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下) 第五十七章 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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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当”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曼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当”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大家似已都变成了木头人,直等李寻欢也走了出去,才长长吐出口气。 有的人已在窃窃私议。 “李寻欢果然不愧是李寻欢,放眼天下,也只有李寻欢才能要上官帮主敬他一杯酒。” “只可惜他们没有真的打起来。” “我总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些相同的地方。” “李寻欢和上官金虹会有相同之处?……你疯了么?” “他们的作风和行事虽然完全不同,可是他们……他们全都不是人,他们做的事,全都‘是人’绝对做不到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他们的确都不是人,只不过——一个是仙佛,一个却是恶魔。” 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仙佛和恶魔的距离也正是如此。 “不错,李寻欢若不是李寻欢,也许就是另一个上官金虹。” 阿飞没有回头。 林仙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身后,将门挡住。 她已坐了很久。 阿飞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的姿势看来很可笑。 林仙儿笑了,道:“像这么样站着,你不觉得难受么?为什么不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我旁边就有张椅子。” “你不肯坐?我也知道你坐不住的,在这里坐着实在不是滋味。” “可是你为什么又不走呢?” “我虽然挡着门,但你随时都可以将我打倒的呀,要不然,那边有窗子,你也可以像小偷一样跳窗子逃出去,这两种法子都容易得很。” “你不敢,是不是?” “你心里虽然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还是不敢动手,甚至连碰都不敢碰我,因为你心里还是在爱着我的,是不是?” 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动听。 她笑得甚至比平常更娇媚,更愉快。 因为她喜欢看人受折磨,她希望每个人都受她的折磨。 只可惜她只能折磨爱她的人。 她虽然看不到阿飞面上痛苦的表情,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阿飞脖子后的血管在膨胀,似即将暴裂。 她认为这是种享受,坐得更舒服了,正想去倒杯酒—— 突然间,椅子被踢翻,她的人也几乎被踢倒。 上官金虹已回来了,带着他独生儿子的尸体一起来了。 一个人的椅子若被踢翻,心里总难免有些别扭的。 但林仙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愚蠢极了。 上官金虹的眼睛也盯在阿飞脖子上,一字字道:“回过头来,看看这人是谁!” 阿飞的身子没有动,血管却在跳动,然后头才慢慢地转动,眼角终于瞥见了上官金虹手里抱着的尸体。 于是他的眼角也开始跳动。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认得他,是不是?” 阿飞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他几天前还活着的,而且活得很好,是不是?” 阿飞又点了点头。 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忽然看到他死了,也未吃惊,只因你早就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阿飞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不错,我的确早就知道他死了。”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怎会知道的?” 阿飞道:“因为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他随随便便就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能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屋子里的少女们都吓呆了。 就连林仙儿都吓了一跳,在这刹那间,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奇异的情感,竟仿佛有些悲哀,有些怜惜。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阿飞有这种感情。 但她却知道只要上官金虹一出手,就绝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上官金虹随时都可能出手的。 她瞧着阿飞,那眼色就好像在瞧着个死人。 一个蠢到极点的死人。 “这人不但蠢得要命,而且也已醉得发昏,否则为何要自己承认?这种人简直已完全无可救药,他的死活,我又何必关心?” 她扭转头,再也不去瞧他。 她只希望上官金虹快点杀了他,愈快愈好,也免得烦恼。 但她却又不禁要暗问自己:“我既然对他的死活全不关心,又何必为这种事烦恼呢?” 上官金虹竟迟迟没有出手。 他还是在盯着阿飞的眼睛,仿佛要从阿飞眼睛里看出一些他还不能了解的事情来。 但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阿飞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这的确已不像是活人的眼睛。 上官金虹忽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仿佛以前就见过。 他的确见过多次。 当他将荆无命的剑拔出来交给阿飞时,荆无命的眼睛就几乎和阿飞现在的眼睛完全一样。 当他杀死了一个人,这人的眼睛还没有闭起来时,也就是这样子——既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对一切事都已完全绝望。 阿飞在等着,静静地等着。 上官金虹忽然道:“你在等死?”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道:“你承认,为的就是希望我杀死你,是么?” 阿飞拒绝回答。 上官金虹目中忽又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道:“吕总管。” 他只唤了一声,立刻就有个人出现了。 谁都不知道这人本来藏在哪里的,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藏着别的人,上官金虹的附近,仿佛永远都有很多人在躲藏着。 别人看不见的人,就像是鬼魂。 上官金虹走到哪里,这些鬼魂就跟到哪里。 他的命令就是魔咒,只有他才能将这些鬼魂唤出来。 吕总管若真的是个鬼魂,至少总不是饿死鬼。 饿死鬼没有这么胖的。 他胖得就像是个球,行动却很敏捷,一滚就滚了出来,躬身道:“属下在。” 上官金虹眼睛还是盯着阿飞,缓缓道:“他要死,我们不给他死。”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们给他别的。”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道:“给他酒,给他女人,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又道:“他无论要谁,都给他!” 吕总管道:“是。” 他嘴里答着话,眯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间瞟了林仙儿一眼,又道:“无论谁?” 上官金虹冷冷道:“无论谁都一样,就算他要你的老婆,也给他!” 吕总管的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线,躬身笑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将老婆带来给他看。” 林仙儿咬着嘴唇咬得很重,终于忍不住道:“他若要我呢?” 上官金虹冷冷道:“我说过,无论谁都一样。” 林仙儿道:“可是……可是我却不一样,我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不能……” 她带着笑走过去,走到上官金虹身旁,轻抚着他的肩。 她笑得那么甜,动作那么温柔。 上官金虹却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突然腾出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道:“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林仙儿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出去,跌到院子里。 上官金虹一字字道:“他要什么都给他,就是不能让他走,我要看他三个月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吕总管道:“是。” 上官金虹这才缓缓转过身,走了出去。 阿飞紧咬着牙,但牙齿还是在“咯咯”地打战,嘶声道:“我杀了你儿子,你为什么不杀我?” 上官金虹已走出了门,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让你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无论谁都可以要你,为什么他不可以?” “活着痛苦,又没有勇气死!” 阿飞身子往后缩,缩成一团,就像是在躲着条无形的鞭子。 这条鞭子正不停在抽打着他。 吕总管已走了过来,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做人本就是这么回事,又何必太认真呢?” 他转向少女,脸立刻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为飞少爷置酒?” 这人对上官金虹说话时是一张脸,对阿飞说话是一张脸。 现在,他对这些少女们说话,又是另一张不同的脸。 大多数人都有好几张不同的脸,他们若要变脸时,就好像戏子在换面具,甚至比换面具还要简单。 面具换得多了,渐渐就会忘记自己本来是什么样的一张脸。 面具戴得久了,就再也不愿拿下来。 因为他们已发觉,面具愈多,吃的亏就愈少。 幸好还有些人没有面具,只有一张脸,他自己的脸。 无论他们遇着什么事,吃了多少亏,这张脸都永远不会改变。 他们要哭就哭,要笑就笑,要活就活,要死就死。 他们死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本色,男儿的本色。 男人的本色。 世上若没有这样的人,人生就真的像是一出戏了。 那么,这世界也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酒来了。 吕总管倒酒,举杯,笑道:“喝吧,酒喝得多了,你就会发觉世上所有的女人本都是一样的,更不必认真。” 阿飞咬着牙,盯着他,忽然道:“不一样。” 吕总管眯着眼,笑道:“那么你要的是谁呢?” 阿飞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字字道:“我要你的老婆!” 夜。 夜市。 夜市永远是热闹的,夜市中永远有各式各样不同的人。 但李寻欢却觉得这世上仿佛已只剩下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别人存在。 因为他所爱的人都离得他很远,太远了,仿佛已变得很缥缈,很虚幻,他几乎已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他已听到龙啸云父子的消息,可是—— 林诗音呢? 没有踪迹,没有消息,只有思念,永恒的思念。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这两句诗的文字虽浅近,其中蕴含的情感却深邃如海。 但若非痴情的人,又怎么体会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 远处有夜笛在伴着悲歌。 凄凉的夜笛,如思如慕: 何必多情? 何必痴情? 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人若多情,憔悴,憔悴……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入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别人成双作对。 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卖唱的人本身已够悲苦,又何必再以这种凄凉的歌声来赚人眼泪?” 李寻欢满满地喝了杯酒,忽然以筷敲杯,随着那凄凉的夜笛曼声低吟: 花木纵无情, 迟早也凋零, 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 人若无情, 活着还有何滋味? 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笛声犹低回不已,他却已突然大笑了起来。 但这笑又是什么滋味? 阿飞呢? 这半天,李寻欢一直都在寻找、打听。 没有人知道阿飞到哪里去了,谁也没有看到这么样一个人。 李寻欢当然想不到阿飞竟到了金钱帮的总部。 就算他想到,也不知那地方在何处。 灯在风中摇晃,酒在杯中摇晃。 浑浊的酒,黯淡的灯光。 他喝酒的地方,只不过是个很小的面摊子。 这一排都是小摊子,到这种地方来的,都是很平凡的小人物,谁都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别人。 他喜欢这种情调,带着些萧索,带着些寂寞,却又带着几分洒脱。 世间的荣辱,生命的悲欢,在这些人心目中,都已算不了什么,只要有一杯在手,就已足够。 在这里,既没有得意的长笑,也没有慷慨的悲歌。 夜色是如此平静,如此淡漠…… 忽然间,平静中起了骚动。 有人在呼喝,叱骂。 “酒鬼,不要脸,偷酒喝,就算你喝下去我也要你吐出来!” 李寻欢忍不住转过头。 他转头去瞧,也许只因为他听到“酒鬼”两个字。 只见一个人抱着个酒坛子,虽已被打得躺在地上,还是死也不肯放松拼命地喝,伸过头去喝酒。 一个腰上围着块油布的老头子,嘴里骂个不停,手上打个不停。 李寻欢暗暗地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让他喝酒,算我的钱。” 骚动立刻停了,手也停了。 钱不但能封住人的手,也能塞住人的嘴。 躺在地上的人连站都来不及站起来,捧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酒倒得他满身满脸,他也不在乎。 他似乎宁愿将自己淹死在酒里。 “若没有伤心的事,一个人又怎会变成这样子?” “若不是多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心的事?” 李寻欢忽然对这人很同情,带着笑道:“一个人独饮最无趣,我那边还有下酒的菜,何妨过去一起喝几杯?” 那人又吞下几口酒,忽然跳起来,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你配跟我一起喝酒,就算你再买三百坛酒送给我,也休想要我陪你……” 骂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住,就像突然被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寻欢似乎也已怔住了,失声道:“你……是你?” 这人忽然“砰”的一声将酒摔在地上,掉头就跑。 李寻欢立刻也追了过去,呼道:“等一等,等一等……兄台莫非不认得小弟了么?” 这人跑得更快,大叫道:“我不认得你,我不喝你的酒……”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眨眼间都已跑得瞧不见了。 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会以为他们有毛病。 “那偷酒的人原来是个疯子,明知要挨揍也敢来偷酒喝,但等到别人请喝酒时,他反而逃了。” “那买酒的人更疯,既花了钱,又挨了骂,还要称那人为兄台,像这种人我倒真没有瞧见过。” 他当然没有瞧见过,因为这种人世上本就不多。 逃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一见了李寻欢就逃? 这原因别人自然不知道,就连李寻欢自己,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遇到他。 李寻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条长街上的屋檐下。 那条街上的人很多。 他的白衣如雪,在人群中就像是鸡群中的鹤。 他自己显然也不屑与别人为伍,就算将世上所有的黄金都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和那些他所看不起的人说一句话。 但现在,只为了一坛酒,浊酒,他竟不惜忍受别人的讪笑、辱骂、鞭打,甚至不惜像猪一样被打得滚在泥浆中。 李寻欢简直无法相信这会是同一个人,也不敢相信。 但他却不能不信。 现在这滚在泥浆中的人,的确就是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吕凤先。 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改变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可怕。 灯火已在远处,星光却仿佛近了些。 吕凤先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再逃了。 因为他也和阿飞一样,逃避的只是他自己。 世上也许有很多人都想逃避自己,但却绝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 李寻欢也已远远停下,弯下腰,不停地咳嗽。他已发觉近来咳嗽的次数虽然少了些,但一咳起来,就很难停止。 这岂非正如“相思”一样? 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表示你已忘了他,只不过是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等他咳嗽完了,吕凤先才一字字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他虽然尽力想使自己显得镇定些,却并没有成功。 他说话的声音抖得就像是一只刚从冰河中捞起来的兔子。 李寻欢没有回答,生怕自己的回答会伤害到他。 无论什么样的回答都可能伤害到他。 吕凤先道:“我本不欠你的,本不必为你做什么事,你何必还要来逼我?” 李寻欢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欠你的。” 吕凤先道:“就算你欠我,也不必还。” 李寻欢道:“我欠你的,本就无法还,但你至少也该让我请你喝杯酒。” 他笑了笑,接着道:“莫忘了,你也请过我。” 吕凤先的手一直在不停地发抖,抖得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他用两只手捧着碗喝酒,但酒还是不停地从碗里溅出来,从他嘴角流出来,溅得他自己一身一脸。 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是件“杀人的兵器”! 无论是什么事令他改变的,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都太可怕了。 李寻欢简直无法想象。 吕凤先又伸出手,去倒酒。 “当”的一声,酒壶自他手中跌下。 他的脸骤然扭曲了起来,盯着自己的这只手,眨也不眨,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狂吼一声,将这只手塞入自己嘴里。 拼命地塞,拼命地咬。 血,流过他嘴角的酒痕。 无论他做任何事,李寻欢本都不愿拦阻他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拉住他的手。 吕凤先狂吼:“放开我,我要咬掉它,一口口嚼碎,一口口吞下去!” 这只手本是他最自傲、最珍惜的,一个人到了真正痛苦时,就想将自己最珍惜的东西,将毁掉自己整个人的东西都毁掉。 因为世上唯一能解除这种痛苦的法子,只有毁灭。 彻底的毁灭。 李寻欢黯然道:“若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该死的是他,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吕凤先嘶声道:“该死的是我,我自己……” 他拼命想挣脱李寻欢的手,自己却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他没有再爬起,就这样伏在地上,放声痛哭了起来。 他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李寻欢耳朵里听着的是他的故事,眼睛里看着的是他的人,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飞。 李寻欢的心在发冷。 阿飞是不是也受了这种同样的打击? 阿飞是不是也已变成这样子? 李寻欢本不忍再对吕凤先说什么,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你何必还留在这里?” 极度的悲痛后,往往是麻木。 吕凤先的人似已麻木,茫然道:“不留在这里,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回去,回家去。” 吕凤先道:“家?……” 李寻欢道:“你现在就好像生了场大病,这病只有两种药能治好。” 吕凤先道:“两种药?” 李寻欢道:“第一种是家,第二种是时间,你只要回家……” 吕凤先忽然大声道:“我不回家。” 李寻欢道:“为什么?” 吕凤先道:“因为……因为那已不是我的家了。” 李寻欢道:“家就是家,永远都不会变的,这就是家的可贵。” 吕凤先又在发抖,道:“就算永远没有变,我却已变了,我已经不是我。” 李寻欢道:“你若肯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过一段时候,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你。”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身后已有一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家的人,这种病是不是就永远也不会治好?” 第七十一章毒妇的心 轻柔的声音,带着种诱人犯罪的韵律。 李寻欢还没有回头,吕凤先已跳起来,疯狂般冲了出去。 他就好像突然见到鬼似的。 李寻欢用不着回头,已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了。 他当然也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阿飞就是没有家的。”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想不到你居然会来,到这种地方来。” 来的当然就是林仙儿。 她在笑着,银铃般笑着道:“我的确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但我却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得到你,只要能找到你,什么地方我都去。” 李寻欢冷冷道:“你本不该来找我,因为你也许要后悔!” 林仙儿笑道:“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们是老朋友了,既然知道你在这城里,怎么能不来看你?” 她的声音更温柔,慢慢地接着道:“你总该知道,我一直都很想你。” 李寻欢道:“但我若知道你也像对吕凤先那样对阿飞……”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一向很少说威胁别人的话,因为他根本用不着说。 林仙儿道:“我若像甩吕凤先那样,甩了阿飞,难道你就会杀我?” 李寻欢道:“我的意思,你应该懂得。” 林仙儿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劝他离开我,我若先离开他,岂非正如你所愿?” 李寻欢道:“那不同。”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我只要你离开他,并没有要你毁了他。” 林仙儿道:“我若已毁了他呢?” 李寻欢霍然转身,盯着她,一字字道:“那么你就会后悔今天为何要来!” 他神色看来还是很平静,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林仙儿却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压得她几乎连笑都笑不出来。 她很少有笑不出来的时候。 笑,本是她最有把握的一种武器,她只有在面对着上官金虹的时候,才会觉得这种武器并不十分有效。 但现在,她忽然发觉在李寻欢面前也一样——一个人的信心若消失,笑得就绝不会像平时那么动人了。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你绝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知道。” 李寻欢道:“你有把握?” 林仙儿道:“嗯。” 李寻欢道:“但我自己却没有把握,有时我也会做出一些令人想不到的事来。” 林仙儿道:“可是,你若令我后悔了,你自己一定就要后悔得更厉害。” 李寻欢道:“哦?” 林仙儿道:“你若还想再见到阿飞……” 李寻欢耸然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林仙儿道:“我当然知道。” 她似乎又恢复了自信,嫣然笑道:“这世上也许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带你去找他,也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他……我既然能毁他,就能救他!” 直到这时,李寻欢的脸色大变了。 因为他知道这次她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说谎的时候固然很可怕,说真话的时候却更可怕,因为像她这种人,若不是为了要求更高的代价,就绝不会说真话。 李寻欢轻轻地摩擦着自己的手指,他觉得指尖已有些发冷,过了很久,才长长吁了口气,道:“好,你要的是什么,说出来吧。” 林仙儿脉脉地瞧着他,不说话。 李寻欢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仙儿忽又笑了,柔声道:“我想要的东西一直很多,可是现在……我却只想多瞧你几眼。” 她咬着嘴唇,痴痴笑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你发怒,我一直在想,李寻欢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我总算看到了,这机会很难得,我怎么能轻易错过。”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慢慢地坐下,将桌上一盏油灯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慢慢地斟了杯酒。 她要看,他就让她看,而且还像是生怕她看得不够清楚。 “女人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会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有趣的。” “因为女人无论对什么事的兴趣都不会保持得很久,但你若不让她去做,她的兴趣反而会更浓厚。” 这也许就是女人最大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这种毛病,千百年后的女人也必将有这种毛病。 奇怪的是,男人对女人已研究了这么多年,但能了解女人这种毛病的男人,却偏偏还是不太多。 李寻欢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酒。 林仙儿盯着他,甜笑着道:“你真是个妙人,不但说的话妙,做的事妙,喝酒的样子也妙,每次我看到你喝酒的时候,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你手里的酒杯,我总忍不住要想,你对女人是不是也像对酒杯这么温柔呢?” 李寻欢听着。 林仙儿道:“其实你对付女人的法子更妙,你好像总有法子知道女人们心里在想着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恰好正是她们最喜欢的——有时你甚至什么都不做,也自然会有人来上你的钩。” 她叹了口气,又道:“所以无论多厉害的女人,只要遇上你,就休想逃得了。” 李寻欢还是在听着。 林仙儿道:“每次我遇着你,都觉得跟你聊天很有趣,后来仔细想一想,才发现上了你的当,你根本什么话都没有说。” 最会说话的人,往往也就是不说话的人。 只可惜这道理也很少有人明白。 林仙儿笑道:“但这次我却不再上你的当了,这次我要你说话。” 李寻欢道:“等你看够了,我再说。” 林仙儿道:“我已经看够了。” 李寻欢道:“那么,你还想要什么?” 林仙儿盯着他,假如眼睛里也有牙齿,李寻欢早已被她吞下了肚。 被一个这么样的女人这样盯着,虽然很愉快,却又实在有点受不了,她简直是想要人发疯。 只有李寻欢受得了。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李寻欢道:“要我?”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用你自己来换阿飞,这交易岂非很公道。” 李寻欢道:“不公道。” 林仙儿道:“有什么不公道,你认为他现在已不属于我了?” 李寻欢道:“不错,你既然已毁了他……” 林仙儿道:“就因为我已毁了他,所以他才永远属于我,我若去救他,他就不是我的了,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李寻欢当然懂。就因为他懂,所以才痛苦。 林仙儿笑了,道:“所以你若想要我放他走,就得用你自己来换,你若不答应,就永远再也休想见得到他。” 李寻欢慢慢地喝完了杯中酒,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缓缓道:“看来我只有答应你了,是么?” 林仙儿笑得更媚,轻轻道:“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的……” 她声音突然停顿。 李寻欢的手已掴在她脸上,正正反反掴了她十几个耳光。 林仙儿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嘤咛”一声,扑入他怀里,喘息着道:“你要打,就打吧,只要你答应我,我情愿日日夜夜被你打。”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打得好,她既然这么说,你为何不再打?” 第七十二章互斗心机 摊子上挑着盏灯笼,灯笼已被油烟熏黑。 灯笼下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大大的眼睛,长长的辫子—— 李寻欢失声道:“孙姑娘!” 孙小红嫣然道:“我本来最恨男人打女人,但这次,你却打得让我开心极了。” 林仙儿道:“我也开心极了,我喜欢被他打。” 她又勾住了李寻欢的臂,媚笑道:“你若在吃醋,不妨也过来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 孙小红居然真的走了过来,用李寻欢的酒杯倒了杯酒,一口就干了,吐了吐舌头,皱眉笑道:“劣酒喝多了虽然也就和好酒差不多,但这第一口可真难喝。” 林仙儿笑道:“等孙姑娘下次到我们家来的时候,我们一定用最好的酒来招待你。” 她仰着面,笑问李寻欢,道:“你说好不好?” 李寻欢还没有说话,孙小红已抢着道:“你笑得真好看,我虽然是女人,也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林仙儿吃吃笑道:“小妹妹,你还不是女人,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 孙小红道:“你现在尽管多笑笑吧,因为你马上就要笑不出了。”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他绝不会答应你的。”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因为你能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 林仙儿又笑了,道:“你能做得到什么?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明明什么事都不懂,却偏偏要装出很懂的样子。” 她吃吃地笑着道:“有些事虽然只要是女人就能做,但做得好不好,分别就很大了……这道理你也懂么?” 孙小红的脸也已有些发红,咬着嘴唇道:“我至少也能带他去找阿飞。” 林仙儿道:“你找得到?” 孙小红道:“当然,而且我也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救阿飞。” 林仙儿道:“哦?” 孙小红道:“要救他,只有一种法子。” 林仙儿道:“什么法子?” 孙小红道:“杀了你!要救他,只有杀了你!这世上若已没有你这个人,他就绝不会再有苦恼!” 李寻欢突又干了杯酒,大笑道:“说得好!”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也和阿飞一样,你难道不知大多数女人说的话都靠不住么?你难道真相信她能带你去找阿飞?” 李寻欢笑了笑,道:“世上有说谎的男人,也有诚实的女人。” 孙小红笑道:“对了,你莫将天下的女人都看得和你自己一样。” 林仙儿道:“好,那么我问你,阿飞现在在什么地方?” 孙小红道:“已跟我爷爷在一起,我爷爷已将他从上官金虹那里带出来了。” 林仙儿又笑了,瞟着李寻欢,道:“这种话你也相信么?天下又有谁能从上官金虹手上将人救出来?” 李寻欢微笑道:“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她的爷爷孙老先生。” 林仙儿的笑容看来已又变得有些生硬,道:“好,既然如此,我倒也想去瞧瞧。” 孙小红道:“用不着!他不想见你。” 她冷冷接着道:“现在你活着好像已是多余的。” 林仙儿道:“你想我死?” 孙小红道:“你早就该死了。” 林仙儿笑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要谁来杀我呢?” 孙小红道:“你以为没有人能下得了手?”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这世上的男人,也许只有一个能忍心下得了手,可是他也不会出手的。” 她用眼角瞟着李寻欢,接着道:“因为他知道他若杀了我,阿飞还是一样会恨他。” 孙小红道:“你莫忘了,我不是男人,我也不怕阿飞恨我。” 林仙儿忽然大笑了起来,道:“小妹妹,难道这就算是挑战么?难道你想跟我决斗?” 孙小红板着脸,道:“一点也不错。” 她不让林仙儿说话,又道:“地方可以由你选,时间却得由我。” 林仙儿道:“你说什么时候?” 孙小红道:“就是现在。” 看来决斗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女人有时也会决斗的。 但女人决斗的法子是不是也和男人一样呢? 孙小红道:“我已挑了时间,现在你就挑个地方吧。” 林仙儿眼珠子转动着,道:“地方也不必挑了,看来这里就不错,只不过……” 孙小红道:“只不过怎样?” 林仙儿道:“我们用哪种法子呢?” 孙小红道:“决斗就是决斗,难道还有很多种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当然有,有的叫文斗,有的叫武斗,有的斗兵器,有的斗轻功,也有的斗毒药,何况,我们到底是女人,无论做什么事至少都应该比男人斯文些才是。” 孙小红道:“你说用哪种法子?” 林仙儿眨着眼,道:“法子也由我来选么?” 李寻欢忽然道:“可能用毒药。” 孙小红甜甜地对他一笑,道:“用毒药也没关系,我七叔也是使毒的大行家,绝不在五毒童子之下,只不过他使毒是为了要救人,并不是为了要杀人。” 林仙儿道:“若能用毒药救人,使毒的本事就必定已出神入化,因为用毒药救人,的确比用毒药杀人困难得多。” 她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倒真不能用毒药来跟你决斗了。” 孙小红淡淡道:“随便你用什么法子。” 她看来是这么有把握,李寻欢也不再说什么。“孙老先生”嫡传的武功,他也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林仙儿又瞟了李寻欢一眼,道:“在小李探花这样的绝顶高手面前,我们若是拳打脚踢地打了起来,岂非是在班门弄斧,要人家瞧着笑话。” 孙小红道:“那么,你说用什么法子?” 林仙儿道:“我们既然是女人,就应该用女人的法子。” 孙小红道:“女人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林仙儿道:“当然有。” 孙小红道:“你说。” 林仙儿道:“男人自以为处处都比女人强,但有件事却只有女人才能做,本事再大的男人也无能为力。” 孙小红道:“哦?” 林仙儿道:“譬如说,生孩子……” 孙小红笑声道:“生孩子?” 林仙儿笑道:“不错,生孩子才是女人们最大的本事,最大的光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谁都瞧不起的,你说是么?” 孙小红的脸又红了,吃吃道:“你难道……难道……” 林仙儿道:“我们本来可以比一比谁的孩子生得多,生得快。” 孙小红叫了起来,道:“你疯了,这种事怎么能比?” 林仙儿悠然道:“谁说不能,难道你生不出孩子?” 孙小红涨红了脸,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林仙儿道:“你若嫌这种法子太慢,太费事,我们也可以换一种。” 孙小红松了口气,道:“当然要换一种。” 林仙儿道:“还有些事只要是男人就敢做,但无论多厉害的女人,你若要她做这些事,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笑了笑,接着道:“你既然不愿意比女人都能做的事,我们就比一比女人都不敢做的事如何?” 孙小红迟疑着,道:“你先说来听听。” 林仙儿道:“譬如说,脱衣服……我们就在这里把衣服全脱下来,看谁脱得快,我若输了情愿把脑袋送给你。” 这里本是个夜市,到这里来喝酒的人,虽都不愿多管别人的闲事,但若有女人当场脱衣服,打破头也要抢着来瞧瞧的。 孙小红咬着嘴唇,红着脸道:“难怪聪明的男人都不愿找女人赌钱,原来就因为你们这种女人,无论赌什么都要想出法子来赖皮。” 林仙儿笑道:“跟男人赖皮,本来就是女人的特权,不懂得利用这种特权的女人,不是丑八怪,就是个呆子。” 孙小红大声道:“我不是男人。” 林仙儿道:“我也没有赖皮,‘随便你用什么法子’,这句话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孙小红怒道:“可是我又怎知道你会想得出这种不要脸的法子?” 林仙儿悠然道:“这也只能怪你自己,你要杀我,为何不干干脆脆地动手,谁叫你还要多嘴的?” 她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也不能怪你,不多嘴的女人,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过。” 看来“决斗”的确是男人的专利。 因为决斗时只能用手,绝不能用嘴——无论谁若话说得太多了,勇气和斗志都会渐渐消失的。 无论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两个人打架时若先啰里啰唆吵了起来,那场架就一定打不起来了。 而女人却偏偏大多是“君子”,都很懂得“动口不动手”这道理。 ——秋风肃杀,夕阳西下,两个女人一言不发地站在秋风落叶中,等着那立判生死的一刹那—— 这种场面又有谁瞧见过? 不但没有人瞧见过,简直连听都未听说过。 “女人就是女人。” 男女虽平等,但世上却偏偏有些事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 女人若一定想做这些事,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自讨无趣”。 “女人就是女人”。 这道理是谁也驳不倒的。 林仙儿笑得更甜,更得意了。 看着林仙儿的笑脸,李寻欢忽然想起了蓝蝎子。 蓝蝎子虽也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但却有种非凡的烈性。 他忽然觉得蓝蝎子死得很可惜。 孙小红涨红的脸已渐渐发青。 林仙儿笑道:“现在决斗的时间、地点、方法,已全都决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 孙小红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既然不斗,我可要走了。” 孙小红道:“你走吧。” 她忽然叹了口气,淡淡道:“这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林仙儿抿嘴笑道:“是你运气不好,还是我运气不好?” 孙小红道:“你。” 林仙儿忍不住问道:“我运气哪点不好?” 孙小红道:“我嘴上说得虽凶,但若真的动起手来,还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只不过要你受点伤,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 林仙儿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运气岂非好极了?” 孙小红道:“我若已伤了你,别人再要来杀你,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动手的,是么?” 她笑了笑,淡淡接着道:“但现在,若有人要来杀你,我就不管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林仙儿的身子已打了个转。 对某些事,林仙儿的反应绝不比李寻欢和阿飞慢。 她目光随着身子的转动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 她并没有瞧见什么。 孙小红已拉起李寻欢的手,道:“我们走吧,我不喜欢看杀人。” 林仙儿忍不住道:“你是说有人要来杀我?” 孙小红眨着眼,道:“我说过么?” 林仙儿道:“人在哪里,你瞧见了?” 孙小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她无论是承认,还是否认,都不会令林仙儿害怕的。 但林仙儿现在却显然有点害怕了,嗫嚅着道:“我怎么瞧不见?” 孙小红淡淡笑道:“你当然瞧不见,你若瞧见时,也许就太迟了。” 林仙儿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 孙小红道:“因为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我。” 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现在才知道,若要杀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为若是先被你看到,也许就杀不成了。” 林仙儿道:“他……他们是谁?” 孙小红道:“我怎么知道谁要杀你?你自己本该知道的。” 林仙儿目光还是四下搜索着,目中已有了惊惧之色。 她一向很少害怕。 因为她总有把握能令那些要杀她的人下不了手。 但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对方根本不让她看到,她就算有一万种法子,也用不出来。 孙小红道:“难道连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谁要杀你?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杀你的人太多了?” 林仙儿情不自禁擦了擦汗。 她无论做什么事,姿态都一向很优美,很动人。 但现在她这擦汗的动作看来竟有些笨拙。 无论多聪明的人,心里若有些畏惧,也会变笨的。 所以你若想击倒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自己心里先觉得恐惧,那么用不着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将自己击倒。 李寻欢瞧着孙小红,心里忍不住在微笑。 他忽然发觉孙小红已不再是孩子,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女人。 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了解成熟的女人。 第七十三章人性无善恶 林仙儿和孙小红的这一次决斗虽未真的交手,却无异已交手,而且已交手了两次。 只不过她们斗的不是力,而是心。 第一次林仙儿胜了。 因为她很了解女人心里的弱点,而且懂得如何利用它。 第二次,胜的却是孙小红。 她用的也是同样的法子。 她知道女人对什么事都要怀疑。 因为怀疑,才有畏惧。 孙小红若是男人,也许早已杀了林仙儿。 林仙儿若是男人,无论孙小红说什么,她也早就走了。 就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特的局面。 ——若要男人和女人去做同一样事,无论做什么,过程既不会相同,结果更不会一样。 “决斗”也是如此。 女人的决斗当然不会有男人那么沉重、紧张、激烈,但也许却更微妙,更复杂,更有趣。 因为那其中的变化必定多些。 她们的变化,并不像武功招式的变化那样,人人都能看见,也远比武功招式的变化更复杂,更快。 只可惜她们的变化是眼睛看不见的。 若有人能看到女人心里复杂微妙的变化,一定就会觉得女人的决斗比世上所有男人的决斗都更精彩,更别致。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和男人不同。 谁若想反驳这道理,谁就是呆子。 这道理既明白,又简单。 奇怪的是,世上偏偏有些人想不到。 孙小红拉着李寻欢在前面走。 林仙儿居然在后面跟着。 孙小红道:“我们走我们的,你走你的,你为什么要跟来?” 林仙儿道:“我……我也想去看看阿飞。” 孙小红道:“你还要看他干什么?难道你害他害得还不够惨?” 林仙儿道:“我只想……” 孙小红道:“我们不会让他再看见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林仙儿道:“我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他要不要看我都没关系。” 孙小红冷冷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一定跟着来,我们也没法子,只不过……你既然跟着来了,就莫要后悔。” 林仙儿道:“我做事从不后悔。” 孙小红忽然笑了,道:“你看,我早就算准她会跟着来的,果然没有算错。” 这句话是向李寻欢说的。 李寻欢微笑道:“你本来就要她跟来?” 孙小红道:“当然要。” 李寻欢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我刚才既然已没法子再对她下手,就只好等下一次机会,她若不跟着我们来,我哪有机会?” 李寻欢悠然道:“其实你根本不必等,刚才也可以下手,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可以不听。” 孙小红道:“你们男子汉讲的是‘话出如风,一诺千金’,难道我们女人就可以说了话当放屁么?” 李寻欢笑了,道:“但你怎知她会跟着来?” 孙小红道:“因为她想要我们保护她,她跟小李探花在一起时,无论谁想杀她,也没这个胆子下手的。” 她嫣然笑道:“说得好听些,这就叫作狐假虎威,说得难听些,这就叫作狗仗人势。” 李寻欢失笑道:“这两种说法好像都不大好听。” 孙小红道:“你若是做了这些事,无论别人话说得多难听,也只好听听了。” 这些话林仙儿当然全都听得见。 孙小红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但林仙儿却装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也没有开口。 她这人就仿佛突然变得又聋又哑。 能装聋作哑,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孙小红忽然改变了话题,道:“你知不知道龙啸云要跟上官金虹结拜的事?” 李寻欢道:“听说过……你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孙小红道:“嗯,因为我们知道在这里一定可以遇到很多人。” 她瞟了李寻欢一眼,抿着嘴笑道:“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因为我知道可以在这里遇见你。” 李寻欢也在瞧着她,心里忽然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喝了杯醇酒。 他已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滋味了。 孙小红被他瞧着,整个人都像是在春风里。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你们来,说不定我已……” 孙小红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说不定上官金虹已进了棺材。” 李寻欢淡淡一笑,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他和上官金虹虽然迟早难免要一决生死,但他却不愿谈到这件事。 他不愿对这件事想得太多,因为想得太多,就有牵挂,有了牵挂,心就会乱,心若乱了,他战胜的机会就更少。 孙小红道:“其实对上官金虹那种人,你本不必讲道义,你若在他看到上官飞尸体的时候出手,一定可以杀了他。” 李寻欢叹道:“只怕未必。” 孙小红道:“未必?你认为他看到自己儿子死了,心也不会乱?” 李寻欢道:“血浓于水,上官金虹多少也有点人性。” 孙小红道:“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你要知道,你对他讲交情,他可不会对你讲交情。” 李寻欢道:“我和他现在已势不两立,谁也不会对谁讲交情。” 孙小红道:“那么你……”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打断了她的话,道:“我不出手,只因为我还要等更好的机会。” 孙小红道:“在我看来,那时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 孙小红道:“哦?” 李寻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