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下) 第二十七章 出鞘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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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大方赶过去,用力握住他的肩,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 金疯子道:“我为什么要说?” 赵大方道:“因为他是我恩人的后代,也是我的朋友。” 金疯子道:“我已说过,他是你的好朋友,并不是我的。” 赵大方怒道:“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金疯子道:“现在还是的,因为我现在还活着。” 赵大方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疯子道:“这意思你应该明白的。” 傅红雪道:“难道你说出了就会死?” 金疯子摇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要有条件才肯说?” 金疯子道:“只有一个条件。” 傅红雪道:“什么条件?”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替我杀一个人!” 傅红雪道:“杀什么人?” 金疯子道:“杀一个我永远不想再见到的人。” 傅红雪道:“你藏在棺材里,就是为了要躲他?” 金疯子默认。 傅红雪道:“这人是谁?” 金疯子道:“是个你不认得的人,跟你既没有恩怨,也没有仇恨。”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杀这么样一个人?” 金疯子道:“因为你想知道马空群在哪里。”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手里的刀,他在沉思的时候,总是这种表情。 赵大方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人?” 金疯子道:“因为他要杀我。” 赵大方道:“他能杀得了你?” 金疯子道:“能。” 赵大方动容道:“能杀得了你的人并不多。” 金疯子道:“能杀他的人更少。” 他凝视着傅红雪手里的刀,缓缓接道:“现在世上能杀得了他的,也许只有这把刀!” 傅红雪紧握着手里的刀。 金疯子道:“我知道你不愿去杀他,谁也不愿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傅红雪道:“但是我一定要找到马空群。” 金疯子道:“所以你只好杀他。” 傅红雪的手握得更紧。 金疯子说的不错,谁也不愿意去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是那十九年刻骨铭心的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已在他心里生了根——纵然那是别人种到他心里的,但现在也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仇恨本不是天生的。但仇恨若已在你心里生了根,世上就绝没有任何力量能拔掉。 傅红雪苍白的脸上,冷汗已开始流了下来。 金疯子看着他,道:“袁秋云也不是你的仇人,你本来也不认得他,但你却杀了他。” 傅红雪霍然抬起头。 金疯子淡淡地接着说道:“无论谁为了复仇,总难免要杀错很多人的,被杀错的通常都是一些无辜的陌生人。” 傅红雪忽然道:“我怎知杀了他后,就一定能找到马空群?” 金疯子道:“因为我说过。” 他说出的话,从未失信过一次,这点连傅红雪都已不能不相信。 一个人正被人追杀的生死关头中,还没有忘记三年前订下的约会,这并不是件容易事。 傅红雪又垂下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缓缓道:“现在我只要你再告诉我一件事。” 金疯子道:“什么事?” 傅红雪一字字道:“这人在哪里?” 金疯子的眼睛亮了。 连赵大方脸上都不禁露出欣喜之色,他是他们的朋友,他希望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所要的。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走出四五里路,有个小镇,小镇上有个小酒店,明天黄昏前后,那个人一定会在那小酒店里。” 傅红雪道:“什么镇?什么酒店?” 金疯子道:“从这里往北去只有那一个小镇,小镇上只有那么一个酒店,你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明天黄昏时一定在那里?” 金疯子笑了笑,道:“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 傅红雪道:“那个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疯子沉吟道:“是个男人。” 傅红雪道:“男人也有很多种。” 金疯子道:“这个人一定是最奇怪的那一种,你只要看见他,就会知道他跟别的人全都不同。” 傅红雪道:“他有多大年纪?” 金疯子道:“算来他应该有三四十岁了,但有时看来却还很年轻,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纪。” 傅红雪道:“他姓什么?” 金疯子道:“你不必知道他姓什么。”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知道他姓什么,才能问他,是不是我要杀的那个人?” 金疯子道:“我要你去杀他,不是要你跟他交朋友的。” 傅红雪道:“你难道要我一看见他就出手?” 金疯子道:“最好连一个字都不要说,而且绝不能让他知道你有杀他的意思。” 傅红雪道:“我不能这样杀人。” 金疯子道:“你一定要这么样杀人,否则你很可能就要死在他手里。” 他笑了笑,又道:“你若死在他手里,还有谁能为白大侠复仇?” 傅红雪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谁也不愿意去杀一个陌生人的。” 金疯子道:“这句话我说过。”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答应你去杀他,我绝不能再杀错人。” 金疯子道:“我也不希望你杀错人。” 傅红雪道:“所以你至少应该将这个人的样子说得更清楚些。” 金疯子想了想,道:“这个人当然还有几点特别的地方。” 傅红雪道:“你说。” 金疯子道:“第一点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傅红雪道:“有什么不一样?” 金疯子道:“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野兽,野兽才有他那样的眼睛。” 傅红雪道:“还有呢?” 金疯子道:“他吃东西时特别慢,嚼得特别仔细,就好像吃过了这一顿,就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吃下一顿了,所以对食物特别珍惜。” 傅红雪道:“说下去。” 金疯子道:“他一个人的时候从不喝酒,但他面前一定会摆着一壶酒。” 傅红雪在听着。 金疯子道:“他腰带上一定插着根棍子。” 傅红雪道:“什么样的棍子?” 金疯子道:“就是那种最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大概有三尺长。” 傅红雪道:“他不带别的武器?” 金疯子道:“从不带。” 傅红雪道:“这棍子就是他的武器?” 金疯子叹道:“那几乎是我平生所看到过的最可怕的武器。” 赵大方忽然笑道:“那当然还比不上你的刀,世上绝没有任何武器能比得上这柄刀!” 傅红雪沉思着,看着手里的刀,然后又抬起头,看着画上的那柄刀。 他绝不能让这柄刀被任何人轻视,他绝不能让这柄刀放在任何人手里。 金疯子看着他的表情,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傅红雪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怪人。” 金疯子道:“我保证你杀了他后,绝不会有任何人难受的。” 傅红雪道:“也许只有我自己。” 金疯子笑道:“但等你找到马空群后,难受的就应该是他了。” 傅红雪双目凝视着他,忽又道:“谁说你是个疯子的?” 金疯子道:“很多人。” 傅红雪缓缓道:“他们都错了,我看你也许比他们都清醒。” 金疯子大笑,大笑着捧起酒坛子,拼命地往肚子里灌。 赵大方微笑着,道:“他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该清醒的时候他绝不醉,该醉的时候他绝不清醒。” 黎明。 金疯子已醉了,醉倒在桌上打鼾。 傅红雪喃喃道:“我应该睡一会的。” 赵大方道:“不错,今天你应该要有好精神。” 傅红雪道:“杀人时都应该有好精神?” 赵大方道:“你应该听得出,那个人并不是好对付的。” 傅红雪凝视着画上的刀,嘴角忽然露出一丝骄傲的微笑,缓缓道:“但我却绝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的棍子能对付这柄刀!” 他的确不相信。 白天羽活着时也从不相信,所以他现在已死了。 陌生人绝不能信任的,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很危险的人。 第三十五章前辈高人 这个人是个陌生人。这里的人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类似他这样的人。 他看来很英俊、很干净,本来应该是个到处受欢迎的人,而且他很年轻,皮肤紧密而有光,身上绝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 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令人觉得可怕的凶器,但他却实在是个可怕的人。他的沉默就很可怕:不说话并不能算是绝对沉默,可怕的是那种绝对的沉静。 坐在这里已有很久,他非但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这本是件很难受的事。但他的样子却又很轻松,很自然,就好像时常都像这样动也不动地坐着。 桌上有酒,也有酒杯,他却连碰也没有碰过。好像这酒并不是叫来喝的,而是叫来看的。每当他看到这壶酒时,他那冷漠的眼睛里就显出一丝温暖之色。 难道这壶酒能令他想起一个他时常都在怀念着的朋友? 他身上穿的是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服,洗得很干净,和衣服同色的腰带上,随随便便地插着根短棍。 短棍也并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亮。有很多人的眼睛都很亮,但他的眼睛却亮得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亮得就好像一直能照到你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无论谁被这双眼睛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已被他看出来了。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现在他又叫了一碗面。他已开始吃面,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就好像这碗面是他平生所吃过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又好像这就是他所能吃到的最后一碗面。 他拿着筷子的手,干燥而稳定,手指很长,指甲却剪得很短。 就在他吃面的时候,傅红雪走了进来。 傅红雪一走进来,就看到了这个陌生人。但他忽然发现这陌生人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他,就好像早已知道非有这么样一个人走进来似的。 被这双眼睛看着时,傅红雪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好像在黑夜中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忽然发现有条狼在等着你一样。 他慢慢地走进来,故意不再去看这陌生人,可是他握刀的手却握得更紧。 他已准备拔刀。 这陌生人就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他本来随时都可以一刀割断他的咽喉。 他一向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他一向有把握,但这次他却突然变得没有把握了。 这陌生人虽然随随便便地坐在那里,但却好像一个武林高手,已摆出了最严密的防守姿势,全身上下连一点破绽都没有。 这也是傅红雪从来没有遇见过的事。 他走得更慢,左脚先慢慢地走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着拖过去。 他在等机会。 这陌生人还在看着他,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仿佛还不知道他要谁坐。 这陌生人就用手里的竹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又说了句:“请坐。” 傅红雪迟疑着,竟真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陌生人道:“喝酒?” 傅红雪道:“不喝。” 陌生人道:“从来不喝?” 傅红雪道:“现在不喝。” 陌生人嘴角忽然泛出种很奇异的笑意,缓缓道:“十年了……” 傅红雪只有听着,他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陌生人已慢慢地接着道:“十年来,已没有人想杀死我。” 傅红雪的心一跳,陌生人凝视着他,淡淡道:“但你现在却是来杀我的!” 傅红雪的心又一跳,他实在不懂,这陌生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来意。 陌生人还在凝视他,道:“是不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又笑了笑,道:“我看得出你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傅红雪道:“不会说谎,但却会杀人。” 陌生人道:“你杀过很多人?” 傅红雪道:“不少。” 陌生人的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你觉得杀人很有趣?” 傅红雪道:“我杀人并不是为了觉得有趣。” 陌生人道:“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道:“我不必告诉你。” 陌生人目中忽又泛出种很奇特的悲伤之色,叹息着道:“不错,每个人杀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确不必告诉别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你怎知我要来杀你?” 陌生人道:“你有杀气。” 傅红雪道:“你看得出?” 陌生人道:“杀气是看不出来的,但却有种人能感觉得到。” 傅红雪道:“你就是这种人?” 陌生人道:“我是的。” 他目光似又到了远方,接着道:“就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所以现在我还活着。” 傅红雪道:“现在你的确还活着。” 陌生人道:“你认为你一定可以杀死我?” 傅红雪道:“世上没有杀不死的人。” 陌生人道:“你有把握?” 傅红雪道:“没有把握,就不会来。” 陌生人又笑了。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严寒中忽然吹来一阵神秘的春风,融化了冰雪。 他微笑着道:“我喜欢你这个人。” 傅红雪道:“但我还是要杀你。” 陌生人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没有原因。” 陌生人道:“没有原因也杀人?” 傅红雪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就算有原因,也不能告诉你。” 陌生人道:“你是不是非杀我不可?” 傅红雪道:“是。” 陌生人叹了口气,道:“可惜。” 傅红雪道:“可惜?” 陌生人道:“我已有多年未杀人。” 傅红雪道:“哦?” 陌生人道:“那只因我有个原则,你若不想杀我,我也绝不杀你。” 傅红雪道:“我若定要杀你呢?” 陌生人道:“你就得死。” 傅红雪道:“死的也许是你。” 陌生人道:“也许是……” 直到这时,他才看了看傅红雪手里握着的刀,道:“看来你的刀一定很快?” 傅红雪道:“够快的。” 陌生人道:“很好。” 他忽然又开始吃面了,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细。 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扶着碗,看来傅红雪只要一拔刀,刀锋就会从他头顶上直劈下去。 他根本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 但傅红雪的刀还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余晖中看起来更黑,手却更苍白。 他没有拔刀,因为在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一刀该从哪里劈下去。 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高墙在阻着似的。 陌生人已不再看他,缓缓道:“杀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被杀更无趣。” 傅红雪没有回答,因为这陌生人并不像是在对他说话。 陌生人慢慢地接着道:“我一向不喜欢没有原因就想杀人的人,尤其是年轻人,年轻人不该养成这种习惯的。” 傅红雪道:“我也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手里,你随时都可以拔出来。” 他慢慢地吃着最后的几根面,态度还是很轻松,很自然。 但傅红雪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 他知道现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时候。这一刀若拔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 酒店里忽然变成空的。 所有的人都已悄悄地溜了出去,连点灯的人都没有了。 落日的余晖,淡淡地从窗外照进来。好凄凉的落日。 傅红雪好像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但他的身子已悬空,他已将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漆黑的刀柄,距离他苍白的手才三寸。 陌生人的棍子却还是插在腰带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杨木削成的。 傅红雪突然拔刀! 没有刀光。刀根本没有拔出来。就在他拔刀的时候,门外面忽然飞入了一个人,他身子一闪,这个人就跌在他身旁。 一个很高大的人,赤着上身,却穿着条绣着红花的黑缎裤子。 他脚上的粉底宫靴已掉了一只。 金疯子。 这个又疯又怪的独行盗,现在竟像是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身子也缩成了一团,连爬都爬不起来。 他怎么会忽然也来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傅红雪的刀怎么还能拔得出来? 陌生人已吃光了最后一根面,已放下筷子。这突然的变化,竟没有使他脸上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现在正看着门外。 门外又有个人走进来。 叶开。 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叶开。 陌生人看着叶开,冷漠的眼睛里,居然又露出了一丝温暖之色。 叶开看着他的时候,神情却很恭谨。 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恭敬过。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是的。” 陌生人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是个很容易上当的人。” 陌生人道:“是不是随便杀人的人?” 叶开道:“绝不是。” 陌生人道:“他有理由要杀我?” 叶开道:“有。” 陌生人道:“是不是个很好的理由?” 叶开道:“不是,但却是个值得原谅的理由。” 陌生人道:“好,这就够了。” 他忽然站起来,向叶开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喜欢请客,今天我让你请一次。” 叶开也笑了,道:“谢谢你。” 陌生人已走了出去。 傅红雪忽然大喝:“等一等。” 陌生人没有等,他走得并不快,脚步也不大,但忽然间就已到了门外。 丁灵琳就站在门外。 她看着这陌生人从她面前走过去,忽然道:“这铃铛送给你。” 说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她手腕金圈上的三枚铃铛已飞了出去。 铃铛本来是会响的。但她的铃铛射出后,反而不响了。因为铃铛的速度太急。 三枚铃铛直打这陌生人的背。 陌生人没有回头,没有闪避,居然也没有反手来接。他还是继续向前走,走得还是好像并不太快。奇怪的是,这三枚比陌生人去得更急的铃铛,竟偏偏总是打不到他的背上去,总是距离他的背还有四五寸。 忽然间,他已走出了好几丈。 不响的铃铛渐渐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然后就一个个掉了下去,只见铃铛在地上闪着金光,陌生人却已不见了。 丁灵琳怔住。 连傅红雪都已怔住。 叶开却在微笑,这笑容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崇敬和羡慕。 丁灵琳忽然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道:“那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叶开道:“你看呢?” 丁灵琳道:“我看不出。” 叶开道:“怎么会看不出?” 丁灵琳道:“世上本不会有那样的人,但也不会有那样的鬼。” 叶开笑了。 傅红雪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道:“我希望是的,只要他将我当作朋友,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傅红雪道:“你知道我要杀他?” 叶开道:“刚知道。”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立刻赶来了?” 叶开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他的?” 傅红雪冷笑。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刀很快,我看过,但是在他面前,你的刀还没有拔出鞘,他的短棍也许已洞穿了你的咽喉。” 傅红雪不停地冷笑。 叶开道:“我知道你不信,因为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傅红雪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纵然不是这世上出手最快的人,也只有一个人能比他快。”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能比他快的人绝不是你。”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脸上又露出那种出自内心的崇敬之色,慢慢地说出了四个字:“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 这四个字本身就像是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足以令人热血奔腾,呼吸停顿。 过了很久,傅红雪才长长地吐出口气,道:“难道他就是那个阿飞?” 叶开道:“世上只有这样一个阿飞,以前绝没有,以后也可能不会再有。” 傅红雪握刀的手又握得紧紧的,道:“我知道他一向用剑。” 叶开道:“现在他已不必用剑,那短棍在他手里,就已经是世上最可怕的剑。” 傅红雪的脸色更苍白,一字字道:“所以你是来救我的?” 叶开道:“我没有这样说。”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地上这个人是谁?” 傅红雪道:“他说他叫金疯子。” 叶开道:“他不是。世上根本没有金疯子这么样一个人。” 傅红雪道:“他是谁?” 叶开道:“他叫小达子。” 傅红雪道:“小达子?” 叶开道:“你没有听说过小达子?” 他笑了笑,接着又道:“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你从来没有到过京城,到过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世的名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小达子。” 傅红雪道:“名伶?他难道是个唱戏的?” 叶开笑了笑,道:“他也是个天才,无论演什么,就像什么。” 傅红雪又怔住。 叶开道:“这次他演的是个一诺千金而且消息灵通的江湖豪杰,他显然演得很出色。” 傅红雪不能不承认,这出戏的本身就很出色。 叶开道:“这出戏叫‘双圈套’,是易大经的珍藏秘本。” 傅红雪动容道:“易大经?” 叶开点点头,俯下身,从“金疯子”身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 用毛边纸订成的小本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小字:“三更后,叫人用棺材抬你来,等我说‘酒没有人喝了’这句话时,你就从棺材里跳出来,大笑着说:‘没有人喝才怪。’然后……” 只看了这一段,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羞愧愤怒而发红。 现在他终于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果然是特别演给他看的一出戏,果然是别人早已编好了的! 从看到“赵大方”在树林中痛哭时开始,他就已一步步走入了圈套。 最后的终点就是一条短棍:一条足能洞穿世上任何人咽喉的短棍! 第三十六章戏剧人生 金疯子还躺在地上呻吟着,声音更痛苦。 也不知是谁掌起了灯,他的脸在灯光下看来竟是死灰色的。 他的眼角和嘴角不停地抽搐,整个一张脸都已扭曲变形。 傅红雪终于抬起头,道:“你说的易大经,是不是‘铁手君子’易大经?” 叶开道:“就是‘铁手君子’易大经,也就是赵大方。” 傅红雪恨恨道:“江湖中人都说易大经是个君子,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君子。” 叶开道:“世上的伪君子本来就很多。” 傅红雪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道:“他要杀你!” 傅红雪当然知道,他根本就不必问的。 叶开道:“但他也知道你的刀多么快,世上的确很少有人能比你的刀更快。” 傅红雪又不禁想起了那陌生人,那又奇异又可敬的陌生人,那种轻松而又镇定的态度。 就凭这一点,已绝不是任何人能比得上的。 “难道他的短棍真能在我的刀还未出鞘时,就洞穿我的咽喉?” 傅红雪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几乎忍不住去追上那陌生人,比一比究竟是谁的出手快。 他绝不服输。 只可惜他也知道,那陌生人若要走的时候,世上就没有任何人能拦阻,也绝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 这事实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他握刀的手在抖。 叶开看着他的手,叹息着道:“你现在也许还不相信他的出手比你快,可是……” 傅红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我相不相信都是我的事,我的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叶开苦笑。 傅红雪道:“所以这件事你根本不必管的。” 叶开只能苦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一直偷偷地跟着我?” 叶开道:“我没有。” 傅红雪道:“你若没有跟着我,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件事?” 叶开道:“因为我在市上看见了易大经。” 傅红雪道:“很多人都看见了他。” 叶开道:“但却只有我知道他是易大经。易大经本不该在这里的,更不该打扮成那种样子,他本是个衣着很考究的人。” 傅红雪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叶开道:“但我却不能不觉得奇怪。”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跟着他。” 叶开点点头,道:“我已盯了他两天,竟始终没有盯出他的落脚处,因为我不敢盯得太紧,他的行动又狡猾如狐狸。” 傅红雪道:“哼。” 叶开道:“但我却知道他从京城请来了小达子,所以我就改变方针,开始盯小达子。” 他苦笑着,又道:“但后来连小达子都不见了。” 傅红雪冷笑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叶开道:“幸好后来我遇见了那两个抬棺材的人,他们本是小达子戏班里的龙套,跟着小达子一起来的,小达子对他的班底一向很好。” 这件事的确很曲折,连傅红雪都不能不开始留神听了。 叶开道:“那时他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我找到他们后,威逼利诱,终于问出他们已将小达子送到什么地方去。”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找了去。”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你已不在,只剩下易大经和小达子。” 傅红雪道:“易大经当然不会告诉你这秘密。” 叶开道:“他当然不会,我也一定问不出,只可惜他的计划虽周密,手段却太毒了些。” 傅红雪听着。 叶开道:“他竟已在酒中下了毒,准备将小达子杀了灭口!” 傅红雪这才知道,小达子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中了毒。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小达子的毒已开始发作,我揭穿了那是易大经下的毒手后,他当然也对易大经恨之入骨。” 傅红雪道:“所以他也在你面前,揭穿了易大经的阴谋。” 叶开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易大经的手段太毒,这秘密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装作的功夫实在已经炉火纯青,我竟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甚至会将他看作谦谦君子,几乎已准备向他道歉,可是他走了。” 丁灵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若去唱戏,一定比小达子还有名。” 叶开道:“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叫他大叔。” 丁灵琳狠狠瞪了他一眼,噘起了嘴,道:“他本来就是我爹爹的朋友,看他那种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还是像我这样的真小人好。” 丁灵琳朗然一笑,道:“我早就明白了。” 叶开苦笑道:“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丁灵琳又瞪了他一眼,忽然道:“现在我的确还有件事不明白!” 叶开在等着她问。 丁灵琳道:“像李寻欢、阿飞这些前辈名侠,很久都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的侠踪,易大经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这里?” 叶开低吟着,道:“飞剑客的确是个行踪飘忽的人,有时连小李探花都找不到他。” 丁灵琳道:“所以我觉得奇怪。” 叶开道:“但人们都知道自从百晓生死了后,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三个人,其中却有一个易大经。” 丁灵琳道:“我也听见过,他家来来往往的客人最多。” 叶开道:“也许他听见飞剑客要到这里来,所以他先在这里等着。” 丁灵琳道:“那么他住的那房子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叶开道:“然后他又想法子再将傅红雪也骗到这里来。” 丁灵琳用眼角望了傅红雪一眼,然后道:“这倒并不难。” 叶开道:“他每天出去,也许就是打听飞剑客的行踪。” 丁灵琳道:“但是有人却以为他是在打听马空群的消息。” 叶开笑道:“这个人做事的阴沉周密,我看谁都比不上。” 傅红雪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他的人呢?” 叶开道:“走了。” 傅红雪敞笑道:“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叶开笑笑道:“我为什么要放他走?他自己难道不会走?” 傅红雪道:“你没有拦住他?” 叶开道:“你认为我一定能拦住他?” 傅红雪冷笑。 丁灵琳忽然也忍不住在冷笑,道:“小叶虽然没有拦住他,但至少也没有上他的当。” 傅红雪脸色变了变,转过身,表示根本不愿跟她说话。 但丁灵琳却又绕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拿小叶当朋友,但他对你总算不错,是不是?” 傅红雪拒绝回答。 丁灵琳道:“他对你,就算老子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必将他当作冤家一样的看待。” 傅红雪拒绝开口。 丁灵琳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老实说,像你这种人,平时就算跪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你一眼的。” 傅红雪又在冷笑。 丁灵琳道:“但现在我却有几句话忍不住要问你一下。” 傅红雪只有等她问。 丁灵琳道:“为什么别人对你愈好,你反而愈要对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好?你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全身竟又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他冷漠的眼睛里,也突然充满了痛苦之色,痛苦得似已支持不住。 丁灵琳反而怔住了。 她实在想不到傅红雪竟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她已不忍再看他,垂下头,讷讷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又何必气成这样子?” 傅红雪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丁灵琳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忽然觉得很无趣,很不好意思。 桌上还摆着酒。 她居然坐下去喝起酒来。 叶开正慢慢地扶起了小达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 小达子满脸都是泪,嗄声道:“我……我只不过是个戏子,无论谁给我钱,我都唱戏。” 叶开道:“我知道。” 小达子流着泪道:“我还不想死……” 叶开道:“你不会死的。” 小达子道:“药真的还有效?” 叶开道:“我已答应过你,而且已给你吃了我的解药。” 小达子喘息着,坐下去,总算平静了些。 叶开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又有谁不是在唱戏呢?人生岂非本来就是大戏台?” 傅红雪也已冷静了些,突然回身,瞪着小达子,道:“你知不知道易大经到哪里去了?” 小达子的脸又吓白,吃吃道:“我……我想他大概总要回家的。” 傅红雪道:“他的家在哪里?” 小达子道:“听说叫‘藏经万卷庄’,我虽然没去过,但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知道。” 傅红雪立刻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连看都不再看叶开一眼。 叶开却道:“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红雪没有等。 叶开道:“易大经的妻子姓路。” 傅红雪不理他。 叶开道:“不是陆地的陆,是路小佳的路。” 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忽然凸出了青筋。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已很深了。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个大戏台,又有谁不是在演戏呢?” 问题只不过是看你想怎么样去演它而已! 你想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你想独得别人的喝彩声?还是想别人用烂柿子来砸你的脸? 这柿子不是烂的。 秋天本是柿子收获的季节。 丁灵琳剥了个柿子,送到叶开面前,柔声道:“柿子是清冷的,用柿子下酒不容易醉!” 叶开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想醉?” 丁灵琳道:“一个人若真的想醉,无论用什么下酒都一样会醉的。” 她将柿子送到叶开嘴上,嫣然道:“所以你还是先吃了它再说。” 叶开只好吃了。 他不是木头,他也知道丁灵琳对他的情感,而且很感激。 这女孩子虽然刁蛮骄纵,但也有她温柔可爱的时候。无论谁有这么样一个女孩子陪着,都已应该心满意足的。 丁灵琳看着他吃下这个柿子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傅红雪——别人对他愈好,他就对他愈坏。”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你若真的以为他是这种人,你就错了。” 丁灵琳道:“我哪点错了?” 叶开道:“有种人从来都不肯将感情表露在脸上的。” 丁灵琳道:“你认为他就是这种人?” 叶开道:“所以他心里对一个人愈好时,表面反而愈要做出无情的样子,因为他怕被别人看出他情感的脆弱。” 丁灵琳道:“所以你认为他对你很好?” 叶开笑了笑。 丁灵琳道:“可是他对翠浓……” 叶开道:“刚才他忽然变得那样子,就因为你触及了他的伤口,让他又想起了翠浓。” 丁灵琳道:“他若是真的对翠浓好,为什么要甩掉她?” 叶开道:“他若是真的对她不好,又怎会那么痛苦?” 丁灵琳不说话了。 叶开叹息着,道:“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没有痛苦,但是我并不羡慕那种人。”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种人根本就不是人。” 丁灵琳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的心真是奇怪得很。” 叶开道:“的确奇怪得很,就像你们女人的心一样奇怪。” 他说得不错。 世上最奇怪、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都一样。 丁灵琳嫣然一笑,道:“幸好我现在总算已看透了你。”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表面看来虽然不是个东西,其实心里还是对我好的。” 叶开板起了脸,想说话。 可是他刚开口,丁灵琳手里一个刚剥好的柿子又已塞进他的嘴里。 夜已更深。 小达子又吃了一包药,已躺在角落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 店里的伙计在打呵欠。 他真想将这些人全都赶走,却又不敢得罪他们——陌生人总是有点危险的。 丁灵琳替叶开倒了杯酒,忽然道:“那个‘藏经万卷庄’离这里好像并不远。” 叶开道:“不远。” 丁灵琳接着道:“你想易大经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去呢?” 叶开道:“他绝不会逃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用不着逃,逃了反而更加令人怀疑。” 丁灵琳道:“无论怎么样,傅红雪现在一定也已猜出他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所以他才会设下这个圈套来害傅红雪。” 叶开道:“傅红雪并不是个笨蛋。” 丁灵琳道:“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说不定也是易大经。” 叶开道:“不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在小达子酒里下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毒药。” 丁灵琳道:“他难道不能在身上带两种毒药?” 叶开道:“懂得下毒的人,通常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有他自己喜欢用的毒药——这种习惯就好像女人用胭脂一样。” 丁灵琳不懂。 叶开道:“你若用惯了一种胭脂,是不是就不想再用第二种?” 丁灵琳想了想,点了点头。 叶开道:“你出门的时候,身上会不会带两种完全不同的胭脂?” 丁灵琳摇了摇头,眼角瞟着他,冷冷道:“你对女人的事懂得的倒真不少。” 叶开道:“我只不过对毒药懂得的不少而已,女人的事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丁灵琳道:“不知道才怪。” 她忽然将刚给叶开倒的那杯酒抢过来,自己一口气喝了下去。 叶开笑了。 丁灵琳又在用眼角瞟着他,道:“我真奇怪你居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 叶开道:“为什么没有?” 丁灵琳道:“易大经既然已回了家,傅红雪岂非一去就可以找到他。”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路小佳既然是他的小舅子,这两天就在这附近,现在岂非也可能就在他家里。” 叶开道:“很可能。” 丁灵琳道:“你不怕傅红雪吃他们的亏?你不是一向对他很关心么?” 叶开道:“我放心得很。” 丁灵琳道:“真的?” 叶开道:“当然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动起手来。”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了解易大经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 丁灵琳道:“鬼才了解他。” 叶开道:“这个人平生一向不愿跟别人正面为敌,就算别人找上他的门去,他也总是退避忍让,所以别人才认为他是个君子。” 丁灵琳道:“但这种忍让也没有用的。” 叶开道:“他可以用别的法子。” 丁灵琳道:“什么法子?” 叶开道:“他可以死不认账,根本不承认有这么回事。” 丁灵琳道:“事实俱在,他不认账又有什么用?” 叶开道:“他可以说,最近一直没有离开过藏经庄半步,甚至可能说他病得很重。” 丁灵琳道:“傅红雪会相信?他又不是笨蛋。” 叶开道:“易大经一定早已找了很多人,等在他家里替他作证明,像他这种人做事,无论成与不成,一定会先留下退路。” 丁灵琳道:“别人的证明,傅红雪也一样未必会相信的。” 叶开道:“但易大经找来的,一定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说出来的话一定很有分量,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丁灵琳道:“这种人肯替他说谎?” 叶开道:“他并不是要这些人替他说谎,只不过要他们的证明而已。” 丁灵琳道:“证明他没有出去过?” 叶开道:“他当然有法子先要这些人相信,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半步。” 丁灵琳道:“我想不出他能有这种法子,除非他有分身术。” 叶开道:“分身术也并不难,譬如说,他可以先找一个人,易容改扮后,在家里替他装病。” 他又补充着道:“病人的屋里光线当然很暗,病人的脸色当然不好,说话的声音也不会和平时一样,所以他那些朋友当然不会怀疑这个生了病的易大经居然会是别人改扮的。” 丁灵琳道:“何况易大经一向是诚实君子,别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点也不错。”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对这种邪门歪道的事,懂的也真不少。” 叶开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丁灵琳叹道:“我看还是趁你活着时快走吧,免得你醉死在这里。” 叶开道:“你可以走。” 丁灵琳道:“你呢?” 叶开道:“我在这里泡定了。” 丁灵琳道:“你觉得这地方很好?” 叶开道:“不好。” 丁灵琳看了那直皱眉头的伙计一眼,道:“你认为别人很喜欢你留在这里?” 叶开笑着说道:“他只恨不得我付了账快走,愈快愈好。” 丁灵琳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叶开道:“我要等一个人。” 丁灵琳眼珠子直转,道:“是个女人?” 叶开笑道:“我从不等女人,一向是女人等我。” 丁灵琳咬了咬嘴唇道:“你究竟要在这里等谁?” 叶开道:“傅红雪!” 丁灵琳怔了怔,道:“他还会来?” 叶开肯定地道:“一定会来找我,因为他认为我骗了他。” 丁灵琳道:“他难道看不出易大经就是赵大方?” 叶开道:“易大经难道不能说那是别人故意扮成他的样子,故意陷害他的?” 丁灵琳又说不出话了。 那伙计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门外却有人在大笑。 “想不到这里还有酒卖,看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舍不得让我干死。” 一个人醉醺醺地冲了进来,穿着新衣,戴着新帽,圆圆的脸上长个酒糟鼻子,看样子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酒鬼。 他一进来就掏出块银子抛在桌上,大声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统统给我搬上来,大爷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 有银子当然就有酒。 这人自己喝了几杯,忽然回过头,向叶开招手。 叶开也向他招了招手。 这人大笑,道:“你这人有意思,看来一定是个好人,来,我请你喝酒。” 叶开笑道:“好极了,我什么都有,就只是没有银子。” 他竟忽然过去了。 这就是叶开的好处,他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只要有一点点奇怪的事,他就绝不肯错过。 他已看出这人的手脚很粗,那酒糟鼻子也是喝劣酒喝出来的,平时一定是个做粗事的人,但现在却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身上还有大把银子可以请人喝酒。 这种事当然有点奇怪。 一点奇怪的事,往往就会引出很多奇怪的事来,有很多奇怪的事,叶开都是这样子发现的,何况他最近正在找人。 丁灵琳看着他走过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天下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比酒鬼跟酒鬼交朋友更容易的了。” 现在这人非但鼻子更红,连舌头都大了三倍。 他正不停地拍着叶开的肩,大声道:“你尽管痛痛快快地喝,我有的是银子。” 叶开故意压低声音,道:“看来你老哥你真发了财了,附近若有什么财路,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兄弟一声,让兄弟也好回请老哥你一次。” 这人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强盗?是小偷?……” 他忽又摸出锭银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摆,瞪起了眼道:“告诉你,我这银子可不是脏的,这是我辛苦了十几年才赚来的。” 叶开道:“哦?” 这人道:“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坏人,我本来是个洗马的马夫。” 叶开笑道:“马夫也能赚这么多银子?看来我也该去当马夫才对。” 这人摇摇头,道:“本来我倒可以介绍你去,但现在却已太迟了。” 叶开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那地方非但已没有马,连人都没有半个。” 叶开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人道:“好汉庄。” 叶开的眼睛亮了。 他本来就在找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直连半个都找不到。 四五十个人忽然没有事干,手里却有四五百两银子,若不去喝酒,玩玩女人,那不是怪事是什么? 但附近所有的酒铺妓院里,却偏偏都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 现在叶开才总算找到了一个,他当然不肯放松,试探着道:“好汉庄我也去过,那里酒窖的管事老顾是我的朋友。” 这人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大笑道:“你吹牛,酒窖的管事不姓顾,姓张,叫张怪物。” 叶开道:“为什么要叫他怪物?” 这人道:“因为他虽然管酒窖,自己却连一滴都不喝。” 叶开笑道:“也许就因为他不喝酒,所以才让他管酒窖。” 这人一拍巴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你这小子倒还真不笨。” 叶开道:“现在他的人呢?” 这人道:“到丁家去了,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全都被丁家雇去了。” 原来他们一离开好汉庄,就立刻又有了事做,赶着去上工。 这就难怪叶开找不着他们的人。 叶开道:“全都被丁家雇去了?哪个丁家?” 这人道:“当然是那个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否则怎么能一下子多雇这么些人。” 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丁灵琳的家。 叶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丁灵琳也正在看着他。 这人却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话:“那张怪物虽然不喝酒,但别的事却是样样精通的,我他妈的就一直佩服他。” 叶开道:“既然别人都被丁家雇去了,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笑道:“五百两银子我还没有喝完,丁家就算招我去做女婿,我他妈的也不会……” “会”字是个开唇音。 刚说到这个“会”字,突听“叮”的一响,一样东西打在他牙齿上。 叶开立刻听到一阵牙齿碎裂的声音。 这个人已痛得弯下了腰,先吐出了一个花生壳,再吐出了牙齿,吐出了血,嗅到了自己的血,胃就突然收缩,就开始不停地呕吐。 将他牙齿打碎的,竟是一个花生壳。 丁灵琳没有吃花生,必然不会有花生壳。 窗子是开着的,窗外夜色如墨。 叶开忽然对着窗口笑了笑,道:“我本来是在等另外一个人的,想不到来的是你。” 窗外有人在笑。 笑声中带着种很特别的讥诮之意,接着人影一闪,已有个人坐在窗台上。 路小佳。当然是路小佳。 丁灵琳嫣然道:“我本来正准备教训教训他的,想不到你先替我出了手。” 路小佳淡淡笑道:“能替丁家的大小姐做点事,实在荣幸之至。” 丁灵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拍人马屁的?” 路小佳道:“从我想通了的时候。” 丁灵琳道:“想通了什么事?” 路小佳道:“想通了我直到目前为止,还是光棍一条,所以……” 丁灵琳道:“所以怎么样?” 路小佳微笑着,道:“所以我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做丁家的女婿。” 丁灵琳又笑了。 路小佳道:“想做丁家女婿的人还能不拍丁家大小姐的马屁?” 丁灵琳用眼角瞟着叶开,道:“这句话你应该说给他听的。” 路小佳道:“我本来就是说给他听的。” 他大笑着跳下窗台,看着叶开道:“你吃了我的几颗花生,今天不请我喝酒?” 叶开微笑道:“当然请,只可惜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路小佳叹了口气,说道:“好像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丁灵琳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路小佳道:“陪一个人来的。” 丁灵琳道:“陪谁?” 路小佳道:“就是你们在等的那个人。” 丁灵琳皱了皱眉,转过头,就看见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进来。 傅红雪苍白的脸,现在看来竟仿佛是铁青的。 他还没有走进来,眼睛就已在盯着叶开,好像生怕叶开会突然溜走。 叶开却在微笑,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果然没有算错。” 傅红雪道:“只有一件事你错了。”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我去杀易大经?” 叶开道:“是我要你去杀他的?” 傅红雪冷冷地道:“你希望他死?还是希望我再杀错人?” 叶开叹了口气,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弄清楚这件事。” 傅红雪冷笑道:“你还不清楚?” 叶开摇摇头。 傅红雪道:“赵大方并不是易大经。” 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这半个月来,他从未离开过藏经庄半步。” 叶开笑了。 傅红雪道:“你不必笑,这是事实。” 叶开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能替他证明?” 傅红雪点点头,道:“都是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