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中) 前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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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剑客无情剑》虽已结束了,但李寻欢、阿飞、林诗音、林仙儿,他们之间却仍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尤其是李寻欢,他的命运更令人关心。因为他那种伟大的人格,已永远活在人心里,所以我现在再写《铁胆大侠魂》[1],让关心他们的读者能完整地看到他们多姿多彩、可歌可泣的一生。 古龙 第二十六章小店中的怪客 秋,木叶萧萧。 街上的尽头,有座巨大的宅院,看来也正和枝头的黄叶一样,已到了将近凋落的时候。 那两扇朱漆大门,几乎已有一年多未曾打开过了,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铜环也已生绿锈。 高墙内久已听不到人声,只有在秋初夏末,才偶然会传出秋虫低诉、鸟雀啾啁,却更衬出了这宅院的寂寞与萧素。 但这宅院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因为就在这里,已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其中还有位惊才绝艳、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甚至就在两年前,宅院已换了主人时,这里还是发生过许多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也已不知有多少叱咤风云的江湖高手葬身此处。 此后,这宅院就突然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忽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踪。 于是江湖间就有了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凡是到过这里的人,无论他是高僧,是奇士,还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只要一走进这大门,他们这一生就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这里白天早已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不再有辉煌灯光,只有后园小楼上的一盏孤灯终夜不熄。 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日日夜夜地等待着,只不过谁也不知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墙外,有条小小的弄堂,起风时这里尘土飞扬,下雨时这里泥泞没足,高墙挡住了日色,弄堂里几乎终年见不到阳光。 但无论多卑贱、多阴暗的地方,都有人在默默地活着。 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别处可去,也许是因为他们对人生已厌倦,宁愿躲在这种地方,被世人遗忘。 弄堂里有个鸡毛小店,前面卖些粗粝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店主人孙驼子是个残废的侏儒。 他虽然明知这弄堂里绝不会有什么高贵的主顾,但却宁愿在这里等着些卑贱的过客,进来以低微的代价换取食宿。 他宁愿在这里过他清苦卑贱的生活,也不愿走出去听人们的嘲笑,因为他已懂得无论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心头的平静。 他当然是寂寞的。 有时他也会遥望那巨宅小楼上的孤灯,自嘲地默想:“小楼上的人,纵然锦衣玉食,但她的日子也许比我过得还要痛苦寂寞!” 一年多前,有一日黄昏的时候,这小店里来了位与众不同的客人,其实他穿的也并不是什么很华贵的衣服,长得也并不特别。 他身材虽很高,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来却很憔悴,终年都带着病容,而且还不时弯下腰咳嗽。 他实在是个很平凡的人。 但孙驼子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他对孙驼子的残废没有嘲笑,也没有注意,更没有装出特别怜悯同情的神色。 这种怜悯同情有时比嘲笑还要令人受不了。 他对于酒食既不挑剔,也不赞美。他根本就很少说话。 最奇怪的是,自从他第一次走进这小店,就没有走出去过。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七壶酒喝完了,他就叫孙驼子再加满,然后就到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歇下,直到第二天黄昏时才走出来。 等他出来时,这七壶酒也已喝光了。 现在,已过了一年多,每一天晚上他还是坐在角落里那桌子上,还是要一碟豆干、一碟牛肉、两个馒头和七壶酒。 他一面咳嗽一面喝酒,等七壶酒喝完,他就带着另七壶酒回到最后面那间屋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黄昏才露面。 孙驼子也是个酒徒,对这人的酒量他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喝十四壶酒而不醉的人,他一生中还未见到过。 有时他也忍不住想问问这人的姓名来历,却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孙驼子并不是个多嘴的人。 只要客人不拖欠酒钱,他不愿意开口。 这么样过了好几个月,有一阵子天气特别寒冷,接连下了十几天雨,晚上孙驼子到后面去,发现那间屋子的门是开着的,这奇怪的客人已咳倒在地上,脸色红得可怕,简直红得像血。 孙驼子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抓药、煎药,看顾了他三天,三天后他刚起床,就又开始要酒。 那时孙驼子才知道这人是在自己找死了,忍不住劝他:“像你这样喝下去,任何人都活不长的。” 这人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反问他:“你以为我不喝酒就能活得很长么?” 孙驼子不说话了。 但自从那天之后,两人就似已变成了朋友。 没有客人的时候,他就会找孙驼子陪他喝酒,东扯西拉地闲聊着,孙驼子发现这人懂得可真不少。 他只有一件事不肯说,那就是他的姓名来历。 有一次孙驼子忍不住问他:“我们已是朋友,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他迟疑了半晌,才笑着回答:“我是个酒鬼,不折不扣的酒鬼,你为什么不叫我酒鬼呢?” 于是孙驼子又发现这人必定有段极伤心的往事,所以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愿提起,情愿将一生埋葬在酒壶里。 除了喝酒外,他还有个奇怪的嗜好。 那就是雕刻。 他手里总是拿着把小刀在刻木头,但孙驼子却从不知道他在刻什么,因为他从未将手里刻着的雕像完成过。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客人,怪得可怕。 但有时孙驼子却希望他永远不要走。 这天早上,孙驼子起床时就发觉天气已愈来愈凉了,特别从箱子里找出件老棉袄穿上,才走到前面。 这天早上也和别的早上没什么两样,生意还是清淡得很,几个赶大车的走了后,孙驼子就搬了张竹凳坐到门口去磨豆腐。 他刚坐下就看到有两人骑着马从前面绕过来。 弄堂里骑马的人并不多,孙驼子也不禁多瞧了两眼。 只见这两人都穿着杏黄色的长衫,前面一人浓眉大眼,后面一人鹰鼻如钩,两人颔下都留着短髭,看来只有三十多岁。 这两人相貌并不出众,但身上穿的杏黄色长衫却极耀眼,两人都没有留意孙驼子,却不时仰起头向高墙内探望。 孙驼子继续磨他的豆腐。 他知道这两人绝不会是他的主顾。 只见两人走过弄堂,果然又绕到前面去了,可是没过多久,两人又从另一头绕了回来。 这次两人竟在小店前下了马。 孙驼子脾气虽古怪,毕竟是做生意的人,立刻停下手问道:“两位可要吃喝什么?”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道:“咱们什么都不要,只想问你两句话。” 孙驼子又开始磨豆腐,他对说话并不感兴趣。 鹰鼻如钩的黄衫人忽然笑了笑,道:“咱们就要买你的话,一句话一钱银子如何?” 孙驼子的兴趣又来了,点头道:“好。” 他嘴里说着话,已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失笑道:“这也算一句话么?你做生意的门槛倒真精。” 孙驼子道:“这当然算一句话。” 他伸出了两根指头。 鹰鼻人道:“你在这里已住了多久?” 孙驼子道:“二三十年了。” 鹰鼻人道:“你对面这座宅院是谁的?你知不知道?” 孙驼子道:“是李家的。” 鹰鼻人道:“后来的主人呢?” 孙驼子道:“姓龙,叫龙啸云。” 鹰鼻人道:“你见过他?” 孙驼子道:“没有。” 鹰鼻人道:“他的人呢?” 孙驼子道:“出门了。” 鹰鼻人道:“什么时候出门的?” 孙驼子道:“一年多以前。” 鹰鼻人道:“以后有没有回来过?” 孙驼子道:“没有。” 鹰鼻人道:“你既未见过他,怎会对他知道得如此详细?” 孙驼子道:“他们家的厨子常在这里买酒。” 鹰鼻人沉吟了半晌,道:“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来问过你的话?” 孙驼子道:“没有……若是有,我只怕早已发财了。” 浓眉大眼的黄衫人笑道:“今天就让你发个小财吧。” 他抛了锭银子出来,两人再也不问别的,一起上马而去,在路上还是不住探首向高墙内窥望。 孙驼子看着手里的银子,喃喃道:“原来有时候赚钱也容易得很……” 他转过头,忽然发现那“酒鬼”不知何时已出来,正站在那里向黄衫人的去路凝视着,面上带着种深思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孙驼子笑了笑道:“你今天倒早。” 那“酒鬼”也笑了笑,道:“昨天晚上我喝得快,今天一早就断粮了。” 他低下头,咳嗽了一阵,忽然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孙驼子道:“九月十四。” 那“酒鬼”苍白的脸上忽又起了一阵异样的红晕,目光茫然凝视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问道:“明天就是九月十五了么?” 这句话实在问得很多余,孙驼子不禁笑道:“过了十四,自然是十五。” 那“酒鬼”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弯下腰去,不停地咳嗽起来,一面咳嗽,一面指着桌子的空酒壶。 孙驼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喝酒,卖酒的早就发财了。” 黄昏时,后园的小楼上就有了灯光。 那“酒鬼”早就坐在他的老地方开始喝酒了。 第二十七章小店又来怪客 今天那“酒鬼”看来似乎有些异样,他的酒喝得特别慢,眼睛特别亮,手里没有刻木头,而且还特地将他桌上的蜡烛移到别的桌上。 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门,似乎是在等人的模样。 但戌时早已过了,小店里却连一个主顾也没有。 孙驼子长长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今天看样子又没有客人上门了,还是趁早打烊吧,也好陪你喝两杯。” 那“酒鬼”却摇了摇头,道:“别着急,我算定了你今天的买卖必定特别好。” 孙驼子道:“你怎么知道?” 那“酒鬼”笑了笑,道:“我会算命。” 他果然会算命,而且灵得很,还不到半个时辰,小店里果然一下子就来了三四批客人。 第一批是两个人。 一个是满头白发苍苍,手里拿着旱烟的蓝衫老人。 还有一个想必是他的孙女儿,梳着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比辫子还要黑,还要亮。 第二批也是两个人。 这两人都是满面虬髯,身高体壮,不但装束打扮一模一样,腰上挂的刀也一样,两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第三批来的人最多,一共有四个。 这四人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紫面的年轻人肩上居然还扛着根长枪,还有个却是穿着绿衣裳、戴着金首饰的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大姑娘,论年龄却是大姑娘的妈了。 孙驼子只怕她一不小心会把腰扭断。 最后来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瘦得出奇,也高得出奇,一张比马脸还长的脸上,生着巴掌般大小的一块青记,看起来有点怕人。 他身上并没有佩刀、挂刀,但腰围上鼓起了一环,而且很触目,显然是带着条很粗很长的软兵刃。 小店里一共只有五张桌子,这四批人一来立刻就全坐满了,孙驼子忙得团团乱转,只希望明天的生意不要这么好。 只见这四批人都在喝着闷酒,说话的很少,就算说话,也是低音细语,仿佛生怕被别人听到。 孙驼子只觉得这些人每个都显得有些奇怪,这些人平日本来绝不会到他这种鸡毛小店里来的。 喝了几杯酒,那肩上扛着枪的紫面少年眼睛就盯在那大辫子姑娘身上了,辫子姑娘倒也大方得很,一点也不在乎。 紫面少年忽然笑道:“这位姑娘可是卖唱的吗?” 辫子姑娘摇了摇头,辫子高高地甩了起来,模样看来更娇。 紫面少年笑道:“就算不卖唱,总也会唱两句吧,只要唱得好,爷们重重有赏。” 辫子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不会唱,只会说。” 紫面少年道:“说什么?” 辫子姑娘道:“说书,说故事。” 紫面少年笑道:“那更好了,却不知你会说什么书?后花园才子会佳人?宰相千金抛绣球?” 辫子姑娘又摇了摇头,道:“都不对,我说的是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保证又新鲜,又紧张。” 紫面少年拊掌笑道:“妙极妙极,这种事我想在座的诸君都喜欢听的,你快说吧。” 辫子姑娘道:“我不会说,我爷爷会说。” 紫面少年瞪了那老头子一眼,皱着眉道:“你会什么?” 辫子姑娘眼珠子一转,嫣然道:“我只会替爷爷帮腔。” 她眼睛这么一转,紫面少年的魂都飞了。 那绿衣妇人的脸早已板了起来,冷笑道:“要说就快说,飞什么媚眼?” 辫子姑娘也不生气,笑道:“既然如此,爷爷你就说一段吧,也好赚几个酒钱。” 老头子眯着眼,喝了杯酒,又抽了口旱烟,才慢吞吞地说道:“你可听说过李寻欢这个人?” 除了那紫面少年外,大家本还不大理会这祖孙两人,但一听到“李寻欢”这名字,每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辫子姑娘也笑道:“我当然听说过,不就是那位仗义疏财、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吗?” 老头子道:“不错。” 辫子姑娘道:“听说,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直到今日为止,还没有一个人能躲开过,这句话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头子“呼”地将一口烟喷了出来,道:“你若不相信,不妨去问问‘平江’百晓生,去问问五毒童子,你就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了。” 辫子姑娘道:“百晓生和五毒童子岂非早就全都死了吗?” 老头子淡淡道:“不错,他们都死了,就因为他们不相信这句话。” 辫子姑娘伸了伸舌头,娇笑道:“我可不敢不相信这句话,不相信这句话的只怕都是傻瓜。” 那面带青记的瘦长汉子鼻孔里似乎低低“哼”了一声,只不过大家都已被这祖孙两人的对答所吸引,谁也没有留意他。 只有那“酒鬼”伏在桌上,似已醉了。 老头子又抽了两口旱烟,喝了口茶,才接着道:“只可惜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豪杰,如今也已死了。” 辫子姑娘愕然道:“死了?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了他。” 老头子道:“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有本事杀他的只有一个人。” 辫子姑娘道:“谁?” 老头子道:“就是他自己!” 辫子姑娘愣了愣,又笑道:“他自己怎么会杀死自己呢?我看他一定还活在世上。” 老头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也和死差不多了……哀莫大于心死,可叹呀可叹,可惜呀可惜……” 辫子姑娘也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忽又问道:“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是英雄呢?” 老头子道:“你可听说过‘阿飞’这名字?” 辫子姑娘道:“好像听说过。” 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听说此人剑法之快,举世无双,却不知是真是假?” 老头子道:“伊哭的武功如何?” 辫子姑娘道:“兵器谱中,青魔手排名第九,武功自然是好得很了。” 老头子道:“铁笛先生、少林心鉴、赵正义、田七……这些人的武功又如何?” 辫子姑娘道:“这几位都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谁都知道的。” 老头子道:“阿飞的剑法若不快,这些人怎会败在他剑下?” 辫子姑娘道:“如今这位‘阿飞’的人呢?” 老头子叹了口气,道:“他也和小李探花一样,忽然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只知道他是和林仙儿同时失踪的。” 辫子姑娘道:“林仙儿?不就是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林姑娘?” 老头子道:“不错。” 辫子姑娘也叹了口气,曼声道:“情是何物?偏叫世人都为情苦,而且还无处投诉……” 那紫面少年似已有些不耐,皱眉道:“闲话少说,书归正传,你说的故事呢?” 老头子长叹着摇头道:“像阿飞和李寻欢这样的人物,都已不知下落,江湖中还会发生什么大事?我老头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面带青印的瘦长汉子忽然冷笑了一声,道:“那倒也不见得。” 老头子道:“哦?阁下的消息难道比我老头子还灵通?” 那瘦长汉子目光四转,一字字道:“据我所知,不久就会有件惊天动地的事发生。” 老头子道:“在哪里发生?什么时候发生?” 瘦长汉子“啪”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这句话说出,那孪生兄弟和第三批来的四个人面上全都变了颜色,那绿衣妇人眼波流动娇笑道:“我倒看不出此时此地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瘦长汉子冷笑道:“据我所知,至少有六个人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绿衣妇人道:“哪六个人?” 瘦长汉子喝了口酒,缓缓道:“‘白毛猴’胡非、‘大力神’段开山、‘铁枪小霸王’杨承祖、‘水蛇’胡媚和‘南山双虎’南山韩家兄弟!” 他一口气说了这六个名字,那孪生兄弟和第二批来的四个人都已霍然长身而起,纷纷拍着桌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声音喊得最大的正是那“大力神”段开山。 此人站起来就和半截铁塔似的,“南山双虎”韩家兄弟身材虽高大,比起他来还是矮了半个头。 他骂了两句不过瘾,接着又道:“我看你才是一脸倒霉相,休想活得过今天晚上……” 这句话还未说完,瘦长汉子只一抬腿,忽然就到了他面前,“噼噼啪啪”给了他十七八个耳光。 段开山明明有两只手,偏偏就无法招架,明明有两条腿,偏偏就无法闪避,连头都似已被打晕了,动都动不得。 别的人也看呆了。 只听这瘦长汉子冷冷道:“你以为是我要杀你们?凭你们还不配让我动手,我这只不过是教训教训你们,要你们说话斯文些。”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慢慢走了回去。 “铁枪小霸王”杨承祖突然大喝一声,道:“慢走,你倒说说看是谁要杀我们?” 喝声中,他一直放在手边的长枪已毒蛇般刺出。 只见枪花朵朵,竟是正宗的杨家枪法。 那瘦长汉子头也未回,淡淡道:“要杀你们的人就快来了……” 只见他腰一闪,已将长枪挟在胁下,杨承祖用尽全身力气都抽不出来,一张紫脸已急得变成猪肝色。 瘦长汉子又接着道:“你们反正逃也逃不了的,还是慢慢等着瞧吧。” 他忽然一松手,正在抽枪的杨承祖骤然失去重心,仰面向后跌了下去,若不是“水蛇”胡媚扶得快,连桌子也要被撞翻了。 再看他的铁枪,竟已变成了条“铁棍”! 铁尖已不知何时被人折断了! 但听“夺”的一声,瘦长汉子将枪尖插在桌子上,慢慢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韩家兄弟、杨承祖、胡非、段开山、胡媚,这六个人就没有他这么好过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俱是面如死灰。 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是谁要来杀我们?是谁……” 外面风渐渐大了,烛光闪动,映得那瘦长汉子一张青惨惨的脸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这人又是谁?” “以他武功之高,想必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我们怎会不认得他?” “他怎会到这种地方来的?” 每个人心里都是忐忑不定,哪里还能喝得下一口酒去? 有的人已想溜之大吉,但这样就走,也未免太丢人了,日后若是传说出去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何况,听那青面汉子的口气,他们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那瘦小枯干,脸上还长着白毛的胡非,目光闪动,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韩家兄弟的桌子前,抱拳道:“南山双虎的威名,在下久已仰慕。” 南山双虎也立刻站起,大虎韩斑抱拳道:“不敢。” 二虎韩明道:“胡大侠和胡姑娘兄妹,暗器轻功双绝,我兄弟也久仰得很!” 胡非道:“韩二侠过奖了。” 那边的“水蛇”胡媚也媚笑着裣衽作礼。 胡非道:“两位若不嫌在下冒昧,就请移驾过去一叙如何?” 韩斑道:“在下等也正有此意。” 这两批人若在别的地方相见,也许会拿出兵刃来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同仇敌忾,不是一家人也变成一家人了。 大家都举过杯,胡非道:“两位久居关东,在下等却一直在江淮间走动,兄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想将我们一网打尽。” 韩斑道:“在下正也不解。” 胡非道:“听那位朋友的口气要杀我们的那人,武功想必极高,我们也许真的不是他敌手,只不过……” 他忽然笑了笑,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合我们六人之力,总不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吧。” 韩氏兄弟精神立刻一振。 韩斑大声道:“胡兄说得好,我们六个又不是木头,难道就会乖乖地让别人砍脑袋吗?” 他斜眼瞟着那青面瘦长汉子,但那人却似根本没有听见。 韩明也大声道:“常言道,兵来将挡。那人若不来也就罢了,若真的来……嘿嘿……” 胡媚娇笑着替他接了下去,道:“若真的来了,就叫他来得去不得。” 这正是“人多胆壮”,六个人合在一起,就连段开山和杨承祖的胆气也不觉壮了起来。 六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你捧我我捧你,突听门外有人一声冷笑。 六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喉咙也像是忽然被人扼住,非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连呼吸都似已将停顿。 孙驼子早已骇呆了,但这六人却比他还要怕得厉害,他也忍不住随着他们的目光瞧了过去。 只见门口已出现了四个人。 这四人都穿着颜色极鲜明的杏黄色长衫,其中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鹰鼻如钩,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听消息的那两人。 他们虽已到了门口,却没有走进来,只是垂手站在那边,也没有说话,看来一点也不可怕。 孙驼子实在想不通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六个人,怎会对他们如此害怕,看这六人的表情,这四个黄衫人简直不是人,是鬼。 他们有些羡慕那“酒鬼”了,什么也没有瞧见,什么也没有听见,自然什么都用不着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孙两人一个已快老掉了牙,一个娇滴滴的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 但两人此刻居然很沉得住气,并没有露出什么害怕的样子来,那老头子居然还能喝得下酒。 再看门口那四个黄衫人,已闪身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人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进来。 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黄色的长衫,长得很秀气,态度也很斯文,他和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黄衫上还镶着金边。 他长得虽秀气,面上却是冷冰冰的,全无丝毫表情,走到屋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眼,眼睛就盯在那青面瘦长汉子身上。 青面汉子自己喝着酒,也不理他。 黄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冷笑,慢慢地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在杨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扫。 这六人看来个个都比他凶狠些,但被他目光这一扫,六人似乎连腿都软了,连坐都坐不稳了。 黄衫少年慢慢地走了过去,自怀中取出六枚黄铜铸成的制钱,在六个人的头上各放了一枚。 六个人竟似忽都变成了木头人,眼睁睁地瞧着这人将东西随随便便摆在自己头上,连个屁都不敢放。 黄衫少年还剩下几个铜钱,拿在手里“叮叮当当”地摇着,缓缓走到那老人和辫子姑娘的桌前。 老头子抬起头瞧了他一眼,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来喝两杯吧,我请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里就好像含着个鸡蛋似的,舌头也比平时大了三倍,说的话简直没人能听得清。 黄衫少年沉着脸,冷冷地瞧着他,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摆在老头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从碟子里跳了起来,暴雨般向老头子脸上打了过去。 那老头子也不知是看呆了,还是吓呆,连闪避都忘了闪避,几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脸上。 黄衫少年长袖突又一卷,将花生米全都卷入袖中,他袍袖再一抖,花生米就又一连串落回碟子。 老头子眼睛发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那辫子姑娘却已拍手娇笑起来,笑道:“这把戏真好看极了,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变戏法的,你再变几手给我们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爷爷请你喝酒。” 黄衫少年露了手极精纯的内家掌力,又露了手极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谁知却遇着个不识货的买主,居然将他看成变戏法的。 但这黄衫少年却一点也没有生气,上上下下打量了辫子姑娘几眼,目中似乎带着笑意,慢慢地走了开去。 辫子姑娘着急道:“你的戏法为什么不变了?我还想看哩。” 那青面瘦长汉子突然冷笑了一声,道:“这种戏法还是少看些为妙。” 辫子姑娘眨着眼道:“为什么?” 青面汉子冷冷道:“你们若是会武功,他方才那两手戏法只怕已将你们变死了。” 辫子姑娘偷偷瞟了黄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却已不敢再问了。 黄衫少年根本就没有理会那青面汉子在说什么,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当当”摇着手里的制钱。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伏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样。 黄衫少年冷笑着,一把拎起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仔细看了两眼,手才放松。 他的手一松,这“酒鬼”就“砰”地又跌回桌子上,还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青面汉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这话倒真不错,喝醉了的人确实比清醒的人占便宜。” 黄衫少年还是不睬他,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开山、杨承祖、胡媚、韩斑、韩明这六人也立刻一连串跟了出去,就好像有条绳子牵着似的。 这六人一个个都是哭丧着脸,直着脖子,脚下虽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却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头上的铜钱会掉下来。 看他们这种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只要头上的铜钱一跌落,立刻就要有大祸临头了。 孙驼子活了几十年,倒真还未见过这样的怪事。 他以前曾经听人说过,深山大泽中往往会出现山魅木客,最喜吃猴脑,高兴时就将全山的猴子全招来,看到中意的就放块石头在它脑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绝不敢反抗,也绝不敢逃走,只是顶着那块石头,乖乖地等死。 孙驼子以前总认为这只不过是齐东野语,不足为信。但现在看到段开山这些人的模样,竟真的和那些猴子差不多。 以他们六人的武功,无论遇见什么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为何一见到这黄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见了猫。 孙驼子实在不明白。 他也并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就知道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烦恼。 好久没有下雨了,弄堂里的风沙很大。 另四个黄衫人不知何时已在地上画了几十个圆圈,每个圆圈不过是装汤的海碗那么大。 段开山等六人走出来,也不等别人吩咐,就站到这些圆圈里去了,一个人站一个圆圈,恰好能将脚摆在圆圈里。 六个人立刻又像是变成了六块木头。 黄衫少年又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回小店,在段开山他们方才坐过的那张桌子上坐下。 他脸上始终冷冰冰的,到现在为止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约莫两盏茶时候,又有个黄衫人走入了弄堂。 这人年龄比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个,眼睛也瞎了一只,剩下的一只独眼中,闪闪的发着凶光。 他穿的杏黄色长衫上也镶着金边,身后也一连串跟着七八个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们的装束打扮,显然并不是没名没姓的人,但现在却也和段开山他们一样,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直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独眼人身后,走到小店前,就乖乖地站到圆圈里去。 其中有个人黝黑瘦削,满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开山等六人看到他,都显得很诧异,似乎在奇怪:“怎么他也来了?” 独眼人目光在段开山等六人面上一扫,嘴角带着冷笑,也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黄衫少年对面坐下。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谁也没有说话。 又过了盏茶时候,弄堂里又有个黄衫人走了进来。 这人看来显得更苍老,须发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黄色长衫上也镶着金边,身后也一连串跟着十来个人。 远远看来,他长得也没有什么异样,但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的脸色竟是绿的,衬着他花白的头发,更显得诡秘可怕。 他不但脸是绿的,手也是绿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到这绿面白发的黄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觉倒抽了口凉气,有的人甚至已在发抖。 还不到半个时辰,弄堂里地上画的几十个圆圈都已站满了人,每个人都屏息静气,噤若寒蝉,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穿金边黄衫的人已到了四个,最后一个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偻,步履已蹒跚,看来比那说故事的老头子还要大几岁,简直老得连路都走不动了,但带来的人却偏偏最多。 这四人各据桌子的一方,一走进来就静静地坐在那里,谁也不开口,四个人仿佛都是哑巴。 外面站在圈子里的一群人,嘴却好像全被缝起来似的,里里外外除了呼吸声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这小店简直就变得像座坟墓,连孙驼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孙两人和青面汉子却偏偏还是不肯走。 他们难道还在等着看把戏? 这简直是要命的把戏。 第二十八章要人命的金钱 也不知过了多久,弄堂尽头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之声,声音单调而沉闷。 但这声音在这种时候听来,却另有一种阴森诡秘之意,每个人心头都好像有棍子在敲。 “笃、笃、笃……”简直要把人的魂都敲散了。 四个黄衫人对望了一眼,忽然一起站了起来。 “笃、笃、笃……”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近。 凄凉的夜色中,慢慢地出现了一条人影! 这人的左腿已齐根断去,拄着拐杖。 拐杖似是金属所铸,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 暗淡的灯光往小店里照出去,照在这人脸上,只见这人披头散发,面如锅底,脸上满是刀疤! 三角眼,扫地眉,鼻子大得出奇,这张脸就算没有刀疤,也已丑得够吓人了。 无论谁看到这人,心里都难免要冒出一股寒气。 四个黄衫人竟一起迎了出去,躬身行礼。 这独腿人已摆了摆手。 “笃、笃、笃……”人也走入了小店。 孙驼子这时看出他身上穿的也是件杏黄色的长衫,却将下摆掖在腰带里,已脏得连颜色都分不清了。 这件脏得要命的黄衫上,却镶着两道金边。 青面汉子瞧见这人走进来,脸色似也变了变。 那辫子姑娘更早已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独腿人三角眼里光芒闪动,四下一扫,看到那青面汉子时,他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才转身道:“你们辛苦了。” 他相貌凶恶,说起话来却温和得很,声音也很好听。 四个黄衫人齐躬身道:“不敢。” 独腿人道:“全都带来了么?” 那黄衫人道:“是。” 独腿人道:“一共有多少位?” 其中一个黄衫人道:“四十九人。” 独腿人道:“你能确定他们全是为那件事来的么?” 黄衫老人道:“在下等已调查确实,这些人都是在这三天内赶来的,想必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否则怎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 独腿人点了点头,道:“调查清楚就好,咱们可不能错怪了好人。” 黄衫老人道:“是。” 独腿人道:“咱们的意思,这些人明白了没有?” 黄衫老人道:“只怕还未明白。” 独腿人道:“那么你就去向他们说明白吧。” 黄衫老人道:“是。” 他慢慢地走了出去,缓缓道:“我们是什么人,各位想必已知道了,各位的来意,我们也清楚得很。” 他又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接着道:“各位想必都接到了这同样的一封信,才赶到这里来的。” 大家既不敢点头,又怕说错了话,只能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几十个人鼻子里同时出声,那声音实在奇怪得很。 黄衫老人淡淡道:“凭各位的这点本事,就想来这里打主意,只怕还不配,所以各位还是站在这里,等事完再走的好,我们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绝没有人会来伤及各位毫发。” 他淡淡笑了笑,接道:“各位想必都知道,我们不到万不得已时,是不伤人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的人正是“水蛇”胡媚。 女人为了怕自己的腰肢看来太粗,宁可冻死也不肯多穿件衣服的,大多数女人都有这个毛病。 胡媚这个毛病更重。 她穿得既少,弄堂里的风又大,她一个人站在最前面,恰好迎着风口,吹了半个多时辰,怎会不着凉。 平时打个喷嚏,最多也只不过抹抹鼻涕也就算了,但这喷嚏在此刻打出来,却真有点要命。 胡媚一打喷嚏,头上顶着的铜钱就跌了下来。 只听“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远,不但胡媚立刻面无人色,别的人脸色也变了。 黄衫老人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们的规矩,你不知道?” 胡媚颤声道:“知……知道。” 黄衫老人摇了摇头,道:“既然知道,你就未免太不小心了。” 胡媚身子发抖道:“晚辈绝不是故意,求前辈饶我这一次。” 黄衫老人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却也不能坏了规矩,规矩一坏,威信无存,你也是老江湖了,这道理你总该明白。” 胡媚转过头,仰面望着胡非,哀唤道:“大哥,你……你也不替我说句话?” 胡非缓缓闭起眼睛,面颊上的肌肉不停颤动,黯然道:“我说话又有什么用?” 胡媚点了点头,凄然笑道:“我明白……我不怪你!” 她目光移向杨承祖,道:“小杨你呢?我……我就要走了,你也没有话要对我说?” 杨承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面,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胡媚道:“你难道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杨承祖索性也将眼睛闭上了。 胡媚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指着杨承祖道:“你们大家看看,这就是我的情人,这人昨天晚上还对我说,只要我对他好,他不惜为我死的,但现在呢?现在他连看都不敢看我,好像只要看了我一眼,就会得麻风病似的……” 她笑声渐渐低沉,眼泪却已流下面颊,喃喃道:“什么叫作情?什么叫作爱?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真不如死了反倒好些,也免得烦恼……” 说到这里,她忽然就地一滚,滚出七八尺,双手齐扬,发出了数十点寒星,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那黄衫老人。 她身子也已凌空掠过,似乎想掠入高墙。 “水蛇”胡媚以暗器轻功见长,身手果然不俗,发出的暗器又多,又急,又准,又狠! 黄衫老人,却只是淡淡皱了皱眉,缓缓道:“这又何苦?” 他说话走路都是慢吞吞的,出手却快得惊人,这短短四个字说完,数十点寒星已都被他卷入袖中。 胡媚人刚掠起,骤然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身子不由自主“砰”地撞到墙上,自墙上滑落,耳鼻五官都已沁出了鲜血。 黄衫老人摇着头道:“你本来可以死得舒服些的,又何苦多此一举。” 胡媚手捂着胸膛,不停地咳嗽,咳一声,一口血。 黄衫老人道:“但你临死之前,我们还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胡媚喘息着道:“这……这也是你们的规矩?” 黄衫老人道:“不错。” 胡媚道:“我无论要求什么事,你们都答应我?” 黄衫老人道:“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们可以替你去做,你若有仇未报,我们也可以替你去报!” 他淡淡笑了笑,悠然接着道:“能死在我们手上的人,运气并不差。” 胡媚目中突然露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道:“我既已非死不可,不知可不可以选个人来杀我。” 黄衫老人道:“那也未尝不可,却不知你想选的是谁?” 胡媚咬着嘴唇,一字字道:“就是他,杨承祖!” 杨承祖的脸色立刻变了,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想害我?” 胡媚凄然笑道:“你对我虽是虚情假意,我对你却是情真意浓,只要能死在你的手上,我死也甘心了。” 黄衫老人淡淡道:“杀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难道从未杀过人么?” 他挥了挥手,就有个黄衫大汉拔出了腰刀,走过去递给杨承祖,微笑着道:“这把刀快得很,杀人一定用不着第二刀!” 杨承祖情不自禁摇了摇头,道:“我不……” 刚说到“不”字,他头顶上的铜钱也掉了下来。 “当”的一声,铜钱掉在地上,直滚了出去。 杨承祖整个人吓呆了,刹那间冷汗已湿透了衣服。 胡媚又已疯狂般大笑起来,咯咯笑道:“你说过,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现在你果然要陪我死了,你这人总算还有几分良心……” 杨承祖全身发抖,突然狂吼一声,大骂道:“你这妖妇,你好毒的心肠!” 他狂吼着夺过那把刀,一刀砍在胡媚脖子上,鲜血似箭一般的飞溅而出,染红了杨承祖的衣服。 他喘着气,发着抖,慢慢地抬起头。 每个人的眼都在冷冷地望着他。 夜色凄迷,不知何时起了一片乳白色的浓雾。 杨承祖跺了跺脚,反手一刀向自己的脖子抹了过去。 他的尸体正好倒在胡媚身上。 孙驼子这才明白这些人走路时为何那般小心了,原来要是他们一不小心将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就非死不可! 这些黄衫人的规矩不但太可怕,也太可恶! 那青面汉子却无动于衷,对这种事似已司空见惯,孙驼子只奇怪那黄衫人为何没有在他头顶上也放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那独腿人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那青面瘦长汉子的桌前,在对面坐下。 青面汉子慢慢地抬起头,盯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孙驼子却忽然紧张了起来,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立刻就要发生了。 他觉得这两人的眼睛都像是刀,恨不得一刀刺入对方心里。 雾更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腿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笑得很特别,很奇怪,一笑起来,就令人立刻忘了他的凶恶和丑陋,变得说不出的温和亲切。 他微笑着道:“阁下是什么人,我们已知道了。”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我们是什么人,阁下想必也已知道。” 青面汉子冷冷道:“近两年来不知道你们的人,只怕很少。” 独腿人又笑了笑,慢慢地自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封信正和那黄衫人取出来的一样,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就连孙驼子也忍不住想瞧瞧信封上写的是什么。 那辫子姑娘的一双大眼睛更不时地偷偷往这边瞟,只可惜独腿人已将这封信用手压在桌上,微笑着道:“阁下不远千里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这封信来的。” 青面汉子道:“不错。” 独腿人道:“阁下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么?” 青面汉子道:“不知道。” 独腿人笑道:“据我们所知,江湖中接到这样信的至少也有一百多位,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信是谁写的,我们也曾四下打听,却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青面汉子冷冷道:“若连你们也打听不出,还有谁能打听得出!” 独腿人笑道:“我们虽不知道信是谁写的,但他的用意我们却已明白。”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道:“他将江湖中成名的豪杰全引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要大家争夺埋藏在这里的宝物,然后自相残杀!他才好得渔翁之利。” 青面汉子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要来?” 独腿人道:“正因他居心险恶,所以我们才非来不可!” 青面汉子道:“哦?” 独腿人笑了笑道:“我们到这里来,就为的是要劝各位莫要上那人的当,只要各位肯放手,这一场祸事就可消弭于无形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你们的心肠倒真不错。” 独腿人似乎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刺,还是微笑道:“我们只希望能将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让大家都能安安静静地过几年太平日子。” 青面汉子缓缓道:“其实此间是否真有宝藏,大家谁也不知道。” 独腿人抚掌道:“正是如此,所以大家若是为了这种事而拼命,岂非太不值得了。” 青面汉子道:“我既已来了,好歹也得看他个水落石出,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将我打发走的。” 独腿人立刻沉下了脸,道:“如此说来,阁下是不肯放手的了!” 青面汉子冷笑道:“我就算放了手,只怕也轮不到你们!” 独腿人也冷笑着道:“除了阁下外,我倒想不出还有谁能跟我们一争长短的。” 他将手里的铁拐重重一顿,只听“笃”的一声火星四溅,四尺多长的铁拐,赫然已有三尺多插入地下。 青面汉子神色不变,冷冷道:“果然好功夫,难怪百晓生作兵器谱,要将你这只铁拐排名第八。” 独腿人厉声道:“阁下的蛇鞭排名第七,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青面汉子道:“我也正想要你们见识见识!” 第二十九章长眼睛的鞭子 只见青面汉子左手轻轻在桌上一按,人已凌空飞起,只听“呼”的一声,风声激荡,右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条乌黑的长鞭。 软兵器愈长愈难使,能使七八尺软鞭的人,已可算是高手,此刻这青面汉子的蛇鞭却长得吓人,纵然没有三丈,也有两丈七八。 他的手一抖,长鞭已带着风声向站在圆圈里的一群人头顶上卷了过去,只听“叮叮当当”一连串声响,四十多枚铜钱一起跌落在地上。 这四十几人有高有矮,他长鞭一卷,就把他们头上的铜钱全部卷落,且未伤及任何一人毫发。 这四十几人可说没有一个不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但能将一条鞭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却是谁也没有见过。 鞭子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忽然变活了,而且还长了眼睛。 四十几人互相瞧了一眼,忽然同时展动身形,蹿墙的蹿墙,上房的上房,但见满天人影飞舞,刹那间就逃得干干净净。 那黄衫老人脸色也变了,厉声道:“你要了他们的夺命金钱,难道是准备替他们送命么?” 独腿人冷笑道:“有‘鞭神’西门柔的一条命,也可抵得过他们四十几条命了!” 他铁拐斜扬,一只脚站在地上,整个人就好像钉在地上似的,稳如泰山。 黄衫老人双手一伸一缩,自长袖中退出了一对判官笔。 面色惨绿的黄衣人转了个身,手里也多了对奇形外门兵刃,看来似刀非刀,似锯非锯,阴森森地发着碧光,兵刃上显然有剧毒。 那黄衫少年始终未曾开口说话,双手也始终藏在袖中,此刻才慢慢地伸了出来,用的兵刃赫然竟是一双子母钢环。 用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子母钢环更是险中之险,只要一出手,就是招招抢攻的进手招式,不能伤人,便被人伤,是以武林中敢用这种绝险兵器的人并不多。 敢用这种兵器的人武功就绝不会弱。 四个人身形展动,已将那青面汉子西门柔围住。 只有那独眼黄衣人却退了几步,反手拉开了衣襟,露出了前胸的两排刀带,带上密密地插着七七四十九柄标枪,有长有短,长的一尺三寸,短的六寸五分,枪头的红缨鲜红如血! 五个人的眼睛都转也不转地盯在西门柔手里的长鞭上,显然都对这条似乎长着眼睛的鞭子有些戒惧之心。 独腿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四位朋友的来历,阁下想必已看出来了吧。” 西门柔道:“我早就看出来了。” 独腿人道:“按理说,以我们五人的身份,本不该联手对付你一个,只不过今日的情况却不同。” 西门柔冷笑道:“江湖中以多为胜的小人我也见得多了,又不止你们五个。” 独腿人道:“我本不想取你性命,但你既犯了我们的规矩,我们怎能再放你走,规矩一坏,威信无存,这道理你自然也明白。” 西门柔道:“我若一定要走呢?” 独腿人道:“你走不了的!” 西门柔忽然大笑起来,道:“我若真要走时,凭你们还休想拦得住我!” 他的手一抖,长鞭忽然卷起了七八个卷子,将自己卷在中央,鞭子旋转不息,看来就像是陀螺似的。 独腿人大喝一声,铁拐横扫出去。 这一拐扫出,虽是一招平平常常的“横扫千军”,但力道之强,气势之壮,却当真无与伦比! 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人在用这同样的招式,但也只有他才真的无愧于这“横扫千军”四字。 西门柔长笑不绝,鞭子旋转更急,他的人已突然冲天飞起。 那独眼大汉双手齐扬,眨眼间已发出了十三柄标枪,但见红缨闪动,带着呼啸的风声向西门柔打了过去。 长的标枪先发,短的标枪却先至,只听“咔嚓、咔嚓”一连串声响,长长短短一十三根标枪全都被旋转的鞭子拗断,断了的标枪向四面八方飞出,有的飞入高墙,有的钉在墙上,余力犹未尽,半截枪杆仍在“嗡嗡”地弹动不歇,枪头的红缨都被抖散了,一根根落下来,随风飞舞。 西门柔的人却像是阵龙卷风般愈转愈快,愈转愈高,再几转便转入浓雾中,瞧不见了。 独腿人喝道:“追!” 他铁拐“笃”地一点,人也冲天飞起,这一条腿的人竟比两条腿的人轻功还高得多,眨眼间也消失在浓雾中。 但铁拐扫动时所带起的风声仍远远传来,所有的黄衫人立刻都跟着这风声追了下去,弄堂里立刻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留下一摊血泊、两具尸体。 若不是这两具尸身,孙驼子真以为这只不过是场噩梦。 只见那老头子不知何时已清醒了,眼睛里连一点酒意也没有,他目送黄衣人一个个走远,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西门柔的蛇鞭排名还在青魔手之上,看他露了这两手,就已不愧‘鞭神’两字,百晓生毕竟还是有眼光的。” 辫子姑娘道:“武林中用鞭子的人,难道真没有一个能强过他吗?” 老头子道:“软兵刃能练到他这种火候的,三十年来还没有第二个。” 辫子姑娘道:“那一条腿的怪物呢?” 老头子道:“那人叫诸葛刚,江湖中人又称他‘横扫千军’,掌中一只金刚铁拐净重六十三斤,天下武林豪杰所使的兵器,没有一个比他更重的了。” 辫子姑娘笑道:“一个叫西门柔,一个叫诸葛刚,看来两人倒真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老头子道:“西门柔武功虽柔,为人却很刚正,诸葛刚反倒是个阴险狡猾的人。两人武功相克,脾气也不同,只不过柔能克刚,斗武功诸葛刚虽稍逊一筹,斗心机西门柔就难免要吃亏了。” 辫子姑娘道:“依我看,那白胡子老头比诸葛刚还要阴险得多。” 老头子道:“那人叫高行空,是点穴的名家,还有那独眼龙叫燕双飞,双手能在顷刻间连发四十九柄飞枪,百发百中。这两人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一个排名三十七,一个排名四十六,在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辫子姑娘撇了撇嘴,道:“排名四十六的还能算高手么?” 老头子道:“这世上练武的人何止千万,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