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长沙郡
阴雨绵绵,其曛霏霏。 赵烈过了比后世大了三倍的洞庭湖后,从东向南折去。 南人的身材很是矮小,似乎跟大江南北有着一定的关系,细究起来,却并没什么有力的论证。哪怕曾经的北人世家融入,也不见得增高几分,倒是都矮了不少。 长沙郡自古便是必争之地,地处盆地,三面环山,北接洞庭,南入阳川。湘江之水便从此地曲折蜿蜒,养育了三千年的人物风俗。无论楚国之城,亦或是孙坚之任,此地无论粮产还是战略布置,都是上乘之地。 赵烈不敢乘着水路直奔长沙郡腹地,只是沿着水路,一路奔行。相比于别处,长沙郡倒显得很是孤独。它三面环绕之地,便是千年都未曾解决的蛮人天下。 现如今梁国大乱,人各为其主,各司其责,有用的没人做,没用的瞎处理。导致人口生丁,天下百业越来越乱。 很多人甚至与蛮人相和,互相结伴,共同劫掠落草。 王琳初到,便只顾与萧詧相互攻劾,全然不管此地已然落魄,那洞庭之水,甚至飘满尸体,也不见几人来往打捞。倒是每天抓住的密探不少,总见死亡,不见求生。 正好此时又处缺粮之时,人们连逃荒的资格都不够,又被官军按在屋子里抢了一番,那还能走的动?有钱有粮的家门,便除了品级上的家族,便再也没有了。 …… 瞿二是个汉化的蛮人,小时候住在邵陵郡附近的山上。过去部落盛行,还通常与獠人杂居。后来两个种族之间发生了战争,也不知是什么人闯进寨子,把他从襁褓之中裹挟出去,卖了个价钱。 从那以后,他的脸上,便刺上了“奴隶”两个字。并跟着他的人生,走到了中年壮盛。自幼及长,他目光中唯一的期盼,便是人们的鞭子,永远不会落在他的身上。甚至一度以为所有人都是敌人,包括生养他的人。 童年的时光里,除了伺候主人生活起居,便没有了一切自由与想法。那偶然间遇到的以为会成为玩伴的同龄人,却将他贯在地上,任意欺辱。 他是奴隶,脸上刺配了的。他听马房的人说过,过去只有犯罪的人,才会被刺配,然后他的生死,就永远跟他脸上的字对等了。不过也有不一样的情况,曾经有个先生,非常有能耐。他对瞿二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偏见。他告诉瞿二,刺配的人还有一种,高高在上。他是楚国时候的九江王英布,因为过去是个刺配的人,所以又叫他黥布。 从那以后,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还有那个不知脸上究竟刺了什么字的人的故事。 主人家有的是钱粮,却从来没有一众奴隶的份儿。那些白花花的稻米划过他们粗糙手指的时候,主人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时值乱世,萧衍三入佛堂,这是天下公知的事情。然而三入佛堂,三次赎回的钱,却都是百姓的。 世家大族何曾捐过钱?那些衣冠楚楚的朝堂卿大夫们“秉政达责”、“清贫如洗”、“两袖清风”的,怎么可能有闲钱来供养朝堂?他们的俸禄三月不发,便会饿死在朝堂之上,所有身家老小都要倚仗朝堂的薪水,方才能活命。 乱民如同蝗虫,他们吃光了同胞土地里的粮食,杀光了他们同胞的妻儿,然后凭借着同为百姓的鲜血与抢夺而来的田野里割草的镰刀,冲向了那些达官贵人。最后由于乌合苟且,彻底失败。 后世的人们称之为“起义”。 先生很在意瞿二,时常问他问题,让他伺候他的起居。瞿二的眼里除了感激,只有天马行空的想象。他时常问先生:“我这黥面奴隶,可曾有出头的那天?” 先生掐指一算,微微一笑:“观你的面相,并无什么出头的道理,但是自古以来常称:人不可貌相。方才算你性命中渊源,还在北方。” 瞿二拜道:“奴大字不识一个,还请先生明示。” 先生摸着他油滑的胡子,说道:“天意难违,你自是等待下去,只要留心,一定能遇到那个机会,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后来的时光中,抹平了所有的年少冲动和青春的幻想。瞿二弄过不少动物,却连个女子都没见过。 先生死了,听说是久病成疾。哭的最厉害的,当属瞿二。他把先生当成再生的父亲,因为除了先生,没人给他像样的饭菜。甚至先生死后,他还因为吃了夹带麦壳儿谷壳儿的补粮涨满了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却还要拼命地推着只有牛才能拉得动的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