给你。” 这彩线络子颜色有红黄绿三种编织交错着，中间缝隙很大，小东西装不了，专门装蛋用的，一个最多可以装两个蛋。放了蛋进去，中间略鼓两头尖尖，下面还有几条流苏，有趣得紧。 程小青高兴地接过来把玩着，感叹：“真有趣！圆子姐你的手就是巧！我要回去拿蛋装上！”圆子也不阻止，笑着催她：“去吧去吧！” 端午节本来就有煮蛋的习俗，因而程小青从煮好的框里拿来两个就成了。她喜滋滋地挂上腰，越看越喜爱，带着拉拉兴奋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日头正盛，路上也没多少人。程小青出了门才发觉无处可去，又有些烦闷，算了，还是去小树林子吧。 迎头走来齐衍主仆，他一身簇新的云白暗纹绸缎袍子，簪了个玉冠，手上时有时无得挥着把折扇，翩翩然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