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宝玉挨打
除夕之前，各家各户都在准备年节事宜，大户人家人多口杂，底下婆子丫头凑在一起嘴上又闲不住，各府上人来走往，几趟下来，整个金陵城内的大小事情都能知道得七七八八。 怡红院的主子虽然不在，年节的分例却少不得，绯芸刚去账房领了怡红院的那份，路过滴翠亭，就见两个洒扫的丫头挤在一块儿说着什么，绯芸没那等要多管闲事的心思，桥上又冷，走出回桥，就加快了脚步。 那两个丫头只埋着头专心讲话，绯芸路过她们身边，就听其中一个小声道：“我听说，薛家大爷前儿上甄府去，后来却失魂落魄地出来了，再后来那个小霸王薛蟠不知怎么的闹上甄府去，最后还被人家给轰出来了。两家不是要定亲了吗，怎地弄成这样？” “嘿，你还不知道吗？今儿早传开了……”另一个丫头好奇之下凑上去道。 绯芸听到这里，想起逃婚的宝二爷，眼珠子转了转，忍不住停下步子，躲在假山后面听着。 “说是甄少压根就没起过提亲的心思，都是下人以讹传讹，传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薛家大爷怎么就信了的。” “那薛家可丢脸丢大发了，两位姑娘倒是耽误了。”小丫头有些惋惜：“若是当初不退了和咱们府的亲事，等宝二爷好了，不就是咱府上的**奶了。” “哎，可别说，那两位姑娘也是可怜的，听说宝琴姑娘当初知道薛家大爷要退亲，还以死相逼呢，弄到现在，都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来。” 另一个丫头惊得捂着嘴：“啊！也太狠心了！看来，宝琴姑娘对宝二爷也是一片真心，只可惜摊上了这么个事儿，诶？怎么没听你说薛大姑娘。” “额，薛大姑娘那边倒是没什么动静，怕是也不好，但凡哪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不难过的，只怕会哭死……啊呸呸呸，大过年的大过年的。” 绯芸听到这就走了，出去的时间长了，晴雯问起，绯芸便把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都说与她听。 晴雯听了没什么反应，她早在黛玉过来绑人的时候，就知道他家爷肯定会整些幺蛾子出来，两位主子冰释前嫌，她这几日心情虽好，可却不是顺风顺水，太太时不时会将她叫过去问话，八成是以为她与二爷串通一气才搞出逃婚这事来的。 晴雯将绯芸叫到身边悄悄吩咐道：“我估摸着二爷会回来过节，你带底下几个丫头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也不会忙里出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须得记住，二爷回来，是少不得要挨些教训的，老爷那边我能拦一会儿，老太太那边就要靠你了。” 绯芸点头，立马就带着手下人布置起来了，虽说主子不在，怡红院里的人却也安分，不一会儿整个院子就有了过年的喜气。 甄府里自然也是一片喜气，宝玉眼瞧着面前的少年又拿起了一直烤鸡，再看他旁边摆着的三只烤鸡残渣，忍不住道：“放下！这已经是第四只了。” 穿着灰色和尚袍的少年眨了眨大眼睛，委屈地看着自己，宝玉立即听到身后一片丫头们的吸气声。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光顾着吃些荤腥的，要多吃蔬菜。”宝玉想了想小时候贾母对他们小辈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跟小诺重复一遍。 不想，一向老成的小少年，瞪着的大眼睛里立刻水汪汪的，那一副模样真是让人心软，小诺小声嘀咕道：“爷，您听说过让狐狸吃素的吗？” 宝玉一听，乐了，笑道：“在我家就是这样的。”说着，便让人上了一盘青菜端上来。 很快一盘青菜就端了上来，小诺心里虽暗骂宝玉惨无人道，可还是硬着头皮嚼着菜叶子。 宝玉瞧着小诺一脸惨淡，笑得十分开怀，他想着要过年了，便亲自上山，将小诺接下来过节，临下山前，寺里的小沙弥十分怪异，宝玉觉得奇怪，私下里一问，原是小诺在寺里很少吃饭，往往一顿饭，碗里的斋菜只用了少许，那小沙弥以为自己做的斋菜不和小诺的胃口，因此十分担心。 “扑棱扑棱”，一只翠色肥鸟飞进了屋里，宝玉抬手接过，屏退了周围的人，转眼，顺口就对着小诺来了句：“可惜，云深庙周围的鸟都绝迹了吧。” 小诺抖了抖，瞒着头乖乖嚼菜。 “哎呀，你别顾着逗弄那傻小子了，神瑛侍者，你可得想法子救鸟爷我脱离苦海啊！”青鸟合着翅膀搭在宝玉拇指上，一副见到亲爹的模样。 “怎么？” 宝玉随口问了句，青鸟立刻开始垂头顿翅，惊恐得大叫：“你家那小丫头贼精贼精的，前些日子突然就跟身边的丫头说，想拿我的毛去做毛笔，鸡鸭羊猪兔，再不济，外面黄鼠狼多得是，听说过用鸟毛做毛笔的吗？” “这也就算了，我只当她和丫头开玩笑来着，等到后来，她居然闲着无聊，拔鸟爷的毛来玩，有这样玩的？今儿，她终于换了花样，不拔我的毛了，可你知道她说什么？” 宝玉将青鸟放在桌上，拖着下巴一副我在听的模样，示意青鸟说下去。 “她居然问我烤飞禽好不好吃！”青鸟气得猛地在桌上啄了几个窟窿：“鸟爷我就是飞禽，我又没同类相残过，我哪里知道好不好吃！” 宝玉瞧了眼在一边啃菜的小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恩，照理说这该问小诺的。” “神瑛！我说了，你别顾着逗弄那小子。”青鸟急得扑腾了下：“我就算再蠢也知道那小丫头不对劲了，鸟爷我还没摊牌，那小丫头却开始嫌弃我，说什么神瑛怎么找了个这样的监工，肥得跟个……” 青鸟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么说自己不好，忙改口道：“反正就是嫌弃我，说我白白污了青鸟的名头。我说，林黛玉那丫头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你还留我在那里干嘛。” 宝玉心知他家的姑娘八成是在泄愤，问：“你现在是逃出来的？” “不是，是那丫头让我过来传话，她今年要回荣国府过节，问你回不回去？” 宝玉听了没回话，他的注意在屋外那一树常青上。 精心修剪后的树木，像是一个舞着扇子的婀娜少女。他一贯不喜欢这种歪七扭八的形状，觉得小家子气，还记得花神殿的许多花草，是由绛珠打理的，她那时由着性子随心所欲地置弄着，他瞧着没花多少心思，可那些花草一株株都是精致却不失大气的。 宝玉这样想着，随手在桌上的小碟中取了块梅花酥放在手上，青鸟现在急于逃脱苦海，知道宝玉这是喂食的意思，乖乖巧巧的跳在他手掌心里吃了起来。 “你且回去跟她说，我除夕前一天回去请罪，让她不要担心。”青鸟一听要回去就炸了毛，一下子把梅花酥啄了个窟窿，宝玉伸手按了按它的脑袋：“她逗着你玩呢，若她真恼了，一个指头早按死你了，你这么个圆球还不是她养出来的，放聪明点，把她哄开心了，比在我这儿舒坦。” 宝玉说了这些话一甩手将青鸟扔了出去，见小诺还在与一盘青菜较劲，伸手将盘子挪开：“过几天随我一起回荣国府过节，你主子我左右躲不过一顿打，你呢，就回去给你玉玉主子看看，这么长时间不见，她估计挺想你。” 小诺低着头不吭声，想起方才青鸟说的话，这会儿惴惴不安，忙跟宝玉讨了商量：“爷，玉玉主子肯定知道我的底细，我怕她生气……” 宝玉瞧小诺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一阵失笑，道：“大过节的，还会揭了你的皮做围脖不成？” 说罢，宝玉有些小郁闷，他那便宜老爹还不知会怎么样，虽是赶着过节前一天回去，贾炬定然不会因为是过节边上就饶了他，且他被打还一定要被打得严重，若是他用了仙力护着，看起来不惨烈，贾炬的气一定不会消。 除夕前一天，林将军府一早就来了人，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黛玉进了贾母的屋子，黛玉给各位长辈姊妹见了礼，贾母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直接下了命令让她在府里待到小年后再走。 一屋子里说笑着，绯芸就被一个婆子带了进来，甫一进来，就跪下哭道：“老祖宗，老爷命人将二爷绑回了书房，拿了大棍说要将二爷打死，您快去看看吧！！” 王夫人一听这话，魂飞了一半，眼一黑，软了身子，被身边的金钏扶着，白着一张脸哭道：“老太太！！” 贾母愣了片刻，她跟宝玉那傻小子提过的，让他再外头避个几日再回，不想他却是急着回来送死。 “老祖宗！”黛玉窝在贾母怀里，此时忍不住地担忧，她事先就知道宝玉今儿要回来，听青鸟传话说是回来请罪的，便知道少不了要一顿好打，总归是她先强逼着他逃婚的，所以今儿一早她就来了，只盼敢在他之前，能帮上一点。 黛玉握了握贾母的手，贾母反应过来，见怀里丫头一脸忧色，又是一阵失语。倒是把玉丫头给忘了，就说她这孙子是个傻的，一听人家姑娘来了，便上赶着回来讨打。 “还愣着干嘛，快过去啊，快！快！” 贾母知道贾炬的性子，心里一急拽了怀里的黛玉就往外跑，连斗篷都没披，小凤仙和紫瑰对视一眼，只得慌忙拿着衣服在后面跟。 一行人往书房赶，顾不上有人没人，慌得贾炬院中的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 再说宝玉这边。将军府这几日都没什么动静，宝玉大概就知道黛玉的心思，不想让她担心，想着自己早一步去先挨了打再说，是故一大早就明目张胆地敲了荣国府的大门。 府里人将宝玉迎进来后就有两个小厮进去通报，一个从仪门进，另一个却是从角门进。 宝玉心下有数，不一会儿，果然看到当先赶来的是晴雯，勾着唇角赞了句：“还不错，算是机灵。” 晴雯剜了他一眼，忙拉着宝玉往后街那边绕：“我的爷啊，老爷已经让人来抓你了，你快点跟给我去梨香院躲躲吧，我已经让绯芸去老太太那儿了，咱们从一边绕过去，好歹能让老爷耽搁一会儿。” 晴雯想着从宁国府那边绕过去，奈何两人刚走到私巷，就从里面横空杀出两个小厮，那两个小厮一句废话都没有，一把推开晴雯，架了宝玉就往正门去了。 晴雯见那两个小厮壮得跟庄稼汉一样，在后面气得直跺脚：“姑奶奶我是看你们俩凡夫俗子，懒得跟你们动手，不然我一记窝心脚把你们肠子都窝出来！”说着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混蛋！推得真他娘的狠！” 待宝玉被架到贾炬书房的时候，宝玉抬眼一看，贾炬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板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看不出是喜是怒。 半晌没人出声，贾炬突然将书一盖，看向宝玉，偏那目光也是不喜不怒，宝玉知道贾炬从来装愚守拙，表面上那些懦弱和迂腐也只是糊弄糊弄旁人，这会儿尚不知贾炬是怎么处置自己，却听贾炬沉声道：“把他的嘴给我堵上，着实打死。” 宝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心里只觉得丢人，想自己自化形到现在都没挨过揍的人，前些日子先是挨了贾母的柺杖，今日还得被人堵着嘴打，当真是…… 两个小厮得了贾炬的命令，伸了手就要去绑宝玉。宝玉瞬间冷了脸，喝斥了一声：“滚开！” 宝玉冷若冰霜地站在原地，一双流光璀璨地眸子扫了那两人一眼，那两个小厮虽只离了几步远，此刻却是再不敢上前去，只觉得宝二爷真是清贵得让人觉得卑微。 眼瞧着贾炬皱了眉头，宝玉抢先一步道：“父亲，儿子知错，这顿打挨得，不敢劳烦他人。” 宝玉说完这话径直就托了身上的白袍，往凳上一趴。 贾炬扫了那两个小厮一眼，两人立刻拿了厚重的板子砸下来，紧接着就是无数下板子落了下来，可能那两个小厮觉得屁股上的rou厚实点，大多数板子都集中在那一处。 宝玉身上一片疼痛，尤其是屁股，他只觉得臊得慌，疼痛还在其次，只怕贾母他们得了消息过来，光想都觉得丢人，不由地埋着头，念叨着快点结束，其间倒是一丝声响都没发出来。 “啪、啪、啪……” 满屋子只听得到板子落在rou上的声响。 王夫人赶到的时候，宝玉后背上已经渗出了血，板子落下，再甩起来，王夫人就瞧着血滴溅了几滴在地上，身下一软，扶着门板便哭喊道：“老爷，大过年边上的见了血不吉利，您再生气，也不至于把宝玉往死里打啊！” 贾炬哼了一声，看都没看王夫人一眼，犹自悠闲自得地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继续打！” 言罢，板子又快又恨地落了下来，这会儿除了打板子的声音，还夹杂着王夫人的哭泣声。 “老爷！”王夫人算是想明白了，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扑到宝玉身上，一双泪眼恶狠狠地盯着贾炬哭道：“老爷今日管教宝玉，也应当看看夫妻情分，我如今已将四十岁的人了，就宝玉这么一个儿子，他便是我的命，你今日要打死他，岂不是有意绝我，若这样，还不如先勒死我，我们娘俩到底在阴司里还有个依靠。” 那两个小厮见太太扑在跟前，到底停了板子，只贾炬听了王夫人的话，面色阴沉，半天没有发句话。 宝玉清醒着，王夫人现在虽护着他，可他现在只希望她能快快从他身上下来，本来被板子打着还没那么疼，被王夫人这么一压，宝玉只觉得自己疼得都快喘不过气来。 气氛正僵持着，忽就听见丫鬟说：“老太太来了。” 只听门外一簇凌乱的脚步声响，没一会儿就传来一声急怒：“谁敢打我的孙子！” 贾炬听这声音，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就见贾母扶着黛玉，喘吁吁的走了进来，身后李纨与二春一进来先扶着王夫人起来，看清了不由也滚下泪来。 贾炬陪笑道：“儿子只是在教训宝玉，又是谁烦劳了母亲您，这大过年的，您有什么事，尽管叫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厉声道：“哼！你也知道是大过年的，我若不过来瞧瞧，这除夕边上，咱们府里就得传老子打死儿子的事了。” 这边贾母教训贾炬，宝玉却只觉得头皮发麻，挪头看了一眼，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怎么没人跟他说玉儿在府上！ 宝玉愣了半晌，缓缓又低下头去，虽是面如白玉，耳根子却红了，这会儿他一屁股血全给瞧见了，真真是羞愤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