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卖地
同一时间，荣国府账房。 贾母一本本地翻着进出账簿，几本账簿才看了一半，便放下，面色阴沉地看着下面站着的贾炬、贾琏二人：“说罢，外面的账目是怎么回事？” 大冬天，贾琏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斟酌着字句回道：“老祖宗，前几年建造省亲别院时，府上花费了不少银子，虽然后来宝兄弟给了不少银子，可院子建好也用的差不多了，后来咱们制庵养戏班子的，府上人情往来，年节花费，满打满算每年也得好几万两银子，正好前些日子太太下聘去了不少好东西，这样下来缺空不少，眼瞧着我在外的空把式没法打了。” 贾母掀了眼皮看贾琏一眼，摇了摇头：“琏哥儿，莫在我这忽悠，府上每年花费多少我心里有数，上面几代人都是这样下来的，哪有一到我们这就经不住的理。” “母亲您既然已掌家了一段日子，我就不瞒着了，我在外面听说府上似乎有人在放印子钱。”贾炬道。 贾琏万万没想到贾炬会说出来，其实有人放印子钱，全荣国府上下都心知肚明，只是凤姐当初掌家，又是她起的头，便没人刚提出来，这会儿贾炬说了，贾琏想想凤姐抚摸着肚子的温柔模样，只盼贾母能看在她怀孕的份上，少些责罚。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放印子钱是我教凤丫头去干的，没什么好瞒的，前些年府里就有缺空的危机，凤丫头来找我，我估摸着怕是你们一个个平日里荒yin惯了，银子用得顺手，洒完了吧。所以我就让凤丫头去放印子钱，得来的利息拿来补贴家用。” 贾母叹了口气：“我知道，她一个管家的，带头放了印子钱，上行下效，底下的那些账房先生，有多少功夫我清楚，肯定也捞了不少油水，只是她既然开了个头，不好揪出来一个个地去管，这里面的贪盗肥私，我是有责任的。” “至于你们在外面斗鸡走狗、买通官司、买戏子、置外室，里面的弯弯绕，你们心里有数。” 话一说出，贾琏面上一红，只苦着脸怵在原地，说心里话，他之前也干了不少混事，花在外面那些女人身上的钱，每个月十两体己银子哪里够用，所以当初知道王熙凤在外面放印子钱的时候，他没少管她要钱，两个人为了这事，还闹过好几次。 “这么说，凤丫头倒是委屈了。” “可不是，也难得她是个没气性的，私下里跟我哭诉哭诉，对外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贾母叹道。 再对比对比贾琏，贾母却是笑了：“琏哥儿，你媳妇儿倒是个好的，怎地你就这么不懂事呢。城南外国洋行的西帐差了不少，西帐每年利息便不少，几年下来只能越积越多，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使得起这种洋银子，万一使转不过来了，那就是倾家荡产的事儿。你倒好，指望拿邻近大观园的房产去抵挡，这块地是二十两银子抵押出去的，现在人家要退还我们，从哪儿来的银子往回赎呢？” 贾琏听贾母训话，回不出话来。 “你们再看看这些单子。”贾母甩手将一叠单子摆在桌面上。 贾炬接过一看，都是通州、扬州、香河等几处总庄头送来的年货单子，开头俱写些拜年贺节的话，后面开着一长列年货单子，再后便是些哭穷的老话，不外乎是收成不好，仅够人吃马用，全部七八个大庄子，折盒起来，全年的粮谷收入竟只有五六千两银子。 贾炬道：“今年夏天水涝，也是实情。不若先减了各房的份例，先过了年再说。” “不好。”贾母道：“各方份例若是减了，祖宗留下的好处不是全栽在我们手上了，年节府内用的和礼节份例上的用项，估摸着要万余两银子，外面的账目同里头合起来，大概有一万多两要还，可过了年关，那几笔西账却是要大加一的驴打滚利，他们是不急着讨，我们却要在过年之前还上。” 贾母想了想，对贾炬道：“这样吧，你今日正好公休，陪我去甄府一趟。” “母亲，您是想要找甄府帮忙吗？” “对，有一就有二，他甄家既然因为宝玉帮了我们一次，第二次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母亲，怕是不妥吧。”贾炬面上不好，开口道：“薛家为了巴结甄家，不顾咱们荣国府的脸面上门退亲，母亲现在去甄府，搞不好，就会惹人非议。” “惹人非议？哼，要说也说的是他们薛家，这亲事是我们要退的？说到底我们才是占理的一方，抢了别人家定的媳妇儿，我们去甄家拜访，被诟病的也只能是他们甄家。”贾母老神在在地道。 “可是……”贾炬仍有些反对。 “成了！”贾母打断贾炬，反对贾琏道：“既然你叔叔不愿意趟这趟浑水，琏儿哥你就跟着我去，你媳妇儿在人家那儿做了一年多的账房先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个做丈夫的，不趁机为你媳妇儿捞点好处怎么行！” “哈？”贾琏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待看到贾母一脸慈爱地看着，生生打了个哆嗦，连忙改口，也不怕得罪了贾炬，道：“是，是，孙儿一切都听老祖宗的。” 贾母满意地点了点头，没耽误片刻，只让小凤仙去准备了辆马车，一并吩咐今日去甄府的事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凤姐和太太那边。 小凤仙去了没一会儿，就请了贾母和贾琏出发，贾琏扫了眼小凤仙制备的马车，全黑的漆色，连个花纹都没有，心里边有了数，怕他们这趟出门到底是不想让旁人瞧出些什么了。 待马车到了甄府大门，贾琏先一步下车亲自递了名帖，没一会儿功夫，里面就有人抬了轿子来迎人。 贾琏扶了贾母上轿往甄府里去，一路上所见与荣国府俱是不同，进了主厅，只略微打量了一眼，就暗自吃惊。 这甄府一应用具俱是全新的，显然不像是他们荣国府一样，是几代下来的世家，可光是那几件不起眼的小物具，都比皇宫里的要贵重太多，且听说来甄府的不乏皇亲贵戚，还能这般，若不是胆大包天，便是个有恃无恐的。 贾琏随手端起茶盅，闻了闻，又是一惊，尝了一口，不由叹了叹气，甄府连待客的茶叶都是狮峰龙井，看成色、叶底，还是那种最顶尖的龙井。 贾琏这边还在暗自斟酌，那边贾母已经一声“甄少”出口，贾琏迎头一看，瞪眼便脱口而出：“宝兄弟？” 对面那人却是愣了愣，用优雅的姿态向他拱了拱手，连说出口的话都好似敲打在玉璧上一般清响：“承蒙公子一声宝兄弟，公子是——” 宝玉见贾母这次带着贾琏过来，知道恐怕是明面上的事情，自然配合着老祖宗装模作样起来。 “瞧我这记性，忘了给甄少介绍了他是我的嫡长孙贾琏。”贾母笑道。 贾琏这下却是弄明白了，心想：外头人都说甄府的甄宝玉同贾府的贾宝玉就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现在看来果然不假，只是这甄宝玉光看气度就知是人中龙凤。 “甄少。”贾琏拱了拱手：“方才是我冒犯了，实是甄少与我家宝兄弟在容貌上十分相似，请见谅。” 三人寒暄了没一会儿，贾母心知和宝玉这小子客气，还不得聊到什么时候，便直奔重点而去：“甄少，我们荣国府旁边紧挨着一座园子，正杂房子一百多间，房子的用料也是上等，后面有一大片空地，再建一座大观园都有余，加上这地亩，你看，卖三十万两可行？” 贾母这话一说出口，贾琏差点惊掉了下巴，却见宝玉慢慢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盅后道：“可以。” “那……，甄少便把那座园子买了怎么样？现在能在金陵买到这么一块地产，甄少不算亏本。” 眼瞧贾母把话说得越来越直白，贾琏心下大急，连忙开口：“老祖宗……” “哦，对了。”贾母瞪了眼贾琏，而后笑眯眯地对宝玉道：“我们家琏哥儿媳妇还帮了甄少不少忙呢，有了这交情，甄少又是这样的家业，也不在乎一两万两，不若先交了一万两定钱，就当做贺年的礼钱。” 宝玉这会儿忍不住磨了磨牙，看贾琏那副呆样子，就知道是被当枪使了，老祖宗这脸皮还真是好卖弄，快过节了，不光上门强卖房子，还明目张胆的讨要礼钱，他说他怎么听说荣国府欠了城南外国洋行的帐呢，合着这一万两礼钱一给，帐还了，荣国府的年也能过了。 “老太太。我是挺想买您那块地的，只是薛家今儿还派人来打听呢，直问我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去，也不知他们家怎么想的，这会儿我要是买了您这块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以后之所以会拒了他们家，是有荣国府在里面，故意要落了他们薛家的脸面，以报退亲之仇。”宝玉 “左右不过一块地，我倒不信旁人还能因为一块地怀疑到我们头上。”贾母顿了顿，话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没错，若只是一块地，我想买多少都可以买，可如果这块地是您荣国府的，就不美了。在金陵，想让我买他们家地的人多得是，示好可以，我接不接受是一回事。现在甄府和薛贾两府都在风口浪尖，您在这个时候来找我本就不妙，若我再买了荣国府的地，只能表示我接受了荣国府的示好，接下来会怎么样，老太太应该明白的吧。” 宝玉一番话下来，利弊清楚，贾母现在明白这块地是卖不到宝玉手上了，当下便皱了眉，一脸苦命地叹道：“这可怎么办哦~” 贾母一边叹着，一边拿眼睛偷偷瞄着宝玉。 宝玉被贾母叹的心里发憷，上次逃婚，他就吃了贾母一顿棍子，现在荣国府连年都过不下去了，他这个子孙再不帮一把，现在是贾琏在呢，若贾琏待会回去了，贾母说不定一回头就又要教训他。 宝玉想到这，心里无奈，开口道：“唉，帮不上老太太，我心里也有亏欠，我这里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以解您的燃眉之急。” “什么？”贾母抬头问。 “您的外孙女，将军府的小林大人，这些日子将姑苏的产业都移来了金陵，我看她手下很是有一些产业，在金陵赚得也是满盆响，老太太不妨去问问她。” “你让我去打外孙女的主意？”贾母瞪着眼，气呼呼地道：“玉丫头手上的产业将来都是她的陪嫁，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不想着为她添些嫁妆，现在却要谋算她爹娘留给她的东西了？” “老太太这样说就不对了。”宝玉嘴角一扬，噙出一抹微笑来，“贾、林两家是至亲，这块地又在大观园旁边，两家之间有了这块地还能更亲近些，且贾母您是用一大片地亩换小林大人的真金白银，两家都不吃亏，至于这块地的归属，等您过了眼下的难关，以后有的是机会去赎回来，到时候房契不要，干脆当做陪嫁送出去，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贾母沉思良久，倒有些怅然若失：“这样也好，若是将来玉丫头远嫁，哪日再回金陵城来。她自己尚有间宅子可住，我见她一面还方便些。” “可不，听老太太您说，那片地就算再建一座大观园还有余，到时候两家合计合计，若小林大人就嫁在金陵城里，婚后，小夫妻俩就在你眼皮子地下安置下也不是不可能。” 说着，带着一点自得的喜悦浮上了宝玉的唇角，本是清雅的容色瞬间就生动起来，他这会儿俨然已经开始构思今后的五年计划，甚至连建材几何，一应物具都在盘算着了。 这般满带着炫耀以为的小自得模样，引得贾琏错愕，若是没估计错误的话，这叫甄少的少年人应该是对自家林表妹起了心思的吧，而对方这样的心思还这般明显的摆给贾母看了？ “甄少这个主意着实不错，可我还是怕这事玉丫头不会轻易答应，若这样，还伤了两家的和气。” 带着一点啼笑皆非的无措，贾琏看向贾母，本以为老祖宗这会儿不是恼怒也应该有所犹豫才是，不想贾母却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对方，开口问的却是事情的可行性。 “老太太放心好了，我既然说了就有十足的把握，小林大人会同意的。” “哦？”贾母扬了扬眉毛，笑开来：“我自己的外孙女，我都没有把握她答不答应，怎么甄少就觉得是板上订钉了呢？” 宝玉岂是傻子，又怎么没听出话里nongnong的醋味，随即摆了摆手，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打趣道：“老太太玩笑了，我的意思是，您可是小林大人的外祖母，她跟您不是一般的亲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贾母带着贾琏出了甄府，贾琏今日知道得太多，一时消化不了，左思右想，待和贾母登上马车，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祖宗，方才听甄少话里的意思，怕是一点都没有要和薛府定亲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孙儿多心……” 贾琏欲言又止，忍不住那眼偷偷觑贾母。 贾母瞧他那模样就是一阵好笑，骂道：“有什么话就说！” 贾琏往前凑了凑：“甄少不是想打林meimei的主意吧？” “怎么？”贾母笑得得意，反问道：“你不乐意？是觉得人家甄少配不上你林meimei？” 甄少是什么样的人物，贾琏可没那个胆子，忙支支吾吾地道：“不是，不是，只是，哎呀，我也说不上来，您，您不会就任由这个甄少胡来吧？” “他怎么会胡来？”贾母脸上露出狡黠来，看着胸有成足的样子。“那笨小子只会围着你林meimei傻转，你林meimei一句话可比我管用多咯……” 贾琏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不由揉了揉眼睛，在小辈们一向庄重的贾母居然露出一脸——jian诈？对，就是jian诈，今儿是撞邪了不是，怎么去了一趟甄府，他之前所有的观念都被颠覆了？ 可能是贾琏今儿一整日知晓了太多不寻常，第二日，当账房过来回报林meimei那边的消息时，他已经觉得见怪不怪了。 “回老太太的话，小的到了将军府，小林大人叫小的定价，小的想着不好，按照您的吩咐，坚持议价，本来给的价最多是四十万两，可小林大人却是一口价定了五十万两，还先给了两万两定钱，说是贺年的礼钱。”账房捧着一张地契连带几张大面额的银票，恭恭敬敬的递过来。 贾母看了看桌上的银票，笑得眉眼俱开，先是拿了五千两给贾琏，让他去把欠了的西帐还了，回头又对一边的小凤仙吩咐道：“你去通知大奶奶，今年林姑娘要回来过节，让下面的好好拾掇拾掇，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须得让林姑娘乐乐呵呵地过了这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