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兆头
位于岭南的广州历来是雨水偏多的城市,然而在深秋,尤其是在11世纪末期的深秋,广州连续一两个月不下雨并不是一件特别令人奇怪的事情。 所以,当倾盆大雨于这天早晨忽然来临时,在西城蕃坊码头上的许多人,都显得毫无准备。在老天爷面前,人是无分富贵不存等级的,那些腰缠万贯的商贾同刚刚聚集起来的码头苦力们,在突然而至的大雨面前毫无差别,一个个抱头逃窜,只希望快一点去到那可以遮风避雨之处。 只不过,对于楚锐而言,这样的天气状况并不能称为阻止他出行的理由。 直到天亮前,楚锐都一直处在各种疑问和各种焦虑之中,钱中进究竟会否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又或者这个计划的执行效果如何,钱中进是否逮住了赵兴,又或者赵兴会不会半路醒悟过来,等等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未知数,这让待在船上等消息的楚锐来说,实在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计划是很有可能失败的,而一旦失败,其所产生的后果,就不是楚锐自己能够应负得了的。所以楚锐一夜未眠,还时刻让王六郎这个因为被他救过命而忠心耿耿的家伙待在身边,甚至还让王六郎准备好了一艘小艇,就系在他所在的大船边上,万一情况不对,也好随时跑路。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然事实证明楚锐是多虑了。天亮以后,大批军队来到了码头边上,更是有几艘水师的船只,堵在了码头的外围。 楚锐认得那些官兵的服饰,虽然距离较远,他仍能看到指挥兵士的将领上有头鉴领项、肩有牌批、腰围步人甲,这是禁军才有的装扮。在广南东路,能调动禁军的唯有经略司衙门,而 帅司把禁军调到这儿来的目的就太明显了,绝不是为了防备罪卒们,而是防备赵兴手下那一千兵丁闹事。 赵兴显然已经被抓住了,并且是被程师孟给抓住的。 “怎么会这样?”楚锐当时皱眉深思,但思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直到有禁军的军官来通知他前往中城帅司衙门,并且顺带很八卦的告诉他昨晚赵兴夜闯白虎堂,楚锐这才恍然大悟。 小看了钱中进!楚锐多少有些心惊。原以为钱中进或许有些小聪明,却不料此人着实谨小慎微,任他楚锐在望海楼说得信誓旦旦,依旧心中存疑。不在蕃坊衙门逮赵兴,而是把赵兴往虎口里面送,万一楚锐所言不实,钱中进也不用为此负上什么责任。“好狡猾的家伙,以后相处,对此人得多加小心才是。”楚锐嘀咕道。 就在楚锐嘀咕的时侯,这场大雨就没有任何预兆地到来了。只是其他人可以避雨,楚锐却只能与那几名禁军官兵,一边诅咒牢sao,一边上岸而去,毕竟大帅的命令是耽误不得的。 雨中的广州别有一番滋味,特别是在没有伞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反正当楚锐一路冒着大雨抵达帅司门外,诸如冰冷、刺骨等诸多滋味算是全尝到了。偏偏这时雨又停了下来,虽然从某个角度可以自我安慰说这是“贵人出门风雨多”,但楚锐认为以自己流放犯的身份显然不能称之为贵人,所以这场雨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这一次,楚锐并没有多虑。 “你就是楚锐?”程师孟在大堂上直呼楚锐的姓名,而非更尊重一些的“楚坚执”,丝毫不顾及楚锐还是有贡举资格的读书人。 “学生便是,见过大帅。”楚锐躬身行礼,作为有功名的人在这种场合是不用下跪的。他在学生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也是希望对方意识到这一点。 “什么学生?”程师孟黑着脸,根本不给面子:“以尔区区流囚,不让你跪已经是优待,还敢自称学生?” “学生不是大帅的学生,学生将来还要省试的。”楚锐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更不是不明白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道理,他只是觉得,如果任由眼前这位经略使拿捏,以后在广州城可就有得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谁知道这程师孟是个什么性格?万一程师孟是那种喜欢气节情cao的,而自己此时自甘低贱,岂非正好让他看轻?万一程师孟是那种人善欺人、打蛇随棍上的家伙,此时更不可奴颜婢膝了。所以楚锐如此回答,至于潜台词很明显,咱是有资格参加省试的,虽然还没中进士,但也可以说是朝廷和天子的学生了,你程帅敢不承认这一点么? 程师孟冷哼一声,懒得与这种人物纠缠,直接道:“昨夜,赵兴怀揣利刃夜闯白虎堂,我招了榜题来问,他先说实不知情,后来又道点卯中或许有些问题,他怀疑赵兴有杀良冒功之嫌,具体内情只有你这罪卒头子知晓。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勿耗本帅时间。” 榜题?恐怕这是钱中进的表字了。名为中进,字为榜题,这钱官人还真是一心功名啊!楚锐暗骂了一声,钱中进也太狡猾了,做什么都先把自己给摘个干净。 “是了!赵兴杀了好多无辜之人。”楚锐没有法子,既然钱中进要当缩头乌龟,他就只能当出头鸟,虽然赵兴其实没杀人,只是割了已死之人的头,但这不能妨碍楚锐就此造谣污蔑,所谓斩草要除根,又所谓挖坑要到底,今天不把赵兴彻底摁住,谁知道今后会发生点啥? 总之,在楚锐的口中,赵兴就是个杀人魔王,一路上坏事做绝,无事杀人为乐,有事大肆砍头,从关西到这儿,被赵兴无辜杀死的人多达千名。 “赵兴既然杀了人,点卯的时侯又被钱大官人瞧出了破绽,一定心虚了。”楚锐咂巴了一下因为添油加醋而感觉干燥的嘴唇,最后道:“想必赵兴担心钱官人已经向程帅汇报此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行刺大帅,万一得手,再将钱官人以及学生等,逐一屠戮殆尽,到时便没人可以揭穿他的恶行了。” “真是这样吗?这番臆造,当真有趣得很。”程师孟忽然发出了一阵冷笑,让楚锐不寒而栗。 怎么回事?难道这事竟然还有变数?不知为什么,看着正在冷笑的程大帅,楚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夜望海楼屏风后钱中进所说的话。 “赵兴在帅司里有人,那人十分难缠,不好惹,赵兴有机会翻盘的。”好像钱中进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