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上) 关于小李飞刀(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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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招不得!” 李寻欢也不理他,接着道:“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竹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构,挑拨离间,趁人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自命不凡!” 只听“啪”的一声,赵正义已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 龙啸云大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不能如此折磨他!” 李寻欢却还是微笑道:“无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 赵正义怒吼道:“姓李的,你听着,就算我还不愿杀你,但我却有本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李寻欢纵声大笑道:“我若怕了你们这些卑鄙无耻、假仁假义的小人,我也枉为男子汉了!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吧!” 赵正义喝道:“好!” 他一反手,已甩脱了刚穿起来的长衫。 龙啸云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颤声道:“兄弟,原谅我,你是英雄,但我……我却是个懦夫,我……” 李寻欢微笑道:“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有子,也会和大哥同样做法的。” 这时赵正义的铁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软骨酸筋,那痛苦简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寻欢虽已疼得流汗,但还是神色不变,含笑而言。 站在大厅外的那些人有的已忍不住扭过头去,江湖豪杰讲究的就是“有种”,李寻欢这么有种的人却实在少见。 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回来的?……这位是谁?” 只见林仙儿衣衫零乱,云鬓不整,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身旁还跟着个少年,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他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衫,但背脊却仍挺得笔直,仿佛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弯腰。 他的脸就像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倔强、冷漠、坚定,却又带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异魅力。 他身上竟背着个死尸。 阿飞! 阿飞怎会忽然来了? 李寻欢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知是惊是喜?但他立刻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阿飞看到他如此模样。 他不愿阿飞为他冒险出手。 阿飞还是看到他了。 他冷漠坚定的脸,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冲了过去,赵正义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赵正义也已领教过这少年的剑法。 但公孙摩云却不知道,已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阿飞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公孙摩云怒道:“我想教训教训你!” 喝声中,他已出了手。 没有人拦住他。这并不奇怪,因为赵正义就唯恐他们打不起来;田七也想借别人的手,来看看这少年的武功深浅;林仙儿呢,她只是吃惊地望着李寻欢,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至于龙啸云,他似已无心再管别人的闲事了。 奇怪的是,阿飞居然也没有闪避。 只听“砰”的一声,公孙摩云的拳头已打在阿飞胸膛上,阿飞连动都没有动,公孙摩云自己却疼得弯下腰去。 阿飞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过,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微笑道:“你看我会不会有这种朋友。” 这时公孙摩云又怒吼着扑了上来,一掌拍向阿飞的背心,阿飞突然转身,只听又是“砰”的一声。 公孙摩云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 群豪面上全都变了颜色,谁也想不到名动江湖的“摩云手”在这少年面前,竟变得像是个稻草人般不堪一击! 只有田七却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英雄出少年。” 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可愿和田七交个朋友?” 阿飞道:“我没有名字,也不愿交你这种朋友。” 别人的面色又变了,田七却仍是满面笑容,道:“少年人倒真是快人快语,只可惜交的朋友却选错了。” 阿飞道:“哦?” 田七指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 阿飞道:“是。” 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阿飞道:“知道。” 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盗?” 阿飞动容道:“梅花盗?” 田七道:“这件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只不过事实俱在,谁也无法否认。” 阿飞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入他心里。 田七只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勉强笑道:“阁下若不信,不妨问问他自己……” 阿飞冷冷道:“我不必问他,他绝不是梅花盗!” 田七道:“为什么?” 阿飞忽然将胁下挟着的死尸放了下来,道:“因为这才是梅花盗!” 群豪又一惊,忍不住都逡巡着围了过来。 只见这死尸又干又瘦,脸上刀疤纵横,也看不出他本来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紧身黑衣,连肋骨都凸了出来。 他紧咬着牙齿,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 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说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笑道:“你毕竟太年轻,以为别人也和你同样容易上当,若是大家都去弄个死人回来,就说他是梅花盗,那岂非天下大乱了么?” 阿飞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我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会上当!” 田七沉下了脸,道:“那么,你怎能证明这死人是梅花盗?” 阿飞道:“你看看他的嘴!” 田七又大笑起来,道:“我为何要看他的嘴,难道他的嘴还会动还会说话?” 别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虽未必觉得很好笑,但田七爷既然笑得如此开心,他们又怎能不笑。 林仙儿忽然奔过来,大声道:“我知道他说的不错,这死人的确就是梅花盗。” 田七道:“哦?难道是这死人自己告诉你的?” 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 她不让别人笑出来,抢着又道:“秦重死的时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种很恶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开这种暗器犹有可说,为何连吴问天那样的高人也躲不开这种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这道理,因为这就是梅花盗的秘密。” 田七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难道已想通了么?” 林仙儿道:“不错,梅花盗的秘密就在他嘴里。” 她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开了这死人的嘴。 这死人的嘴里,竟咬着根漆黑的钢管。 林仙儿道:“只因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暗器忽然自他嘴里射出来,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警觉,也就无法闪避!” 田七道:“他嘴里咬着暗器钢筒,又怎能再和别人说话?” 林仙儿道:“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 她眼波四下一转,缓缓接着道:“他并不用嘴说话,却用肚子来说话,他的嘴是用来杀人的!” 这句话听来虽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这样的老江湖,却反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了,因为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确有种神秘的“腹语”术,据说是传自波斯天竺一带,本来只不过是江湖卖艺者的小技,声音听来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 林仙儿道:“田七爷在和人动手之前,眼睛会瞧在什么地方呢?” 田七道:“自然是瞧住对方身上。” 林仙儿道:“身上什么地方?” 田七沉吟着道:“他的肩头,和他的手!”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高手相争,谁也不会瞪在对方的嘴,只有两条狗打架时,才会瞪住对方的嘴,因为人不像狗,绝不会用嘴咬人。” 别的人又跟着笑了,像林仙儿这样的美人说出来的话,他们若是觉得不好笑,岂非显得自己不懂风趣。 谁知林仙儿却已沉下了脸,叹道:“但梅花盗却偏偏是用嘴来杀人的,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事,所以才会被他暗算……愈是高手,愈容易被他暗算,因为高手对敌,眼睛绝不会瞧到对方肩头以上。” 田七道:“这秘密你怎会知道的?” 林仙儿道:“我也是等他暗器发出之后才知道……” 田七微笑道:“那么,这位少年朋友难道是狗,一直在瞪着他的嘴么?” 第十四章有口难言 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 田七眼睛一亮,抚掌道:“不错,这就难怪摩云兄方才打人反而自己手痛了。” 林仙儿道:“今天我本来不准备到冷香小筑去的,但到了晚上,我忽然想起忘了拿件东西,但我再也想不到,一回到冷香小筑,梅花盗就出现了。” 她美丽的面靥上露出了恐惧之色,道:“严格说来,那时我并没有看到他,只觉得有个人忽然到了我身后,我想转身,他已点住了我的穴道。” 田七道:“如此说来,这人的轻功也不错!”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他身法简直和鬼魅一样,我糊里糊涂就被他挟在胁下,腾云驾雾般被他挟了出去,那时我已想到他就是梅花盗,就问他,想将我怎样?为何不杀我?” 田七道:“他怎么说?”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阴森森地笑。” 田七目光闪动,道:“原来他并没有告诉你他就是梅花盗。” 林仙儿道:“他用不着告诉我,那时我只想早些死了算了,但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在那时候,我突然见到人影一闪已出现在我们面前。” 田七道:“来的人想必就是这位少年朋友了?” 林仙儿道:“不错,就是他。” 她瞟了阿飞一眼,目中充满了温柔感激之色,道:“他来得实在太快了,梅花盗似也吃了一惊,立刻将我抛在地上,我就听到他说:‘你是不是梅花盗?’又听到梅花盗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反正已是快死的人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忽然有一蓬乌星自他嘴里射了出来,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眼见着乌光全都射在这……这位公子身上,我只当他也要和别人一样,死在梅花盗手里了,谁知他竟连一点事都没有……” “接着,我就见到剑光一闪,梅花盗就倒了下去,那一剑出手之快,我实在没法子形容得出。” 她说到这里,每个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去瞧阿飞腰带上的那柄剑,谁也不相信这么样的一柄剑能杀得死人,能杀得死梅花盗。 田七背负着双手,也在凝视着这柄剑。 他嘴角忽又露出了微笑,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早已等在那里了?”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阁下一见到他,就飞身过去挡住了他,就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不错。” 田七微笑道:“难道阁下总是守候在暗中,一见到夜行人,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还没那么多工夫。” 田七微笑道:“阁下若是偶尔有工夫时,偶尔见了个夜行人,会如何问他?” 阿飞道:“我为何要问他?他是谁与我何关?” 田七忽然一拍巴掌,笑道:“这就对了,阁下纵然要问,也只会问他是谁?譬如说,阁下方才问公孙摩云时,也只问‘你是谁?’,并没有问‘你是不是梅花盗?’……” 阿飞道:“我明知他不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他?” 田七忽然沉下脸,指着地上的死人道:“那么,阁下为何要如此问这人呢?难道阁下早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阁下既已知道他就是梅花盗,为何还要问?” 阿飞道:“只因已有人告诉我,梅花盗这两天必定会在那附近出现。” 田七眼睛瞅着李寻欢,缓缓道:“是谁告诉你的?是梅花盗自己?还是梅花盗的朋友?” 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这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讷讷道:“我……我怎会是他……” 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互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愈来愈多了?” “抓梅花盗既然如此容易,我为何不抓一个来玩玩?”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让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 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发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笑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材’,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怕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笑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 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板肋虬髯,手提钢刀,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彪悍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一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哆”的一声,同时钉入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条大汉倒退几步,松开左手,只见右腕一点血痕,竟都不偏不倚,恰在两条筋络的中间,只要剑锋再偏半分,两人的筋脉便断,这条手臂也就算废了,这少年一剑出手,不但快得吓人,也准得吓人。 两人面上都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还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之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逵的厨房里,还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条好汉,绝不肯连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李寻欢知道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飞的弱点,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着激他,他绝不会上你当的,何况,就算他将我背在身上,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接着又道:“何况,你们也知道我根本不会走的,今天我若走了,你们这些大侠岂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盗?”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阿飞听的。 阿飞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们说你是梅花盗,你就是梅花盗了么?” 李寻欢笑道:“有些人说的话,和放屁也相差无几。” 阿飞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们说什么?” 他突然一俯身,将李寻欢背在背上,也就在这时,田七负着的双手忽然伸出,只见棍影点点,一出手就点向阿飞前胸十一处大穴,只要被他竹藤棍碰着一点,阿飞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飞并没有拔剑。 他也和李寻欢一样,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剑却已没有伤人的把握。 赵正义一直铁青着脸不言不动,此刻忽然厉喝道:“对梅花盗用不着讲江湖道义,各位还不出手!” 大家望着阿飞在田七的棍影中闪动,还在犹疑着,田七的藤棍点穴虽是江湖一绝,也未能制住这少年。 赵正义道:“杀死梅花盗,可是天大的光彩,这机会各位何必错过?”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起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林仙儿冲过去拉住龙啸云的手,道:“四哥,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龙啸云黯然道:“你难道未看出我也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连串惨呼声响起,三个人踉跄倒退。 阿飞的剑终于已出手! 他的剑此刻虽无把握能伤田七,但别人要来送死,他就不客气了,只见鲜血随着剑光飞激出去,李寻欢的貂裘上已染上了血花。 所有的兵刃立刻又全不见了,只有田七的一条藤棒仍毒蛇般缠住他们,每一招都不离阿飞的要穴。 他这条藤棍比阿飞的剑长得多,阿飞若要照顾身后的李寻欢,就无法欺身而入,既无法欺身而入,就只有招架闪避,只有挨打。 林仙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赵大爷侠义无双,绝不肯以多为胜!” 赵正义目光一闪,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已说过,对梅花盗这种人讲江湖道义也无用!” 他一步蹿到厅侧,自兵器架上抄了柄长枪,随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枪花,直刺李寻欢背脊。 “铁面无私”赵正义在武林中能享大名,倒也并非全是沽名钓誉,这柄长枪一施展开来,确有摄人之处。 枪乃百兵之祖,棍乃百兵之王,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阿飞以一柄短剑,周旋在这两样至强至霸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点的是自己何处穴道。 田七以己之长,击人之短,本已占尽先机,但也不知怎地,那最后一击,总是差了一些,总是无法将对方击倒。 数十招过后,他忽然发觉这少年虽未还手,但步法之神妙,却是自己前所未见,自己每招部位力量明明都拿得恰到好处,明明已可点住对方的穴道,但这少年脚步也不知怎么一滑,自己这一招就落空了。 田七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不透这步法的来历,当下暗忖道:“这少年的来头必定不小,我又何苦多结冤家。” 一念至此,立刻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放下他吧,否则他未连累你,你反倒连累他了。” 林仙儿道:“不错,你还是放下他的好,我可以保证田七爷非但绝没有伤你之心,也绝不会杀了他的。” 她语声既温柔,又诚恳,充满了关切焦急之意。 阿飞咬了咬牙道:“你们既然要我放下他,自己为何不住手?” 田七一棍点出,人已退后七尺,赵正义枪已刺出,收势不及,突然掉转枪尖,向地上刺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枪尖折断,飞了出去。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李寻欢扶到椅子上坐下,只是李寻欢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种凄艳的红色,显然一直在强忍着,没有咳出来,只因他生怕咳嗽会影响阿飞的出手。 阿飞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咬了咬牙,缓缓道:“我错了,我只顾自己逞强,却忘了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同样感激你。” 他一开口说话,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阿飞凝注着他,过了半晌,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正义,道:“我只后悔一件事,上次我为何不杀了你!” 他嘴里说着话,剑已刺了出去。 这一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赵正义哪里还能闪避得开,眼见就要血溅当地,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只说了一个字时,已有一股劲风带着串黑影打了进来。 说到第二个字时,劲风和黑影已将要击上阿飞的后背,阿飞剑势明明已疾出,但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那间,突然回剑转身。 只听“锵”的一响,剑尖挑起了黑影,竟是串佛珠。 直到这时“阿弥陀佛”这短短四个字才说完,佛珠已被剑尖挑飞,但剑尖犹在嗡嗡作响,震动不绝。 这小小一串佛珠,竟似有千钧之力。 剑仍在震动,阿飞的人却如花岗石般动也不动。 天已亮了。 熹微的晨光中,只见五个芒鞋、白袜的灰袍僧人自大厅外缓缓走了进来,当先一人须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但脸仍是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 他双手合十,那串佛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两只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赵正义惊魂初定,见到这白眉僧人,立刻躬身道:“不知大师法驾光临,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白眉僧人只笑了笑,目光就盯在阿飞脸上,沉声道:“这位檀越好快的剑。” 阿飞道:“我的剑若不快,只怕就要大师来超度亡魂了。” 白眉僧人道:“老僧不愿檀越多造杀孽,是以才出手,须知檀越的剑虽快,却仍快不过我佛如来的法眼。” 阿飞道:“大师的佛珠难道就能快得过如来的法眼吗?我若死在大师的佛珠下,岂非也要多一重杀孽!” 赵正义厉声道:“好大胆,在少林护法大师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 白眉僧人笑了笑,道:“无妨,少年的口舌本就利于刀剑,老僧倒还能承受得起。” 林仙儿忽然笑道:“心眉大师既然并不怪罪,你还不快走?” 赵正义冷冷道:“他方才不走,此刻想走只怕太迟了!” 阿飞道:“哦,你难道还拦得住我?” 他嘴唇说着话,已大步走了出去。 赵正义面色又变了,道:“大师……” 田七抢着笑道:“心眉大师素来慈悲为怀,怎会难为这种无知少年,让他走吧。” 赵正义叹了口气,喃喃道:“让他走容易,再要他来,只怕就很难了。” 心眉大师目光闪动,沉声道:“敝派掌门师兄接到自法陀寺转去的飞鸽传书,知道本门俗家弟子秦重负了重伤,立刻就令老僧兼程赶来。” 赵正义叹了一声,瞪着李寻欢,道:“只可惜大师还是来迟了一步。” 天已很亮了,街道上行人已不少,阿飞走在昨夜的积雪中,他的步履虽轻快,心情却无比沉重。 突听一人唤道:“等一等……等一等……” 这声音又清脆又娇美,阿飞不用回头,已知是谁来了。 只因街道上的人都已睁大了眼睛,痴痴地望着他身后,正在走路的都停下了脚,正在说话的也忘了自己在说什么。 阿飞没有回头,但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到了他身后,一阵醉人的香气,也已飘入他心头,他也不能不回头了。 林仙儿犹在喘息着,美丽的面靥上带着淡淡的一抹晕红,天畔虽已有朝霞初露,但朝霞也已失却了颜色。 阿飞的眼睛却仍冷漠得如同地上积雪。 林仙儿垂下了头,红着脸道:“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我……” 阿飞道:“你根本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仙儿咬着嘴角,轻轻跺脚道:“但那些人实在太无聊,也太无礼。” 阿飞道:“那也与你无关。” 林仙儿道:“可是你救了我,我怎么能……” 阿飞道:“我救了你,却没有救他们,我救你,也并不是为了要你替他们来道歉的。” 林仙儿的脸更红了,她就像是撞到了一面石墙,每句话还没有说,就被冷冰冰地撞了回去。 阿飞道:“你还要说什么?” 林仙儿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她总认为就算是冰山,在她面前也会融化。 阿飞道:“再见。” 他扭头就走,但刚走了两步,林仙儿突又唤道:“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阿飞这次根本连头都不回了。 林仙儿冷冷道:“我……我想问你,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你。” 阿飞道:“你不必找我。” 林仙儿眼皮转动,道:“那么,李寻欢有什么不测,我该去告诉谁呢?” 阿飞骤然回过头,道:“你知不知道西门外的沈家祠堂?” 林仙儿嫣然道:“你莫忘了,我在这城里已住了五六年。” 阿飞道:“我就住在那祠堂里,日落之前,我绝不离开。” 林仙儿:“日落之后呢?” 阿飞默然半晌,仰面望天,缓缓道:“你莫忘了,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并不多,像他这样的朋友更找不出第二个,他若死了,这世界就无趣极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早就知道今夜你还会回来救他的,可是你要知道,无论多好的朋友,也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阿飞霍然低下头,瞪着她,一字字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莫要说这种话,这次我只当没有听到!” 第十五章情深意重 下了多天的雪,今天总算有了阳光。 但阳光并没有照进这间屋子,李寻欢也并不失望,因为他已知道,世上本就有许多地方是永远见不到阳光的。 何况,对于“失望”,他也久已习惯了。 他全不知道田七、赵正义这些人要对他怎么样,他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现在,田七他们已将少林寺的僧人带去见秦孝仪父子了,却将他囚禁在这阴湿的柴房里,龙啸云居然也并没有替他说什么。 但李寻欢也没有怪他。 龙啸云也有他的苦衷,何况他已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李寻欢只希望阿飞永远莫要再来救他,因为他已发现阿飞剑虽快,但武功却有许多奇怪的弱点,和人交手的经验更差,遇着田七、心眉大师这样的强敌,他若不能一剑得手,也许就永远无法得手! 只要再过三年,阿飞就能把他武功的弱点全弥补过来,到那时他也许就能无敌于天下。 所以他必须再多活两三年。 地上很潮湿,一阵阵寒气砭入肌骨,李寻欢又不停地咳嗽起来,他只希望能有杯酒喝。 可是,此刻连喝杯酒竟都已变成不可企求的奢望,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难免要忍不住痛哭一场。 但李寻欢却笑了,他觉得世事的变化的确很有趣。 这地方本是属于他的,所有一切本都属于他的,而现在他却被人当作贼,被人像条狗似的锁在柴房里,这种事有谁能想得到? 门忽然开了。 难道赵正义连一刻都等不得,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但李寻欢立刻就知道来的人不是赵正义——他闻到了一股酒香,接着,就看到一只手拿着杯酒自门缝里伸了进来。 这只手很小,手腕上露出一截红色的衣袖。 李寻欢道:“小云,是你?” 酒杯缩了回去,红孩儿就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用两只手捧着酒杯,放在鼻子下嗅着,笑道:“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喝酒,是吗?” 李寻欢笑了,道:“你知道我想喝酒,所以才替我送酒来的?” 红孩儿点了点头,将酒杯送到李寻欢面前,李寻欢刚想张开嘴,他却忽又将酒杯缩了回去,笑道:“你能猜得出这是什么酒,我才给你喝。” 李寻欢闭上眼睛,长长吸了口气,笑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是我最喜欢喝的酒,我若连这种酒的味道都嗅不出,只怕就真的该死了。” 红孩儿笑道:“难怪别人都说小李探花对女人和酒都是专家,这话真是一点都不错,但你若真想喝这杯酒,还得回答我一句话。” 李寻欢道:“什么话?” 红孩儿脸上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变得很阴沉。 他瞪着李寻欢道:“我问你,你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很喜欢你?” 李寻欢的脸色立刻也变了,皱眉道:“这也是你应该问的话么?” 红孩儿道:“我为什么不该问,母亲的事,儿子当然有权知道。” 李寻欢怒道:“你难道不明白你母亲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怎敢怀疑她?” 红孩儿冷笑道:“你休想瞒我,什么事都瞒不住我的。” 他咬着牙,又道:“她一听到你的事,就关上房门,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我快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我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的心已绞住了,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了一团泥,正在被人用力践踏着,过了很久,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绝不能怀疑你的母亲,她绝没有丝毫能被人怀疑之处,现在你快带着你的酒走吧。” 红孩儿瞪着他,道:“这杯酒我是带来给你的,怎么能带走?” 他忽然将这杯酒全都泼在李寻欢脸上。 李寻欢动都没有动,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柔声道:“你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你……” 红孩儿冷笑道:“我就算不是孩子,你又能对我怎么样?” 他忽然拔出一柄刀,在李寻欢眼前扬了扬大声道:“你看清了么?这是你的刀,她说我有了你的刀,就等于有了护身符,但现在你还能保护我么?你根本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自己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不错,刀,本来是伤害人的,并不是保护人的。” 红孩儿脸色发白,嘶声道:“你害得我终身残废,现在我也要让你和我受同样的罪,你……” 突听门外一人道:“小云?是你在里面吗?” 这声音温柔而动听,但李寻欢和红孩儿一听到这声音,脸色立刻又变了,红孩儿赶紧藏起了刀,面上突然又露出了那种孩子气的笑容,道:“娘,是我在这里,我带了杯酒来给李大叔喝,娘在外面一叫,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把酒都泼在李大叔身上了。” 他说着话时,林诗音已出现在门口,她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已有些发红,充满了悲痛,也带着些愤怒。 但等到红孩儿依偎过去时,她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道:“李大叔现在不想喝酒,你现在却该躺在床上的,去吧。” 红孩儿道:“李大叔一定受了别人冤枉,我们为何不救他?” 林诗音轻叱道:“小孩子不许乱说话,快去睡。” 红孩儿回头向李寻欢一笑,道:“李大叔,我走了,明天我再替你送酒来。” 李寻欢望着他脸上孩子气的笑容,手心已不觉沁出了冷汗。 只听林诗音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本来只担心这孩子会对你怀恨在心,现在……现在我才放心了,他有时虽然会做错事,但却并不是个坏孩子。” 李寻欢只有苦笑。 听到她充满了母爱的声音,他还能说什么?他早已知道“爱”本就是盲目的,尤其是母爱。 林诗音也没有看他,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本来至少还是个很守信的人,现在为何变了?” 李寻欢只觉喉头似已被塞住,什么话都说不出。 林诗音道:“你已答应过我绝不去找仙儿,但他们却是在仙儿的屋子里找到你的。” 李寻欢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但他的确笑了,他望着自己的脚尖笑道:“我记得这间屋子是十多年前才盖起来的,是不是?” 林诗音皱了皱眉,道:“嗯。” 李寻欢道:“但现在这屋子却已很旧了,屋角已有了裂缝,窗户也破烂了……可见十年的时光的确不短,在十年中屋子都会变破烂,何况人呢?” 林诗音紧握着双手,颤道:“你……你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个骗子?” 李寻欢道:“我本来就是个骗子,只不过现在骗人的经验更丰富了些而已。” 林诗音咬着嘴唇,霍然扭转身,冲了出去。 李寻欢还在笑着,他的目的总算已达到。 他就是要伤害她,要她快走,为了不让别人被自己连累,他只有狠下心,来伤害这些关心他的人。 因为这些人也正是他最关心的。 当他伤害他们的时候,也等于在伤害自己,他虽然还在笑着,但他的心却已碎裂…… 他紧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等他再张开眼睛时,他就发现林诗音不知何时已回到屋子里,正在凝注着他。 李寻欢道:“你……你为何还不走?” 林诗音道:“我只想问清楚,你……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盗?”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道:“我是梅花盗?……你问我是不是梅花盗?” 林诗音颤声道:“我虽然绝不信你是梅花盗,但还是要亲耳听到你自己说……” 李寻欢大笑道:“你既然绝不信,为何还要问?我既然是骗子,你问了又有何用?我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一百次、一千次!” 林诗音的脸色愈来愈苍白,身子也在发抖。 过了很久,她忽然跺了跺脚,道:“我放你走,不管你是不是梅花盗,我都放你走,只求你这次走了后,莫要再回来了,永远莫要再回来了!” 李寻欢嗄声道:“住手!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以为我会像条狗似的落荒而逃?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林诗音根本不理他,扳过他身子,就要解他的穴道。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厉声道:“诗音,你想做什么?” 这是龙啸云的声音。 林诗音霍然转身,瞪着站在门口的龙啸云,一字字道:“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道:“可是……” 林诗音道:“可是什么?这件事本来应该你来做的!你难道忘了他对我们的恩情?你难道忘了以前的事?你难道能眼看他被人杀死?”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嘶声道:“你既然不敢做这件事,只有我来做,你难道还想来拦住我?”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忽然用拳头重重地捶打着胸膛,道:“我是不敢,我是没胆子,我是懦夫!但你为何不想想,我们怎能做这件事!我们救了他之后,别人会放过我们么?” 林诗音望着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似的,她缓缓往后退,缓缓道:“你变了,你也变了……你以前不是这种人的……” 龙啸云黯然道:“不错,我也许变了,因为我现在已有了妻子、孩子,我无论做什么,都要先替他们着想,我不忍让他们为了我而……” 他话未说完,林诗音己失声痛哭起来——世上绝没有任何话能比“孩子”这两字更能令慈母动心的了。 龙啸云忽然跪倒在李寻欢面前,流泪道:“兄弟,我对不起你,只求你能原谅我……” 李寻欢道:“原谅你?我根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根本不关你们的事,我若要走,自己也有法子走的,用不着你们来救我。” 他还是在望着自己的脚尖,因为他已实在不能再看他们一眼,他生怕自己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龙啸云道:“兄弟,你受的委屈,我全都知道,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绝不会害死你的,你只要见到心湖大师,就会没事了。” 李寻欢皱眉道:“心湖大师?他们难道要将我送到少林寺去?” 龙啸云道:“不错,秦重虽是心湖大师的爱徒,心湖大师也绝不会胡乱冤枉好人的,何况,百晓生前辈此刻也在少林寺,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寻欢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田七了。 田七正在望着他微笑。 就在田七出现的那一瞬间,林诗音已恢复了镇静,向田七微微颔首,缓缓走了出去。 晚风刺骨,她走了两步,忽然道:“云儿,你出来。” 红孩儿闪缩着自屋角后溜了出来,赔笑道:“娘,我睡不着,所以……所以……” 林诗音道:“所以你就将他们全都找到这里来了?是不是?” 红孩儿笑着奔过来,忽然发现他母亲的脸色几乎就和黎明前的寒夜一样阴沉,他停下脚步,头也垂了下来。 林诗音静静地望着他,这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是她的性命、她的骨血,她刚擦干的眼睛又不禁流下了两滴眼泪。 过了很久,她才黯然叹息了一声,仰面向天,喃喃道:“为什么仇恨总是比恩情难以忘却……” 要忘记别人的恩情仿佛很容易,但若要忘记别人的仇恨就太困难了,所以这世上的愁苦总是多于欢乐。 铁传甲紧握着双拳,在祠堂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也不知走过多少遍了,火堆已将熄,但谁也没有去添柴木。 阿飞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铁传甲恨恨道:“我早已想到就算你杀死了梅花盗,那些‘大侠’们也绝不会承认的,一群野狗若是看到了肥肉,怎肯再让给别人。” 阿飞道:“你劝过我,我还是要去,只因我非去不可!” 铁传甲叹道:“幸好你去了,否则你只怕永远也不会了解这些大侠们的真面目。” 他忽然转过身,凝视着阿飞道:“你真的没有见到我们家的少爷么?” 阿飞道:“没有。” 铁传甲望着将熄的火堆,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喃喃道:“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阿飞道:“他永远用不着别人为他担心的。” 铁传甲展颜笑道:“不错,那些‘大侠’们虽然将他看成肉中刺、眼中钉,但却绝没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手指的。” 阿飞道;“嗯。” 铁传甲又兜了两个圈子,望着门外的曙色,道:“天已亮了,我要动身了。” 阿飞道:“好。” 铁传甲道:“你要是见到我家少爷,就说,铁传甲若能将恩仇算清,一定还会回来找他的。” 阿飞道:“好。” 铁传甲望着他瘦削的脸,抱拳道:“那么……就此别过。” 他目中虽有依恋之意,但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阿飞还是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但是他那双冷酷明亮的眸子里,却仿佛泛起了一阵潮湿的雾。 能将恩情看得比仇恨还重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 阿飞闭起眼睛,仿佛睡着了,眼角却已沁出了一滴泪珠,看来就像是凝结在花岗石上的一滴冷露。 他没有对铁传甲说出李寻欢的遭遇,只因他不愿见铁传甲去为李寻欢拼命,他要自己去为李寻欢拼命! 为了朋友的义气,一条命又能值几何? 祠堂的寒意愈来愈重,火也熄了,石板上似已结了霜,阿飞就坐在结霜的石板上。 他穿的衣衫虽单薄,心里却燃着一把火。 永恒不灭的火。 就因为有些人心里燃着这种火,所以世界才没有陷于黑暗,热血的男儿也不会永远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将一个人的影子轻轻地送了进来,长长的黑影盖上了阿飞的脸。 阿飞并没有张开眼睛,只是问道:“是你?有消息了么?” 这少年竟有着比野兽更灵敏的触觉,门外来的果然是林仙儿,她美丽的脸上似已因兴奋而发红,微微喘着道:“是好消息。” “好消息?” 阿飞几乎已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好消息。 林仙儿道:“他虽然暂时还不能脱身,但至少已没有危险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因为田七他们也只得依从心眉大师的主意,决定将他送到少林寺去,少林派的掌门大师心湖和尚素来很正直,而且听说平江百晓生也在那里,这两人若还不能洗刷他的冤名,就没有别人能了。” 阿飞道:“百晓生?百晓生是什么人?” 林仙儿笑了笑,道:“这人乃是世上第一位智者,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据说只有他能分得出梅花盗的真假。”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张开眼来,瞪着林仙儿道:“你可知道世上最讨厌的是哪种人么?” 林仙儿似也不敢接触他锐利的目光,眼波流转,笑道:“莫非是赵正义那样的伪君子?” 阿飞道:“伪君子虽可恨,万事通却更讨厌。” 林仙儿道:“万事通?你说的莫非是百晓生。” 阿飞道:“不错,这种人自作聪明,自命不凡,自以为什么事都知道,凭他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其实他们真正懂得的事又有多少?” 林仙儿道:“但别人都说……” 阿飞冷笑道:“就因为别人都说他无所不知,到后来他也只有自己骗自己,硬装成无所不知了。” “你……你不信任他?” 阿飞道:“我宁可信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林仙儿嫣然一笑,道:“你说话真有意思,若能时常跟你说话,我一定也会变得聪明些的。” 一个人若想别人对他有好感,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喜欢他——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用成功,因为阿飞似乎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门口,望着门外的积雪沉思了很久,才沉声问道:“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林仙儿道:“明天早上。” 阿飞道:“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林仙儿道:“因为今天晚上他们要设宴为心眉大师洗尘。” 阿飞霍然回首,闪闪发光的眼睛瞪着她,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林仙儿道:“为什么一定还要有别的原因?” 阿飞道:“心眉绝不会只为了吃顿饭就耽误一天的。” 林仙儿眼珠一转,道:“他虽然并不是为了吃这顿饭而留下来的,但却非留下来吃这顿饭不可,因为今天的晚筵上还有一位特别的客人。” 阿飞道:“谁?” 林仙儿道:“铁笛先生。” 阿飞道:“铁笛先生?这是什么人?” 林仙儿睁大了眼睛,仿佛很吃惊,道:“你连铁笛先生都不知道?” 阿飞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他?”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因为这位铁笛先生就算不是今日江湖中最负盛名的人,也差不多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据说此人武功之高,已不在武林七大宗派的掌门之下。” 阿飞冷冷道:“成名的武林高手,我倒也见过不少。” 林仙儿道:“但这人却不同,他绝不是徒负虚名之辈,非但武功精绝,而且铁笛中还暗藏一十三口摄魂钉,专打人身穴道,乃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位点穴名家!”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留意阿飞面上的神色。 但阿飞这次又令她失望了。 他脸上根本没有露出丝毫惊惧之色,反而笑了笑,道:“原来他们找这铁笛先生来就是对付我的。” 林仙儿垂下眼帘,道:“心眉大师做事一向很谨慎,他怕……” 阿飞道:“他怕我去救李寻欢所以就找铁笛先生来做保镖。” 林仙儿道:“纵然他们不找,铁笛先生也非来不可。” 阿飞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已死在梅花盗手上。” 阿飞的眼睛更深沉,凝视着腰带上的剑柄,缓缓道:“他什么时候到?” 林仙儿道:“他说他要赶来吃晚饭的。” 阿飞道:“那么,他们也许吃过晚饭就动身了。” 林仙儿想了想,道:“也许……” 阿飞道:“也许他们根本永远不会动身了。” 林仙儿道:“永远不会动身?为什么?” 阿飞一字字道:“我的妻子若死在一个人身上,我绝不会让他活着到少林寺去的。” 林仙儿动容道:“你是怕铁笛先生一来了就对李寻欢下毒手?” 阿飞道:“嗯。” 林仙儿怔半晌,长长吐出口气,道:“不错,这也有可能,铁笛先生从来不买别人账的,他若要出手,心眉大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阿飞道:“你的话已说完,可以走了。” 林仙儿道:“可是……你难道想在铁笛先生赶来之前,先去将李寻欢救出来?”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就凭你一人之力,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她不让阿飞说话,抢着又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但田七、赵正义也都不弱,心眉大师更是当今少林的第二把高手,内功早已炉火纯青……” 阿飞冷冷地望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林仙儿喘了口气,道:“兴云庄此刻可说是高手云集,你若想在白天去下手救人,实在是……实在是……” 阿飞突然道:“实在是发疯,是不是?” 林仙儿垂下了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 阿飞却笑了又笑,道:“每个人偶尔都会发一次疯的,有时这并不是坏事。” 林仙儿垂着头,弄着衣角,过了半晌,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就因为别人都想不到你敢在白天去下手,所以防范一定不严密,何况,他们昨天晚上都忙了一夜,说不定都会睡个午觉……” 阿飞淡淡道:“你的话已说得太多了。” 林仙儿嫣然道:“好,我闭上嘴就是,但你……你还是应该小心些,万一出了什么事,莫忘记兴云庄里还有个欠你一条命的人。” 冷天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就已渐渐黯淡了下来,但燃灯又还嫌太早了一些。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段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阿飞在兴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专候在鼠穴外的猫,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地发着光。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地在雪地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挨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挨饿。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而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办得到。 兴云庄的大门也就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关上,但门口却冷清清的,非但瞧不见车马,也很少有人走动。 阿飞却还是不肯放松,在荒野中的生活,已使他养成了野兽般的警觉,无论任何一次出击之前,都要等很久,看很久。 他知道等得愈久,看得愈多,就愈不会发生错误——他也知道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的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云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佣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