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下) 第二十七章 出鞘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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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行。” 丁灵琳道:“现在你还要去找傅红雪?” 叶开叹了口气,道:“他的仇人愈来愈多,朋友却愈来愈少了。” 丁灵琳噘起了嘴,道:“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 叶开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缓缓道:“这里距离梅花庵已不太远。” 丁灵琳悚然动容,道:“就是那个梅花庵?” 叶开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想傅红雪一定会到那里去看看的。” 丁灵琳脸上也露了很奇怪的表情,叹息着道:“莫说是傅红雪,就连我也一样想到那里去看看的。” 第三十八章桃花娘子 梅花庵外那一战,非但悲壮惨烈,震动了天下,而且武林中的历史,几乎也因那一战而完全改变。 那地方的血是不是已干透? 那些英雄们的骸骨,是不是还有些仍留在梅花庵外的衰草夕阳间? 现在那已不仅是个踏雪赏梅的名胜而已,那已是个足以令人凭吊的古战场。 梅花虽然还没有开,树却一定还在那里。 树上是不是还留着那些英雄们的血? 但梅花庵外现在却已连树都看不见了。 草色又枯黄,夕阳凄凄恻恻地照在油漆久已剥落的大门上。 夕阳下,依稀还可以分辨出“梅花庵”三个字。 但是庵内庵外的梅花呢? 难道那些倔强的梅树,在经历了那一场惨绝人寰的血战后,终于发现了人类的残酷,也已觉得人间无可留恋,宁愿被砍去当柴烧,宁愿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没有梅,当然也没有雪,现在还是秋天。 傅红雪伫立在晚秋凄恻的夕阳下,看着这满眼的荒凉,看着这劫后的梅花庵,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无论如何,这名庵犹在,但当年的英雄们,却已和梅花一样,全都化作了尘土。 他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慢慢地走上了铺满苍苔的石阶。 轻轻一推,残败的大门就“呀”的一声开了,那声音就像是人们的叹息。 院子里的落叶很厚,厚得连秋风都吹不起。 一阵阵低沉的诵经声,随着秋风,穿过了这荒凉的院落。 大殿里一片阴森黝黑,看不见香火,也看不见诵经的人。 夕阳更淡了。 傅红雪俯下身,拾起了一片落叶,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低诵着佛号。 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对他说:“施主是不是来佛前上香的?” 一个青衣白袜的老尼,双手合十,正站在大殿前的石阶上看着他。 她的人也干瘪得像是这落叶一样,苍老枯黄的脸上,刻满了寂寞悲苦的痕迹,人类所有的欢乐,全已距离她太远,也太久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却还带着一丝希冀之色,仿佛希望这难得出现的香客,能在她们信奉的神佛前略表一点心意。 傅红雪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他走了过去。 “贫尼了因,施主高姓?” “我姓傅。” 他要了一束香,点燃,插在早已长满了铜绿的香炉里。 低垂的神幔后,那尊垂眉敛目的佛像,看来也充满了愁苦之意。 它是为了这里香火的冷落而悲悼,还是为了人类的残酷愚昧? 傅红雪忍不住轻轻叹息。 那老尼了因正用一双同样愁苦的眼睛在看着他,又露出那种希冀的表情:“施主用过素斋再走?” “不必了。” “喝一盅苦茶?” 傅红雪点点头,他既不忍拒绝,也还有些话想要问问她。 一个比较年轻些的女尼,手托着白木茶盘,垂着头走了进来。 傅红雪端起了茶,在茶盘上留下了一锭碎银。 他所能奉献的,已只有这么多了。 这已足够令这饱历贫苦的老尼满意,她合十称谢,又轻轻叹息:“这里已有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问道:“你在这里已多久?” 老尼了因道:“究竟已有多少年,老尼已不复记忆,只记得初来的那年,这里的佛像刚开光点睛。” 傅红雪道:“那至少已二十年?” 了因眼睛里掠过一丝悲伤之色,道:“二十年?只怕已有三个二十年了。” 傅红雪目中也露出一丝希冀之色,道:“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在这里发生过的那件事?” 了因道:“不是二十年前,是十九年前。”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道:“你知道。” 了因点了点头,凄然道:“那种事只怕是谁都忘不了的。” 傅红雪道:“你……你认得那位白施主?” 老尼了因垂首说道:“那也是位令人很难忘记的人,老尼一直在祈求上苍,盼望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傅红雪也垂下了头,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 了因又叹道:“老尼宁愿身化劫灰,也不愿那件祸事发生在这里。” 傅红雪道:“你亲眼看见那件事发生的?” 了因道:“老尼不敢看,也不忍看,可是当时从外面传来的那种声音……” 她枯黄干瘪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过了很久,才长叹道:“直到现在,老尼对红尘间事虽已全都看破,但只要想起那种声音,还是食难下咽,寝难安枕。” 傅红雪也沉默了很久,才问道:“第二天早上,有没有受伤的人入庵来过?” 了因道:“没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梅花庵的门至少有半个月未曾打开过。” 傅红雪道:“以后呢?” 了因道:“开始的那几年,还有些武林豪杰,到这里来追思凭吊,但后来也渐渐少了,别的人听说那件凶杀后,更久已绝足。” 她叹息着,又道:“施主想必也看得出这里情况,若不是我佛慈悲,还赐给了两亩薄田,老尼师徒三人只怕早已活活饿死。” 傅红雪已不能再问下去,也不忍再问下去。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这碗茶放在桌子上,正准备走出去。 了因看着这碗茶,忽然道:“施主不想喝这一碗苦茶?” 傅红雪摇摇头。 了因却又追问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我从不喝陌生人的茶水。” 了因说道:“但老尼只不过是个出家人,施主难道也……” 傅红雪道:“出家人也是人。” 了因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施主也未免太小心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还想活着。” 了因脸上忽然露出种冷淡而诡秘的微笑,这种笑容本不该出现这脸上的。 她冷冷地笑着道:“只可惜无论多小心的人,迟早也有要死的时候。”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衰老干瘪的身子突然豹子般跃起,凌空一翻。 只听“哧”的一声,她宽大的袍袖中,就有一蓬银光暴雨般射了出来。 这变化实在太意外,她的出手也实在太快。 尤其她发出的暗器,多而急,急而密,这十九年,她好像随时随刻都已准备着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大殿的左右两侧,忽然同时出现了两个青衣劲装的女尼,其中有一个正是刚才奉茶来的。 但现在她装束神态都已改变,一张淡黄色的脸上,充满了杀气。 两个人手里都提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已做出搏击的姿势,全身都已提起了劲力。 无论傅红雪往哪边闪避,这两柄剑显然都要立刻刺过来的。 何况这种暗器根本就很难闪避得开。 傅红雪的脸是苍白的。 那柄漆黑的刀,还在他手里。 他没有闪避,反而迎着这一片暗器冲了过去,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他的刀已出鞘。 谁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拔出刀来。 刀光一闪。 所有的暗器突然被卷入了刀光中,他的人却已冲到那老尼了因身侧。 了因的身子刚凌空翻了过来,宽大的袍袖和衣袂犹在空中飞舞。 她突然觉得膝盖上一阵剧痛,漆黑的刀鞘,已重重地敲在她的膝盖上。 她的人立刻跌下。 那两个青衣女尼清叱一声,两柄剑已如惊虹交剪般刺来。 她们的剑法,仿佛和武当的“两仪剑法”很接近,剑势轻灵迅速,配合也非常好。 两柄剑刺的部位,全都是傅红雪的要穴,认穴也极准。 她们的这一出手,显然也准备一击致命的。 这些身在空门的出家人,究竟和傅红雪有什么深仇大恨? 傅红雪没有用他的刀。 他用的是刀鞘和刀柄。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刀鞘和刀柄同时迎上了这两柄剑,竟恰巧撞在剑尖上。 “咯”的一声,两柄百练精钢的长剑,竟同时折断了。 剩下的半柄剑也再已把持不住,脱手飞出,“夺”地,钉在梁木上。 年轻的女尼虎口已崩裂,突然跃起,正想退,但漆黑的刀鞘与刀柄,已又同时打在她们身上。 她们也倒了下去。 刀已入鞘。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正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的老尼了因。 夕阳更暗淡。 大殿里已只能依稀分辨出她脸上的轮廓,已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 可是她眼睛里那种仇恨、怨毒之色,还是无论谁都能看得出的。 她并没有在看着傅红雪。 她正在看着的,是那柄漆黑的刀。 傅红雪道:“你认得这柄刀?” 了因咬着牙,嗄声道:“这不是人的刀,这是柄魔刀,只有地狱中的恶鬼才能用它。”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突然也变得像是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我等了十九年,我就知道一定还会再看见这柄刀的,现在我果然看到了。” 傅红雪道:“看到了又如何?” 了因道:“我已在神前立下恶誓,只要再看见这柄刀,无论它在谁手里,我都要杀了这个人。” 傅红雪道:“为什么?” 了因道:“因为就是这柄刀,毁了我的一生。” 傅红雪道:“你本不是梅花庵的人?” 了因道:“当然不是。” 她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道:“你这种毛头小伙子当然不会知道老娘是谁,但二十年前,提起桃花娘子来,江湖中有谁不知道?” 她说的话也忽然变得十分粗俗,绝不是刚才那个慈祥愁苦的老尼能说出口来的。 傅红雪让她说下去。 了因道:“但我却被他毁了。我甩开了所有的男人,一心想跟着他,谁知他只陪了我三天,就狠狠地甩掉了我,让我受尽别人的耻笑。” “你既然能甩下别人,他为什么不能甩下你?” 这句话傅红雪并没有说出来。 他已能想象到以前那“桃花娘子”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对这件事,他并没有为他的亡父觉得悔恨。 若换了是他,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心里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坦然,因为他已发觉他父亲做的事,无论是对是错,至少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 了因又说了些什么话,他已不愿再听。 他只想问她一件事! “十九年前那个大雪之夜,你是在梅花庵外?还是在梅花庵里?” 了因冷笑道:“我当然是在外面,我早已发誓要杀了他。” 傅红雪道:“那天你在外面等他时,有没有听见一个人说:人都到齐了。” 了因想了想,道:“不错,好像是有个人说过这么样一句话。”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有没有听出他的口音?” 了因恨恨道:“我管他是谁!那时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等那没良心的负心汉出来,让他死在我的手里,再将他的骨头烧成灰,和着酒吞下去。” 她忽然撕开衣襟,露出她枯萎干瘪的胸膛,一条刀疤从肩上直划下来。 傅红雪立刻转过头,他并不觉得同情,只觉得很恶心。 了因却大声道:“你看见了这刀疤没有,这就是他唯一留下来给我的,这一刀他本来可以杀了我,但他却忽然认出了我是谁,所以才故意让我活着受苦。” 她咬着牙,眼睛里已流下了泪,接着道:“他以为我会感激他,但我却更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索性一刀杀了我!” 傅红雪忍不住冷笑,他发现这世上不知道感激的人实在太多。 了因道:“你知不知道这十九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受的是什么罪,我今年才三十九,可是你看看我现在已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忽然伏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女人最大的悲哀,也许就是容貌的苍老、青春的流逝。 傅红雪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才忽然觉得有些同情。 她的确已不像是个三十九岁的女人,她受过的折磨与苦难的确已够多。 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她都已付出了极痛苦、极可怕的代价。 “这也是个不值得杀的人。” 傅红雪转身走了出去。 了因突又大声道:“你!你回来。” 傅红雪没有回头。 了因嘶声道:“你既已来了,为什么不用这柄刀杀了我?你若不敢杀我,你就是个畜牲。” 傅红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留下了身后一片痛哭谩骂声。 “你既已了因,为何不能了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一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岂非本就该得到这种下场!” 傅红雪心里忽又觉得一阵刺痛,他又想起了翠浓。 秋风,秋风满院。 傅红雪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这满院秋风,走下石阶。 梅花庵的夕阳已沉落。 没有梅,没有雪,有的只是人们心里那些永远不能忘怀的惨痛回忆。 只有回忆才是永远存在的,无论这地方怎么变都一样。 夜色渐临,秋风中的哀哭声已远了。 他知道自己已永远不会再到这地方来——这种地方还有谁会来呢? 至少还有一个人。 叶开! “你若不知道珍惜别人的情感,别人又怎么会珍惜你呢?” “你若不尊敬自己,别人又怎么会尊敬你?” 叶开来的时候,夜色正深沉,傅红雪早已走了。 他也没有看见了因。 了因的棺木已盖起,棺木是早已准备好了的,不是埋葬傅红雪,就是埋葬她自己。 她守候在梅花庵,为的就是要等白天羽这个唯一的后代来寻仇。 她心里的仇恨,远比要来复仇的人更深。 她既不能了结,也未能了因——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她自己这悲痛的一生是谁造成的。 这种愚昧的仇恨,支持她活到现在。 现在她已活不下去。 她是死在自己手里的,正如造成她这一生悲痛命运的,也是她自己。 “你若总是想去伤害别人,自然也迟早有人会来伤害你。” 两个青衣女尼,在她棺木前轻轻地啜泣,她们也只不过是在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悲伤,也很想结束自己这不幸的一生,却又没有勇气。 死,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叶开走的时候,夜色仍同样深沉。 这地方已不值得任何人停留。 丁灵琳依偎着他,天上的秋星已疏落,人也累了。 叶开忍不住轻抚着她的柔肩,道:“其实你用不着这样跟着我东奔西走的。” 丁灵琳仰起脸,用一双比秋星还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柔声道:“我喜欢这样子,只要你有时能对我好一点,我什么事都不在乎。” 叶开轻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情感就是这样慢慢滋长的,他并不愿有这种情感,他一直都在控制着自己。 但他毕竟不是神。 何况人类的情感,本就是连神都无法控制得了的。 丁灵琳忽又叹息了一声,道:“我真不懂,傅红雪为什么连那可怜的老尼姑都不肯放过。” 叶开道:“你以为是傅红雪杀了她的?” 丁灵琳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已死了。” 叶开道:“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的。” 丁灵琳道:“但她是在傅红雪来过之后死的,你不觉得她死得太巧?” 叶开道:“不觉得。” 丁灵琳皱眉道:“你忽然生气了?” 叶开不响。 丁灵琳道:“你在生谁的气?” 叶开道:“我自己。” 丁灵琳道:“你在生自己的气?” 叶开道:“我能不能生自己的气?” 丁灵琳道:“可是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我本来早就该看出了因是什么人的。” 丁灵琳道:“了因?” 叶开道:“就是刚死了的老尼姑。” 丁灵琳道:“你以前见过她?——你以前已经到梅花庵来过?”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她是什么人?” 叶开道:“她至少并不是个可怜的老尼姑。” 丁灵琳道:“那么她是谁呢?” 叶开沉吟着道:“十九年前的那一场血战之后,江湖中有很多人都突然失了踪,失踪的人远比死在梅花庵外的人多。” 丁灵琳在听着。 叶开道:“当时武林中有一个非常出名的女人,叫作桃花娘子,她虽然有桃花般的美丽,但心肠却比蛇蝎还恶毒,为她神魂颠倒,死在她手上的男人也不知有多少。” 丁灵琳道:“在那一战之后,她也忽然失了踪?” 叶开道:“不错。” 丁灵琳道:“你莫非认为梅花庵里的那老尼姑就是她?” 叶开道:“一定是她。” 丁灵琳道:“但她也可能恰巧就是在那时候死了的。” 叶开道:“不可能。”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除了白天羽外,能杀死她的人并没有几个。” 丁灵琳道:“也许就是白天羽杀了她的。” 叶开摇摇头道:“白天羽绝不会杀一个跟他有过一段情缘的女人。” 丁灵琳道:“但这也并不能够说明她就是那个老尼姑。” 叶开道:“我现在已经能证明。” 他摊开手,手上有一件发亮的暗器,看来就像是桃花的花瓣。 丁灵琳道:“这是什么?” 叶开道:“是她的独门暗器,江湖中从没有第二个人使用这种暗器。” 丁灵琳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叶开道:“就在梅花庵里的大殿上。” 丁灵琳道:“刚才找到的?” 叶开点点头,道:“她显然要用这种暗器来暗算傅红雪的,却被傅红雪击落了,所以这暗器上还有裂口。” 丁灵琳沉吟着,道:“就算那个老尼姑就是桃花娘子又如何?现在她反正已经死了,永远再也没法子害人了。” 叶开道:“但我早就该猜出她是谁的。” 丁灵琳道:“你早就猜出她是谁又能怎样?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分别?” 叶开道:“最大的分别就是,现在我已没法子再问她任何事了。” 丁灵琳道:“你本来有事要问她?”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那件事很重要?” 叶开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特的悲伤之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那一战虽然从这里开始,却不是在这里结束的。” 丁灵琳道:“哦?” 叶开道:“他们在梅花庵外开始突击,一直血战到两三里之外,白天羽才力竭而死,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死人的血肉和尸骨。” 丁灵琳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紧紧地握住了叶开的手。 叶开道:“在那一战中,尸身能完整保存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白家的人……” 他声音仿佛突然变得有些嘶哑,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血战结束后,所有刺客的尸体就立刻全都被搬走,因为马空群不愿让人知道这些刺客们是谁,也不愿有人向他们的后代报复。” 丁灵琳说道:“看来他并不像是会关心别人后代的人。” 叶开道:“他关心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丁灵琳眨着眼,她没有听懂。 叶开道:“白天羽死了后,马空群为了避免别人的怀疑,自然还得装出很悲愤的样子,甚至还当众立誓,一定要为白天羽复仇。” 丁灵琳终于明白了,道:“那些人本是他约来的,他又怎样去向他们的后代报复?” 叶开道:“所以他只有先将他们的尸身移走,既然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刺客是谁,就算有人想报复,也无从着手。” 丁灵琳道:“所以他自己也就省了不少麻烦。” 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看来他的确是条老狐狸。” 叶开道:“所以第二天早上,雪地上剩下的尸骨,已全都是白家人的。” 丁灵琳道:“为他们收尸的还是马空群?” 叶开点点头道:“可是他们的尸骨已残缺,有的甚至连面目都已难辨认……” 他的声音更嘶哑,慢慢地接着道:“最可怜的还是白天羽,他……他非但四肢都已被人砍断,甚至连他的头颅,都已找不到了。” 丁灵琳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全身冰冷,连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又过了很久,叶开才黯然叹息着,道:“有人猜测他的头颅是被野兽衔走了的,但那天晚上,血战之后,这地方周围三里之内,都有人在搬运那些刺客的尸体,附近纵然有野兽,也早就被吓得远远地避开了。” 丁灵琳接着道:“所以你认为他的头颅是被人偷走的?” 叶开握紧双拳,道:“一定是。” 丁灵琳道:“你……你难道认为是被桃花娘子偷走的?” 叶开道:“只有她的可能最大。”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她是个女人——刺客中纵然还有别的女人,但活着的却只有她一个。” 丁灵琳忍不住冷笑道:“难道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个人死之后,他生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何况那些刺客本是他生前的朋友。” 丁灵琳说道:“但桃花娘子岂非也跟他有过一段情缘?” 叶开道:“就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恨他,恨到了极处,才做得出这种疯狂的事。” 丁灵琳不说话了。 叶开道:“何况别人只不过是想要白天羽死而已,但她本来却是要白天羽一直陪着她的,白天羽活着时,她既然已永远无法得到他,就只有等他死了后,用这种疯狂的手段来占有他了。” 丁灵琳咬着嘴唇,心里忽然也体会到女人心理的可怕。 因为她忽然想到,叶开若是甩掉了她,她是不是也会做这种事呢? 这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 她身子忽然开始不停地发抖。 秋夜的风中寒意虽已很重,但她身上的冷汗,却已湿透衣裳。 夜更深,星更稀。 叶开已感觉出丁灵琳手心的汗,他知道她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样的苦。 “你应该找个地方去睡了。” 丁灵琳道:“我睡不着,就算我现在已躺在最软的床上,还是睡不着。” 叶开道:“为什么?” 丁灵琳道:“因为我心里有很多事都要想。” 叶开道:“你在想些什么?” 丁灵琳道:“想你,只想你一个人的事,已经够我想三天三夜了。” 叶开道:“我就在你身旁,还有什么好想的?” 丁灵琳道:“但你的事我还是没法子不想,而且愈想愈奇怪。” 叶开道:“奇怪?” 丁灵琳道:“这件事你好像知道得比谁都多,甚至比傅红雪都多,我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其实这事都是我零零碎碎搜集到,再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丁灵琳道:“这件事本来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为什么要如此关心?” 叶开道:“因为我天生是个很好奇的人,而且特别喜欢管闲事。” 丁灵琳道:“世上的闲事有很多,你为什么偏偏只管这一件事?” 叶开道:“因为我觉得这件事特别复杂,愈复杂的事就愈有趣。” 丁灵琳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奇怪。” 叶开苦笑道:“你一定要觉得奇怪,我又有什么法子。” 丁灵琳道:“只有一个法子。” 叶开道:“你说。” 丁灵琳道:“只要你跟我说实话。” 叶开道:“好,我说实话,我若说我也是傅红雪的兄弟,所以才会对这件事如此关心,你信不信?” 丁灵琳道:“不信,傅红雪根本没有兄弟。” 叶开道:“你究竟想要听我说什么呢?” 丁灵琳又长长叹了口气,道:“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叶开笑了,道:“所以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因为这件事才真的跟你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若一定要想,就是自己在找自己的麻烦。” 丁灵琳忍不住嫣然一笑,道:“这也许只因我跟你一样,什么人的麻烦都不想找,偏偏就喜欢找自己的麻烦。” 过了半晌,她忽又叹道:“现在我心里又在想另外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丁灵琳道:“白大侠的头颅若真是被桃花娘子偷去的,那只因她得不到他活着时的人,只好要死的人陪着他。” 叶开道:“你说的方法并不好,但意思却是差不多的。” 丁灵琳道:“所以她自己死了之后,就一定更不会离开他了。” 叶开道:“你的意思是说……” 丁灵琳道:“我的意思是说,白大侠的头颅若真是被那桃花娘子偷去的,现在就一定也放在她的棺材里。” 叶开怔住。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却不能否认丁灵琳的想法很合理。 丁灵琳道:“你想不想要我再陪你回去看看?” 叶开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不必了!” 丁灵琳道:“你刚才一心还在想找到白大侠的头颅,现在为什么又说不必了?” 叶开的神色很黯淡,缓缓道:“我想找到他的头颅,也只不过想将他好好地安葬而已。” 丁灵琳道:“可是……” 叶开打断了她的话,道:“现在他的头颅若真是在那口棺材里,想必就一定会有人将他好好安葬的,我又何必再去打扰他死去的英灵,又何必再去让桃花娘子死不瞑目。” 他叹息着,黯然道:“无论她以前怎么样,但她的确也是个很可怜的女人,我又何必再去剥夺她这最后的一点点安慰。” 丁灵琳道:“现在你怎么又忽然替她设想起来了?” 叶开道:“因为有个人曾经对我说,要我无论在做什么事之前,都先去替别人想一想。”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尊敬之色,接着道:“这句话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以后也绝不会忘记。” 丁灵琳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叹着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简直比傅红雪还奇怪得多。” 叶开“哦”了一声,道:“是吗?” 丁灵琳道:“傅红雪并不奇怪,因为他做的事,本就是他决心要去做的,而你做的事,却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样去做。” 第三十九章情深似海 又一个黎明。 城市刚刚开始苏醒,傅红雪已进城。 在进城的道路上,人已不少了,有赤着脚推着车子的菜贩,挑着鱼篓的渔郎,赶着猪羊到城里来卖的屠户……他们的生活是平凡而又健康的,就像是他们的人一样。 傅红雪看着他们朴实的、在太阳下发着光的脸,心里竟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别人也在看着他,说不定也在羡慕着他的悠闲。 但又有谁能了解他心里的苦难和创伤。 这些人肩上挑着的担子虽沉重,又有谁能比得上他肩上挑着的担子? 一百担鲜鱼蔬菜,也比不上一分仇恨那么沉重。 何况,他们的担子都有卸下来的时候,他的担子却是永远放不下来的。 傅红雪慢慢地走在长街上,他忽然渴望一碗很热的面。 这渴望竟忽然变得比什么都强烈,人毕竟是人,不是神。 一个人若认为自己是神,那么他也许就正是最愚昧的人。 在目前这一瞬间,傅红雪想找的已不是马空群,只不过是个面摊子。 他没有看见面摊子,却看见了一条两丈长、三尺宽的白麻布。 白麻布用两根青竹竿竖起,横挂在长街上。 白麻布上写着的字,墨汁淋漓,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 只有十四个字,十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傅红雪,你若有种,就到节妇坊来吧。” 节妇坊是个很高的贞节牌坊,在阳光下看来,就像是白玉雕成的。 牌坊两旁,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楼,窗子都是开着的,每个窗口都挤满了人头。 他们正在看着这贞节牌坊前站着的二十九个人。 二十九个身穿白麻布,头上扎着白麻巾的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手里,都倒提着柄雪亮的鬼头大刀。 甚至连一个十岁的孩子,手里都提着这么样一柄大刀。 他手里的刀几乎比他的人还长。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种无法形容的悲壮之色,就像是一群即将到战场上去和敌人拼命的勇士。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紫面长髯的老人,后面显然都是他的子媳儿孙。 他已是个垂暮的老人,但站在那里,腰杆儿还是挺得笔直。 风吹着他的长髯,像银丝般飞卷着,他的眼睛里却布满血丝。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瞪着长街尽头处。 他们正在等一个人,已等了两天。 他们等的人就是傅红雪。 自从这群人在这里出现,大家就都知道这里必将有件惊人的事要发生了。大家也都知道这种事绝不会是令人愉快的,却还是忍不住要来看。 现在大家正在窃窃私议。 “他们等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会不会来?” 这问题已讨论了两天,始终没有得到过答案。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他们。 忽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顿。 一个人正从长街尽头慢慢地走了过来。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诡异,因为他竟是个跛子,一个很年轻的跛子,有张特别苍白的脸,还有柄特别黑的刀。 看见了这柄刀,这紫面长髯的老人,脸上立刻现出种可怕的杀气。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等的人已来了。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走到一丈外,就站住了。 现在他已看见是些什么人在等他了,但却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紫面长髯的老人突然大声叫道:“我姓郭,叫作郭威!” 傅红雪听见过这名字,“神刀”郭威,本来是武林中名头极响的人,但自从白天羽的“神刀堂”崛起江湖后,郭威的这“神刀”两个字就改了。 他自己并不想改的,但却非改不可。因为天下只有一柄“神刀”,那就是白天羽的刀! 郭威道:“你就是白天羽的后人?” 傅红雪道:“是。” 郭威道:“很好。” 傅红雪道:“你找我?” 郭威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红雪道:“我本就是来听的。” 郭威也紧握着他的刀,道:“我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杀害你父亲的人。” 傅红雪的脸突然抽紧。 郭威道:“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后人来复仇,已等了十九年!” 傅红雪的眼睛里已露出血丝:“我已来了!” 郭威道:“我杀了姓白的一家人,你若要复仇,就该把姓郭的一家人也全都杀尽杀绝!” 傅红雪的心已在抽紧。 郭威的眼睛早已红了,厉声道:“现在我们一家人已全都在这里等着你,你若让一个人活着,就不配做白天羽的儿子。” 他的子媳儿孙们站在他身后,也全都瞪大了眼睛,瞪着傅红雪。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红了,有的甚至已因紧张而全身发抖。可是就连他那个最小的孙子,都挺起了胸,丝毫也没有逃避退缩的意思。 也许他只不过还是个孩子,还不懂得“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但又有谁能杀死这么样一个孩子呢? 傅红雪的身子也在发抖,除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外,他全身都在抖个不停。 长街上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风吹来一片黄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在他们的脚下打着滚。 连初升的阳光中,仿佛也都带着那种可怕的杀气! 郭威大喝着道:“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动手?” 傅红雪的脚却似已钉在地上。 他不能过去。他绝不是不敢——他活在这世界上,本就是为了复仇的! 可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来未曾有过的奇异感觉。 这些人他连见都没有见过,他跟他们为什么会有那种一定要用血才能洗得清的仇恨? 突然之间,一声尖锐的大叫声,刺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那孩子突然提着刀冲过来。 “你要杀我爷爷,我也要杀你。” 刀甚至比他的人还沉重。 他提着刀狂奔,姿态本来是笨拙而可笑的,但却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这种事甚至令人连哭都哭不出来。 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妇,显然是这孩子的母亲,看见这孩子冲了出去,脸色已变得像是张白纸,忍不住也想跟着冲出来。 但她身旁的一条大汉却拉住了她,这大汉自己也已热泪满眶。 郭威仰天大笑,叫道:“好,好孩子,不愧是姓郭的!” 凄厉的笑声中,这孩子已冲到傅红雪面前,一刀向傅红雪砍了下去。 他砍得太用力,连自己都几乎跌倒。 傅红雪只要一抬手,就可以将这柄刀震飞,只要一抬手,就可以要这孩子血溅当地。 但是他这只手怎么能抬得起来! 仇恨!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杀了我父亲,所以我要复仇!” “你要杀我爷爷,所以我也要杀你!” 就是这种仇恨,竟使得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人世间为什么要有这种可怕的仇恨,为什么要将这种仇恨培植在一个孩子的心里? 傅红雪自己心里的仇恨,岂非也正是这样子培养出来的! 这孩子今日若不死,他日长大之后,岂非也要变得和傅红雪一样! 这些问题有谁能解释? 鬼头刀在太阳下闪着光。 是挨他这一刀,还是杀了他?假如换了叶开,这根本就不成问题,他可以闪避,可以抓住这孩子抛出三丈外,甚至可以根本不管这些人,扬长而去。 但傅红雪却不行。他的思想是固执而偏激的,他想一个问题时,往往一下子就钻到牛角尖里。 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想索性挨了这一刀,索性死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痛苦岂非立刻就能全都解决。 但就在这时,这孩子突然惨呼一声,仰天跌倒,手里的刀已飞出,咽喉上却有一股鲜血溅出来,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柄短刀正插在他咽喉上。 没有人看见这柄刀是哪里来的,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这孩子手里的那柄鬼头大刀! 既然没有人看到这柄短刀是哪里来的,那么它当然是傅红雪发出来的。 这孩子最多只不过才十岁,这脸色苍白的跛子竟能忍心下这种毒手! 人群中已不禁发出一阵愤怒的声音。 那长身玉立的少妇,已尖叫着狂奔了出来。她的丈夫手里挥着大刀,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喉咙里像野兽般的怒吼着。所有穿白麻衣、扎着白麻巾的人,也已全都怒吼着冲了出去。 他们的吼声听来就像是郁云中的雷。他们冲出来时,看来就是一阵白色的怒涛。他们已决心死在这里,宁愿死尽死绝。 那孩子的血,已将他们心里的悲哀和愤怒,全都火焰般燃烧了起来。 傅红雪却已怔在那里,看着这孩子咽喉上的短刀。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柄刀是哪里来的。 这情况就和那天在李马虎的店里一样,突然有柄刀飞来,钉在李马虎的手臂上。 叶开!难道是叶开? 郭威手里挥着刀,怒吼道:“你既然连这孩子都能杀,为什么还不拔你的刀?” 傅红雪忍不住道:“这孩子不是我杀的!” 郭威狂笑,道:“杀了人还不敢承认?想不到白天羽的儿子竟是个说谎的懦夫。” 傅红雪的脸突然因愤怒而涨红。 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的冤枉。 他死也不能忍受。 凄厉疯狂的笑声中,郭威手里的鬼头刀,已挟带着劲风,直砍他的头颅。 “白天羽的头颅,莫非也是被这样砍下来的?” 傅红雪全身都在发抖,但等他的手握着刀柄时,他立刻镇定了下来。 这柄刀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 “我死活都没有关系,但我却绝不能让别人认为白天羽的儿子是个说谎的懦夫!” “我绝不能让他死了后还受人侮辱!” 傅红雪突也狂吼。 他的刀已出鞘。 刀鞘漆黑,刀柄漆黑,但刀光却是雪亮的,就像是闪电。 刀光飞出,鲜血也已溅出。 血花像烟火一般,在他面前散开。 他已看不见别的,只能看得见血。 血岂非正象征着仇恨? 他仿佛已回到十九年前,仿佛已变成了他父亲的化身! 飞溅出的血,仿佛就是梅花。 这里就是梅花庵。 这些人就是那些已将白家满门杀尽了的凶手刺客! 他们要他死! 他也要他们死! 没有选择!已不必选择! 闪电般的刀光,匹练般的飞舞。 没有刀与刀相击的声音,没有人能架住他的刀。 只有惨呼声、尖叫声、刀砍在血肉上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 每一种声音都足以令人听了魂飞胆碎,每一种声音都令人忍不住要呕吐。 但傅红雪自己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能听到一种声音——这声音却是从他心里发出来的! “让你的仇人全都死尽死绝,否则你也不要回来见我!” 他仿佛又已回到了那间屋子。 那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他本来就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仇恨! 血是红的,雪也是红的! 现在白家的人血已流尽,现在已到了仇人们流血的时候! 两旁的窗口中,有人在惊呼,有人在流泪,有人在呕吐。 白麻衣已被染成红的。 冲上来的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这柄刀本不属于人间,这是一柄来自地狱中的魔刀!” 这柄刀带给人的,本就只有死与不幸! 刀光过处,立刻就有一连串血肉飞溅出来! 也不知是谁在大喝:“退下去!全都退下去!留下一条命,以后再复仇!” 怒吼、惊喝、惨呼,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头之上……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都停止。 除了傅红雪外,他周围已没有一个站着的人。 阴森森的太阳,已没入乌云后,连风都已停止。 开着的窗子,大多数都已紧紧关起;没有关的窗子,只因为有人伏在窗台上流血、呕吐。 长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红。 刀也已被染红。 傅红雪站在血泊中,动也不动。 郭威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下,那孩子的尸体也在他脚下。 血还在流,流入青石板的隙缝里,流到他的脚下,染红了他的脚。 傅红雪似已完全麻木。他已不能动,也不想动。 突然之间,一声霹雳自乌云中震下,闪电照亮了大地。 傅红雪仿佛也已被这一声霹雳惊醒。他茫然四顾一眼,看了看脚下的尸身,又看了看手里的刀。 他的心在收缩,胃也在收缩。 然后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的刀,转过身,飞奔了出去。 又一声霹雳,暴雨倾盆而落。苍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这些血腥,特地下这一场暴雨,将血腥冲干净。 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却是再大的雨也冲不走的。 傅红雪狂奔在暴雨中。 他从来也没有这么样奔跑过,他奔跑的姿态比走路更奇特。 暴雨也已将他身上的血冲干净了。可是这一场血战所留下的惨痛回忆,却将永远留在他心里。 他杀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该杀。他自己也知道——现在他的头脑也已被暴雨冲得很清醒。 但当时他却绝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只为了这柄刀,这柄他刚从那孩子咽喉上拔下来的短刀! 那孩子若不死,这一场血战并不是绝对不可以避免的。 傅红雪心里也像是有柄刀。 叶开!叶开为什么要引起这场血战? 前面有个小小的客栈,傅红雪冲进去,要了间屋子,紧紧地关上了门。 然后他就立刻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 他呕吐的时候,身子突然痉挛,突然抽紧,他倒下去的时候,身子已缩成一团。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苦水上,身子还在不停地抽缩痉挛…… 他已完全没有知觉。也许这时他反而比较幸福些——没有知觉,岂非也没有痛苦? 雨下得更大,小而闷的屋子,愈来愈暗,渐渐已没有别的颜色。 只有黑!黑暗中,窗子忽然开了,一条黑影幽灵般出现在窗外。 一声霹雳,一道闪电。 闪电照亮了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谁也分辨不出,这种表情是悲愤?是仇恨?是愉快?还是痛苦?…… 傅红雪清醒的时候,人已在床上,床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软。 灯已燃起。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照在墙上,灯光昏暗,影子却是黑的。 屋子里还有个人!是谁? 这人就坐在灯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红雪的头抬起了一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一张疲倦、憔悴、充满了忧郁和痛苦,但却又十分美丽的脸。 傅红雪的心又抽紧,他又看见了翠浓。 翠浓也看见了他。她苍白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柔声道:“你醒了!” 傅红雪不能动,不能说话,他整个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她怎么会忽然来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来? 翠浓道:“你应该再多睡一会儿的,我已叫人替你炖了粥。”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那么关切,就像他们以前在一起时。难道她已忘记了过去那些痛苦的事。 傅红雪却忘不了。他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大叫:“滚!滚出去!” 翠浓的神色还是很平静,轻轻道:“我不滚,也不出去。” 傅红雪嘶声道:“是谁叫你来的?” 翠浓道:“是我自己来的。”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来?” 翠浓:“因为我知道你病了。” 傅红雪的身子突又发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也用不着你管。” 翠浓道:“你的事跟我有关系,我一定要管的。” 她的回答温柔而坚决。 傅红雪喘息着,道:“但我现在已不认得你,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翠浓柔声道:“你认得我的,我也认得你。” 她不让傅雪红开口,接着又道:“以前那些事,无论是你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可以忘记,但我们总算还是朋友,你病了,我当然要来照顾你。” 朋友!以前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感情,现在难道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友谊?以前本来是相依相偎,终夜拥抱着等待天明的情人,现在却只不过是朋友。 傅红雪心里突又觉得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又倒了下去,倒在床上。 翠浓道:“我说过,你应该多休息休息,等粥好了,我再叫你。” 傅红雪握紧双拳,勉强控制着自己。 “你既然能将我当作朋友,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寻往昔那种感情?” “你既然能这样冷静,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看见我的痛苦?” 傅红雪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让她相信,我也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事。” 翠浓站起来,走到床前,替他拉起了被——甚至连这种动作都还是跟以前一样。 傅红雪突然冷冷道:“谢谢你,要你来照顾我,实在不敢当。” 翠浓淡淡地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也不必客气。” 傅红雪道:“但你总是客人,我应该招待你的。” 翠浓道:“大家既然都是老朋友了,你为什么还一定要这么客气?” 傅红雪道:“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一双曾经海誓山盟,曾经融化为一体的情人,现在竟面对着面说出这种话来,别人一定觉得很滑稽。 又有谁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傅红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应该这样子麻烦你的。” 翠浓道:“我说过没关系,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这里。” 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几乎突然嘶哑,过了很久,才总算说出了三个字:“你丈夫?” 翠浓笑了笑,道:“对了,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嫁了人。” 傅红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这只不过是三个字,三个很普通的字,无论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将这三个字说过多次。 可是在这世上千万个人中,又有几人能体会到傅红雪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感觉? 那已不仅是痛苦和悲伤,也不是愤怒和仇恨,而是一个深入骨髓的绝望。 足以令血液结冰的绝望。 他甚至已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他的人还在床上,但是这生命、这肉体,都似已不再属于他。 “恭喜你。” 翠浓听着他说出这三个字,仿佛笑了笑,仿佛也说了句客气话。 只不过她是不是真的笑了? 她说了句什么话? 他完全听不到,感觉不到。 “恭喜你。” 他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不知说了多久,他才能听得见翠浓的声音。 她正在低语着:“每个女人——不论是怎么样的女人,迟早都要找个归宿,迟早都要嫁人的。” 傅红雪道:“我明白。” 翠浓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给别人了。” 她在笑,仿佛尽力想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无论如何,结婚都毕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傅红雪眼睛瞪着屋顶上,显然也在尽力控制着自己,既不愿翠浓看出他心里的痛苦和绝望,也不想再去看她。 但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的丈夫是不是也来了?” 翠浓道:“嗯。” 新婚的夫妻,当然应该是寸步不离的。 傅红雪咬紧了牙,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他就在外面?” 翠浓道:“嗯。” 傅红雪道:“那么你就应该出去陪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翠浓道:“我说过,我要照顾你。” 傅红雪道:“我并不想要你照顾,也不想让别人误会……” 他虽然在努力控制着,但声音还是忍不住要发抖,几乎已说不下去。 幸好翠浓已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些事,所有的事他全都知道。” 傅红雪道:“他知道什么?” 翠浓道:“他知道你这个人,也知道我们过去的感情。” 傅红雪道:“我们……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翠浓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已将以前那些事全都告诉了他。”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更不该到这里来。” 翠浓道:“我到这里来找你,也已告诉了他,他也同意让我来照顾你。” 傅红雪的牙龈已被咬出血,忍不住冷笑道:“看来他倒是个很开通的人。” 翠浓道:“他的确是。” 傅红雪突然大声道:“但我却并不是,我一点也不开通。” 翠浓勉强笑了笑,道:“你若真的怕别人误会,我可以叫他进来一起陪你。” 她不等傅红雪同意,就回过头,轻唤道:“喂,你进来,我替你介绍一个朋友。” “喂”,这虽然也是个很普通的字,但有时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亲密。 新婚的夫妻,在别人面前,岂非总是用这个字作称呼的。 门本来就没有拴起。 她刚说了这句话,外面立刻就有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好像本就一直守候在门外。 妻子和别的男人在屋里,做丈