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钟点工和家教保姆
十三钟点工和家教保姆 十三、钟点工和家教保姆 赵本山、宋丹丹演的小品《钟点工》里那种陪人唠嗑的活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是没有的,做饭、搞卫生是钟点工的主打项目。不过,吴冷兰却做过陪人唠嗑的活,那还是在林愉之前的一个家政公司做的。 那天晚上,她正在给那个公司新来的家政工培训——吴冷兰不管在哪个公司干,都从来没有自己的下班时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离这里不远的一个住宅小区的管理处打来的。称他们那里有一个女业主,因老公在该回的时候没回来,现在正寻死觅活的,问能不能派个人去开导她,并帮她打扫一下卫生,照顾一下小孩。 打扫卫生、照顾孩子,找一个待岗家政工即可。但要开导她,恐怕这些家政工谁也胜任不了,只有自己出马了。 吴冷兰带着一个家政工,按电话提供的地址,很快赶到那一家。进门一看,屋里人还不少:两个保安正在苦口婆心地劝一个20多岁的蜷在沙发里的小姐喝水;一个40多岁的男人抱着一个4岁左右的小女孩,看来,要寻死的就是那个蜷在沙发里的小姐了。 称女人为小姐,是鹏城的习惯叫法,只要是不太老的人,都可以称其为“小姐”,就连吴冷兰,由于长相不太显老,在家乡都是叫大姐的,在这里统统变成了“小姐”。刚开始她很不习惯,慢慢也就习惯了,因为她发现这里的人对“小姐”这个称呼并无恶意,连那些气质高雅的女人,到家政公司来时,也会自我介绍:我就是刚才打电话的某某小姐。虽然这里那些做皮rou生意的姑娘也被称为“小姐”,但人们在说到她们时,是说“那些做‘鸡’的”,而在内地,说到这类人时是说“做‘小姐’的”。因此,内地好多地方很反感“小姐”这个称呼,以至于在公共场合,你都不好称呼年轻姑娘,而在这里就简单多了,尽管叫小姐就是。 吴冷兰自我介绍后,先安排那个家政工去收拾卫生,房间里杯盘狼藉的,然后来到那个小姐面前。只见小姐眼皮耷拉着,谁也不看,谁也不理,泥塑般不吭也不动,间或有一滴泪水从眼角处溢出来,一个保安就细心地用纸巾给她擦掉。 那个中年男人简单地向吴冷兰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个小姐姓周,昨天是她的生日,她老公小李在温州做生意,早就答应回来给她过生日,因为没回来,她想不开要自杀。孩子已经两天没正经吃饭了,就吃点儿保安买来的面包。他和保安都是些男人,不知怎样安慰她,也照顾不好这个孩子,就只好找家政公司来帮忙了。 吴冷兰端详了一下那孩子,清清瘦瘦的、似乎搞不懂眼前发生的事,瞪着怯怯的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然后摇摇mama的肩膀“里奏乜耶,里奏乜耶”。吴冷兰曾经买了一盘录音带,专门学过白话,所以知道小姑娘是问她mama“你怎么了,你干什么”。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吴冷兰从那个男人手里接过孩子,“请问,你是……?” “噢,我是小周以前工厂的老板,姓陈。昨天,她打电话叫我来的,今天,我打电话叫你们来的,钟点费由我来付。” “以前?” “小周前几天刚刚从我那里辞工。” “你看,你已经辞工了,陈老板还出钱请我们来照顾你。有这么多好人在关心你,为了这些好人,为了这个孩子,你也应该坚持下去。先喝点儿水,来,听话。”周小姐似乎没听见一般,仍是不吭不动。吴冷兰把水喂到她嘴里,她也不往下咽,又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个保安马上用纸巾替她擦去。 这时,另一个保安递给吴冷兰一张信纸,说这是周小姐写的遗书。吴冷兰接过一看,工工整整像小学生的笔迹: “陈老板:你好! 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关照。 李雷他对不起我。我和他十年的感情,给他生了一个女儿。我把十年积攒的钱都那出来给他做生意,和他一起买房子,可是他欺骗我,我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活下去,告诉李雷,我的死他要付全部责任。 请打个电话让我妈来把小玉领回去。” 下面是几个人名和电话,有李雷做生意伙伴的,有她老家的,有她大哥的。 “她这样不说话有多长时间了?”吴冷兰问那两个保安。 “从今天早晨我们进门她就没开过口,除了上厕所也不动弹,不给自己做饭也不给孩子做饭。我们也不会给孩子做饭,只好给孩子买面包吃。”一个保安回答。 得让她开口说话,吴冷兰想。从哪里入手呢?对了,就从十年感情开始吧。 “你们认识十年了?好长啊。那时你有多大?” “……” “她那时才十七、八岁,他们十年前都在我的工厂打工。”陈老板看周小姐总也不开口,也着急,就替她回答。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看孩子的年龄是五年前吧?拿结婚照给我看看好吗?” 也许是同为女人,也许是吴冷兰态度和蔼,也许是回忆起了过去的美好时光,也许是后悔自己没有抓紧,周小姐终于开口了: “我们没结婚!” 是啊,是啊!吴冷兰想自己真是老脑筋。谁说有孩子就必须是结过婚的?都什么年代了!现在这个世道不是他们那时。如今,两个人出双入对不一定是夫妻,带在孩子逛公园也并非是一家人。 此时,小女孩快手快脚地找出了几张她和“爸爸”的照片给吴冷兰。 “没结婚,那就更不能往坏里想了,不然,你连个名分也没有。你为他死了,可你算他的什么人啊。”吴冷兰端详了一下照片又说,“挺不错的小伙子啊,看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很招姑娘喜欢吧?说说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好吗?”眼前这个姑娘与照片上的小伙子不太般配,姑娘肤色黑黑的、凸嘴暴牙厚嘴唇、高颧骨,而小伙子从照片上看,四方脸、眉眼周正,怪不得周小姐如此痴情。 周小姐一边抽泣一边说起来。 可能从早晨起来就没刷过牙,一天中又没吃饭喝水,周小姐说话时,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根据她断断续续的述说再加上保安和陈老板的补充,大致情况是: 周小姐叫周金玉,是广东清远那里的人,小李是四川人,他们是在陈老板的工厂打工时认识的。小李家是四川农村,很穷很穷,周金玉不顾家里的反对,痴心与他相恋,后来他们同居了又生了孩子。小李答应与她结婚,可又借口回老家开证明太浪费时间一直拖着没办手续。为了让小李更有出息,三年前,周金玉倾其积蓄让小李去做生意。从此,小李在惠州和温州之间来回跑,周金玉把孩子送回老家让mama给照看,自己拼命打工挣钱。去年,她又把这三年积攒的钱悉数拿出,让小李又添上一部分,交了首期款买下了现在这套房子。小李说新《婚姻法》快下来了,到时候结婚登记简单了,他们就去登记补上手续。小李自从做生意后,虽然没给周金玉多少钱,但每个月都给孩子寄生活费,可从半年前开始,一分钱也不寄了,说是生意不景气。上个月回来居然向周金玉要钱,说是生意急需。痴心的周金玉没有也不愿意多想,特意回老家给他借了一万块钱,就是那次他答应周金玉,过生日时他一定赶回来。 十天前,周金玉给小李打电话,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没想到手机关机。于是,她每天不停地打,四天前突然打通了,小李说他正在南京催款,不一定能赶回来了。周金玉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关机,小李却说手机没电了,一下子没了声音,然后又是一直关机,周金玉此时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可能发生了,她就打通了惠州一个姐妹的电话,想诉说一下。谁知,那个姐妹说刚刚还看到小李在解放路上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周金玉一听,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直到昨天上午,小李还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周金玉就把电话打到温州小李做生意的合伙人老齐那里,想问个究竟。老齐说,小李5天前就走了,说回去给老婆过生日。周金玉问小李这半年有没有异常,老齐说很正常。周金玉说老齐你要是不说实话,我死了你也有责任。老齐一听害怕了,只好说这半年来,小李到他那儿时,的确经常接到一个说白话的女人的电话,他以为是小周,就没多问,现在看来是另一个女人啊,别的他就不知道了。 周金玉一听,心理彻底崩溃了。自己的一腔痴情,十年积蓄,全都献给了李雷,却盼来一个他在外面有另外一个女人的结果,悔不该当初让他去做生意。那时也是看到厂里那些女孩老围着他转,自己不放心,又想让他有点儿出息,不能老是打工,才让他去做生意的。这半年来,她已经有所怀疑了,所以,前些天她辞去了厂里的工作,想到惠州去跟李雷一起做生意,顺便看着他。这个打算还没跟李雷说呢,就接到了老家的电话,父亲车祸伤势很重,母亲陪床不能给她带孩子了,让她回家接孩子,可怜她只能空着手回家。半年了,李雷没给她寄过一分钱,她打工的那点工资又要供楼又要养孩子和自己,她想等父亲出院后再把孩子送回去,然后去李雷那里。现在看,来不及了啊。 周金玉心如死灰,孩子饿了她也不管,一肚子话不知道找谁说,于是想到了原来工厂的陈老板。她辞工时,陈老板说过,如果外面不行,可以再回工厂。从这句话上,她觉得陈老板是好人。十年了,她当她的打工妹,他当他的老板,他们没怎么接触,只是知道,陈老板挺看重李雷的,她想通过陈老板找找李雷,劝劝李雷。 陈老板来后,看到孩子饿得直哭,连忙从冰箱里找了点儿东西给孩子吃,然后给李雷打电话,还是关机。他也猜测李雷在外面有人了,不然,即使手机没电了,打公用电话也可以嘛,可他不敢打,因为区号会暴露他的行踪。陈老板一直陪周金玉到晚上,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这里不方便,才不放心地走了。 回到家里,陈老板总觉得周金玉神情不对头,很不放心,今天一大早就赶来了,却怎么也叫不开门。小玉跑出来,打开了里面的门,打不开防盗门,她哭着说mama躺在床上不起来。陈老板急了,叫来了保安,保安从邻居的阳台上翻到她家阳台上,进了屋子才打开了门。 陈老板看到周金玉已经写好了遗书,手里攥着一瓶安眠药,躺在床上默默地掉泪,他急忙拿掉药,和保安一起把周金玉架到客厅沙发里。就这样,整整一天,她蜷在那里,不吃不喝不吭声,直到吴冷兰他们来了。 陈老板怕这种情况要持续好几天,就先付给吴冷兰三天的费用,又掏出100元,让一个保安去买回一大包蔬菜、面包,食品等,好让吴冷兰她们陪着周金玉时做饭、消磨时间用。保安送回东西,看到周金玉已经说话、喝水了,也放了心,便告辞了,他们也在这里陪了一天了。临走时,还教给吴冷兰怎样用门口的对讲机呼叫他们。 尽管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李雷有了外心,但吴冷兰和陈老板还是往好处劝周金玉,让她想开一些,说不定小李真是有生意上的事离不开呢,一切等见到他本人再下结论,这几天打起精神来,别把孩子折腾出病来。 正劝着呢,门铃响了,吴冷兰以为又是保安来了,就让打扫卫生的家政工去开门。门一开,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矮个男人。吴冷兰定睛一看,哎呀,这不是照片上那个孩子她“爹”吗?真有点儿戏剧性。 “周小姐,快!先生回来了。” 周金玉却无动于衷,只是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趁那个男人在鞋柜找鞋换鞋,吴冷兰打量了几眼,这个赶回来给老婆过生日的男人,居然空着手,只带个随身皮包。而且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对家里出现了这些外人也不惊奇,对周金玉的反常也不着急,对以前的老板在他家里也不问个为什么,不知是他心中有鬼还是心中有数。陈老板责问他为什么不往家里打电话,他含含糊糊地说手机坏了。 什么年代了,手机坏了就打不成电话了?吴冷兰想。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就没必要再呆在这里了,她把钱退给陈老板,让陈老板给她们两个小时的钱就行。临走时,她对那个男人说,李先生听我一句话,赶快把结婚证领了,给孩子个名分。 这是吴冷兰唯一一次做“唠嗑”钟点工的经历,当时她来鹏城时间还不长,刚刚做家政公司的管理工作。对于这种没结婚居然又生孩子又买房子的事情很不理解,这里也太开放了吧?后来,时间长了,听到看到这类事多了,也见怪不怪了。这些打工仔打工妹们,远离亲人,缺乏管束,又需要慰籍,法律意识也淡薄,生理常识也没有,有的怀孕了还懵然不知,上厕所孩子掉了出来,吓得扔到窗外去,那些能攒钱买房子的还算好的呢。 包月钟点工中,最常见的是住房清洁和给公司做饭。 鹏城由于是新建城市,城市建设经过了统一规划,新建住宅往往设计的比较宽敞,一百五、六十平方米的住宅比比皆是。那么大的房子要想保持干净,工作量可想而知,于是就想到请个钟点工来做一下。能买的起这种住房的人,肯定都是些有钱人,但是这些人当中,相当一部分人在付钟点工工资时却算计了又算计。明明知道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两个小时很难搞完,却蛮横地坚持只付两小时的钱,但又要求必须所有的地方都清洁到。而且,越是这种能算计的雇主,越是能挑剔,有时甚至是翘着脚坐在沙发上,不错眼珠地盯着钟点工干活,让人心里很不舒服。碰上这样的雇主,家政公司和钟点工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不管怎么说,总还能有一点收入吧。 给公司做饭一般是包吃不包住,除了买菜做饭清洁厨房外,还要捎带着做一下办公室卫生。 有一个七、八个人的小公司,从家好家政找了个人去做午餐和晚餐,每个月连管理费在内只肯出500元。其实,这个价钱是很不合理的,因为他们不提供住宿。但他们也觉得自己有理,七、八个人嘛,工作量不是很大,每顿饭连买带做加上饭后卫生,三个小时即可,其余的时间这个钟点工还可以找份其它的事做。想是可以这样想,但cao作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早晨的活几乎没有,下午两点到四点也不是打扫卫生的时间,所以理论上看做两餐饭占用的时间不是很多,实际上把一天的黄金时间都给占去了。可谈工资时,他们根本不考虑这些背井离乡到鹏城来打工的人的实际需求,只讲自己的歪理,其实他们有时请客户吃个饭,也比这个钟点工一个月的工资高。然而,他们宁可大碟子大碗地把钱扔在酒楼的垃圾桶里,也不肯给做饭的加50、100元。而且同为打工者,那些小姐、先生也很不尊重这个做饭的钟点工。那个钟点工来公司说过几次,公司里有个小姐非常刁钻,从没认可过她做的菜,每天她都要吃很多零食,到吃饭时就没了胃口,于是就百般挑剔她炒的菜。而且,那个小姐还常常要求她用买菜的钱给她单独买水果,钟点工不给她买,就找茬子到老板那里去告状,如果给她买,菜就要少买,搞的这个钟点工进退两难。她苦恼地对吴冷兰说,都是给老板打工,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可这个小姐却像高她一等一样,整天发号施令,变着法子给她出难题、刁难她,或告状,她觉得干这份活好难好难。吴冷兰只好安慰她,不要太介意那个小姐,干咱们这种活,除了别自己看轻自己外,有时也不得不采取鸵鸟政策,对个别人的刁难装听不见,或者多征求她的意见,表面上做出谦恭的样子,满足一下她的征服欲算了,反正挣的不是她的钱,是老板的钱,能符合多数人的要求就行。唉!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吴冷兰也知道,这些道理有时很缺乏说服力,但也实在没有什么更有力的理由来安慰这些饱受委屈的家政工。如果是雇主刁难苛求他们还好,可以以公司的名义与他们沟通,问题是刁难苛求来自同类,真让人无计可施。 那天,吴冷兰来到那个公司收管理费,看到做饭的钟点工正在忙着做午饭,那个刁钻刻薄的小姐一见她就说正好我们想找你,我们老板说了,下个月起不用钟点工做饭了,我们自己轮流做。 “怎么?是我们的人做的不好吗?“ ”不是的,老板想尝尝我们的手艺,也让我们自己锻炼一下,这个钟点工做的很好。”这个难缠的小姐在辞退钟点工之前能这样说,也算有点儿良心。 吴冷兰想,也好,给这个钟点工再找一家工资高点的吧。谁知下午那个钟点工跑来说,她不想继续干这种工作了,因为她的专长是缝纫,她想进工厂去干,又问只干了一个月,管理费少交点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